新年第一天,乔清原本定了闹钟要早起遛狗,可他实在是困得不行,按掉闹钟把手机盖上又接着呼呼大睡。


    他刚回国不久,正所谓归家的游子都是土皇帝,所以乔父和乔老也没来叫他起床,由着他一直睡到了十点多。后来乔清是被自己开门进来的娇娇吵醒的,他知道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是来源于德牧的狗爪子,因而也没睁眼,接着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娇娇把脑袋靠在床边,等了一会儿后似乎也是无奈了,像是人一样地悠悠地叹了口气,乔清才猛地惊醒,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不,不是差点,他是已经跳起来了,完全凭借生存本能,四肢并用地扑腾着跳到了床另一边的地上,半矮下身子蹲在床后面。


    一脸懵逼的德牧大兔子冲着掩体后的主人困惑歪头:“汪?”


    乔清扒拉着床沿惊魂未定地和它对视,天知道半梦半醒之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气声有多吓人,他白毛汗都快出来了,一下子清醒得不得了。


    他卷着被子和娇娇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最终心累地长长叹了口气,爬回床上躺好。


    娇娇嘤嘤叫着把脑袋拱在他脖颈里磨蹭,乔清搂住它的脖子拍了拍,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沈未澜发起的微信视频。


    乔清哈欠连天地接起来:“沈未澜?大清早的,有事?”


    “哪里大清——你居然还没起床!!!”沈未澜话音陡然一变,“我一大早地就被我爷爷叫起来洗鱼缸换水挪花盆剪花叶忙到现在,而你!居然!还在睡!!!”


    乔清被他难掩悲愤的声音逗得笑出了声,他一把搂过娇娇,举起手机对准自己幸灾乐祸道:“何止是我,娇娇也刚醒呢。沈未澜,没想到吧,这个年居然过得不如狗?”


    “你——!”


    沈未澜张了张嘴,却见屏幕里的青年笑得爽朗,搂着德牧懒散地靠坐在床头,赤.裸的上身上是阳光投下的细碎光影,有种说不出的惑人魅力。


    沈未澜卡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了脾气,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小混蛋。”


    乔清:“小混蛋骂谁呢?”


    沈未澜望着露台外面的太阳,但看着却似乎没有屏幕里阳光的那么吸引人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小混蛋骂你——艹!!!”他猛地反应过来,只听见乔清笑得更大声了。德牧不知道主人在开心什么,却也跟着咧开了嘴摇着尾巴傻乐。


    “未澜。”


    沈昀亭沉稳的声音由远及近,天然有种长辈似的威严。


    “这是在家里,注意点。”


    乔清把笑歪了的手机正过来,抬了下德牧的下巴示意它看向出现在屏幕里的沈昀亭,“娇娇,看,记不记得这个叔叔?”


    沈昀亭:“……叔叔?”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沈未澜一下子笑了出来,乔清干咳一声,“不是……咳,说错了,应该是哥哥才对。娇娇虽然才四岁,但是它和我同辈呢,对不对娇娇?”他伸手挠着德牧的下巴,把黑脸大汉舒服地呼噜噜直叫,软绵绵地靠在他胸膛上享受爱抚。


    沈昀亭选择性地无视了叔叔这个称呼,只专注地看着屏幕说道:“还没来得及说新年好,乔清。”


    因为是沈未澜举着手机,沈昀亭想要出现在屏幕里便只能站得离他极近,肩膀相抵着靠在一起。这让沈未澜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沈昀亭,他这哥哥有些洁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从小时候起就不喜欢和爸妈拥抱了,长大后更是这样。尤其是现在他刚帮爷爷搬完盆栽一身的土和灰,按理来说他这会儿应该有多远离他多远才是。


    于是沈未澜又回头看向屏幕,乔清在和沈昀亭聊着娇娇的事,还用他给沈昀亭起的那个和娇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小名叫他。沈昀亭也只是笑,任他拿他开玩笑,说不出的温和包容。


    看着沈昀亭从未有过的样子,并且——还是因为乔清,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就像是灵光乍现一般,沈未澜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以前他没有多想,也许是没注意,也许是下意识的回避,可现在那种异样感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的心底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情绪陡然阴郁了下去。


    见乔清还躺在床上,沈未澜便说:“赶紧起床洗漱去小乔,记得吃早餐,不然对胃不好。”


    乔清奇怪地哎了一声,笑问:“沈未澜,你什么时候还养生起来了?”


    “算不上养生,只不过比你好那么一点而已。”沈未澜敷衍道,“别磨叽,赶紧去。”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沈未澜收起手机,神色自然地对沈昀亭道:“哥,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昀亭没什么反应,只是往旁边走了两步退开,“去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一会儿该吃午饭了。”


    “嗯。”


    兄弟俩的谈话简单干脆得如同布置任务,沈昀亭说完就转身走了,沈未澜依旧待在露台没有动,靠着栏杆懒洋洋地晒太阳。


    然而即便是晴朗的天气和阳光也依旧无法让沈未澜的心情好转半分。也许是自知已经无法再对此视而不见,在那天乔清和沈昀亭独自去骑马之后,沈未澜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自己因为乔清和沈昀亭突然亲近起来而有的异样情绪是怎么回事。


    虽然认真说起来的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只是之前沈未澜一直有意忽略,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了其他重视的朋友而已——他和自己说,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人都会有这种好朋友被抢走的感觉不是么?更何况他和乔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死党,其中的情谊自然要比其他人更深。


    但是今天沈未澜却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接受乔清重视别人多过于他这件事。他会生气,失落,委屈,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错误的,但情感却完全不受控制,反而因为理智试图阻拦情感而使他的心情更加压抑和焦躁。


    这令沈未澜越想越茫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他以为自己只喜欢过陈肃一个人,可他对着陈肃的时候却没有这样过。诚然,在他们在一起之前沈未澜也曾多次在陈肃身上碰壁,但当时他也只是越挫越勇,把陈肃当做游戏关卡一样勇往直前的杀怪冲关,那时候的他自信无畏,脑子里全是想要征服敌方、占据地盘掠夺战利品的拼搏干劲,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束手束脚。


    沈未澜迫切地想要把这件事搞明白,于是,不知不觉的,他开始更频繁地注意乔清,甚至是时不时地就看着他走神,反常得连汪毓和罗绮岭都发现了异样。


    “未澜?沈未澜,喂,沈未澜!!!”


    罗绮岭吼了一嗓子,沈未澜猛地回过神来,“什、干什么?”


    正俯身给娇娇喂水煮牛肉的乔清也跟着抬起了头,沈未澜飞快地撇开眼神,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我说你发什么呆呢?”罗绮岭好笑道,“叫了几遍了都没听见。”


    “没有,就是早上起早了有些困。”沈未澜含糊道,见乔清直起身张了张嘴,便拿了一旁的湿巾和面巾纸递给他,“给,擦一下手。”


    “……唔,谢谢。”


    乔清原本就是想要纸来着,他低头擦手,又给娇娇擦了擦嘴巴。德牧张大着嘴打了个哈欠,这哈欠就像是会传染似的,乔清也没忍住打了一个,沈未澜不禁笑起来,揶揄道:“别人都说宠物越养越像主人,原来是真的。”


    乔清撇撇嘴,“你这是夸娇娇还是损我?”他捧起德牧的大黑脸瞪向沈未澜,“我有娇娇那么……”他噎了一下,憋出一个形容词,“粗犷吗???”


    沈未澜想了想,说:“这么说吧,你比它秀气,它比你帅。”


    乔清:“……”


    他愤愤地把娇娇擦完嘴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沈未澜身上。


    沈未澜作势躲了一下,却没真的躲开,等到乔清因为自己扔中而得意地笑起来后才也跟着笑,装腔作势地怼了一句“和狗较什么劲”,一边把纸团拨下来。


    汪毓让两人的互动给看愣了,虽说他们之间打打闹闹是常事,可这次怎么看着……有点不大对劲?


    罗绮岭也发现了,但他没汪毓谨慎,直接大大咧咧道:“你俩搁这儿打情骂俏呢?太阳都快出来了,还不走?”


    现在刚刚五点出头,因为汪毓喜欢摄影,而今天难得的是个没有雾的晴朗天气,所以他们特地出来拍日出顺便玩一趟。乔清把娇娇也一起带出来充当工具狗模特,才额外多备了很多水煮肉、饮用水和纸巾。


    知晓全部内情的汪毓听了罗绮岭的话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沈未澜倒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乔清,脸上依旧带着笑。反而是乔清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样子,弯腰牵起狗绳说:“好,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了山脚下的农家乐,顺着盘龙似的云雾山山道往上行驶。这儿是个旅游胜地,道路宽敞且平整,沿路都有护栏。不过现在天还没亮,道路昏暗,加上车后座又坐着娇娇,所以乔清还是中规中矩地限速开着,时不时地让沈未澜回头看看娇娇晕车没有。


    【嚯,】白莲花夸张地叫了一声,【沈未澜最近是怎么回事,老是偷偷看你?刚才也是,每回一下头就得偷看你几秒,我怀疑他照看娇娇的敷衍程度就算狗子跳车了他都不知道。】


    乔清笑道:【这不是很正常?我和你说过的放风筝理论忘记了?】


    【记着呢。】白莲花像是背书一样地说,【你说过,不管是追求人还是被追求,都得像放风筝一样才能事半功倍。】


    紧是为了让对方知道你在乎他,松是为了形成反差,让对方逐渐意识到他对你的在乎。乔清和沈未澜原本就是交好的朋友关系,要更上一个层次说容易也容易,毕竟有感情基础摆在那儿;但说难也难,毕竟两人形影不离二十多年,按那句老话来说——如果真要有点什么,早就该有了。


    哪怕是乔清,他也认为朋友关系要升华是最难办的,因为沈未澜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认识,并且持续了二十多年。更何况同性朋友比不得异性,除了亲吻以及更进一步的深入交流,在行为的亲密程度上,是朋友又或是恋人其实也并没有太明显的界限。


    所以在攻略沈昀亭的同时,沈未澜这条支线也可以捎带着进行。平时相处外加通过沈昀亭来施加催化剂,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他们很快来到了山顶,汪毓和罗绮岭牵着娇娇找角度拍照去了。乔清确实有些困,便和沈未澜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休息。


    乔清靠着挡风玻璃小憩,听见沈未澜和他发牢骚:“小乔,大年初一家族聚餐的时候我哥被催了好几次该找对象,战火差点波及到我身上。”他顿了顿,生硬地来了个转折,“你家催过你没有?”


    “我?”乔清偏头看他,“当然没有,我这个年纪着什么急,你爸妈催你了?”


    沈未澜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重点也不是这个。他尽量语气轻松地道:“也没有,不关我的事,是爷爷奶奶催沈昀亭来着。最后捎带了我一句,然后我回他们说你都没声儿呢,我着什么急,他们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乔清嗯了一声。


    沈未澜见他对沈昀亭被催婚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甚至连注意都没注意到。心里不禁放松下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雀跃。


    “太阳出来了。”乔清突然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道红霞,一道亮金色的弧线慢慢地自红霞后升了起来。


    沈未澜刚才注意力都在乔清身上,完全没管什么日出不日出的,这突然的一扭头看过去差点没被亮瞎狗眼。


    “我去,这太阳……”


    他手忙脚乱地要找墨镜,乔清早已经准备好了,从口袋里拿了一副递给他,然后自己也不紧不慢地戴上。


    沈未澜愣了一下后才接过去,他低头把墨镜戴上,笑着说:“奇了怪了,小乔,你好像总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也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乔清懒洋洋地抬了下下巴,“要不然你以为我们那段从穿开裆裤开始一起走来的二十多年是白白浪费了?”


    沈未澜侧头看着沐浴着初生的阳光的青年,眼神怔愣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末了,他笑起来,低叹了一声道:“也许……倒真的是浪费了不少。”


    “什么?”乔清没听清,扭头看着沈未澜,嘟嘟囔囔地侧过身子面向他抱怨,“这太阳就算是墨镜也完全挡不住啊……”


    “墨镜不行我行,来,我给你挡着。”沈未澜自告奋勇,起身坐着帮乔清挡去阳光。


    他们离得很近,乔清的脸几乎要碰到他的外套。因为眼镜腿硌着脸不舒服,所以乔清便把墨镜摘了下来,枕在手臂上打瞌睡。沈未澜也不吵,继续安静地低头看他,乔清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耷拉下来,让他忍不住伸手拨了一下。


    乔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睁眼。沈未澜又是笑,他的手肘撑着车顶,却像是受了阳光自背后而来的推力似的,不自觉地越趴越低,离乔清越来越近。


    “唔,好冷。”乔清抱着肩膀打了个冷战,突然的动弹把沈未澜吓了一跳,倏地往后一仰。乔清掩着嘴又是一个哈欠,揉揉眼睛说:“咱们还是走走吧,去找汪毓他们,顺便给娇娇带点肉。”


    沈未澜刚才用力过猛差点四脚朝天地后仰栽下去,他慌忙扶着车顶稳住身形,心虚地磕磕绊绊道:“好……咳,好,行,走吧。”


    乔清起身从车上跳下来,奇怪地看了眼跟蜘蛛侠一样手脚并用扒着车顶的沈未澜,“怎么了,突然cos蜘蛛侠?”


    “……咳。”沈未澜又是尴尬地一咳嗽,竭力装作镇定地道,“确实太冷了,我活动活动手脚。”


    乔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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