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佛节假期结束,学院重新开学,建章院里,上至老师,下至弟子,都在讨论两件事。


    其一是人人厌弃的北魏质子萧彧,此次却成为救建章院于危难的“英雄人物”。


    从西楚运过来的唯一一株四色山茶,毁于董双全的嫉妒心,这事虽然没有对外张扬,但学院里基本上人尽皆知。


    虽然董双全受到惩罚,在杖责五十后被逐出了建章院,可山茶损毁,礼佛节的贡品没有着落。


    有人提议立刻准备别的贡品,昆山美玉、名家字画、南海珊瑚、或者佛祖木雕,但求能讨得天子与丞相的欢心。


    然而这些都不现实,一则时间短促,仓促间来不及准备,二则建章院实在是清贫没钱的书院,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学院早就呈报了贡品种类,连丞相都表示过期待,如何能拿别的东西蒙混过关。


    人心惶惶之际,万没想到,那个被扔在角落都嫌占地方的质子,竟然不知从哪里寻到一大束四色山茶!解了学院的燃眉之急。


    而且,据到过礼佛节现场的人所言,那四色山茶果真昳丽非常,一花四色,朵朵不同,红如霞,黄如玉、淡紫如轻纱、深橘若琉光。


    不仅把那名玉翡翠、石雕宝珠通通给比下去了,还甚得陛下与丞相的欢心,连连赏赐下不少东西。


    之前,学院上下都当萧彧是空气,还是浑浊之气,是瘟神,随处一丢便无人问津。


    不想,倒是这瘟神,救了学院一次。


    话题其二便是陆辞。


    陆辞一早出门去上课,下人撑着伞,跟在后面。


    下人不是伴鹤,伴鹤撑伞不方便,陆辞便挑了另外一个小厮。


    这小厮身量高挑,但为陆辞撑伞,仍旧得伸长了手臂。


    前两天的大雪积了厚厚一层,开始融化,天上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水混着泥,并不好走,人人都低头看着前面的路。


    但陆辞走过后,迎面而来的人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先回头,看着陆辞远去的背影,惊讶道,


    “刚刚走过去的那位,可是陆掌教?”


    跟在他身后的人一齐回头张望,


    “好像是陆辞。你看,他右腿是瘸的。”


    前一人回味着刚才错身而过的惊鸿一瞥,


    “真是陆掌教。陆掌教是换了副打扮吗?怎么看起来和平常不大一样。”


    这话虽无甚夸赞之词,但语气尽是没多看几眼的遗憾和留恋。


    “应该是换了副装扮,似乎剃了胡子、换了冠带,他这个样子,和他哥哥倒是有几分相似。”


    “从前只觉得他性情古怪、不近人情,今日一看,竟比令君更加添一丝风流俊美。”


    两个人都往陆辞去的方向看着,一直看到陆辞的背影转了个弯,消失在靡靡细雨中,才收回了目光,又叹道,


    “就是可惜了,可惜腿不好。”


    陆辞一路走,这样的议论便一路伴随着他。


    关于他的传言,甚至比他本人还先一步传到了书斋。


    陆辞掀开书斋门口挡风的帘子,刚踏进去一步,便是一阵“哇”的声音,随后一阵压低的讨论声。


    “这真的是掌教吗?”


    “才放了十天假,掌教怎么变样了?”


    解恕坐在中间一排靠右的位置,神气扬扬,


    “我解恕几时骗过你们?”


    建章院秉着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按年龄将学生分成不同的学斋,12-14岁的学生在修己斋,14-16岁的孩子分为明德斋,16-18岁的孩子分为思齐斋。


    陆辞上课的是修己斋,学生整体年纪偏小,平时虽然也怕陆辞,尤其是陆辞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学生个个小心谨慎不敢说话。


    但孩子的忘性大,在家玩了十天便浑然忘了在学校的样子,拴着他们的绳子一松,他们就脱缰一样跑起来。


    陆辞在讲课的案几前坐下,先往堂下扫了一圈——下面坐了大约三十几个学生,根据他的记忆,小说里有描写的大约七八个,除了萧彧和解恕外,他勉强能认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坐在萧彧前面的是少史家的公子车允武,炮灰工具人之一。


    一个坐在前排,冠带上镶着蓝宝石,席子是兽皮的,应该是丰京城富商的公子裴贤。


    其他的他暂且还对不上号,晚点得想个办法把人认全。


    大致看了圈学生配置,再看向萧彧——萧彧坐在最后一排靠右边的角落里,仍旧穿着旧袍子,坐的是旧席子,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起,但脸色比前两天夜里好很多,手上长冻疮的地方也经过处理,被白布包裹起来,他的案席上,还放了一卷新的书简、一支新的毛笔和一封崭新的墨砚。


    是个聪明上进拎得清的孩子,知道拿花去换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也知道低调藏拙,不过分引人注意。


    就是该这样,以后回到北魏,才能在争权斗争里脱颖而出,当上天子。


    陆辞收回目光,拿出戒尺敲了敲,下面才安静起来。


    但学生们仍旧拿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陆辞。他们觉得,十天不见,先生不仅长相变了,似乎连脾气性格也变了。后者的变化不如前者大,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又确确实实的不同。


    陆辞展开自己面前的书简,开始讲解今日的课程。


    修己斋从诗开始学,目前正学到《小雅·南有嘉鱼》一篇。


    陆辞在整理原主的书案时看到过笔记批注,他自己本来就读过这些诗书,又有系统给他作弊,给古代的学生教起诗文来并不难。


    只是他在上面讲解,下面总有闲不住的学生。


    这种诗文对他们来说太没意思了,哪有在课堂上说话聊天欺负人有趣。


    学生却不知道,他的举动从老师的视角来说,一览无余。


    陆辞一瞥,便见坐在萧彧前面的车允武,将竹简立在桌子上,自以为这样便能挡住老师的视线,然后频频向后倒,想去撞萧彧的桌子,看那样子,不把萧彧的墨砚撞翻不罢休。


    原文里,课堂上的萧彧自然也是时时受人欺负,放在现代社会就是总被校园霸|凌,霸|凌者一般是解恕和车武。


    自从陆辞上次与解恕聊过之后,解恕安分了许多,比如今天,就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完全没有往后排看过,但这个车允武明显还没有觉悟,正在沉浸式扮演着炮灰的角色。


    陆辞清了清嗓子。


    系统立刻冒头,贴心提醒,


    【宿主,虽然你上次ooc后,由于阻止了主角黑化,给您奖励了20积分。但您近期ooc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上级正在升级惩罚程序,不日即将上线。您……悠着点。】


    陆辞给系统点了个头,


    “我今天不ooc。”


    系统将信将疑、忧心忡忡。


    陆辞冲台下道,


    “谁能解读一下南有嘉鱼,烝然汕汕这两句的意思?”


    前排有人举手。


    陆辞却没点他们的名,巡视一圈后,慢慢将目光看向了后排。


    老师这种沉默的巡视很有威压力,见老师的视线看过来,车允武果然规矩了。


    为了不想被老师点名,还把头缩了起来,似乎是想努力降低存在感。


    但陆辞没叫他的名字,却用一种带着刻薄的语气说道,


    “萧彧,你来讲一讲。”


    车允武松了一口气,幸灾乐祸地去看萧彧,萧彧那卷书册还是新的,比他的还新,明显没有用过,他不信萧彧能回答得上来。


    但是……


    萧彧站起来,行了个礼,不紧不慢说道,


    “这两句与开头两句一样,写的是鱼摆动鳍尾、悠然自得的状态,暗含宴席之上、宾主尽欢之意。”


    车允武的脸垮下来。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回头看了萧彧一眼。


    在修己斋,这个北魏质子如同空气,向来是没有存在感的,人人便都把他当成教室里的一样摆件,老师也从来不曾问过他问题。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萧彧虽没有书、没有笔墨纸砚,对于老师讲过的诗书文章,他听一次便能记住。


    陆辞微微一颔首,示意萧彧坐下。


    萧彧坐下,目光先从前面的车允武身上冷冷地扫过,然后将墨砚往里面移了一点,他本来放在边上,只要车武靠过来,墨水一定会往他那边倒、洒他全身。


    他冷淡瞥了车允武一眼后,凝神看向陆辞。


    这两天,他把书院里所有人都考虑了一遍。


    谁会深夜来看望他,还给他送来山茶?


    为什么不自己去邀功,反而送给他?


    符合梦中外形的人几乎没有,他勉强找出几个人,再将这几人的身份、目的对应起来,又马上被他排除在外。


    他连书院里洒扫的小厮和花匠都考虑了一遍,也绝没有想到陆辞身上。


    光是陆辞的外形就与梦中之人相去甚远。


    但今天所见,令他恍惚。


    他想起近来接连发生的几桩事,茫然的情绪已经渐渐超过了怀疑。


    陆辞……会是给他送花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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