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头发花白的导师面容严肃，不怒自威，但一开口便透露出对爱徒的宠溺。
“看起来不错，路上没吃苦。”
白丰敛刚才匆忙换上一身研究所专用的白色实验服，正在整理袖口，听到导师关切的话语，他回以感激笑容。
“老师您叮嘱雇佣队那么多要求，我怎么可能吃苦？倒是您黑眼圈有点重，看来今晚回去要挨师娘的骂了。”
白丰敛的导师叫陈唯，59岁，身体十分硬朗，但一做起研究来就顾不上时间，总是熬夜。
陈唯听着白丰敛的打趣，脸上的严肃化成幸福的笑意，他和妻子感情最好，只要别人提起他妻子，陈唯就忍不住秀恩爱。
末世的到来，没分开这对恩爱眷侣，说起来陈唯已经结婚三十五年了。
只是这次陈唯笑容罕见的短暂，如同昙花一现。
“就你贫嘴，行了，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他走到桌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通知单，表情沉重地放到白丰敛眼前。
“三天后计划正式启动，你做好准备了吗？”
摆在桌案上的通知单，内容是‘人类最后希望计划’开启时间，宣告当天会通过电视全程直播计划开幕会，开幕会上计划的领头人会向所有人阐述这次计划的目标和原则。
白丰敛穿好了实验服，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通知单上，眼神深了一瞬。
他记得这次开幕会，以全华国唯一一个脑域异能者‘超脑’作为领头人，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将拯救全人类这个目标抬到无比高，让听演讲的人心生狂热，也让以’超脑‘为首的科学家和研究员，包括白丰敛在内，开启长达五年，耗资无数，却没有任何成果的解毒剂研究。
白丰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陈唯看出他的犹豫，心中一喜，只是脸色如常，看不出变化。
老人眼底起了波澜，白丰敛这个孩子他太了解，头脑聪明机智过人，在自身专业上是极为优秀的人才，平常懂事礼貌，人缘也好，研究所内很少有人不喜欢他。
可这孩子末世前最大的优点，也是末世后最大的缺点：他太博爱了！
但这也不能怪白丰敛。
他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又因为白丰敛生来智商极高，身体反应却跟不上，所以小时候沉默寡言，动作迟缓，孤儿院里的人都认为这孩子是因为先天智力残疾被父母抛弃的。
直到六岁时，白丰敛展现出惊人的数学天赋。
但是他动作慢，答案只能慢吞吞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来。
展露天赋后，白丰敛便被研究所接回来抚养，但一直到十二岁，白丰敛的身体反应才跟上来，研究所才给他安排正常的通识课教育，之前只是数学方面的培养。
六岁到十二岁期间，白丰敛话都说不完整的年纪，耳濡目染地最多的一句话，是研究所内所处可见的一个标语：“为了人类。”
这四个字深深地影响了白丰敛，年龄尚小的白丰敛或许还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可随着他渐渐长大，这话就刻进了他心中。
末世前，白丰敛因为这句话，将自己全部身心都献给了生命科学研究。
工作以外，在生活上，白丰敛待人接物也坚持这个准则，所以平常情况下他待人亲和耐心。
但特殊情况下，比如问他：当一辆失控的车撞向护栏，这时，一名抢劫者和被抢的路人同时在护栏旁，只能救一个人，救谁？
这种问题平常人谁都能答出来，可对白丰敛来说太难了，他答不出，因为他想救三个人：
路人、劫犯、司机。
在末世之前，白丰敛做不出的题不会在他的生活中出现，研究所里的每一天都大同小异，没有人是’路人‘、’劫犯‘、‘司机’。
可末世来临，顷刻之间就有人遭受无妄之灾变成丧尸，也成了坐在失控车辆里的‘司机’。
白丰敛心中的“为了人类”，非常纯粹，纯粹到可怕的地步。
“司机”是他不会忽略的人类，他要救的人类，哪怕他变成了丧尸。
陈唯定了定心神，研究所里和白丰敛经历相同，想法类似的人不止一个。
这群想法相同的人还被选进了所谓的“人类最后希望计划”，基地上层投入了大量资金，给他们定下“制作净化丧尸病毒，拯救全人类”的研究方向。
在陈唯看来，这研究方向就是天方夜谭！
无论怎么看，末世一开始变成丧尸的人就是群活死人，起死回生是人力可达成的吗？
可是这研究方向确实契合白丰敛的性格，陈唯忧心忡忡，怕白丰敛误入歧途，一门心思走到黑，也怕他醒悟过来，明白事不可为，做出傻事。
不过这孩子没有表现出对这计划的狂热，没有迫不及待想加入进去，已经出乎陈唯的预料了。
别人怎么想的，陈唯管不了，他也没力气管。
只有自己最疼爱的徒弟，陈唯是能多劝一句是一句。
“老师，我考虑好了。”
陈唯忧虑心焦的时候，白丰敛收回了点在通知单上的手指，他站姿笔直，头顶的节能灯打在他身上，好像这个人在散发微光。
“这次的开幕会上，我会阐述我个人的人类困境解决方法。”
陈唯考虑的是让白丰敛退出计划，不过这次计划是强制性的，一旦被选中者退出计划，他就会被上层踢出重点保护人员名单，不再受基地庇护，需要自力更生。
而白丰敛的后路，陈唯也想到了。
陈唯没被选入这项计划，他觉醒了木系异能，相比于研究所，养殖大棚那边更需要他，过不了几天，他就要从研究所搬去基地养殖区，到时候他带着白丰敛一起去，虽然不能够做科学研究了，但很安稳。
但是白丰敛的话，让陈唯止住了话头，他要先听听白丰敛怎么想的，再做打算。
要是这混账东西提出比‘拯救全人类’更荒唐的想法，陈唯今天就是绑也要把白丰敛绑去办公处，按着他在退出计划申请下签名。
“当前阶段，对人类威胁最大的是丧尸。
我想研究一种超级传染性病毒，毒性控制在能灭杀掉所有接触病毒的丧尸，对人类和其他生物没有危害。”
白丰敛在陈唯导师面前，第一次正式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很残忍很孤绝，但他觉得这是最合适的方式。
在天灾来临前，先牺牲掉变成丧尸的人类，然后全力基建，抵抗天灾，挺过去人类就有新的希望。
而那部分牺牲掉的人类，白丰敛会铭记他们高尚的死亡。
为了人类，牺牲是必要的。
陈唯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到了桌边的不锈钢水杯，但陈唯没管那掉落地上‘当啷’作响的空水杯。
他急切地连连发问：“你想好了？你怎么想到的？你考虑过后果吗？”
其实陈唯最想问的是，是什么契机让白丰敛能下决心杀掉“司机”的。
可白丰敛这转变来的太突然，虽然他还是没懂得那个问题的正常解法，但仅仅是杀掉失控的‘司机’阻止车撞向人，就足够震撼陈唯了。
震撼之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难以准确地组织语言。
白丰敛一一回答了导师的话，只是他没说他重生的这个真正原因，而是说他回来的路上看到很多作恶的丧尸，行为不可饶恕。
这个回答并不能使陈唯相信，不过他看白丰敛都把‘有所隐瞒’写在脸上了，急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反而平息下来。
陈唯弯腰捡起了水杯，抽了张纸慢慢擦着，眼睛上下瞟自家爱徒，慢条斯理地问：
“那你和我说说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
白丰敛没料到导师会将话题拐到这上面来，他平铺直叙道：“在异能者小队里学到了外面雇佣者与被雇佣者之间的相处方式，还和他们一起去收集物资，过程有惊无险，让我长了一番见识。”
白丰敛书面报告式的回答，并没有让陈唯不满，他把擦干净的水杯放回桌面上，人也重新坐下。
不得了啊不得了，白丰敛这小子也有了特别关注的对象。
陈唯这些年和白丰敛相处下来，这小子听话时候很听话，但固执起来真是要人命，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没想到末世到来，他流落外地，回来过程中还有了一番际遇，而且白丰敛的话重点落在那个异能者小队上，看来让他在意的人，又或者让他悄无声息改变主意的人就在那个小队里。
陈唯派人去接他的爱徒时，心焦又心急，出了最高酬金。
将正准备出任务的最强小队截了下来，让他们全员武装到牙齿缝，务必把白丰敛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看来这小队的任务不仅完成的出色，而且是异常出色。
说不定啊，他徒弟的未来媳妇就在这小队里。
陈唯是个妻管严，他想，自己教出的徒弟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记得这支小队的队长叫贺杨，等他回来我要亲自去感谢他。”
陈唯心里有小算盘，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没表现出半点异样。
白丰敛在这方面倒显得单纯了，他没想到自己导师心里弯弯绕绕那么多，已经把他的终生大事都安排妥当了。
白丰敛对导师一直很尊敬，他心想怎么能让长辈为自己再三操劳呢？便直接说道：“等贺杨回基地肯定要来找我，到时候我和他一起来见您。”
他说这话时，琉璃般澄澈无垢的双眸中显出期冀和向往，唇角微微上扬，提到他人名字时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白丰敛想的是，贺杨小队离基地有一半路，最少五天才会回来，那时候开幕会结束，他有了空闲，等贺杨按约定来找他，正好一起见见导师。
陈唯哑了嗓子，他目光涣散，颤巍巍问道：“是个男的？”
男媳妇？
可
陈唯想起他见过贺杨一面，那线条流畅的肌肉、宽腰窄背的身体和刀削斧刻的面容，怎么看都不是屈于人下的啊。
何况他的爱徒常年呆在实验室里，虽然190的个头比贺扬高了点，但他常年待在实验室里，身上不免沾染几分书卷气，文质彬彬地，再加上他清冷自持的长相，怎么也不像在上面的那个。
这两个人站到一起的画面出现在陈唯脑海中，让他呼吸错乱，半晌才回过神来，道：“男的就男的吧，安全。”
白丰敛没听懂导师在说什么，但他刚开口问，陈唯就挥手让他去忙自己的。
“我要缓缓，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思路了。”
白丰敛以为导师是在说科研方面，又看到导师一副陷在自己思绪里，无暇顾及外界的样子，便静悄悄关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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