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这几日深居简出,只因若是在白日里出房门,便能常见到沐池言,虽然只是三天两头的偶尔碰上一面,但也足够让她梦魇的。


    她本想叫人给他安排远些,但国公府最轻巧的活计便是浇花弄草。


    可偏偏,国公府偌大一个地方,只有她院中缺个伺花的,旁的院子要么不养花,要么只养几棵,不像她的梨花院,一年四季的花儿不断。


    她甚至有些后悔在院中种了这么多恼人的花草。


    她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可姜南也不是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光在房里待着,她都快闷出虫来。


    而且一闲下来,她便情难自禁地想起巡盐之事,只是鞭长莫及,她在梁都也没办法帮上父兄一把,思及此,心中就更为烦闷。


    她朝窗外看去,日头已经升起,往日那人都是上午才来,这都快中午了,想必他应当不会过来了。


    思及此,抱着侥幸的心理,她踏出房门。


    她刚走到院门口,准备打开院门去后园闲逛逛,却不巧,还未等月荣伸手开门,就见院门被推开,踏进一个衣衫简陋的身影,与她两两对视。


    沐池言垂眸看向她,眼尾的弧度有几分惑人:“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姜南脑中嗡鸣,恍然间仿佛见到了前世的那个夜晚——


    夜幕中繁星点点,戌时方至,姜南就携着月荣出了梨花落。


    王府的廊道中无人,她探头探脑的瞧了瞧,小心翼翼地踏上通往门外的路。


    她的心口砰砰跳着,一路上东张西望,直到看到东南角的小门,她的眼睛才亮了起来。


    只要今夜离开这里,与郑家小公子汇合,她就恢复自由了。


    只是她方触到小门的门栓,身后便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阿南深夜偷偷摸摸的,这是要瞒着孤去哪?”


    “小姐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了沐池言的声音。


    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毫不避讳道:“在想一位经久未见的故人。”


    故人?他眸子微微眯起,若论她此时的故人,那恐怕只有郑家的那一位。


    他身上不自觉的紧绷起来,语气幽幽:“能让小姐想的人,应当是位品行脱俗的。”


    姜南没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只觉心中一阵怅然。


    前世他对她的占有欲那般强,知道她死了,他该会更疯的罢?


    只是可怜了朝廷中的人,要承纳他发疯时的怒火。


    她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语气夹杂着些许复杂:“算不得品行脱俗,倒也谈不上坏。”


    闻言,他十指成拳,心中的嫉妒之意横生而出。


    去往洞门寺的路上,没有沐池言在身边,姜南自在了不少,光坐上马车,心中就轻快了几许。


    马车驱的飞快,穿过几条巷子,不到一刻钟,就来到了洞门寺脚下。


    方下了车,就见寺门前停了辆华丽马车,应当是都城中某个贵人的,她没有多想,抬脚踏上石阶。


    许是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寺中倒不拥挤。


    进了三门,一个小沙弥走到她面前。见她穿着不凡,又是快午时来的,身旁的侍女带了不少瓜果,小沙弥以为她是来过夜斋戒的,便好心提醒道:“今日庙中寮房已经住满,施主若是来留宿静斋,还请明日早些来罢。”


    姜南一怔,望向四周零星走过的几个人,解释道:“小师父多虑了,我只是来上柱香,为家人祈福。”


    穿过几条小路,小沙弥引着她来到了观音殿。


    小路另一头就是寮房,姜南循着望过去,眉头轻蹙。


    外边闷热的很,寮房门窗却紧闭,这些人都不怕闷的吗?她心中有几分存疑,总觉着哪里奇怪。


    “小姐,怎么了?”月荣见她停下脚步,关心道。


    姜南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抬脚踏入门中。


    另一边的国公府中


    姜南离开不久后,沐池言便踏出了国公府。


    他这些日子光沉溺于失而复得的欢喜中,险些忘了这梁都还有些杂碎没来得及清理。


    梁都是大昭的都城,在天子脚下,达官显贵盘根错节。


    这样的地方,又处在这种世道,就难免有被权势保护、律令难以查到的场所,在那里毒虫遍布,阴暗滋长。


    “极乐”便曾是个这样所在,里面充斥了人性的各种欲望,只要有银子,这里就是极乐,有人们在人世间想要的任何东西,钱、权、色,就算是杀了人,也无人敢查到,是达官显贵的仙境……


    可对于这里的人,这里就是无间地狱,时时刻刻要提防着自己丧命。


    “极乐”最有名的就是那仙台和斗兽场,仙台有着人世间最动人的男男女女,供人狎玩。


    而“极乐”的斗兽场则是是那些人每月最期待的压轴节目。


    这里每个月都会送来新的“货物”,多半都是年轻男人,这里面身体强壮的还好,起码有活着的机会。斗兽场胜者为王,与狼群厮杀后,若是还能活下来,便可以活到下次斗兽开始。


    可十几年来,能第一次在猛兽嘴下活下来的,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


    身强体壮的尚且有活的机会,身体弱的,便没这般幸运了,弱者会供那些心中扭曲的人随意驱使,结局往往是落得身首异处。


    五年前,他便是被信任的人坑害于此,若非他借假死之机逃去北方,如今恐怕也不能活着站在此。


    如今故地重游,几年间,极乐里也不似往日那般喧嚣热闹,斗兽场上的血迹都已发黑,一旁的铁链也生了锈迹,好似许久未用的样子。


    他坐在斗兽场三楼的主位上,昏暗的灯光打在他银质面具上,反着森寒的光,他手中随意转弄着一柄短刀,睥睨着空无一人的斗兽台上,徒生出一种尊者气场。


    他的脚边伏着四个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栗。


    他凤眸微转,瞥向那四人,手随便在两个人身上一点,两片薄唇轻启,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你们两个,下去生死斗。”


    前些日子无间刚遭受了一场屠戮,在场的十几名主事的人只剩下他们四人,他们深知落在这个人手中的下场。


    一个个平时颐指气使的人此时眼珠子乱转着,绞尽脑汁想着活命的法子。


    其中不乏有个胆子大的,起身朝他扑上来:“我跟你……”


    “拼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沐池言随手甩出去的飞刀抹了脖子。


    那刀上淬了特制的毒,那人倒在地上并未直接死去,而像是蛆虫一般扭着身子,把四肢都扭得都脱了臼,直到所有关节都扭曲,才停了下来。


    那人诡异的死状,令剩下的三个人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这个人的可怕,他们已经见识过了,生死斗些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无间的灯光幽暗,看着台下的打斗,他眯起了眸子,一副慵懒闲适的模样,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戏。


    曾几何时,他也是斗兽场上的角色,如今坐在这高楼之上,他才发现高处的视野竟如此开阔,倒别有一番风味。


    几轮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个人在台上浑身伤痕。


    他走下去,看向这个幸存的人,语气冰冷的让人心中发寒:“把那人带上来。”


    幸存的主事不敢怠慢,不一会,就动作麻利地从地下暗场抬上了个人,那人四肢浑身软绵绵的,如提线木偶一般。


    如果有朝中的人见了,就会认出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陈员外。


    这人不仅仅是员外,也是极乐无间最大的开办者之一,他当初被害到此处后,接应他的,便是此人。


    思及此,沐池言将利刃收回鞘,斜睨着地上的人:“陈员外还不愿说么?”


    陈员外怒目圆睁,啐了一口,咬着牙冷笑道:“当初老子就该弄死你,老子就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这个崽种就杀了我,就算此处没了我,往后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只要他幕后之人还在,这个地方就永远不会消失。


    闻言,他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随手翻动两下。上面记录的全是与同一人的金银钱往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这背后的操纵者了么?”


    陈员外看到那账册,眼睛怒目圆睁,这账本所藏之处极为隐蔽,他是如何知晓的?


    半晌,他泄了气,丝毫没了方才的气焰,声音颤抖:“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你放了我吧……”


    沐池言勾了勾唇,两片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晚了。”


    语气温和,仍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却莫名叫人胆战心惊。


    他走到他身边蹲下,冰凉的手指触上他的手腕,而后一寸寸捏了下去,骨骼断裂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惨叫声迭起。


    一旁的人听到陈员外凄厉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有些瘆得慌,以前他只这般残害过那些货物,却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被反噬的一天。


    半刻钟后,沐池言看着地上已经瘫软不成型的人,神色有几分嫌弃,从桌上拿起一条帕子,一根根的擦着手指。


    一旁的人看到陈员外的惨状,面露惧意:“贵人……我,我赢了生死斗,饶了我罢……”


    微微侧目,直到看得主事腿打哆嗦,才悠悠开口道:“我何时说你赢了便可活着离开了?”


    话音刚落,那人便倒地不起。


    他站起身,在离开前深深地望了眼空无一人的斗兽场。


    这里,早该消失了。


    踏出大门,他眯了眯眼。


    在阴暗的地方呆久了,正常的光线都有些刺眼,他立在门口,抬头半眯着眸望向天空。


    远处的山头蒙了一层黑云,耳边还隐隐有雷声滚动。


    梁都要下雨了啊……


    “外边要下雨了,小姐还是早些回府罢。”


    姜南这会儿正在听庙中高僧讲经,经月荣提醒,她朝外望了一眼。


    这才发觉外边已是薄暮冥冥,乌云弥补,像是随时都会有暴雨来袭。


    好在高僧已经讲到末尾,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的工夫,就结束了讲经。


    刚从殿中踏出,屋外雨点便零星的落下,她脚步逐渐加快,顺着逼仄的小路前行。


    她走的匆忙,刚走到岔口,便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个人,若不是月荣扶着,她险些摔倒。


    她下意识道了一句“抱歉。”


    低着头看见他身上紫金色蟒袍,她心中微微颤了颤,而后才迟迟抬起头看他,对上他那双细长狐狸眼的瞬间,她瞳仁猛地一缩。


    震惊之余,她强装振作地朝他微微颔首,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从他身侧疾步走过。


    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沐修轻甩了甩手中的念珠穗子,侧首乜了眼身侧的人。


    亲侍心领神会,脸上堆笑道:“这便是老奴上次给二殿下说的姜家小姐,殿下瞧着这人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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