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的日子里，偌大的皇宫除了看值巡守的侍卫，鲜少再能看见人影。
如今已过子时，各宫都已熄了烛火，进入梦乡。
但坤宁宫却随着皇后一声痛呼顷刻便动了起来。
皇后怀胎已有九月，与先前怀太子时的舒心顺畅不同，这一胎不过月余就有了严重的妊娠反应，孕吐、头晕、食欲不振、腿部抽筋等等更是在之后的八个月间尝了个遍。
别的孕妇怀孕都得胖上许多，但皇后除了高高鼓起的肚子却是整个人消瘦的厉害。
这状况哪怕是太医院最擅妇科的院判与接生经验丰富的稳婆也每日提心吊胆，内心隐隐害怕着不测。
守在偏殿的宫女一听皇后的痛呼便吓得立马掌了灯，喊了睡在隔壁的稳婆来看情况，又忙吩咐侍卫去请太医。
稳婆走到床前，内心隐隐有着预感。
果然，皇后这次的阵痛与以往不同，显然有了羊水破裂的迹象。
稳婆深吸了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马上就到了，强自镇定下来，差人去通知了皇上，便有条不紊的吩咐宫人们行动起来。
——
楚昱躺在医院的vip病房内，知道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但是他的脸上也不见什么悲戚之色，有的只有如释重负与轻松。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哭的？”楚昱不解地看着被自己叫来交代后事的公司下属。
一向不苟言笑被公司人戏称扑克脸的秘书此刻居然在默默流泪，而平日整天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总经理此刻竟然哭的肩膀发抖，更别提还有几个脆弱的似乎哭得快要厥过去的女同事。
楚昱只觉得金钱的魅力果然够大。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背后都叫自己楚扒皮，现在一个个居然哭得跟快死了至亲一样。
这年头，当员工也是不容易，不仅要有出色的业务能力，还需要有高超的演艺技巧。
得了，让他们哭个够吧，他也休息一会儿，说着便转过头看向了电视。
却不知他这副模样让下属们更是心痛。
平日无所不能的楚总现在居然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昱倒的确是误会了下属们的一片真心，虽然他们平日都喊着楚扒皮、楚扒皮，却觉得再也难找到这么好的老板了。
楚扒皮虽然要求严苛，但绝对公平公正；虽然言辞犀利，但公司待遇福利如春风般温暖；虽然爱骂人，但也迷得公司一众迷妹神魂颠倒。
除了企业老总的颜值扛把子这个称号，楚昱每年当选的中国十大好老板更是全公司上下努力投票的结果。
好巧不巧，此时电视上财经频道竟然播放起了题外话。
“近日，蓝天集团的创始人楚昱因病住院，蓝天集团的股价经过短暂的下跌后立马回升……”
楚昱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耳旁扰人的哭声停下，总经理率先义愤填膺：“说的什么屁话！楚总，蓝天没了您可不行啊，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稳定住股价，就等您出院主持大局呢！”
“对啊，楚总您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整个公司数千人都得喝西北风去了……呜呜呜。”
楚昱额头的青筋不由用力地跳动了起来，什么意思？
自己都躺在病床上眼看着就快不行了，这些讨债鬼还不放过自己？
秘书在旁边看见上司熟悉的怒容，反倒长舒了口气。
先前楚总一副生无可恋、人世间已无留念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他朝旁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众人哭嚎地更为情深意切，仿佛楚昱再不出院，蓝天集团下一刻就要倒闭了。
楚昱只觉得自己平时还是小看这帮子人了，一个个地不去演戏拿个奥斯卡都可惜了。
他的病检查出来的突然，住院便已是胃癌晚期。
他起先还放心不下公务，硬撑着想要出院，同样是被眼前这帮人拼命给拦住了。一个个就差指着鼻子骂他自以为是，以为蓝天集团没了他就不能转了？
是，你楚昱是公司最为核心的创始人，但经过近十年的发展，蓝天集团各部门分工明确，运营成熟，早就在市场上打下了牢固的立足之地，具备了完备的抗风险能力。
因此，不放心地观察了几周之后，楚昱发现，原来没有自己公司也是一样转。这才彻底放心，安心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好在他也知道面前这帮人也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
他看着眼前一个个在外面都算得上社会精英、人中龙凤的下属眼里满是毫不作伪地恐慌与担忧，内心终是慢慢地浮上了一层暖意。
将这群下属应付完，与律师联系确认最后的遗嘱版本，并将名下所有资产都悉数投入蓝天或捐献出去后，楚昱躺在病床上。
窗外阳光正好，他只觉得呼吸渐渐变得艰难。
三十而立撒手人寰似乎是悲剧，但楚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出生便是孤儿，被扔在孤儿院门口，凭着一股劲儿拼了命地读书，创业，如今也算光鲜亮丽称得上成功。
他一手创办的公司为数千个家庭提供了工作岗位，捐赠的遗产应该也能庇佑部分困难人士。
来时孑然一身，走后也算留有价值。
如果说对人生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太累了。
太累了！
以前为了填饱肚子小小年纪打零工累，后来没日没夜的读书累，再后来创业更是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终于累的将身体都拖垮了。
楚昱小时候读书，初涉知识，人生只有上学这一条出路闪耀散发着光茫。
那时的他将天道酬勤奉为至理名言。
当然要勤，干活要勤劳，读书要勤劳，做人要勤劳，工作要勤劳。
哪怕后来他创业成功已经到了享受果实的阶段，还是停不下勤劳的脚步。
总是怕着，一停下，所拥有的一切便都化为虚有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勤学不辍，脚步不停。
晃眼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如果还有下辈子，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累了？老天爷能不能看在他这一辈子做了不少好人好事的面子上，下辈子给他来一个躺赢的人生！
躺在病床上的楚昱美滋滋地如是想到。
可是人死之前都这么难的吗？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艰难，偏偏没个结束。
楚昱只觉得眼前医院白得晃眼的天花板都慢慢变得昏暗，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几乎快看不清周围光亮，偏偏呼吸不顺畅的感觉还在。
气死他了！
他努力了一辈子还不够，现在连死都要他自己努力了！
楚昱平复了下脑子里纷涌而起的愤怒，暂时缓了口气，憋住气打算等会儿就用力呼吸，争取早日去到地府。
一、二、三，用力呼气！呼气……
一、二、三，用力吸气！吸气……
在大概第十个来回的时候，楚昱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终于在呼出一口气后，感觉周遭的空气不再稀薄与浑浊，变得清新自然了。
果然，天道酬勤，就连死亡都需要努力……
但还不待他沾沾自喜，就听耳畔传来一阵喧闹。
“恭喜皇后娘娘，是一个小皇子！”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稳婆小心地取出刚刚出生的婴孩，内心惊讶之余便是狂喜。
原本以为皇后这胎从前期种种来看，必定生得艰难，落不好便是难产之象。没想到小皇子这么争气，才过去半个时辰，便等不及地出来了。
太医气喘吁吁地站在外室，听闻小皇子平安出生，才缓过一口气来。
谢天谢地，小皇子体恤皇后娘娘，好在母子平安，自己也保了这条老命咯！
“嬷嬷，将小皇子抱来给我看看。”刚刚生产完的女声虚弱又坚定。
楚昱听着周围乱哄哄的一片，心下疑惑，这也不像是地府啊。
他奋力地想要睁眼，眼皮却沉沉的。
于是等他好不容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时，便感觉整个人被小心地环抱着枕在一处柔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额头布满虚汗，嘴唇苍白，肉眼可见的乏力的女子。
但尽管如此，面前女子见了他仍是露出了一个柔美的笑容，宠溺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的脸蛋，“为了你这个坏东西，母后可是遭了大罪了。”
楚昱感觉心间涌起一阵陌生的暖流，他感受了下自己的体型，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己是再世投胎了？
他这辈子有母亲了！他不再是孤儿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喝孟婆汤就投胎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楚昱觉得心间欢喜。
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好温柔啊。
女子生子本便艰难，母亲是最伟大的角色！楚昱努力地想要伸手去够自己这辈子的妈妈，却被抱离了床边。
“娘娘，您先睡一觉休息休息吧。小皇子就在这儿跑不了，等您醒了再看也不迟啊。”坤宁宫一直陪伴着皇后的嬷嬷喂皇后喝完一碗姜汤补充体力后，心疼地劝道。
皇后也是觉得浑身乏力，方才勉力撑起精神看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一眼，现下也感觉遭不住了，便沉沉睡去。
见皇后睡去，守在一旁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方才生产弄脏的寝殿。
楚昱被嬷嬷抱着拿了一块布小心地擦着身子。
为了防止小皇子受凉，如今寝殿内放置了足足六个火盆，守在一旁的宫人更是死死盯着，只要炭火不够了便连忙往里面加。
坤宁宫终于恢复了原本的井然有序，直到——
“皇上驾到！”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身，朕的小皇子在哪儿呢？”
楚宣帝刚睡下便听闻皇后发动了，忙起身穿戴好衣物便往坤宁宫赶。
原以为估摸着等第二日早朝结束了也不一定生产结束，谁知半路上便听闻小皇子已经顺利出生了，母子平安。
如今到了坤宁宫，问过皇后情况良好，剩下的便是后续温补了，便迫不及待地找起了儿子。
嬷嬷将楚昱的襁褓拢好，忙将小皇子递给了皇帝。
楚宣帝看着怀中小小的一点，颇有点不知所措。
大儿子出生时他在南巡，没能赶得及回宫。二儿子也就是太子出生时，又恰逢战事，彼时他正焦头烂额，没怎么顾得上儿子。
因此，楚昱是他第一个第一时间便见到了的儿子。
但是他此刻脑子里涌动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孩子是亲生的么？怎么会这么丑？
楚昱不知道楚宣帝在想什么，他只感觉自己小小的身子又被转移了怀抱。这个怀抱抱的可僵硬了，一点也不舒服。
他睁开眼，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辈子的父亲。面前男子约莫三十而立的年纪，面容俊美，龙章凤姿，一副雍容闲雅的样子。
楚昱觉得自己这辈子相貌是不用愁了，父母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想着要给自己亲爹留下一个好印象，楚昱扯动嘴角，试图露出笑来示好。
楚宣帝身旁的大太监估摸着皇帝此时心情极好，笑呵呵地开口：“皇上，小皇子这是喜欢您呐！父子连心，您瞧小皇子笑得多开心！”
没错没错！你好哇，爹爹！
楚昱得意地继续咧开了嘴，却见他这辈子的父亲嘴角抽动，欲言又止，似乎是极为困惑。
“他为什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楚昱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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