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的修理过程并不是很顺利,楚纤夜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才勉强弄清楚了这种早已经被淘汰的型号。


    有几个芯片已经彻底被腐蚀了,方圆百里空空荡荡,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寻找替代品,也实在是无法可想,只能祈祷那几个芯片无关紧要。


    祁无绝似乎也并不着急赶路,优哉游哉的在她旁边看书,甚至做起来了小学物理竞赛题目。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不过这种书也确实是那种一听名字就不会被人捡走的类型吧?


    不过还好,在付出了一整个夜晚和白日不眠不休的努力之下,她终于见到了成功启动的绿色标志,这不由得让她长舒一口气。


    它损坏得很彻底,即使是成功重启也没有办法支撑很长时间。


    电路似乎运转的还是有些不稳当,德西眼中绿色的光一闪一闪,好似随时会断掉,彻底撒手人寰,又莫名的与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相辉映。


    楚纤夜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连呼吸也放轻了些许。


    她竟不知自己是在为能够见证历史而紧张,还是在为了自己在其身上付出的精力而紧张,她紧紧盯着启动的进度条,它的cpu大半损毁,进展也是不出意料地缓慢。此时此刻,她对德西的情感似乎在怜悯与厌恶中混杂了些许什么。


    怜悯是因为它的遭遇,厌恶是因为即使它双手双脚都被紧缚,它终究是杀人凶手,是因为她讨厌eta以至于恨屋及乌,那么混杂的那股情绪又是什么呢?


    坐在稍远处的祁无绝认真注视着少女与她面前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机器人,有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天地之间冥冥的意识在注视着这里。


    她似乎被天地所喜爱,也是,芸芸众生中独她一人掌握了灵气的运用,无形的灵气漩涡在她身旁打转,似乎在亲近此时专心致志的少女。


    而他是被排斥的那个,他在内心叹了口气,感到有无形的束缚加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注定的,随着世界意识的渐渐觉醒,即使它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格意识,可它天生地便会排斥一切外来者。


    此时,德西开机程序已经成功进行完毕,她成功了,


    少女湛蓝色的眼睛焕然一亮,像是晚餐被奖励了一罐猫罐头的小猫一样欣喜,不禁睁圆了眼睛。


    机器人眼中刚刚一直断断续续闪烁着的绿光现在已经稳定下来,它似乎有些卡顿,荒废多年的电路重新开始运转,它就像古堡里沉睡多年的吸血鬼,一朝睡醒,腐朽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干枯的肌肉松垮地贴附着骨头,连睁开眼睛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这个动作都那么吃力。


    楚纤夜屏住了呼吸,看着德西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眼睛”吃力地来回转动,它似乎在努力判断这个地方是哪里,终于,他缓缓说道,声音是卡顿断裂的机械音:“我的任务……失败了吗?”


    楚纤夜一愣,她没想到德西会在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它的拟人化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接着,她带着一丝让她唾弃自己的恶意说道:“你的任务是让他们死在那里吗?”


    德西好似卡顿了几秒,声音依旧艰涩吃力:“不是的,这位小姐。”


    “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类。”


    他好似在自己的cpu里反反复复运转了上亿次,以至于说出来的时候毫不犹豫。


    少女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冷淡地又说道:“所以可以牺牲少数人吗?”


    德西似乎是想动一下,可它的四肢已经被拆下,余下的躯干也像是一堆废铁,它最终也只是转动了一下头,似乎是为了看看远处,又像是为了掩饰它的痛苦。


    它眼中翠绿色的光芒闪烁的更亮了一些,又渐渐平息,它慢慢闭上了双眼,说道:“这位善良的小姐,这是我的程序要求我这么做的。”


    “我在他们进入避难所的第一天,便收到了我的主人给我传递的信息。”


    “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rit病毒的无症状感染者。这是人造的病毒,传染率与治病率都无限接近于100%。”


    “我的底层代码要求我服从我制造者的命令,我的逻辑计算结果告诉我,放他们出去会酿成更严重的苦果。”


    “一个机器要怎么才能背叛自己。”


    “而我加载的道德模块却只能让我选择闭上双眼,不去看他们的恳求。”


    机器人可以选择闭上双眼,可没有办法堵住自己的听力接收器。


    少女的眼睛渐渐黯淡,她不再直视德西的双眼,她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零件,感到一些不知名的痛苦,感到贯穿在她过往记忆中的碎裂的疼痛。


    原来他知道一切,原来他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走向灭亡的道路,看着他们痛苦挣扎,看着他们将自己拆毁,又绝望地将自己的机身重新搭建。


    最终在它的闭眼沉默中,绝望的人类死在了离逃生只有一门之隔的另一端,而他们本身是为了活着才选择进入的避难所。


    “这位善良的小姐,你为什么选择唤醒我?”它的嘶哑的声音中浸透了疲惫。


    楚纤夜紧紧抿着唇,双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修理工具,她大脑一片空白,可话语却不由自主地从自己口中说出,似乎这个问题已经在她脑中提出过无数次:“你知道eta吗?”


    “eta?”它好似有些犹豫,又好像在努力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搜寻eta的痕迹。


    “你说的是3217年在西里特国推出的应用在教育领域的智能ai吗?”


    楚纤夜的瞳孔放大了一瞬,像是有烟花在她眼中绽放。


    教育领域?她没听错吧?eta?教育领域?


    这丝毫不沾边,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这个试验场大约是在60年前废弃的,也就是在旧历3230年左右……而eta公开了自己已经觉醒的事实,直接导致的那场如今毁誉参半的“机器人毁灭潮”是在3247年。


    “为什么是教育领域?”她想了许久,想了城内的学校和考试机构,想到了统考,想到了自己刻苦勤学的青春期,想到了拾荒物资里占比格外高的书籍,又想到了城内价格低廉的书籍与资料。


    “或者说,为什么西里特国会为了教育这个需求制造出eta?”她抬起了头,直视着德西破损的双眼。


    饶是她苦读过近代史,可她此时却想不起一丁点关于西里特国的记忆。是eta将相关资料封锁了?还是这个国家本就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多重的痕迹?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这种不重要的资料的搜寻似乎对现在的德西来说格外艰难。


    接着,它摇了摇头,说道:“这段记忆的存储卡可能坏掉了,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给出能让您满意的答复。”


    不知是不是楚纤夜的错觉,亦或是她不合时宜的共情,她看到它的眼睛里似乎溢满了悲伤。


    “这位金色头发的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它眼中满是温柔,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少女微微一愣,认真地说道:“楚纤夜。”


    它眼中的波动似乎变得柔和了起来:“楚小姐,谢谢你让我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请把我留在这里吧。”


    它好像是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可它早已损坏的的面部模块却无法支撑它做复杂的表情,最后凝固成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话音刚落,它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它似乎已经计算好了自己会彻底损坏的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机器人“死”在了自己面前,在它眼睛中绿色的光芒熄灭的那一刻,它好像和满地的零件没什么分别。


    她站起身,检查了德西的cpu,发现其已经彻底烧毁,没有再修复成功的可能性,电线烫得灼手,可她却不想放下。


    此时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了,它爱人类,甚至爱着第一次见面,无礼唤醒它的她。


    楚纤夜沉默着收敛了满地乱放的零件和工具,她将原本就属于德西的部件收敛在一起,自己新装上去的零件拆下、放好,将它还原成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时的样子。


    除了它脸上凝固着的、有些奇怪的表情,与最初所见时一般无二。


    它连出厂时统一配备的微笑功能都失去了。


    它在那无望的守护中选择了自己关机,在满地尸体中痛苦地、永恒地站立着,自欺欺人地闭上了金属做的眼皮。


    它从来没有背叛过,甚至在被她唤醒后还在努力寻找着她提出的问题的答案。


    时间会抹去许多,会让一切埋葬在那无人关注的沉埋在地下700m的避难所内,会让尸体腐烂、让记载了一切的纸张随风消逝,可是无法抹去一颗机械铸就的,金子般的心灵。


    它沉默地站在那扇门前,间接杀了许多人,可是若rit病毒泄露开来,那将会是整个世界的灾难。它是无名无声的,拯救了这个世界的英雄。


    它是机器人,是恪守逻辑、被机器人定律紧紧束缚住的工具,可同时它又是受eta影响而觉醒的一个崭新形式的、应当在朝阳中被阳光照耀的新生命。


    或许这是命运给那个时代的人们最后一抹无声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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