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弑父的罪人阿尔泰墨涅斯被大地吞没的第二日,伊多墨纽斯正式成为了克里特岛的国王。
新国王忙着发布政令,忙着克里特岛对外的各项贸易事务,忙着同亲友宴饮,仿佛已然将弗洛瑞斯神庙内的异族青年遗忘。
这日上午,姜流云正带着姜思钰研磨草药,凯厄斯沉默的站在一旁,忽然道:“你这几天的睡眠不太好?”
听了这话,姜流云略带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我看你最近的模样好像有些疲惫。”凯厄斯随口道。
姜流云神情不变,平静道:“我并不觉得疲惫。”
听到异族青年的回答,凯厄斯也没再深究,忽然换了个话题,道:“染布作坊的布料再过几天就能完成了。”
“所以?”姜流云随口接话。
“所以我很快就要离开克里特岛回阿尔戈斯了。”凯厄斯双眼微眯,紧紧盯着异族青年的神情,沉声道:“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阿尔戈斯?”
“这个问题我之前已经回答过你了。”姜流云回过头继续忙活,“我暂时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凯厄斯气极反笑,“克里特岛有什么好?竟让你这样留恋?”
姜流云没有回答,连头也没回。
凯厄斯又站了片刻,却没能再得到异族青年一个眼神,心中十分恼怒,很快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姜流云本以为凯厄斯这一走,以对方高傲的性子,必然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也许直到离开克里特岛也不会再见自己一面。他却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便又见到了对方。
下午时分,父子二人从城外采药回来,一眼见到前往王宫的岔路口上围满了人,凯厄斯站在人群中间,脸上全是冰冷的怒意,正在和伊多墨纽斯争论。
与他同来的阿尔戈斯人则站在他旁边,脸上也都带着夹杂着恐惧的气愤。
在他们脚下,是五具萎缩干瘪的男性尸体。
这些尸体表面皮肤颜色发青,身上已经开始出现青黑色的斑纹,脖子上一片坑坑洼洼的伤口,仿佛被什么大型野兽啃食过,干涸的血液糊在凹凸不平的断口上,乍看之下让人胃部不自觉的翻涌。
姜思钰出生后不久就跟着阿爹离开家乡飘零江湖,因父子二人来自苗疆,又行事邪诡,姜流云又寡于说辞,因而无论走到何处都颇受正道门派敌视。
且姜流云早前离教而出,从此再也没有踏进苗疆地域一步,教中有些同门不知前事,只当他是堕入邪道的叛教之人,即使路上遇到了,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也大有人在。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姜思钰不是没有接触过尸体,有时甚至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从尸体旁走过去,然而这般惨烈可怕的死相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股森冷的凉意从后背侵袭而上,他轻微的后退了小半步,伸手攥着阿爹的腰带,紫色的双唇紧紧抿住。
抬手遮住儿子的双眼,姜流云双眉微凝,细细打量其中一具少年的尸体。
说是少年,但这具尸体的身高已经与他一般无二,能看出是个少年还是因着对方那尚带着稚嫩的眉眼的缘故。
这少年的死状比起其他几具尸体更为可怕,只因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完整,从肩膀到腰侧连着一只手臂的部分不翼而飞,只留下仿佛被啃食过后发黑的缺口,就连脸上原本该是嘴唇所在的地方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吞食了一般。
这样的伤口明显不是人类能做得出来的,一旁围观的人群议论不停,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恐惧。
姜流云收回目光,安抚的顺着儿子的长辫子,一边将附近人群的议论收入耳中。
原来这些尸体都是阿尔戈斯人留在海边港口看守船只的战士,却没想到今日被发现全都死在了船上,且死相十分离奇可怖,不仅失去了全身血液,甚至就连其中两个的一部□□体的肉都消失不见了。
阿尔戈斯人怀疑是克里特人下的手,凯厄斯这才和闻讯而来的伊多墨纽斯争吵起来。
“……凯厄斯,请相信我,诸神为我作证,这件事和我们无关。”伊多墨纽斯的神情有些无奈。
“我可无法相信你,伊多墨纽斯,克里特岛可不是没有出现过吃人的怪物。”凯厄斯神情阴沉无比,冷冷道:“在你祖父米诺斯的时代,你的祖母和公牛私/通,生下了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诺斯,其后米诺斯连年让雅典进供皮肉鲜嫩的孩童来喂养这怪物,谁知道如今这残暴的吃人怪物还在不在岛上。”
对于克里特岛上多年前的牛肉怪物米诺陶诺斯的存在,岛上的人可以说是无人不晓,但人们却从不知道这怪物是米诺斯的妻子和公牛私/通所生,如今凯厄斯乍然道破这一隐秘,周围的人群中不由一阵哗然。
乍然听到这么一番打破自己认知的事情,姜流云心头复杂难言,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不由有些后悔过来凑这个热闹。
前方,自从凯厄斯的话说完,伊多墨纽斯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无比,“凯厄斯,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荒谬的传闻,但你若继续侮辱我的祖父母,即使你是狄俄墨得斯的弟弟,我也会让你用鲜血忏悔你的罪过。”
凯厄斯嗤笑一声,握住了腰上的青铜剑,“现在是你们该用鲜血偿还阿尔戈斯战士的生命。”
凯厄斯与伊多墨纽斯剑拔弩张,连带着他们各自身后的战士们也杀气腾腾,场面一时有些紧张,离得近的人群都不由远离了些。
距离卡特柔斯的葬礼才过去七八天,有来参加葬礼的客人还没来得及离开,见此情景赶紧上前规劝,“凯厄斯,米诺陶诺斯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被雅典的忒修斯所斩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请你不要被你的愤怒蒙蔽心灵,这对你绝无好处。伊多墨纽斯,也请你平静下来,现在这个时候,找到凶手才是你们最应该做的,如果克里特岛真的出现了一只吃人的怪物,这对你而言绝对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凯厄斯神情稍缓,口中发出一声冷哼,“不管那凶手到底是怪物还是人,总之若不是你们的布出现了问题,我们也不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我们的战士也不会被杀,伊多墨纽斯,这件事你必须要负责。”
伊多墨纽斯强行压下心头的愤怒,此时在场的不仅有阿尔戈斯人,还有其他城邦的王族,这些城邦大多都与克里特有商业上的往来,此刻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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