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月光洒满原野,乌鸦在破败的十字架上尖刻地叫唤。


    苏阙掩埋好战友的尸体,扯断一把蒿草,低头将手上被鲜血浸润的泥土擦掉。


    有人走过来,递给她一片干净的布。


    她看也没看接过来,继续擦拭。


    “只剩不到三百人了。”对方说。


    “嗯。”苏阙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战友们正将篝火升起。


    她又看了眼前这人一眼。


    此时他叫001,是他们这支反主神组织的核心人物。


    他们在这个世界呆了五千多个日夜,队伍从最初的十万锐减到现在的两百九十一人,而主神的力量却日益强大。难道,这次又要以失败告终吗?


    苏阙垂下眼,望着脚下红色的土壤忽然有些难过。


    “会嬴的。”001的手按在她肩上,布满粗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纤细的颈。


    “会吗?”她苦笑,“过去八千三百二十七个世界,每次都失败,你不记得了而已。”


    “只要出去,我就会记得。”


    苏阙抬眼看他。


    “这个世界出不去,那就下个世界。我们都不想做主神的傀儡,只要牢记这点,就有在真实里碰触对方的机会。”


    他抬起手,擦了擦苏阙脸颊的血泥。


    苏阙问:“如果回到现实,你会认得我吗?”


    “你希望我认得你吗?”


    “我希望你记住我。”


    “那我就记住你。”


    他用布条绑起她的长发,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


    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接着是眉眼、唇齿、下颔边那颗不起的小红痣……


    ——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第八千三百二十八个世界。


    很不幸地,又失败了。


    下一个世界,他的记忆再次被主神清空。


    轮回周而复始,遥遥无期。


    直到那一次,他献祭了自己,把她从主神的空间推了出去。


    在洛城温暖的海风里,在中国幽幽的花香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逢的画面。


    或在风筝满天的广场上,或在柳絮纷飞的护城河边。


    八千多个世界的苦难搓磨换来一瞬间真实的拥抱,如今回首再望,这些苦难竟也生出了伟大的意义。


    身后的爆米花又爆了一次,大人小孩都鼓掌叫好。


    苏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是更紧地搂住这具鲜活的身体。


    她感受着真实。


    ——然而对方却被她吓一跳。


    连车也不要了,疾退两步,满脸惊恐:“道个歉就完的事儿,不必这样耍流氓。”


    苏阙:“……”


    商爻低头瞧她:“咦,没见过你,你是谁家亲戚?”


    “……”


    霎时间,退却的嘈杂又涌回耳朵。


    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尖叫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全都嗡嗡地在脑海里作响。


    苏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她努力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


    商爻弯腰,从下而上打量她:“我问你是谁家亲戚,叫什么?”


    轰然一声,天旋地转。


    主神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你怎知外面不是我造的又一个天地?”


    所以,他们赌上一切,还是没能逃脱主神的掌控?


    这里,其实是主神缔造的另一个世界?


    第九千个世界……


    苏阙快喘不上气了。


    生理性的泪水扑簌往下掉。


    她浑然不觉,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她掉头就走。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扒开前面的人群,逃命似地飞奔起来。


    商爻莫名其妙,迟疑片刻,还是蹬上山地车追过去。


    “哎,怎么走了?……哭了啊!我就问你叫什么……”


    一辆二八杠自行车斜刺里窜来,截断他的去路。


    江雨凌甩着马尾辫跳下来,喊他:“爻爻,骑你二叔给你买的新车又欺负哪个姑娘呢?”


    “又什么又!”商爻手足无措,十分无奈,“你眼睛不要可以捐了,明明是我被耍流氓,我才是受害者!”


    “你还受害者!我可看见了,人姑娘眼眶都红了。”


    “那我也是受害者!”商爻只感觉百口莫辩,好悬没气死。


    索性也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按住江雨凌的车把,梗着脖子说:“那你给评评理,她一上来就抱我,我说她耍流氓,没错吧?这要是早两年,能进派出所了都!”


    江雨凌哼了声,压根儿不信他:“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谁家亲戚,她就哭着跑了。”


    “呸!”江雨凌恨不得一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你真不知道她是谁家亲戚?”


    商爻没好气翻个白眼:“姐姐,但凡你带点脑子都问不出这种问题!我特么被车撞了,睡了三年,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江雨凌凶他,又说,“那是你家亲戚!”


    “我家?”


    “方爷爷家的。你俩小时候订过娃娃亲,后来你出车祸就取消了,为这事儿你爷爷跟方爷爷不知打了多少回。记起来了吗,东方睡狮?”


    商·东方睡狮·爻:“……”


    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所以她就是苏……苏……”


    “苏阙。”江雨凌说,“昨天刚从米国来的。人家生在米利坚,长在米利坚,见面拥抱那是基本礼仪,你以为都跟咱们似的握手敬礼啊,老土!”


    江雨凌盛气凌人白他一眼,又撇嘴:“一睡傻三年。听说你九月要跟十五岁小弟弟一块读初中?啧啧,就这脑子不知能不能跟得上哦。”


    她说完,故意不给商爻反击的机会,长腿一偏,骑车走了。


    她没回家,把车停在方大明家楼下,用一根粗铁链把车拴在车棚的栏杆上,这才蹬蹬地上楼去。


    沈一曼给她开的门。


    “雨凌啊,有什么事吗?”


    “没事。”江雨凌弯着眼睛笑,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沈奶奶,我能找你家苏阙玩吗?这院里差不多大的都是男孩子,我不爱跟他们玩儿。”


    “找苏阙啊,进来吧。”沈一曼挺高兴她能主动和苏阙交朋友的,把她请进门,然后去敲苏阙的房门。


    苏阙已经想明白了。


    她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很大概率这是真实的,至于那人再次失忆,也许另有隐情。


    不过就算这是主神缔造的又一个世界也没关系,她可以再努力一次,只要找到主神的弱点,逐个击破就好了。


    她还年轻,有多么的时间那么大的力量。


    她想试试。


    走出房间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一条宝石蓝的连衣裙,茉莉花串依然挂在胸前,随着她走路而轻轻摇曳。


    她看见江雨凌,愣了一下。


    江雨凌一点不做作,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雨凌,盛气凌人的凌,住在隔壁那幢,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行吗?”


    她打量苏阙,苏阙也打量她。


    这姑娘一看就是北方人,嗓门儿大,性格直爽。说话时,马尾在脑后得意地晃荡,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她穿着时下流行的白衬衫、健美裤,走动时,身姿婀娜,又美又飒。


    苏阙看着就喜欢,也笑起来:“可以呀。”


    江雨凌立刻亲亲热热地挽住她。


    江雨凌自备了零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两根褐色小棒,递了一根给苏阙,说:“这东西你肯定没吃过,叫果丹皮,酸酸甜甜的,尝尝。”


    苏阙拆开透明包装纸,不太敢下嘴。


    江雨凌教她:“直接咬,用不着那么淑女。”


    一面说,一面咬了一口做示范,苏阙这才跟着也咬了一口。


    “怎么样?”江雨凌问。


    苏阙品了品,点头:“好吃。”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带点。”江雨凌问她,“你几月的?”


    “九月。”


    “那我比你大。”江雨凌凑过来,说,“你知道吗,咱们院里同龄的差不多都是男孩子,可讨厌了。一个个幼稚得要死,还好意思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喏,刚才欺负你那个,我替你骂回去了,以后你也这么干,不用跟他们客气!”


    苏阙忙着和齿缝里的果丹皮做斗争,没吭声。


    江雨凌恼了,拍着桌子说:“你愣着干什么,拿小本本记呀,这都是我长期和他们作战的血泪教训!”


    这姑娘想一出是一出,非逼着苏阙记下来。


    然后又聊了会别的。


    跟昨天的阿姨一样,她对米国生活充满向往。


    末了问苏阙:“以后我能跟你说英语吗?每天一个小时就好,我得练练我的口语。”


    苏阙说:“可以呀。”


    江雨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快到晚饭时间了,她站起来,问苏阙:“晚上小礼堂放内参片,你去吗?”


    苏阙问:“什么是内参片?”


    “就是电影,不过是国外的片。只在小礼堂,给领导们放,我们可以偷偷混进去。”


    “礼堂放电影?”苏阙有点好奇,点点头问,“几点?”


    “八点钟,吃完饭我来接你。”


    “好。”


    两人约定好,江雨凌就回家了。


    晚饭是沈一曼和苏阙一块吃,方大明据说有活动,不回来。


    七点半左右,江雨凌来了。


    沈一曼听说她们去看电影,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苹果,又抓了些大白兔奶糖,让她们看片的时候吃。


    两人从楼道里下来,沿着绿荫小路朝礼堂走去。


    快走到时,人就多起来。


    商爻蹲在假山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这边。


    见她们走来,一下跳下来,梗着脖子将一大袋爆米花递给苏阙,眼睛瞧着地面说:“给。”


    苏阙:“……”


    她犹豫该不该接。


    少年不甚耐烦,一把塞进她怀里,然后张开双臂,冷不丁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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