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事宜很快谈妥,正准备各自回家,苏阙忽然说:“签个合同吧。”


    “什么?”阚望有些吃惊,怀疑听错了。


    卫小东也一脸茫然,拽着苏阙小声说:“没那个必要吧,又不是公司业务。再说爻爻不都打听清楚了么,他住哪都知道,还能让他跑了?”


    “狗爷。”苏阙仰头看他,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严肃。


    卫小东下意识就站直了,印象里,这还是苏阙第一次这样叫他。


    苏阙说:“你忘了你那生意怎么没的么?”


    “那不一样。”卫小东憋红了脸,半天也没说出来哪不一样,只好用眼神向商爻求助。


    商爻一摊手,戏谑地笑着说:“你自己认的妹妹,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卫小东:“……”


    他倒也不是帮阚望说话,纯粹是东方人的脸面作祟。观念里,公事公办那是资本主义的事儿,是冷酷的、无情的、伤和气的。阚望老实巴交地站在他们面前,还什么坏事都没干呢,就用合同搞威胁,实在有违他的君子之道。


    阚望感觉受到了侮辱,扭头就要走。


    苏阙说:“那么多书呢,不想要了么?”


    阚望硬生生又刹住了脚,实在是舍不得。


    苏阙:“多个保障,彼此都安心,你也不希望胶卷买回来我们不给钱吧?”


    “你们不想给钱?”阚望又有些慌。


    苏阙拿出纸笔:“签了合同就不会。”


    一面说,一面写,把先前谈好的内容都概括进去,又添了几项,规定交付日期及违约赔偿。然后利落地签上名,用从报亭那借来的印泥按了手印。


    一系列操作把阚望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哆嗦着浏览违约赔偿,叹了口气:“妈耶,时代真是进步了,十几岁的娃娃都这么精明了。”


    说归说,他还是被苏阙额外添加的一部原文百科全书吸引了,忍气吞声地签了名。


    合同一式两份,双方各持一份,完事后,双方道别。


    卫小东又有些回过味儿来了,拍着肚子说:“不过签合同也有道理,这老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万一就是骗子呢。”


    商爻似笑非笑看着他,哼了一声,意思很明显,夸他马后炮。


    卫小东咕哝说:“你也别说我。这事儿你也没想起来,都是苏阙提的,你只不过是见色起意,跟屁虫!”


    “胡说什么呢。”商爻拍他。


    他撒腿就跑,边跑边说:“你就是见色起意,羞不羞,人都不是你媳妇儿了还惦记着。”


    商爻回头看了苏阙一眼,窘得不行,撸起袖子就追着他打。


    两人吵闹着跑远了。


    初夏的风拂过绿荫,少年的笑声如同风铃,随着马路上鼎沸的人声和汽车喇叭飘向更远的地方。


    地面的暑气吹动苏阙轻盈的裙摆,她微微抬手,遮住一点晃眼的阳光。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如此真实,以至于她在洛城的童年苍白得像一场梦。


    但地球如此之小,远方的消息终会到达。


    当她回到家属院,路过传达室时,王大爷“唰”地拉开窗户,挥着一个蓝底信封大声冲她喊:“哎哎,你,哈喽,狗哦!”


    苏阙:“?”


    王大爷激动地把信送进她怀里,比划着说:“优、优,勒特!”


    苏阙:“……”


    从开着的窗户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一个甜美的女声抑扬顿挫地说:“下面我们来学习一个新的英文单词。girl,女孩;letter,信件。”


    苏阙:“…………”


    信是从洛城寄来的,全英文,亏得王大爷紧跟时代,能认出收信人是她。


    王大爷自豪地拍着胸-脯:“一整个院儿可不就你一个小外宾么。再说,要是我找错了,你也能帮我认认不是。”


    苏阙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


    王大爷趴在窗口,捧着黄桃罐头瓶充当的水杯,问:“谁寄的?”


    苏阙说:“应该是我妹妹。”


    “你还有个妹妹?”


    “嗯。”苏阙不知道该说是同父异母呢,还是该说她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她默了片刻,低头拆信。


    王大爷递了把拆信刀给她,说:“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别用手撕,用小刀,这个讲究。”


    苏阙笑了一下。


    她本是刀山火海里摸爬滚打的烂泥种子,在这里却被捧成了天上的星星。


    她想,如果苏希问她过得好不好,她一定要告诉她,这是最好的地方。


    苏希的信里没写什么特别的事,只说苏明远和威廉姆斯的新片谈妥了,他又要在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索菲亚没敢把苏阙离开的事告诉他,苏珊珊在酒窖大闹了一通,索菲亚没办法,只好让她住在客房。但她趁机翻到了苏阙的房间,把苏阙的东西当成垃圾扔了出去。


    对此,苏希表达了同仇敌慨的愤怒,并且在信的最后感谢了苏阙送她的临别礼物。


    看到这里苏阙笑起来,只觉得礼物才是苏希的重点所在。


    最后的最后,苏希让她回信,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常常通电话。


    苏阙放下信,心里的怀念被苏希拙劣的字迹一点一点地勾了出来。


    她抬头问王大爷:“我能在这打个电话吗?”


    “可以啊。”王大爷乐呵呵地说,“全国都行,不额外收你钱。”


    苏阙:“……”


    她这才知道国际电话不是想打就能打,得要开通相应的线路。


    没办法,只好回家去。


    家里的电话倒是能打,但她听说国际电话费贵,怕两位老人有负担,于是拿了钱,到附近专门能打长途的小卖部拨通了电话。


    洛城正是早晨,苏希才刚起,一听见苏阙的声音,立刻哭起来。


    “怎么了?”苏阙问。


    苏希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哽咽着说:“苏珊珊那个王八蛋!昨晚爸爸刚回来她就告我们的状,还要爸爸把我和妈妈赶出去!”


    “爸爸不会同意的。”苏阙说。


    “爸爸当然不答应!”苏希大叫,“但是,苏珊珊还告了你一状,说你打她,囚禁她,现在还畏罪潜逃!爸爸很生气,差点被她说动报警……要不是我和妈妈拦着,你现在已经上全国通辑令了!”


    “……是真的吗?”苏阙忽然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她想过苏明远对她的态度会转变,却没想到如此彻底。


    那个男人过去也曾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说她是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她稍大点后,苏明远忙于工作,对她并不算亲厚,但总归没有亏待她,也时时纵容她,鲜少为这些小事责骂她。


    而现在,亲生女儿回来了,苏明远不再需要她,就要发动警察追捕她。


    她说不出话来。


    明明已经经历了数千个世界,知道了人情冷漠,但对于苏明远,她唯一的、“真实”的父亲,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种叫做“亲情”的温暖存在。


    苏希气愤地大叫:“明明是苏珊珊想杀我们,我们只是反击,爸爸却不分青红皂白。索菲亚说他是觉得亏欠苏珊珊,可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说苏明远真的拜访了警局的boss,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苏珊珊明显很高兴,而索菲亚和苏明远大吵了一架,索菲亚今天已经去找了律师,不知是否有了离婚的念头。


    她听苏阙久久没有回答,轻声问:“苏阙,你还好吗?”


    苏阙忽然觉得拥有这种奇怪想法的自己很可笑,她并不是苏明远的女儿,何来“亲情”呢。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我没事,我挂了。”


    “等等!”苏希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但是不说我心里又不安。是这样的,那天我无意中听见苏珊珊自言自语,你知道的,她脑子有病——她提到一个名字,是一个中国名,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你要小心这个人,苏珊珊好像在密谋什么。”


    “密谋什么?”苏阙皱眉。


    苏希说:“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名字,她叫陆惠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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