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传来的方向正是那家人居住的地方,我过去一看,一家几口人,竟全都爆体而亡!”


    “那个乡野大夫正在替他们治病,看见这一幕吓坏了,全身都被溅上那家人的血,他吓得血淋淋趴在门口,站都站不起来。”


    “我叫手下将他扶起来,谁知他忽然开始躺在地上打滚,什么也说不出来,神志不清,只会喊疼。”


    “那个样子与那家人之前发病时一模一样!”


    “我以为他也中了毒,于是又张贴告示寻医,不想医没寻到,城主府却开始死人,包括那位大夫,死前的症状也是相同的,都是先皮肤肿痛,随后爆体而亡。”


    “我渐渐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中了毒,而是得了什么古怪的瘟疫,只要与病人接触,便会被传染,我城主府死的那些人,尽皆是与那家人有过接触的。”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敢耽搁,立刻通过令牌上禀浮屠山。”


    他说到这里,看了谢昔诀一眼,道:“我确实上禀了的。”


    谢昔诀不置可否,只道:“然后呢?”


    “浮屠山的仙长说他也要往上面禀报,叫我稍待些日子,我便没有再打扰,谁知时日越来越久,巽城人死的也越来越多,浮屠山依旧没有回音!”


    “半年后,我忍不住再次联系了仙长,却发现那令牌不管用了!无论我如何呼叫都没有丝毫反应!”


    “我没有办法,只好将巽城封城,与其他地方断了来往,以免扩散,又将已经得病的病人与没有得病的人隔开,以免互相传染,让染病的人越来越多。”


    陆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虽此时看着落魄邋遢,如同乞丐一般,但他谈吐得体,说话时给人一种久居上位的感觉。


    关于城主的身份,他应当没有撒谎。


    作为城主,将巽城封城是正确选择,可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举动不亚于将他们困在一堆病源之中。


    在生命的威胁下,老百姓不会想他们会不会传染别人,只会想别人会不会传染自己,毕竟谁都不愿待在病源里与不知有没有病的人相处,谁都想出去接触正常人。


    这样的情况下,巽城民众会听城主的话吗?


    果然,城主沉默片刻后,说道:“有些百姓不愿留在城内,我派人镇压,双方发生冲突,有几个人被我的卫兵打伤,不治身亡了,随后便引发了暴动……”


    当时的巽城瘟疫肆虐,本就人心惶惶,城主府还打死了人,百姓揭竿起义,人数远比城主府要多,他们冲入城主府内,将城主一家人都杀了,城主因手下拼死护卫才逃过一劫。


    大家想出城,谁知到了城门口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巽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笼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巽城彻彻底底被封死了,之前得病被隔开的人没有城主府镇压,通通跑了出来,瘟疫开始大面积扩散,死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整个巽城几百万人,死的只剩十几万。


    到处是身体爆开后留下的残破身躯,有的人好好在街上走着,忽然发病,转眼便成了一堆血肉。


    那些尸身无人清理,日积月累,地面都变成沉淀后的诡异血色。


    终于有一日,一座寺庙站了出来,举全寺之力,铸成了一座诸邪不侵的庙宇,只要进了这座庙,哪怕是已经得病的人也会不受影响。


    寺内僧人为铸庙,尽皆坐化,只留下一个小和尚,长途跋涉,将这个消息带给整个巽城。


    巽城民众早已绝望,也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抓住一点希望就奔赴那寺庙的方向。


    所有人都往一个地方去,原本分散的人聚在一起,反而让染病的人更多了,路途中便死了不少人。


    估计那铸庙的僧人们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不过还是有些人平安到了的,这也是如今巽城为何没人,门户也紧闭的原因。


    只因所有人都离家去庙里,活人得到了救赎,死人死在了路上。


    这个消息在巽城已经流传许久了,因此陆采他们到时,该走的都走了,除了城主,一个正常的活人也没遇到。


    陆采道:“城主为何留在这里呢?不去那庙里避一避吗?”


    谢昔诀在一旁嗤道:“也要别人肯收留他。”


    城主沉默片刻,道:“我去过……被赶出来了。”


    陆采无言,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这个城主也算一心为民了,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一个人留在不知会如何沾上疫病的城里,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只能在这里啃些……


    啃些烂肉?!


    陆采看向他怀里,道:“敢问城主,你怀里的是什么肉?莫不是外面的人肉?!”


    城主一滞,急急道:“不是人肉!你这道士胡说些什么?我一个人怎会去吃人肉?!”


    “那你吃得是什么肉?巽城瘟疫如此严重,想必吃食也被瓜分殆尽,这肉从何而来?”


    “……我吃什么肉,与你何干?!”


    陆采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轻声道:“不说什么道德纲常,你若吃了外面那些人肉,焉知不会染病?”


    城主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些许,又否定道:“……不是的,我、我没有吃人肉,我没有吃……我没有吃!!”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然眼睛血红,状若癫狂的掀了桌子,“我是一个人,我怎么会吃人肉?!你胡说!!”


    他将怀里的肉掏出来,疯癫地撕扯,直到撕得不成样子,才松了口气,将它们一把扔在脚下。


    仿佛解决了什么极度厌恶的东西一般,他擦了擦手,又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微笑。


    陆采看得心头发凉。


    这人精神显然已经不太对劲了。


    想想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城主,被自己的子民背叛,杀了他全家不说,还将他赶出了庙宇,绝了他的生路。


    若那时他还能够保持清醒,那么在饿极了终于忍不住吃了同类的肉时,想必心中最后的一根弦也要崩了。


    陆采与谢昔诀对视一眼,看向城主道:“敢问城主,与浮屠山通讯的令牌可在身上?浮屠山负责巽城属地的傅姑娘,此时正在外面等着,既然你两年前便已求助过浮屠山,且令牌无法使用,不若叫她看看你的令牌,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主眼睛一亮,点头道:“在的在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纯黑色的令牌,递给陆采。


    这令牌无用,他原本想扔的,可心里总还存着一丝希冀,虽自浮屠山不管巽城死活的那刻起,他便恨上了浮屠山,但巽城的境况,也只有依仗浮屠山才可解困。


    因此他便一直留着。


    这令牌脏兮兮的,被城主方才撕扯人肉沾了血的手一摸,更是污浊,况城主吃了人肉,此时还不知有没有染病。


    虽修士被传染瘟疫的可能不大,但这瘟疫古怪异常,会不会传染当真说不好。


    陆采正要去接,谢昔诀眼眸一闪,一把抢了过去。


    “我拿着吧。”


    陆采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浮屠山的人,拿人家的令牌的确有些不妥。


    三人一起走到了外面,却是一怔。


    陆采道:“傅姑娘人呢?”


    谢昔诀也皱了皱眉,道:“我没有她的传音石,无法联系她。”


    传音石是修真界一种传讯的手段,若是两人相隔很远,无法以神识传音,便会将自己的神识打入传音石,交给另一个人,需要联系的时候捏碎传音石,神识便会以虚影的方式出现。


    不过传音石捏碎一枚只能传音一次,若要频繁联系,只能将神识一直注入传音石内,双方之间不断联,或者干脆大家都多备几枚。


    谢昔诀与傅静思本就不熟,因此彼此之间连对方一枚传音石也没有。


    陆采道:“你可有长青魔尊的传音石?不若叫他联系傅姑娘试试,若只是临时有事走了便罢了,只恐她忽然失踪,是出了什么事。”


    谢昔诀沉默片刻,沉声道:“师尊的传音石,我也没有。”


    陆采:“……”


    陆采一时倒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与弘宜真君向来亲厚,哪怕从前没继任玄门时日日待在山门内,弘宜真君也将他的传音石给了一堆,只恐陆采哪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找不到师尊会出事。


    故此像长青魔尊与谢昔诀这样连对方传音石都没有的师徒,陆采真是不能想象。


    谢昔诀每日在浮屠山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陆采不知谢昔诀那个煞气冲天的命数,谢昔诀也没有解释,只道:“傅师姐修为高深,寻常人动不了她,既然无法联系,我们便先解决巽城的事吧。”


    陆采道:“也只好如此了。”


    他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巽城城主,道:“劳城主带路,我们想去那个庙宇看看。”


    城主点头应了,道:“那地方不远的,就在附近,走一两个时辰便到了。”


    陆采道:“多谢。不过倒也不用走,我们御物飞过去便是。”


    几人上了天衍,那城主脏兮兮的,天衍不愿载他,陆采温声哄了几句,才将城主带了上来。


    谢昔诀依旧一上来便抓住陆采的手,然而他另一只手拿着令牌,本也没比城主干净多少,便没有像来时一样圈住陆采的腰。


    见天衍飞到半空中还未上天,那城主便腿肚子打颤,谢昔诀挑了挑眉,本想嘲笑他没出息,然而转念一想,这人这么脏,他若站不稳,难道还要陆采来抓着他吗?


    谢昔诀脸色一黑,嫌弃地贡献出一条长腿,道:“你抓着我。”


    城主闻言,立刻趴下,紧紧抱住他的腿,“多谢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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