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谈心

    阮学真还没来得及反应,陶守信已经开口说话。

    “南风你知道自己力气大,得学会控制。哪怕你再尊敬阮教授、想和他亲近亲近,也得考虑对方的承受能力。”

    范至诚刚才拉了拉陶守信的衣角,悄悄说了几句话,陶守信顿时也来了脾气。竟然对范至诚行为猥琐,搂肩摸手?大学校园就是因为有像阮学真这样的害群之马存在,才无法安宁。

    陶守信的语气非常生硬:“这幸好你是个女生,如果你是男人,勾肩搭背做出让人难受的举止,那就是流氓罪!知道不知道?”

    他目光炯炯,盯着阮学真,尤其是那句“流氓罪”三个字,掷地有声,惊得阮学真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阮学真敢在校园调戏学生,那是因为学生大都老实、怕老师,随便动用权威压一压就不会闹出什么动静。但如果在社会上让人告上一状,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阮学真还能说什么?自认倒霉呗!

    他是男人,陶南风是女人。男人被女人打了,好意思争论么?何况他现在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说陶南风打了他,谁信?陶南风不是说了吗?她天生力气大,只是想与他亲近亲近罢了。

    他是教授,陶南风是刚毕业的研究生。老师不被学生尊敬,当场无礼,连陶守信都拉偏架,帮他女儿说话,阮学真没办法与他们动真格的。

    心里服了软,嘴上阮学真却不肯放让。

    阮学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陶守信一眼:“其实吧,女流氓也是有的。那种打架斗殴、不服管教的女流氓,监狱里一抓一大堆。”

    现场氛围忽然就凝滞了。

    陶守信突然提高音量:“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打架斗殴、不服管教的女流氓?敢当着他的面往南风身上泼脏水,陶守信绝不轻饶!

    面对陶守信的怒火,郭仪忙拉了阮学真一把,悄悄道:“阮教授您少说几句。”

    再笑着劝架:“陶教授消消气,阮教授也是无心之语。大家都是同行,又要参加同一个项目设计,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伤了和气?”

    陶守信拂袖而起:“谁和这样的斯文败类和和气气?无论男女,见到美人就一副猥琐流氓嘴脸,这样的人也配当大学老师!如果京都大学都是这样的人,我看连你也不必交往。”

    说罢,陶守信对陶南风、范至诚道:“我们走!”

    在京都大学师生的注目之中,三人向体育场的大门口走去。

    经过阮学真面前时,陶守信大声道:“南风、至诚,以后再遇到哪个不要脸的教授对你们动手动脚,直接揍他!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遇到无耻之人唯有武力可以征服。”

    陶南风笑眯眯点头:“好!”

    范至诚激动得眼角洇出胭脂色,努力挺起胸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细的声音:“好。”

    斯文败类最怕什么?最怕被当众撕破脸皮。

    阮学真被陶守信当着学生、同事的面骂“不要脸、无耻、猥琐流氓嘴脸”,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撕他的脸!

    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闷亏!

    阮学真红着眼睛四下里扫过一眼,学生一个个吓得装鹌鹑,垂头屏息,生怕被他点名。

    郭仪第一次见识到陶守信的脾气,也有些尴尬,只能强笑道:“唉,这个陶教授,怎么就不通情理呢。”

    大家都是混学术界的,何必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只能说郭仪不了解陶守信。陶教授为人刚正,看着挺温和有礼,但一旦触及他逆鳞,发起脾气来那可是六亲不认。

    冯悠是见识过陶守信发脾气的,她刚才一听到阮学真说什么“女流氓”就知道要遭。陶南风是陶守信的命根子,哪里轮得他来说三道四?

    阮学真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听这个江城老家伙的胡言乱语,大家赶紧干活!”

    “是!”学生呼拉一声便散开来,不敢停留片刻。

    阮学真咬牙道:“冯悠,你过来。”

    郭仪以为他要报复冯悠,忙道:“虽说她喊一声叔,但毕竟是我们的学生……”

    阮学真横了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问问冯悠,看她知道多少陶守信的事情,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这次项目,我们志在必得!绝对不能让那三个外来户抢了生意。”

    郭仪叹了一口气,走到两个正在测量的学生那里指导工作,溜冰场的门口只留下阮学真与冯悠二人相对。

    另一边,陶守信疾步如飞,胸中怒火还没有散尽。

    三个人埋头赶路,走到招待所门口,陶南风忽然扑哧一笑。

    陶守信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你还笑!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

    陶南风亲密地挽住父亲胳膊,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柔声道:“爸,有你护着我,真的很幸福。”

    以前被冯春娥、冯悠遮挡,陶南风与父亲日渐疏远,但后来陶南风在农场找回自信,和父亲实话实说,父女俩的感情便一天好似一天。

    陶守信嘴角的笑意掩饰不住,索性便笑了起来:“你呀你呀,我是你爸,当然要护着你。”

    范至诚突然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陶南风,你护着我,我也很感动。”

    陶南风站直身体,深深地看了范至诚一眼,表情变得严肃。

    “范至诚,我护得你一时,却护不了一世。现在是和平年代、法制时代,你怕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得自己大声说出来,不然,谁知道你是被欺负、还是心甘情愿?”

    明明以前搞阴谋诡计对付自己的时候挺能干,怎么遇到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却像个软脚虾?没一点正经材料。

    范至诚沉默不语,低下头一起走进招待所,上了二楼,跟着陶守信走进房间。

    一进房间,房门刚关,范至诚忽然缓缓蹲下,抱住陶守信的腰,开始号啕大哭。

    哭声凄厉,饱含着无穷的委屈。

    吓得陶守信头皮发麻,低头看着范至诚的脑袋,一只手悬在空中半天方才落下,拍了拍他脑袋:“好了,好了,都好了。”

    陶南风估计他是触动心事,无法自抑,索性纵容他宣泄一回,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走到正对着床头的桌边,打开电风扇,提起开水瓶泡了三杯茶,放在茶几上。

    招待所的杯子都是印花的玻璃杯,茶叶也是最普通的茉莉花茶。不过这大夏天的走了一中午,渴得喉咙冒烟,茶香飘起,风扇嗡嗡地转动着,吹起凉风习习,慢慢的范至诚哭声渐止,情绪也随之平静下来。

    他松开紧抱住陶守信的胳膊,看着陶守信腰间衬衫一片湿湿的泪痕,不好意思 地说:“老师,您把衣服换了,我给您洗。”

    陶守信摆摆手:“没事,你先喝口水,嗓子都哭哑了。”

    陶南风递给他一杯茶,范至诚顾不得烫,喝了一大口,抬手用手背抹干眼泪,看向陶守信:“老师,你是我的恩师,最尊敬的长辈。”

    他又转过头郑重地说道:“陶南风,谢谢你帮我揍了阮教授,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说的话,我都听!”

    范至诚的骨子里其实有点贱相,自小便有点欺软怕硬。谁若是凶他,他便顺从;谁若是哄他,他便得瑟娇纵。

    偏偏他长得好、人聪明,哄他的人一大堆。这让他在泉山农场陡然遇到恶霸时便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心理有些扭曲。

    这样的人,若是引导入了正途,凭着聪明劲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但如果走歪了路,破坏性也极强。

    范至诚运气好,遇到了陶南风与陶守信这两个正直的人。

    看着他们不怕事、敢于斗争,坦然阳光地面对一切,范至诚的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惭愧而懊悔。

    陶守信不居功,只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我是你的老师,护着你是应该的。只是……做人要正,待人要诚,这个道理你得懂。”

    陶南风低头喝了一口热茶,感觉暑热渐消。

    她看着范至诚:“如果要做朋友,我必须得问清楚一件事情。”

    范至诚用一双洇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陶南风:“你说。”

    陶南风问:“厉顺美你是怎么安排她的?”

    范至诚愣了一下:“你为什么关心她?”

    陶南风眯了眯眼睛:“你这人,怎么喜欢踩弱扶强?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在没有介绍信的情况下跑到江城来找你,你却避而不见,让她天天在父母宿舍楼前呃哭喊闹事。你觉得你做得对?”

    从来没有人如此尖锐地分析问题,范至诚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父母哄着他、姐姐让着他,在知青点一堆女孩子讨好他,唯一遇到的坏人就是那个强逼他的连场长。

    他不喜欢厉顺美,当初之所以摆酒以夫妻名义相处,不过是因为要逃开连场长,当初厉顺美都是自愿的。

    他考上研究生之后提出过分开,可是厉顺美坚决不同意,所以他不告而辞,不愿意再见她,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陶守信听他说完这番话,抚额无语,感觉这孩子三观有问题。范至诚都二十多岁了,现在教他做人,还来得及吗?

    陶南风努力将话说得直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厉顺美对你有恩,你必须报恩。你若想和我做朋友,先处理好和她的关系。我和她同为女人,也曾经弱小无助,感同身受。”

    范至诚皱眉凝神思索片刻,终于点头。

    “厉顺美不肯回家,我先前让她在我姐家帮着带孩子。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问问她的意思。她想要我怎样报恩,那就怎么做吧。”

    听到范至诚的话,陶南风面色稍霁。

    陶守信对范至诚说:“男人得有责任感。”

    范至诚点头道:“嗯!”

    陶守信又说:“男人要怜惜弱小。”

    范至诚继续点头。

    “要有底线、要善良、要敢于反抗。”

    范至诚连连点头。

    陶南风见父亲好为人师的职业病发作,笑着递过去温热的茶水:“爸,累不累?喝口水吧。”

    范至诚将茶水饮尽,又自行添水,看着陶守信说:“老师,您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前没有人和我讲这些道理,爸妈爷爷奶奶都顺着我,只要我一皱眉他们就不会再批评。我会努力改正错误,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们只管骂我,我都会听的。”

    陶南风长吁一口气,将笔记本取出来,示意范至诚打开速写本。

    “我们来讨论讨论体育馆的设计思路吧。”

    作者有话说:

    这周工作比较忙,只能早上9点更新一章,周末一定日万补上!

    第142章 偶遇

    三个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只要一说起专业,陶守信与陶南风的身上便散发出浓浓的自信。范至诚受到感染,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体育场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如果要求改建的体育馆能容纳4500名观众,恐怕道路内退红线范围内得尽量占满,这样一来绿地不保。”

    “现在的体育场非常亲民,露天球场、溜冰场很受欢迎。尤其是那一块开敞绿地,老百姓喜欢,对净化城市空气也非常好。”

    “区政府的意思应该是想打造一个集观演、会务、运动于一体的体育馆。这个想法很好,专注未来,一般老百姓想不到这一个层面。”

    三个人讨论到这里,同时沉默思考。

    ——如何将区政府对经济发展的规划需求、老百姓生活起居的需求综合起来?

    几分钟之后,三个人眼睛一亮,同时叫了起来:“架空!”

    采取架空的方式,把底层空间让出来,供市民休闲娱乐、享受美好大自然。上层则做成观演、会馆场所,满足城市发展的需要。

    范至诚有了灵感,拿出画夹,取出一支铅笔刷刷就开始画了起来。

    陶南风与陶守信也都是科班出身,从行李箱里取出绘图纸,趴在茶几上开始画了起来。

    各有各的想法和思路,正好先画个初稿再来讨论。

    这一忙碌起来,三个人便忘记了时间,直到门口传来“笃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大家这才抬起头来。

    陶守信看了下手表:“啊,五点了。”

    陶南风做事专注,被打乱思路时眼神略显茫然:“谁啊?”

    范至诚将速写本放下,走过去拉开门,看一眼站在面前的朱红星,回身喊:“老师,陶南风,是朱高工。”

    朱红星走进来,看到人手一张图纸、一支铅笔,不由得笑了起来:“陶教授,你们真敬业,刚到京都就开始工作了。”

    陶守信客气地请他坐下,范至诚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朱红星接过茶,再看一眼范至诚,感觉这个先前看着有些冷傲无礼的年青人像忽然开了窍,多了一份人情味。

    寒暄几句之后,朱红星问道:“标书看完了吗?是不是还有什么疑问?”

    陶守信点点头:“看完了,时间紧、要求多、能够发挥的余地小,这个项目难度很大。”

    朱红星面色有些凝重,看向陶守信:“陶教授的意思是……”

    陶守信道:“虽然难,但是我们还是想试试。”

    朱红星松了一口气:“这次邀请了九家京都的设计单位,原本大家都同意参加,可是拿到标书之后有四家退出,目前包括南风公司一共只有六家应标。截止八月二十三号交标书,到时候不知道能有多少家参与汇报。”

    陶守信与陶南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红星喝了两口茶,看一眼时间,站起身道:“走,晚上我请三位到西城饭店吃正宗的京都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朱红星在京都工作多年,点的都是夏季适宜的菜式。

    清蒸驴肉、板栗金塔肉、芫爆肚丝、爆炒腰花、炒合菜……京都菜多是宫廷菜式,色香味俱全,就连一盆简单的炒合菜也是韭黄、肉丝、粉丝、豆芽、鸡蛋丝合炒,有黄有绿有红,好看得很。配上薄如蝉翼的春卷皮一起吃,清爽可口。

    陶南风和陶守信不会做饭,因此都不挑食,平时有什么吃什么,食堂一样吃得很高兴。这一回忙碌了一天,正饿得慌,卷了几张春卷皮之后,又吃了两大碗米饭方才停下筷子。

    范至诚嘴刁,不吃香菜不吃葱,皱着眉毛在芫爆肚丝里挑几根肚丝吃。倒是清蒸驴肉、板栗金塔肉多吃了几口。

    吃完了每人一碗八宝茶,在茶叶里加上枸杞、桂圆、葡萄干、核桃仁、芝麻、红枣、冰糖,开水冲泡,冰糖慢慢化开,茶气扑鼻、香甜可口。

    四个人边说边聊,忽然听到雅间里传来一阵争吵。

    “这地儿是我们预订的,你们凭什么占着?”

    “先到先得,你说提前预订哪个知道?我们都点菜开始吃了,你想让我们挪窝?”

    “不是我吹牛,今天我请的贵客你们可得罪不起。趁着他们还没有来,列位挪挪脚,到外面散席坐着吧。”

    “唉哟,吓我们呐?你们怎么不去散席?那里座位多得很。”

    西城饭店是老牌饭店,京都菜做得十分地道,不少都会从老远的地方过来。饭店有六处雅间,装修得富丽堂皇,熟悉这里的老食客都会提前预订。

    陶守信提醒了一句:“非礼勿视。”

    陶南风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再关注。

    可是接下来从雅间在一群人身后点头哈腰走出来的人,却让范至诚哆嗦了一下。

    陶南风警觉抬头,正对上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年男子,她眼眸一深。阮学真,他怎么在这里了?

    阮学真带着一个打扮时髦艳丽的女郎,似乎是准备在雅间请客。与里面的食客发生争执,最后用钱摆平,请原来坐在雅间里的人挪到外面大厅里吃饭。

    朱红星看到阮学真,聪明地没有上前搭话,只是对陶守信道:“这位是京都大学建筑系阮教授,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认得?”

    陶守信冷着脸道:“今天中午看现场的时候遇上了,听说他们学校成立了设计研究院,阮教授任的是设计院院长一职。”

    朱红星介绍道:“是的,上次我就和您说过,我们建筑工程局邀请了京都大学参加投标,阮教授同意参加。京都大学的牌子好啊,阮教授也关系多,设计任务接得多得不得了。”

    陶守信眉头微皱,直言相告:“这个人品性不行,我在现场和他有了争执,估计很难做朋友。”

    朱红星一听如遇知音,猛灌下一口茶,压低声音道:“我也不喜欢这个人,眼神太过活络,一肚子的心机,不好打交道。今天我看他是想请领导吃饭,难道还想再活动活动往上爬一爬?”

    陶守信哼了一声:“管他呢,他请客那是他的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朱红星觉得陶教授很对脾气,笑着说:“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喝茶喝好了没?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我陪你们去看看体育场的夜景。”

    陶南风站起身:“好,正好活动活动。”

    四个人走到门口,阮学真忽然带着艳丽女郎匆匆从身后跑过来,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撞到陶守信。

    陶南风听到风声,反应迅速将父亲将身后一拉。眼睛余光扫到是阮学真,伸出脚轻轻一带……

    扑通一声,阮学真被绊了一跤,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到陶南风,破口大骂:“又是你这个女流氓!一天到晚打架生事,没看到人呐?”

    女郎忙将阮学真扶住,斜着眼睛看向陶南风,波浪头、大耳环,薄嘴唇刷着鲜艳口红,动作幅度看着有些招摇。

    “你眼睛瞎了?嘴巴哑了?把我们教授撞倒了也不知道道歉吗?”

    陶南风觉得有些好笑,这真是躲都躲不过的冤家。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愿意惹事,横跨一步,将父亲和范至诚挡在身后,冷静地解释了一句:“我在前面走,你们从后面莽莽撞撞跑过来,自己没站稳可不能怪我。”

    阮学真今天被陶南风在后背拍过一巴掌之后,一直觉得胸口发闷,恨她恨得牙痒痒。

    今天再见到她,恶向胆边生。想着反正是在外面,又没有同事学生围观,不必维持什么老师的尊严,站稳脚之后骂道:“你伸出脚把我绊倒,还在这里振振有辞,一点女人的贤良淑德都没有!你爸教育不好你,我来帮他教育教育!”

    说完,他斜着眼睛对站在门口迎宾的保安吼道:“看到没有?这个女流氓寻衅滋事,赶紧把她抓起来扭送派出所去。”

    朱红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阮学真与建筑工程局打交道的机会不少,朱红星以前见到阮学真时他斯文有礼、谈笑风生,与高校教授的身份非常符合。没想到今天见到的阮学真站在饭店门口一脸的气急败坏,张嘴就骂陶南风是女流氓,完全变成了一个社会混混模样。

    这人是个两面派吗?太可怕了。

    旁人听到这一份热闹,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到没,这个男的就是和我们抢雅间的人,先前硬气得很说他请的客人我们得罪不起,非让我们挪地儿。我们哥几个怕他?拍桌子骂了几句他就怂了,拿了一百块钱出来。看在钱的份上,哥们儿不跟他计较,欸……换到散席来了,一样吃!”

    “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估计是看人家姑娘是外地来的,好欺负呗。”

    “明明是他自己走路不看路,差点撞到人,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可真是丢咱京都人的脸!”

    朱红星气得脸都红了,走到阮学真面前:“阮教授,你与陶教授他们相互既然认得,又何必咄咄逼人?大家各退一步,各走各的道,不好吗?”

    阮学真斜了陶南风一眼,嗤笑道:“谁认得他们?我可没有这个福气认得这样的人!”

    陶南风虽然力气大,但现在是在饭店产生纠纷,她若敢动手,阮学真就马上报警,把这个“女流氓”的罪名在她头上落实了。

    陶南风看在着阮学真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感觉手有点痒,双手交叉,转了转手腕,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这人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陶南风正想反击,陶守信与准备驳斥,没料到阮学真眼睛余光一瞟,整理着装,冷哼一声:“我的贵客来了,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

    说时迟那时快,冷脸瞬间变成笑脸,阮学真匆匆跑开。

    夜色里、灯光下,悠闲走来五个人。

    领头的白衬衫、绿军裤、黑皮鞋,长身玉立、俊秀眉眼间有一分跳脱睥睨之态,衬得旁边四个人全都成了小跟班。

    陶南风抬眼望去,嘴角一弯,原来这就是阮学真今天要宴请的贵客!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肯定猜得到他是谁,嘿嘿。

    第143章 变脸

    看到这个人,陶南风挽着被阮学真激怒、双手握拳的父亲,微笑安慰:“爸,你别生气,看看那个人是谁?”

    顺着陶南风的眼神,陶守信这才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人,不由地惊喜地唤了一声:“苗靖!”

    京都这么大,怎么就遇上了他?

    苗靖与母亲艾荔来农场时陶守信见过他们。他知道苗靖是向北的战友,在农场的时候对向北帮助良多。后来向北结婚、到江城安家,苗靖因为出国都没有参加,渐渐淡了联系。

    没想到今天能在西城区饭店遇上,真是巧了。

    陶南风与陶守信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苗靖大步流星而来。

    阮学真兴奋地迎了上去,笑容荡漾,嘴里热情地呼唤道:“苗处长,久仰久仰!今天终于把您给请来了……”

    阮学真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完全被无视。

    苗靖的目光从阮学真身上掠过,定定地落在站在饭店门口的陶南风。

    时间带走许多东西,却带不走苗靖对陶南风的想念。

    他努力控制着不见陶南风,但每见一次便多一分欢喜。他知道向北与南风结婚,知道向北放弃农场场长一职到江城安家、自己开烟厂做销售,生意越做越好。他从内心里为这对夫妻高兴,但却一直不敢去江城见他们。

    只怪自己认识陶南风太晚,只怪喜欢南风的是向北。兄弟妻、不可戏,这份感情便深深的压在了心底。

    夜色灯影下陡然看到陶南风,苗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看到陶南风身边还站着陶守信,苗靖确认这是真的。再厉害的幻觉也不可能同时幻想出两个人来,尤其另外一个人是连向北都害怕的陶守信。

    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刹那同时释放出来,苗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疾步如飞,与阮学真擦身而过,奔向那道微笑的妙曼身影。

    “陶南风!你怎么来了?”苗靖惊喜跑来,一把握住陶南风的手。

    苗靖的手温暖而干燥,还带着军人独有的力度,这让陶南风有一刹那的晃神,以为是向北来了。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苗靖与向北是不一样的。

    向北沉稳而温厚,苗靖跳脱而热情。

    陶守信在一旁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苗靖忙放开陶南风的手,冲着陶守信鞠了一个躬,恭敬地唤道:“陶教授,您也来了。你们是来北京公干吗?”

    陶守信微笑道:“是啊,我们来北京参加西城区体育馆设计投标,今天刚到,晚上是工程局的朱高工请我们吃饭。”

    他介绍完朱红星、范至诚之后,再来介绍苗靖。

    “这位是苗靖,我女婿的战友,现在……”他看一眼苗靖,询问道,“听说你出国培训了一段时间,现在还在工业部上班吗?”

    苗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现在换到城建总局的监察办公室。刚才你们说的这个西城区体育馆的设计投标我听局里人提过,需要帮忙吗?”

    陶南风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做你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事,不需要帮忙。”

    陶守信也拒绝了苗靖的帮助:“凭实力竞争,环境公平就好。”

    苗靖知道陶守信与陶南风都是正直的人,哈哈一笑:“好好好,听你们的。既然你们来了京都,怎么也得让我来尽一尽地方之谊。你们吃完饭了?那我请你们去咖啡厅坐坐,感受一下西洋情调。”

    苗靖感觉一切美得不像是真实的。

    ——陶南风就在眼前,向北不在她身边,他可以带她走进自己的世界,感受这京都的繁华。他并不想夺□□,他只是想圆一圆自己曾经的梦,带着陶南风在京都的街头走一走,和她讲讲自己的故事。

    苗靖与陶南风言笑晏晏,站在他们身后的阮学真则呆若木鸡。

    苗靖同行的人里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阮学真身边,感叹了一句:“好不容易替你约他出来,怎么就在这饭店碰到他熟人呢,唉!巧……也不巧。”

    说话的人是阮学真校友、古茂恺,与苗靖是同事,都在城建总局工作,平时与苗靖关系还算不错,这回受阮学真所托牵线搭桥,没想到苗靖一听说是京都大学建筑系教授,竟然欣然赴约。

    现在看苗靖的模样,是遇到旧友、故交,那神情、那欢喜完全发自心底,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古茂恺觉得今天的饭局估计是作废了,这半道上却遇到其他人,还真是不巧。

    另几个陪客难得看到苗靖对人如此热情,凑过来说悄悄话。

    “苗处背景深厚,祖孙三代都是在战争中出生入死的主,上达天听。他平时为人高傲,不太好说话。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得这么……额,欢喜,这漂亮女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眼生得很。刚才好像看到阮教授在和他们说话,莫非是熟人?引荐引荐?”

    阮学真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只是认得,不熟。他们是从江城建筑大学来的,准备参加体育馆项目的设计投标。”

    一听说对方来自大学校园,古茂恺笑着说:“哦,原来如此。苗处虽说脾气不大好,但对读书人非常尊重。”

    另外几个附和了几句之后忽然发现了一直站在陶守信身后的朱红星,指着他叫了起来:“咦?你们看!有一个好像是工程局的朱红星高工。”

    看到有熟人,古茂恺与另外三位朋友都高兴起来。

    “能和苗靖的朋友一起在饭店门口出现,说明朱高工和他们交情不错。咱们过两天请他吃饭喝茶,早点建立一下情感。”

    “好好好,这个主意好,还是梁兄你脑子活。江城建筑大学的人我们没办法结识,朱红星总是能”

    听到古茂恺几个人的对话,阮学真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千辛万苦才能约上饭的大人物,今天提前预订雅间、点了一堆豪华菜式,就为了和苗靖说上几句话,没想到却被陶南风截了胡。

    他们怎么会如此熟悉?一个江城建筑大学的教授,一个开小公司的研究生,一个长得像兔儿爷的漂亮小子,从哪里结识到京都顶层的公子哥?

    而且看他们交往的态度,似乎还是苗靖在努力讨好。苗靖第一个握手的人是陶南风,那他应该是和陶南风相熟。

    阮学真想到自己刚刚对陶南风的无礼,肠子都快悔青了。他不无恶意地揣测着,难怪说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勾搭到什么样的男人。

    一颗心正又悔又恨、七上八下,古茂恺拉着阮学真的胳膊:“走,我给你介绍一下。不然我看这架势,恐怕苗处马上就得和他们离开,已经把我们这帮人都忘记了。”

    阮学真脚下打飘,深一脚浅一脚地被古茂恺拉着往前走,终于来到苗靖身旁。

    古茂恺对苗靖笑着说:“苗处,这位是我的校友,京都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的院长,原本就是他说做东请我们坐一坐。现在您遇到朋友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苗靖转过脸看向古茂恺:“今天不巧,改日。我和几位朋友一起坐坐。”

    阮学真舔着脸伸出手:“苗处,我是阮学真,幸会幸会。”

    苗靖知道他是京都大学建筑学的教授,之所以愿意今天赴宴,其实阮学真也是沾了陶南风的光。

    陶南风是学建筑学的、父亲在江城建筑大学当教授,爱屋及乌,苗靖见不着陶南风便见见京都大学建筑学教授,聊些专业话题,解解思念之苦。

    现在既然见到了陶南风,阮学真便并不重要。何况眼前这个阮学真笑得谄媚、打扮时髦,与陶守信的清高孤傲实在是没有半点相似,苗靖好感全无,便没有伸手,冷冷地瞥了阮学真一眼,应付了一句:“幸会。”

    阮学真碰了个软钉子,又担心陶守信说他坏话,只得再次厚着脸皮冲着陶守信鞠躬。

    “陶教授,我们都是同行,又准备投标同一个项目,不如我做东请大家一起坐下来吃点东西,聊一聊专业发展的事情?其实你们江城建筑大学也可以开一家设计研究院,我全力支持您当院长,怎么样?”

    他说话又快又急,似乎生怕被人打断一样。

    陶守信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眼中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没有想到天下还有如此没脸没皮的教授。明明他刚才像个社会混混一样咒骂他和南风,结果现在一看到苗靖这个大人物与自家交好,立马就变了脸色。

    如果读书人都如此趋炎附势,把尊严二字踩在脚下,那这个社会将变成什么样子?

    真让人不寒而栗。

    阮学真没有等到陶守信的回复,又转向陶南风,笑容变得亲切和蔼:“陶南风,我听说你今年七月才开了家设计公司,有没有意愿与我们京都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合作?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苗靖听到这里有些惊喜,看向陶南风:“你都研究生毕业了?没想到你开公司了。”

    陶南风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悦,示意他闭嘴:“这些事等下再说,我先和阮教授说两句话。”

    苗靖对上她的目光,整颗心如同泡在温泉里一般。多久没有见到陶南风了?有三年了吧?可她还是这个模样,浅嗔薄怒间掌控着他所有的情绪。

    苗靖忙笑着后退半步:“你说,你说。”态度十分和气。

    苗靖认真看了眼阮学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认得陶守信与陶南风,听他这口气交情还颇为深刻,看来以后可以多打交道。

    可是接下来陶南风却让苗靖怒气勃然而起。

    “阮教授,我觉得吧,您真的不适合在高校当老师,莫要误人子弟。您这一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风使舵、翻脸无情的本事,可真比生意场上的奸商强上一百倍。”

    苗靖挺直腰,目中含威,锐利似电,盯着阮学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的苗靖,阮学真怂了。

    苗靖威名赫赫,以前在工业部就是个浑不吝的,发起火来谁都怕他。到了建设部之后新岗位新环境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个好说话的。

    阮学真只得点头哈腰,恨不得当场给陶南风跪下:“误会、这都是误会。陶同学先前已经给过在下教训,我也已经知道错了,只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吧。”

    “错了?什么错了?”

    苗靖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还有人敢欺负陶南风,当下便觉得脸上发烧,想捏死阮学真的心都有。

    范至诚的小聪明这个时候派了用场,他站出来指着阮学真对苗靖说:“这个人心术不正,性喜美人,见到我和陶南风就……”

    一句话没有说完,苗靖抬腿就是一脚!

    行伍出身,苗家拳的第六代传人,苗靖出手快似闪电,这一脚正踢中阮学真胫骨。

    “嗷——”地一声惨叫,阮学真整个人向前倾斜,直挺挺地跪在陶南风面前。

    “你好大的狗胆!”苗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似乎淬着火光。

    古茂恺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吭声。他不敢阻止苗靖,也不敢去搀扶阮学真,他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阮学真被苗靖所厌,会不会带累自己?

    范至诚又添了一句:“他刚才撞了老师,还骂陶南风是女流氓。”

    苗靖怒极反笑:“好,很好!”

    阮学真软倒在地,面色苍白。完了,真的完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折在江城来的三个土包子手里。

    作者有话说:

    啊哈,宝子们猜错了,是苗靖,不是向北。看来得找机会让老向出来刷一下存在感了~

    第144章 遗憾

    西城区以前是租界所在地,洋人餐厅有不少。

    苗靖带着陶南风一行四人来到离西城饭店不远处的红场餐厅。独具特色的苏式建筑,墙体厚重、主楼高耸,回廊宽而平缓,在灯光辉映之下显得庄重而漂亮。

    陶南风与陶守信悄声讨论着苏式建筑的特色,父女俩的眼睛在路灯的映衬下亮晶晶的,苗靖不敢看过肆意地看陶南风,便竖起耳朵倾听着。

    “壁柱、门头、拱券、勒脚、三段式、老虎窗……”都是些让他感觉陌生的专业名词,但从陶南风嘴里说出来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苗靖有些心酸地想,现在自己换到建筑总局工作,算不算与陶南风靠得更近了一些?

    走进红场餐厅的旋转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亮得可以照见人影的明黄色木纹地板、庞大的镶金圆柱、璀璨明亮的水晶吊灯、巨幅彩色墙画、暗红色天鹅绒窗帘。

    服务员是一名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穿着精致的制服,殷勤而热情地将五位迎进靠窗的位置。

    桌面摆放着漂亮精致的不锈钢刀叉、剔透考究的高脚杯、雪白干净的桌布,奢华而气派。

    陶南风一落座便看着朱红星说:“我现在体会到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了。”

    朱红星哈哈一笑:“红场餐厅以前只接待苏方专家、驻华官员,还有赴苏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我在京都二十年闻名已久,却从来没有进来过。今天沾了你们的光能够进来坐一坐,和你们一样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他对苗靖一拱手:“多谢、多谢。”

    苗靖对朱红星印象不错,随意摆了摆手:“既然是陶教授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苗靖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朱红星是技术型专家,对官场那一套并不感兴趣,面对苗靖这位部里的领导,他也丝毫不露怯,无欲则刚嘛。

    他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也没有:“让我头痛的一般都是工程质量问题,这点你帮不上什么忙,倒是陶南风可以。”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化肥厂、钢铁厂的楼体修复技术细节,苗靖在一旁虽然听不太懂,却听得津津有味。

    苗靖一边倾听,一边招手叫来服务员,在菜单上点了一堆食物。

    陶南风正拿着筷子在桌上比划,向朱红星讲述钢铁厂专家楼修复后的状况,忽然闻到一股古怪的香味。抬头一看,好家伙!服务员端上来一大堆吃的。

    罐焖牛肉、奶油烤杂拌、牛排、鹅肝、鱼子酱、金枪鱼沙拉、酸黄瓜、红菜汤、奶油蘑菇汤,还有颜色漂亮、晶莹透亮的鸡尾酒。

    陶南风看向苗靖:“怎么点了这么多?我们刚吃过晚饭,哪里吃得下。”

    苗靖笑容温柔,和刚才对上阮学真的嚣张完全不一样。

    “我还没吃饭呢,所以多点了一些。你们每样尝一点,试试这种异域风味。那个鸡尾酒喜欢就抿两口,不喜欢就放着看看,当个摆设也行。”

    陶守信是从M国留学归来的博士,对西餐礼仪倒是熟悉。不过环顾这个苏式餐厅,大家都很随兴,用刀叉的、用筷子的、用手抓的都有,没有太多讲究。包括苗靖也只将黄色餐巾随意放在手旁,并没有置于腿上。

    陶守信笑了笑,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浅蓝色鸡尾酒抿了一口,挑眉道:“伏特加,烈!”

    苗靖问陶南风:“能喝酒吗?”

    陶南风摇摇头。

    “那你们尝尝这里的咖啡吧,要是嫌苦呢,就加点糖和奶。”苗靖又叫来几杯咖啡,金边骨瓷咖啡杯,边沿洒着些碎花,透着股素雅。

    陶南风觉得他太过客气:“千万别再点东西了。难得在京都见到你,最近还好吗?”

    苗靖终于听到陶南风终于将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询问他的近况,感觉整个人骨头都要酥倒。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虔诚:“你读研的时候我正好出国参观学习了两年,回来之后将我分配到建设部。京都也好、江城也罢,现在全国基建工程越来越多,建设部需要人手。”

    陶守信在一旁问:“这个招投标制度的尝试,是你们搞出来的?”

    苗靖点头:“是,现在E国、F国的建筑领域都采取这种方式进行市场运作,我们也想学习国外的先进经验。将竞争机制引进来,希望能够促进建筑市场良性发展。”

    陶守信赞赏地看了苗靖一眼:“走出国门学习果然开阔眼界。”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问道:“你成家了没?这两年你也不写信过来,我们在家经常念叨你。”

    苗靖眸色一暗,抬手搔了搔头:“这两年一直在国外,不方便联系,也认识不到旁的人,现在还没有成家。”

    陶守信皱了皱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曾听你母亲艾荔女士说,家里人对你的婚姻大事非常操心。你和向北年纪差不多大吧?三十多岁的人了,该考虑成家了。”

    苗靖没想到会在这里被陶守信催婚,虽说没有反驳,但嘴唇紧抿,低头假意切牛排,场面略显尴尬。

    范至诚一双桃花眼认真地看着苗靖,心思细腻的他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眼眸微暗,在心里嘀咕眼前这个苗靖看着是个好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绝对不能他把陶南风拐走。

    这么一想,范至诚顿时觉得咖啡苦得要命,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苗靖看他皱巴着脸一脸的嫌弃,顿时笑了起来:“苦吧?我刚喝这玩意儿也不习惯,后来在国外经常喝慢慢也习惯。尤其是早上起来一杯咖啡,一整天都精神百倍。”

    范至诚撇了撇嘴:“晚上喝这,岂不是睡不着觉?不喝了。”

    朱红星放下手中咖啡杯,不敢再喝:“这洋玩意我喝不惯,又苦又涩,跟喝中药一样。”

    苗靖从桌上瓷瓶里取出两块方糖、一盒奶精倒进咖啡中,再递到陶南风面前:“加点糖和奶,味道便还凑合,你尝一口,不要喝多。”

    范至诚伸手拿过摆在陶南风面前的咖啡,挑衅地看了苗靖一眼:“我先试试。”

    苗靖迎上范至诚的小眼神,心中一阵郁闷。这个姓范的是什么意思?刚才告状让自己对付阮学真的时候挺积极的,现在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献殷勤,他却来捣乱。

    陶南风没有留意到苗靖与范至诚之间的暗流涌动,道:“咖啡就不喝了,我还是习惯喝茶。”

    苗靖马上接了一句:“那……我明天请你们喝大碗茶、听京戏。”

    朱红星开玩笑:“你别和我抢,是我请陶南风来京都,自然是我做东招待。”

    苗靖斜着眼睛瞟了朱红星一眼,不自觉地带出股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气质,朱红星顿时闭上嘴没有再说话。

    菜摆了一大桌,都是以前没有见过的。陶南风觉得新鲜拿起筷子每样吃了一点,吃到酸黄瓜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一口黄瓜不知道该不该吐出来。

    范至诚与苗靖同时将空碟子伸到她面前:“吐这里!”

    苗靖与范至诚交换了一个眼神,刹那间空气里多了一丝火药味。

    ——小样,敢和我抢!

    ——呸!敢当着我和老师的面给陶南风献殷勤?无耻!

    陶南风的牙齿感觉快酸掉了,强忍着难受将酸黄瓜吞进肚里,放下筷子再不肯多吃一口,对范至诚和苗靖摆摆手:“多谢,不用。”

    闹哄哄我方唱罢你登场,朱红星有一种坐在台下看戏的感觉。

    陶守信瞪了范至诚一眼,示意他收敛点,然后转过脸对苗靖说话。

    “向北在江城开烟厂,他爸妈也都从农场搬过来了,孩子们马上满两周岁,可爱得很。你这个做叔叔的,有时间也到江城来坐坐。你和向北是战友、挚友,这份感情最难得,莫因为隔得远断了联系。”

    苗靖抬起眼,与陶守信目光相对。

    面对陶守信那双睿智、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苗靖的内心酸酸涩涩,难受得很。他垂下眼帘,看着一桌子几乎没有动的酒菜有一秒钟的沉默。

    其实苗靖一直知道向北的情况。

    向北做人周到,每年春节都会上京都拜访艾荔表示感谢,毕竟秀峰香烟打入京都市场是靠着艾荔家庭的帮助。听向北说陶南风一口气生了两女一子,艾荔眼馋得要命,打越洋电话数落苗靖:你看你战友,都三个娃娃了,你什么时候肯成家生子呢?

    苗靖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向北与南风识于微时,两人在农场相互扶持,修路、盖房、建小学、挖磷矿、开烟厂,现在终于苦尽甘来儿女双全,应该为他俩祝福。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着陶守信,眼神已经变得清明。

    “好,前一阵一直在国外没办法回来,现在终于回来,等有空一定去江城看看我的小侄子、侄女。”

    陶守信见苗靖的态度变得坦然,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他先前看到苗靖对陶南风温柔体贴、处处讨好,心中生疑。等看到苗靖与范至诚较劲,这种男人圈地盘的感觉,让他脑中警铃大作。

    若是女儿没有结婚,多一个追求者陶守信并不反对。

    但陶南风已经与向北成婚,共同养育三个孩子,这个时候闹出什么桃色新闻可不是好事。

    更何况向北对南风爱护、尊重、支持,陶守信对女婿非常满意,并不想再生事端,引发家庭矛盾。因此陶守信故意点了一下,希望苗靖能够知难而退。

    好在苗靖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都是从年少时过来的,陶守信看到苗靖那双渐渐黯淡的双眸,心中有些不忍,便多说了一句。

    “南风和向北在农场艰苦奋斗的时候,如果没有你的帮助磷矿开不了、烟厂办不成,农场不可能发展得那么好,我们都领你的情。”

    陶守信举起手中酒杯,站起身看向苗靖。

    “南风在农场吃了那么多苦,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帮上忙,倒是你……做了那么多。我替南风和向北感谢你。谢谢你,苗靖。”

    苗靖哪里当得起陶守信敬酒感谢,忙站起身,双手执杯,杯口低于陶守信手中酒杯杯口,态度恭谨而诚恳。

    “陶叔叔,您是文人,文人风骨,最不愿求人,我懂。我这条命是向北救的,自然要尽全力帮他。只可惜认识南风晚了些,不然……”

    他的声音忽然哽住,半天才说出一句:“若是早一点认得她,也能帮她揍一揍那个什么场长、主任,亲手帮她出口恶气。”

    陶南风似乎听出来了些什么,一双明眸似水,落在苗靖身上。

    这个第一眼便令她讨厌的京都公子哥儿,在官场历练多年之后渐渐洗出那一身傲慢,多了一丝圆通。

    回想往事,陶南风终于懂了苗靖的心思。

    陶南风缓缓站起身,双手置于洁白桌布之上,态度落落大方:“苗靖,谢谢你。”

    苗靖的笑容有些勉强:“谢我什么,我也没做什么。”

    陶南风微笑不语。谢你这份心意,谢你一直克制,谢你守礼回避,更要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向北的帮助与支持。

    只是这些话,放在心上就好,何必说出来?

    陶守信道:“市场经济将带来建筑行业的大变革,今天我们五个做的都与基建有关,也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建功立业,至于其他……不想也罢!”

    朱红星一拍桌子,抓起眼前花里胡哨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陶教授这话我爱听,豪爽大气!有理想!”

    他没想到这酒看着漂亮无害,实则后劲十足,一下子被呛住,咳嗽起来。

    众人相视一笑,同时举杯:“建功立业!”

    第145章 投标

    京都是个神奇的地方。

    现代与历史荟萃、时尚与传统交融。既有喝大碗茶听戏的园子,也有喝烈酒、听音乐的酒吧;既有贩夫走卒的市井之气,也有庄严肃穆的政治中心。

    朱红星、苗靖轮流请客,陶南风把京都好吃、好玩的地方转了一个遍,感受更为深刻,照相机、速写本上都记录着京都风情、建筑特色。

    虽说玩,但却没有耽误大家完成投标任务。

    京都建筑工程局是第一次组织设计招标,专门成立了招投标办公室,具体形式与流程全都照搬国外,和招标文书一起发给了各个设计者。

    第一步,邀请投标的设计单位准备初步设计图纸,做成展板、图册皆可,在截止日期之前提交,并现场展示。

    第二步,参与投标的单位派代表签字,按照提交作品的先后顺序进行答辩,给每位代表半个小时时间的对设计思路与内容进行阐述。

    第三步,设计单位退场,甲方请来的评审专家进行评选,定出最终获得项目的单位,并签订设计合同,支付前期费用。

    认真研究过招投标的办法之后,三人明确了分工——陶守信负责设计标书的撰写,范至诚完成建筑效果图、场地平面图、制做图册。陶南风专注绘制建筑平、立面图,制作展板、负责汇报。

    转眼到了投标截止日期。

    因为要求八点之前提交设计作品,一大早三个人便起了床,陶守信与范至诚都穿着浅色短袖衬衫、深色直筒裤,精神奕奕,陶南风则一件浅蓝小圆领衬衫、一条深蓝波点大摆裙,纤腰一束,端庄而秀美。

    1981年建筑行业市场经济还在起步阶段,招投标制度绝对是新鲜事物,这也引来媒体的关注。

    举行评标的西城区政府一楼会议厅外挤满了来自京都电视台、《京都报》、《辉煌日报》、《京都建设报》、《京都新建筑》杂志等的各方记者。

    当陶守信、陶南风、范至诚这三个人提着两块蒙着白布的展板、一本折页画册、一本设计标书出现在一楼大厅时,马上便被媒体记者们发现,拿着话筒便围上来。

    “请问你们是哪一家设计单位?”

    “对于这次设计招标你们感觉如何?”

    “西城区体育馆设计你们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陶南风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媒体记者一拥而上,护着手中展板道:“请各位让一让,不要弄坏了我们的作品。”

    范至诚抱着精心绘制的画册,生怕被记者们撞倒,冷着眼站在陶南风身后。

    陶守信拿着封口的标书,微笑着迈前一步:“我们是江城来的,南风建筑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的代表,设计招投标对我们而言也是第一回,尽力而为吧。”

    得到认真回复的记者们这才将话筒拿得远一些,但依然盯着这三人继续问问题,原因是……这三个人的外表实在是太出色了。

    陶守信儒雅有风度,范至诚俊美中带着丝少年的青涩,陶南风容颜如盛开莲花,清丽绝俗。难得见到颜值这么高的设计师,记者都想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更有聪明的摄影师开始拍照、录像,就想把这美丽的一幕留下。

    “江城离京都千里之遥,你们是怎么知道招投标信息的?”

    “这次参加投标的只有你们一家外地单位,有没有信心?”

    “请问谁是总设计师?这次设计的主题是什么?”

    陶守信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看媒体记者挡在门口走不动,转过头看向陶南风,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路。

    陶南风嘴角微微上翘,左手拎着展板,右手轻轻一搭一推。

    记者们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脚步差点稳不住,只得顺着力道蹬蹬蹬地向下退开三步,让出一条道来。

    陶南风一马当先走到前面,陶守信与范至诚紧随其后,很快便摆脱记者们的包围,走进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朱红星便抹着额头的汗水迎上来:“唉呀,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记者,完全控制不住。你们进来了就好,进来了就好。刚才京都大学设计院的人被拦在外面十分钟,问得郭院长都毛燥了。”

    陶守信“噫”了一声,“郭院长?”

    郭仪带着几名年青老师走过来打招呼,悄悄在陶守信耳边说阮学真因为师德败坏被学校开除,京都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一职现在由郭仪接手。

    郭仪说:“听说阮学真得罪了京都贵人,学校里不得不对他进行处理。其实我们以前都晓得他这个人品德不怎么样,只是他与领导关系良好,又有才,系里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这回被开除,可真是令人拍手称快。”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陶守信一眼,试探着询问:“上次在体育馆阮学真做事不地道,陶教授你教训得好。一直想和你们解释,可是事情太多没来得及。”

    陶守信心知是苗靖出手,心中顿时舒坦无比。

    “这种高校败类,早该把他踢出去。师者德为先,一个人如果品德败坏,再有才、再能给系里带来收益都不能留。”

    郭仪也算是这件事的受益者,自然陶守信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笑着说:“对对对,我人微言轻,先前没有仗义执言,陶教授请不要怪罪我。咱们一见如故,交情深厚,可不要因为这件事而伤了感情。”

    若是依着陶守信年青时的个性,铁定是拂袖而去,还要丢下一句:羞与你这等圆滑之人为伍!

    可现在他年纪大了,性格也柔和了许多,便非常客气地回复道:“不至于,他是他、你是你。”

    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曾经一见如故成为笔友的那份情感已经一去不复返。郭仪面对阮学真喜欢调戏美人行为,不仅不制止、反而处处打圆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想巴结阮学真、借助设计研究院平台赚钱吗?

    以陶守信看来,读书人如果守不住自己的气节,那就不配与他为友。

    陶南风与范至诚在朱红星的带领下前去交初步设计方案,签字领取号码顺序牌,这表明南风公司已经在截止日期前完成投标,有资格参与后续的展示环节。

    陶守信的目光一直跟着陶南风,见她灿然一笑举起手中“3号”号码牌,便颔首示意,表达自己已经收到。

    第3个展示,不早不晚,正好。

    两人寒暄几句,郭仪终于回到正题:“你们这次设计的主题是什么?有没有信心能够拿下?”

    陶守信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作品等下都会统一展示,你莫慌。”

    郭仪感觉自己像一个考完试着急和同学对答案的优等生,继续追问:“是啊,反正等下都会看到,不如我们先一起讨论讨论?”

    范至诚这个时候走过来,瞥了郭仪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戒备。就是这个人,在阮学真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时候说什么“阮教授只是见猎心喜,忍不住亲近一下”,在范至诚心里已经将郭仪归于“讨厌的人”这一列。

    范至诚对陶守信说:“老师,座位已经安排好,我们坐过去吧?”

    陶守信便与郭仪告辞。

    看着陶守信离开的背影,郭仪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顺着哥来失嫂意,做人真难啊。

    陶守信刚刚落座,朱红星便拖着他们三人与工程局招投标办公室的几个负责人见面。王经纶主任以前在工程局从事文书工作,也是第一次搞招投标工作,见到会议室外的一大帮记者真的是焦头烂额,一边招呼参与者一边吐槽。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把消息传到媒体耳朵里,好吧!现在闻风而来的记者那么多,把咱这会议室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后面怎么弄呢?”

    陶南风忽然想到向北的“阳谋”之说,心思一动,建议道:“堵不如疏。王主任不如选几个媒体代表,让他们全程参与,报道内容您来把关。这样既稳定了秩序,又能给您、工程局、西城区做宣传,两全其美。”

    王经纶一拍桌子,大赞:“陶同志这个主意好!”

    雷厉风行的王经纶立马叫来工作人员,与场外记者协商,从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纸、杂志中各选出一名代表进入会场,其余都请到区政府办事大厅等候,待招投标结束之后再进入会场统一回答记者提问。

    会场外的秩序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接下来几个投标单位都没有再遇被记者包围的情况。

    一家、两家、三家、四家……

    看到号码牌一直领到第9个,陶南风冲朱红星挑了挑眉:“你先前说邀请九家,应标六家,担心交标书的时候没几家。没想到现在已经有九个。”

    朱红星嘿嘿一笑:“先前怕没人来,没想到后来不知道是谁一宣传,人人都想来凑这个热闹,托关系拿邀请函、买标书。招投标在全国是第一次,新鲜,估计大家都想来尝个鲜。

    第一次嘛,大家都不懂,万一哪个流程出了问题,更头痛。人太多了怕失控,到时候专家评审忙不过来,现在这个数量还是局里一再控制的结果。”

    正说话间,在截止时间9点的前五分钟,最后一家投标单位走进会场。

    朱红星道:“十全十美,一共十家。”

    陶南风笑了,可笑容还在嘴角,却突然凝固。最后一家投标单位一共进来三人,走在最后的那个人看着斯文有礼,可一双眼珠子却到处转,竟然是他!

    他怎么来了?

    范至诚的眼神也变了,咬着牙对陶南风说:“阮学真不是被开除了吗?他怎么进了会场?”

    阮学真交完标书,领了个“10号”号码牌,与他身后的两名男子交流了几句,走到陶南风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挑衅。

    “陶南风,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我吧?”

    阮学真得意洋洋地说:“你攀上京都苗家就以为能踩死我?不在京都大学当老师更好,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哪里不能赚钱?我现在是柳家大公子柳元瑜旗下的设计公司总设计师,他可是建设部住房统建办的一把手!”

    柳元瑜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陶南风忽然想起当年与苗靖一起上秀峰山农场的娇艳女郎柳元珊。

    柳元瑜、柳元珊,难道柳元瑜是柳元珊的哥哥?都是京都的权贵公子小姐,也是陶南风不熟悉、很少接触的人。

    因为身居高位,站在平民老百姓无法企及的高度,所以拥有特权。

    旁人饭都吃不饱,他们却可以在只接待专家、官员的特许餐厅喝红酒、品咖啡;旁人买一辆自行车便欢喜万分,他们却开着最豪华的汽车在街道上驰骋;旁人为了考大学努力奋斗、在灯光下熬夜读书,他们却已走出国门接受精英式教育。

    作为普通人行列中的一员,陶南风对这一类人有一种天然的抵触。

    陶南风转过脸看向父亲:“爸,等下时间一到您就去把展板上的白布揭了,招投标办请来的专家很快就要进场。”

    见陶南风装没看到自己,阮学真的愤怒无处宣泄,提高音量道:“陶南风,我们走着瞧!有我在,京都的建筑项目,你一个也别想接到!”

    陶南风的眼睛余光看到苗靖与一群人在区长的带领下从门外走进来,微微一笑:“这个事,你说了不算。”

    京都的权力关系自有人处理,陶南风只想和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单纯的、让人记住的建筑师。

    作者有话说:

    明天9点、12点、21点三更,补上我的欠账,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

    第146章 专家

    评标专家的构成比较复杂。

    有建设部、区政府领导,包括西城区区长孙厦、城建总局监察处处长苗靖、住房统建办主任柳元瑜。

    有工程建设领域的建筑师,包括戈鸿飞、甘岩、卢娟,都是业内有名的设计师,经验丰富。

    有高校建筑学专业的教授,为了避开京都投标单位,工程局特地邀请来自外地建筑类高校的三位教授,方祈、柯尊文、刘远洋。

    按照规定,评标专家需是单数。一共九人,只有卢娟一位女性。

    苗靖随着评审专家一起走进会场,目光便在人群中寻觅。一眼看到穿浅蓝上衣、天青色裙子的陶南风,似天边那一抹泓蓝,清淡却韵味十足。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哪怕已经打算将这份暗恋放在心里,但苗靖的眼睛在接触到陶南风之后即多了一丝温柔,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柳元瑜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中等,微胖,穿着大翻领的衬衫,腰间米色皮带看着十分招摇。

    他顺着苗靖的目光看过去,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态度略显轻浮:“唉哟,美女。我以为你苗靖不近女色,没想到也知道欣赏美人?”

    苗靖迅速收回目光,皱眉走得离他远一些。

    苗靖与柳元瑜不对付。

    柳、苗两家同为京都官家,底蕴深厚,有意联姻。柳元珊是柳元瑜的妹妹,追了苗靖几年,两边父母都默认了这一段关系,没料到苗靖对柳元珊无感,严辞拒绝,半点面子也不给。

    柳元珊从小被宠惯了,又生得美貌,自来只有她拒绝别人,没有别人拒绝她,因爱生恨,处处看不惯苗靖。因为这个原因,柳家与苗家表面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暗地里别苗头。

    柳元瑜看得出来苗靖不想理睬他,可他偏要紧随其后,在苗靖耳边继续说话。

    “有件事儿哥们得先给你打个招呼,你先前让人对付的阮学真我接手了。这人有才,又爱美人,和我投缘,以后就由我罩着,你可不能再欺负他。”

    苗靖陡然立住脚步,柳元瑜差点撞到他后背,慌忙停下,嘴里埋怨道:“你这人,反应咋这么大?”

    苗靖转头看向他,冷笑一声:“我要对付的人,你接手?柳大,你这是和我宣战?”柳元瑜是家中老大,苗靖习惯性称他为“柳大”。

    柳元瑜皮笑肉不笑,摆了摆手:“阮学真被你折腾得当不成教授,前途尽毁,也够了吧?他不就是骂了你小情人几句吗?至于这么不死不休么?”

    苗靖听到“小情人”一词,脸色马上就变了:“瞎说什么呢?”

    柳元瑜像是发现了他秘密一般,冲他挤挤眼睛:“我愿意参加这次评标,可不是为了孙区长邀请,就是想来看看让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小情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儿,竟然能够让你动用公安部的关系施压,逼得京都大学开除了阮学真。”

    苗靖怕他那破嘴胡乱说话,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什么小情人,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你不要乱说。”

    苗靖越是解释,柳元瑜便越是来劲。

    苗靖是什么人?长得好、出身好、一身的武艺,在京都简直是少女的梦中情人,偏偏没有女子能够入他的眼。他对女人的态度向来粗鲁、直接,对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嗤之以鼻。没想到今天却为了“小情人”三个字而小声解释,反复叮嘱柳元瑜。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苗靖非常在乎陶南风。

    柳元瑜的目光停留在刚才苗靖关注的陶南风身上,快走两步,径直站在阮学真身旁,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老阮,遇到熟人了?介绍介绍呗。”

    阮学真见到柳元瑜过来,像有了主人撑腰的狗一样,后背顿时就直了起来,笑容殷勤至极:“柳主任,这位就是我提过的陶南风,长得漂亮不说,而且年青有为啊。”

    柳元瑜还没说话,却被从后头赶上来的苗靖一把拖住。

    苗靖是行伍出身,一只手压在柳元瑜肩头,另一只手拖过他胳膊,劲道喷薄而出,柳元瑜哪里挣脱得开,连声道:“苗靖,松手!”

    苗靖抱歉地看了陶南风一眼,连拖带拉地把柳元瑜带走,将他一把压进方型会议桌后的座位坐下,语带警告:“敢收我要对付的人?我俩的事儿,没完!”

    柳元瑜肩头一阵剧痛,这才有些懊恼。

    自从苗靖出国回来之后,态度内敛而温和,京都这些公子哥儿差点遗忘这位曾经也是个混世魔王,二话不说把人往死里揍的主。

    柳元瑜只得暂时告饶:“苗靖,这是在会场,那么多记者都盯着呢,你可不能动手。”

    苗靖亲切地搂过他肩:“谁动手了?咱哥儿两个难得在工作场合见面,亲近一下有什么问题?”

    阮学真正打算在陶南风面前得瑟一下,没想到他的新主人还没呆上一分钟就被苗靖拉走,他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苗、柳两家不和吗?怎么苗靖与柳元瑜这么亲密?阮学真忽然有些心慌。

    陶南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浓浓的鄙视。一个大学教授、建筑师,竟然半分风骨都没有,以攀附权贵为荣,嘁!

    八点一到,招投标办公室主任王经纶便宣布开标。

    “第一家,京都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请代表展示作品、打开标书。”

    郭仪站起身,将密封好的设计说明书、初步设计图、效果图放在大桌面上。专家们第一眼看的是效果图,小声议论几句。

    “形体方正,四平八稳。”

    “从正立面效果图来看,体型均衡合理,不错。”

    “还不好说,得看他们内部功能设计怎么样。”

    设计单位按照顺序将自己的设计作品展示出来,引来众人审视的目光。

    体育馆形状各异,有的方、有的圆,有的高耸、有的低缓,从效果图上来看各有各的特色,很难说谁更胜一筹。

    “第三家,南风建筑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

    陶南风将蒙在展板上的白布拿下,一幅半人高的正面效果图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线条优美、配色艺术感十足,水彩渲染的天空美不胜收,晚霞漫天、五光十色。不必看建筑内部功能布局,光是看这图画便知道绘画者艺术功底深厚。

    评委中的几位建筑师、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其中一个赞了一句:“这已经是一幅艺术作品了。”

    卢娟心细,一眼便看到建筑底部那一片绿荫,站起身凑近了看了一眼,眼睛一亮:“啊,架空!”

    陶南风设计的体育馆坐北朝南,东面下方全部架空,将那来那一片绿地留了下来,显得十分出彩。

    其他几个评委都凑近来仔细查看,苗靖更是站在几名建筑师之后,听着他们悄声议论,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思路倒是清奇,有意思。”

    “体育馆一分为二,一部分建室内球场,另一部分则架空起来,上方为观演大厅……这个想法好啊。”

    “我听说这里原本就是绿地,正好利用起来,这个3号的作品好!”

    柳元瑜看不懂,只觉得这画漂亮,至于架不架空、保不保留绿地,他根本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正贪婪地盯着站在展板旁边的陶南风。

    漂亮,太漂亮了。

    难怪阮学真会动手调戏,难怪苗靖会念念不忘,五官精致秀美、身材修长妙曼的陶南风站在那里,态度沉静而大方,自有一股引人注目的魅力。

    柳元瑜喜欢美人与旁人不同,他喜欢看美人落泪。唯有梨花带雨、娇喘连连,他才会兴奋。

    阮学真在他身旁说了一句:“画得也就一般,哪里有什么艺术感了?架空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做基础、底板,造价昂贵,划不来。”

    柳元瑜若有所思地点头:“是不行,这种外地公司也想投标成功?那岂不是显得我们大京都无人?”怎么能让美人笑?怎么也得让陶南风难过伤心自己才会愉悦嘛。

    这么一想,柳元瑜对阮学真说了句:“老阮加油!你要拿下来了,我给你发五千奖金。”

    阮学真眼中绽放出极亮的光亮:“好!多谢柳总。”

    这句“柳总”成功地取悦了柳元瑜。平时底下都称他的官职:柳主任,但阮学真独辟蹊径来一句“柳总”,不管是总经理、总工程师,还是总什么,反正柳元瑜听着就顺耳,一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他拍了拍阮学真的肩膀:“好好干,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十家,京都柳叶建筑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

    柳元瑜是柳氏的幕后老板,但注册法人却是他发小叶明,也是柳元珊后来嫁的丈夫,因此公司以“柳叶”为名。

    当阮学真展示出他完成的作品,那酷炫的油画基调、灿烂的色彩,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是油画?有意思,第一次看到油画建筑图。”

    “雕塑般的线条、厚重的颜料,堆积出绚烂的效果,马鞍形的屋顶结构看着极富现代气息。”

    “这外立面,绝对出彩!”

    陶南风与陶守信对视一眼,同时说了一句:“可惜了。”

    难怪郭仪说阮学真有才,光是这一手油画建筑效果图就能看出阮学真的美术功底非常深,绝对是下过苦功的。如果他顺着这条路慢慢走下去,可以在建筑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可惜啊,不走正道、品德败坏,这样的人……唉!

    陶南风觉得可惜,阮学真却半点也没有可惜的感觉。他现在虽然被学校辞职,但很快就抱上柳家的大腿,摸到京都权贵的门槛令他欣喜万分。

    这个时代正在飞速发展,大学教授听着好像蛮高端,但其实收入和八级钳工差不多,七、八十块钱一个月,够干什么?现在正好出来单干,接项目赚钱。

    唯一让阮学真觉得不太愉快的,是大学校园里那些青涩可爱的漂亮学生,还有任劳任怨不计报酬替他干活的老师们。到了社会上,什么都谈钱,设计公司的员工哪有以前的同事好说话?

    眼看着十个单位都已经将作品提交,确认无误后,王经纶宣布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代表们按照顺序进行设计思路的展示、说明。

    苗靖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期待着陶南风的发言。

    他第一次见到陶南风,与她比赛掰手腕、比力气。第一次有女孩子比自己力气更大,这令苗靖印象非常深刻。

    今天,他将聆听陶南风对建筑的理解与演绎,领略她的另一番风采。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汇报

    作为京都大学建筑研究院的新晋院长,郭仪这一次投标并没有底气。

    前期准备资料都在阮学真手里,在他离职后全部都被带走。郭仪重新组织师生进行设计,时间紧、任务重,准备得并不充分。

    不过好在汇报的时候其他同行都退出会场,在隔壁会议室候场,郭仪面对九名领导、专家还能够侃侃而谈。

    京都大学的历史底蕴深厚,对建筑的理解偏于传统,体育馆的设计周正大方。

    郭仪的设计主题是:奋进。

    如旗帜一般的外立面,鲜红色的入口,催人奋进努力。

    专家组组长由区长孙厦担任,半个小时的讲述之后,专家们纷纷点头,就平面设计提了几个问题之后便由孙厦宣布宣讲结束。

    第一次评标,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进行,也没建什么评分指标。招投标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给专家们发了几张白纸,各自打分,最终讨论定出最优方案。

    因为是第一个设计作品,还没有对比,大多数专家给京都大学打了个80分左右的分数,以免后面遇到特别出彩的作品没办法给高分。

    只有柳元瑜毫不犹豫地打了个60分,还冷哼了一声:“这种老掉牙的设计作品也好意思拿出来?京都大学真是没落了。”

    苗靖横了他一眼:“井底之蛙!京都大学作为全国著名高等学府,历年来为国家培养了无数出色人才。你口吐狂言,仅从一个建筑项目设计推出大学没落的结论,我是不是可以推测出柳家真是没落了?”

    柳元瑜气得一拍桌子:“苗靖,你非要和我杠是不是?”

    苗靖淡淡道:“是你先和我杠上的。”

    不等柳元瑜继续发脾气,孙厦作为组长打起了圆场:“两位在评委专家中年纪最轻,在建设领域从事管理工作,又具有一定的国际眼光,这次评标希望能够听取你们中肯的意见与建议。意见相左没关系,大家一起探讨。但我希望就事论事,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层面。”

    苗靖与柳元瑜交换了一个带着火.药味的眼神,没有再说话。

    ——小样儿,敢和我斗!

    ——你敢挑衅,我就敢回击!

    第二个设计单位是京都市第三建筑设计院,体育馆为圆形布局,体型设计挺显眼,但孙厦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运动功能是得到了保证,可惜观演功能不足。

    苗靖与柳元瑜兴致缺缺,都在等待陶南风上场。

    终于,第三家设计单位进来,陶南风走进会场,站在正对着会议桌的讲台位置,简单开场白之后,开始讲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我们的设计主题是:融合。”

    苗靖双目炯炯,第一次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盯着陶南风,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不想错过陶南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柳元瑜忽然像发了神经一样拍手鼓掌:“好!”

    陶南风被打断,停下来安静地看着柳元瑜。一双明眸似水,带着冰冷的气息,令柳元瑜忽然就兴奋起来。

    苗靖与孙厦同时喝斥一声:“安静!”

    柳元瑜发了一下癫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标新立异,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抱歉抱歉,陶南风的演讲太过精彩,一时情难自控,我闭嘴、我闭嘴。”

    太-过-精-彩?

    陶南风总共才讲了十个字,就太过精彩了?骗鬼!

    其余六位真正的专家都对柳元瑜投来谴责的目光,纷纷道:“让代表一次性讲完再发言,中间不要打扰她。”

    苗靖暗自咬牙,这货不学无术,如果不是靠着父亲的那点脸面,哪里能够混进统建办?他以为这是唱大戏、演相声,还兴来个“开门彩”?我呸!

    孙厦示意陶南风继续,陶南风这才点点头,慢慢开口。

    她体态端庄、容貌出色、声音低沉而柔美,似秋风拂过麦浪、如海风吹起琴弦,娓娓道来,将众人带进一个美丽的世界。

    苗靖听得入了迷,专家们也听得很认真。

    “为什么说融合呢?

    第一,新旧融合。改扩建工程不同于新建,有一定的局限性,既要考虑新场地的使用,也要考虑原有场所的功能性。

    第二,老百姓需求与市政府规划相融合。老百姓希望拥有一方老人孩子嬉戏的绿地、一个年青人光明正大手牵手谈恋爱的溜冰场、一个闲暇时光陪着孩子打球踢球的球场;市政府想要一个引领城市潮流的观演大厅、一个接纳成百上千家企业的会馆展厅、一个举行大型比赛的场所。这些功能都要兼顾。

    第三,现代与传统相融合。时代在发展,人们渴望新的事情、新的理念,现代气息的体育馆更能贴合京都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地位。但是,京都深厚的历史底蕴我们不能丢,应该传承下去。发展与传承并不相悖,而是相辅相成。”

    一口气说完这三条设计理念,陶南风将展板挪至自己面前,纤指微动,对着图纸详细讲述自己的设计思路。

    “基于融合主题,我们在设计中保留了原本的溜冰场、球场,只是通过围护结构将它们变成室内活动场所。

    专家们请看图册,新球场四面围有红色栏杆,观众从东西方向的四个出入口进入球馆。馆内因地制宜,配备可以升降的篮、排球架。

    设计保留东面绿地,通过架空方式把观演大厅放在绿地之上,并采取倾斜的玻璃墙面,尽可能将绿色纳入期间。顶部装饰悬挂式吸顶灯,与镶嵌的圆筒形铝板灯罩交相辉映,开启顶灯时宛如满天星斗,灯光效果不管是举行大型演唱会,还是文艺晚会都能胜任。”

    随着陶南风的讲述,一幅幅的图画呈现在专家面前。

    马克笔渲染出来的灯光效果极佳,看到那满天星斗般的顶棚,孙厦区长眼睛一亮,恨不得把脸贴到图上去,连连点头,显然对这样的设计十分满意。

    其他三名设计师最钟意那一分为二的功能分工,尤其是四米二架空层下方的绿地,极大可能地保留了深受当地居民喜爱的休憩之处。

    剩下三名教授有些疑惑,悄声交流。从陶南风的讲述来看,新旧融合、需求与规划融合都能够感受到,那么,现代与传统的融合又体现在哪里呢?

    苗靖一声不吭,嘴角含笑,连眨眼都舍不得。

    他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看着陶南风,听到她在台上自信满满、侃侃而谈,从眼睛到耳朵都是一种享受,空气里似乎透着股淡淡甜味。

    柳元瑜凑到苗靖耳边打趣:“唉哟,还说不是小情人,眼睛都快沾到她脸上去了~”

    苗靖回瞪了他一眼,可是那眼神一点也不凌厉。

    柳元瑜嘿嘿一笑,笑容里却透着一丝残酷:“你拒绝我妹妹,就是为了这个陶南风?我听说她已经嫁人生子,你这是想要做哪样?”

    苗靖霍地转头,盯着柳元瑜:“我什么也不做,我只是看看……也不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声音里柳元瑜听出了凄凉,他不由自主地笑开了怀,拿手指指向苗靖:“苗靖,你也有今天!”

    台上陶南风的声音忽然提高,苗靖与柳元瑜停止讨论,同时看向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生在此山中。作为江城来的建筑师,我们团队或许比各位身在京都的人对京都建筑的传承、传统看得更为深刻。

    大屋顶、飞檐斗拱、屋脊走兽、彩绘雕梁、中国红……这些中国传统历史建筑的符号如果能够选取一二,放在这栋现代化的体育馆上,是否能够产生一种时空的错觉与冲突呢?

    于是我们团队在京都四处搜寻,将一些传承历史较好、有特色的建筑记录下来,大家请看图片。”

    一幅一幅、一帧一帧……

    众人的目光顺着陶南风的手指,从展板上的图片上滑过。苗靖、柳元瑜这两个在京都土生土长的人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京都建筑的文化传承无处不在。

    “体育馆是运动、时尚的代表,过于传统的元素可能会显得不伦不类,我们反复尝试之后,最后将华国传统建筑元素应用于入口处。白色台阶、朱红色栏杆、入口处的石雕地面,是不是看着有些眼熟?”

    眼熟,怎么会不眼熟呢?但凡是华国人,都知道这是皇宫大殿的入口。

    “从古代皇宫入口,走到星光辉映的大厅,恍如时空穿越,完成从古代到现代、从权贵到平民的转换。”

    苗靖怔怔地看着陶南风,她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难怪向北说,陶南风只要一说起建筑就满眼放光,说他会全力支持陶南风的事业。原来……一个人专注的模样,会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等到陶南风陈述完毕,现场有一刹那的安静。

    柳元瑜第一个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噼哩叭啦地鼓起掌来:“好好好,不错不错,说的比画的漂亮!”

    苗靖一把将他摁回椅中,歉意地对陶南风说:“不用理他,你回答其他专家的问题就好。”

    柳元瑜还想胡诌几句,却被苗靖警告地瞥了一眼。他嘟囔着缩了缩脖子,也就没有继续现丑。

    其他几位专家兴奋地问。

    “架空层的层高多少?有没有考虑到结构安全性?”

    “你的设计有没有考虑过造价问题?”

    “朱红、玉白的配色没有问题,请问内外如何衔接?”

    陶南风回答完问题,鞠躬离场。苗靖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涌上深深的感动。

    她为了自己的梦想奉献所有,在属于她的舞台绽放光彩。而自己却碌碌无为,不知道理想在何方。

    如果自己没办法发光,那就追随太阳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21点还有一更!

    第148章 竞争

    陶南风走出会场,陶守信迎上来:“感觉怎么样?”

    陶南风抿唇微笑:“还好。”反正该说了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专家们的评标结果了。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设计单位代表进会场讲述,等待过程漫长而无聊,到了午饭时间招投标办派食堂送来餐盒,一份饭、一荤一素将就着吃过。

    一起坐在隔壁会议室等待的投标单位都在说悄悄话。

    “这也太辛苦了,咱们干嘛非要等在这里?”

    “是啊,其实汇报完了之后我们也没什么事,出去找个餐馆吃点东西也行嘛。”

    “招投标办的人让我们别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一拍脑袋的决定,真是的!”

    其实说是一拍脑袋的决定,还真是冤枉了招投标办。当初关于评标过程中其它设计单位能不能离开的问题,招标标的人特地询问了外国专家。结果对方的回答是:“随便!”

    随便?外国招投标可以随便,咱们国内第一次搞,那可不能随便。反复商议之后决定:都别走,全给我等着。评标专家都在吃盒饭呢,你们这一群投标单位哪能四处溜达吃大餐?

    郭仪走过来,温和地询问道:“陶教授,您是资深专家,对这十家设计单位的作品有什么看法?”

    陶守信笑笑:“各有千秋、形色各异,很难说谁最好、谁最坏。”

    郭仪的语气里有一丝埋怨:“老陶,你现在也学会春秋笔法了。”

    陶守信哈哈一笑,没有再说话。

    阮学真是最后一个汇报,看到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出来,心态也开始有些浮躁。

    他当了近两年的设计研究院院长,在设计领域认识的人多,与几位熟人交流了几句之后,阴阳怪气地看着郭仪:“抱大腿抱得还挺快,先前讨好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殷勤啊,郭教授。”

    郭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如何应对。

    陶守信记恨阮学真骂女儿是“女流氓”,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师德败坏被学校开除的人,也好意思在这里说话?就不怕被同行耻笑吗?”

    这话一说,会场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阮教授被开除了?难怪他现在是柳叶的总工。”

    “啧啧啧,师德败坏,多半与桃色新闻有关吧?”

    “以前看他出门办事身边总跟着个妖艳的女郎,多半是他情人,事情败露了?”

    在场不少人丝毫没有把陶守信坚持的“道德感”放在心上,反而哈哈笑了起来:“阮教授,哦,不,阮工现在没有教师身份的束缚,岂不是会更加随心所欲?”

    阮学真得意洋洋地一拍胸脯:“可不是?咱现在亲近美人儿更自在了!”

    不知道从哪里袭来一股大力,阮学真膝盖一麻,整个人突然跪倒在地。

    会议室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人就像是被什么卡住喉咙,笑声戛然而止。怎么回事?阮工怎么突然跪下来!

    陶南风坐在陶守信身边,手指微微踡起,看着掉落在阮学真脚边的小纸团,很满意这个小纸团的功效。

    陶守信冷声道:“你在做,天在看,阮工这喜好美人的毛病看来得改一改了。”

    阮学真只觉得后膝盖窝一阵抽搐,痛得无法呼吸,他心知是陶南风捣鬼,但陶南风与他足足有五米之遥,谁也不相信会是她出手。想到她超人的力量,再加上有苗靖撑腰,阮学真只得以手撑地,慢慢站起。

    他勉强一笑,自我解嘲:“惭愧惭愧,膝盖一软没站住。”

    旁人这才反应过来,打个哈哈扶住阮学真:“阮工稳住、稳住。”

    唯有范至诚在一旁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嘲讽了一句:“骨头轻了,自然就膝盖软、站不直。”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会议室里二、三十个人,陶南风、陶守信、范至诚这三个是外来户,除了郭仪,大多数设计院的人都不认识他们,没想到这三人不仅与阮学真不对付,而且还敢当场怼他,这……不愧是来自有火炉之称的江城啊。

    直爽、脾气大、敢于斗争!

    这世间就是如此,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在场的都是体面人,圆滑、周到,讲究和气生财,看到陶南风这三个人横眉冷对,知道谁敢为阮学真说话便是和陶南风他们杠上,顿时一个个都噤了声,退后几步坐回各自座位,假装没有听到范至诚的话。

    阮学真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抬起手指指向范至诚:“你!你这个黄毛小儿,明明是你们……”

    陶南风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你们,你们什么?

    阮学真还真不敢和陶南风硬杠,只得咬牙道:“这个项目,你们休想拿下!京都的设计圈,你们别想进来!”

    陶南风被他激出一分锐气:“咱们走着瞧。”

    两人目光对上,众人感觉有火花在噼啪作响。都不想惹事,一个个闭上嘴作壁 上观。

    恰在此时,第九个设计单位的代表回来,招投标办的工作人员进来通知:“10号,柳叶公司代表汇报。”

    阮学真深吸一口气,弯腰拍了拍膝盖,离去前丢了陶南风一个白眼。

    看到他这个幼稚的白眼,陶南风哈哈一笑,童心顿起,右手捻起一个小小纸团,悄悄弹了出去。

    一道白影闪过,阮学真右脚脚窝又中了一记,他踉跄着向前,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他恨恨地看向陶南风,咒骂了一句:“粗鲁!非君子所为。”

    陶守信不由得笑了起来:“调皮。”他又转过头对范至诚说了句,“骂得好,这种人就不应该惯着。”

    范至诚得到老师首肯,抬手搓了搓鼻头,笑了。

    南风设计公司因此以颜值高、脾气大、嘴巴怼人厉害而闻名京都。

    等到阮学真汇报完毕走进候场的会议室,一脸的笃定与趾高气昂。

    身后工作人员道:“各位辛苦了,现在汇报已经全部结束,评委正在进行评审,大家可以自行离开,留一个代表等消息就好。”

    有记者从门外闯进来打听情况,设计单位的人也都围上来追问结果。

    “有没有意向单位?”

    “市里领导对哪一个方案更感兴趣?”

    “提前给点线索,免得我们这些人空等嘛。”

    招投标的工作人员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得把阮学真推出来:“阮工是最后一个汇报的,他肯定知道得多,你们问他。”说完,便撤了出去。

    阮学真被记者们围拢过来,表演欲爆棚。

    “这一次我们柳叶公司志在必得!”

    “京都西城区体育馆,当然要由京都本土设计师来完成。那些外地来的设计单位,绝对没戏!”

    “柳叶公司的设计主题是时尚、高端,如果能够采纳我们的方案,西城区体育馆将成为京都最引领潮流的观演与运动场所。”

    隔着簇动的人头,陶南风看着阮学真那得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话,郭仪已经站到她身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得瑟什么?结果还没出来就这么笃定!难道有内幕?”

    有没有内幕?谁也不知道。

    评审会场正在经历激烈的争吵,吵得最凶的自然是苗靖和柳元瑜,差点把桌子都掀翻了。吓得招投标办的王经纶主任慌忙把门关得紧紧的,生怕泄露出去一字半句,让媒体知道还不知道会写成什么。

    柳元瑜怕苗靖动手,躲得远远的喊:“我支持10号,柳叶公司的设计由原京都大学建筑系教授阮学真操刀,前期调查充分,作品设计极富创造力,动感十足,与体育馆的主题相契合。而且,咱们京都的项目,肯定要让京都本地的设计公司来做嘛。如果让江城那破小公司上,岂不是显得我们京都无人?”

    他最后一句话顿时让孙厦区长、戈鸿飞、甘岩、卢娟这几个京都本地人都沉默下来。

    虽说陶南风的设计他们看得中,但的确名气不够。

    苗靖看孙厦也有些意动,咬牙道:“我们这是招投标!一切由方案的优劣说了算。刚才第3组的汇报大家也都听了,无论是设计主题、设计理念,还是设计方案,都能从这一批设计作品中脱颖而出。

    其余九家设计单位,哪一个考虑过老百姓的需求?哪一家想过要架空保留绿地?公平竞争、择优录取不正是咱们举行招投标的目的所在吗?为什么现在要因为是外地公司而拒绝他们呢?”

    柳元瑜却坚持己见。

    “第3家最多也就是思路比较新鲜罢了,谈不上有多优秀。架空很难吗?让第10家在后期设计过程中稍微借鉴一下不就行了?”

    柳元瑜这句话说出了孙厦的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这个时候也不存在什么知识产权保护之说,陶南风的设计亮点已经在方案中体现出来,到时候让阮学真他们借鉴一二不就行了,何必千里迢迢请个江城设计公司来接体育馆设计项目?

    只是……抄袭别人的创意,这话孙厦可不敢说出来,怕挨骂。

    苗靖一听,抓起桌上的钢笔便砸了出去,墨水甩出,将柳元瑜的大翻领衬衫染出星星点点的印记。好在苗靖下手有分寸,笔尖没有戳中人,掉落在地面上。

    “柳大,你还要不要脸?借公开招标之名,抄袭设计创意,传出去你还要名声不?第3家的架空绿地方案、朱红栏杆、石雕地面那是属于陶南风的东西,你敢偷了去?”

    三名外地请来的建筑学教授方祈、柯尊文、刘远洋眉头微皱,显然十分不认可这种堂而皇之剽窃创意的做法。虽说建筑设计不像文学作品那样严格定义抄袭,但你把第3组的亮点直接拿过来,却不让第3组中标,这……这也太欺负外地人了吧?

    方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提了个合理化建议:“可以考虑第3、第10两家单位中标,一起合作重新设计,但不能这样直接抄袭。否则,你们何必搞招投标?外面那么多记者都盯着呢。”

    柳元瑜被苗靖甩了一身的墨水,恼羞成怒,从桌边跳了起来。

    “合什么作?凭什么要合作?江城来的外地公司,也配与我们合作?”

    苗靖冷笑道:“谁不知道柳叶公司的阮学真是你养的狗?狗也配和人合作?”

    区长孙厦感觉到一阵头痛。

    苗、柳两家背景深厚,他谁也得罪不起啊。

    正在争论间,会场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工作人员跑进来,在孙厦耳边低语几句。

    孙厦一听,整个人激动得头皮发麻,霍地站起:“钟部长来了?快请,快请!”

    作者有话说:

    留言发红包呀,祝大家中秋快乐、团团圆圆、阖家幸福!如果有教师读者,也祝教师节快乐,桃李满天下!

    第149章 中标

    苗靖愣了一下,钟部长?

    他马上反应过来,跟着站了起来:“是钟部长来了?我和你一起去迎。”

    柳元瑜马上屁颠颠地跟上:“建设部的钟部长可是大忙人啊,怎么有空来咱们这个招投标项目上?去去去,一起去。”

    建设部钟部长,部级领导啊,这可是令孙厦仰望的人物。平时只能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他身影,没想到今天竟然莅临西城区!

    肯定是因为建筑设计招投标改革试点,所以才引起领导重视。这一刹那,孙厦忽然清醒过来。什么外地、京都,这些都不重要,必须公事公办、照章办事做给领导看。

    领导并不在乎是谁拿下设计,更不在意是不是外地设计单位拿下项目,领导要看的是规程是否规范,能不能为后续招投标提供参考思路,以便于未来制订出更全面周到的指导细则。

    钟部长亲自过来视察过问,那必须择优录取!

    部长亲临,西城区政府几乎倾巢而出。记者们兴奋地挤了上去,想要抓一手资料,却被部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拦住。

    等待在会议厅的设计单位也听到消息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大门入口处。

    万众瞩目之中,钟部长终于出现。

    年约五十,体型瘦长,满头白发,却掩不住那一股英武之气。龙行虎步、五官似刀削斧凿,行走间带着股硝烟滚烫之气。这种气质,只有在那些战场上见过血的勇士身上才能看到。

    莫名地,透过他颀长的身型,陶南风看到一丝向北的影子。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陶南风这一刻柔情无限,思念油然而生。等回家见到他,她想告诉他,在京都她见到过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中年男人,他姓钟。

    钟?陶南风的心蓦然一动,不知道怎么想到向北父母家供着的家庭牌位,婆婆梁银珍的妹夫似乎也姓钟,叫什么名字来着?

    记忆太遥远,实在是想不起来。

    陶南风问父亲:“钟部长是建设部的?您听说过他吗?”

    陶守信摇摇头:“今年新上任的这位钟部长,他的履历我并没有在报纸上看到,只听说是从军区直接空降的。”

    陶守信平时关注时事,知道这位钟部长,只是有些奇怪在媒体上没有看到什么介绍,似乎他的过去是一段秘密。

    “他的全名是?”

    听到女儿的问话,陶守信想了想:“好像是叫钟沐阳。”

    这一刹那,陶南风的记忆被唤醒。对,那个牌位上的名字是钟慕阳。

    她再问道:“哪两个字?”

    陶守信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忽然如此感兴趣,看了她一眼,认真回应:“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沐阳。”

    陶南风失望地“哦”了一声,此“沐”非彼“慕”,看来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能够写在牌位上的名字,应该已经去世,是自己想多了。

    她微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觉得他和向北有点像。”

    陶守信看着钟沐阳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快速进入招投标会场,点点头:“气质很像,应该和向北一样是战斗英雄吧?”

    这一行人进入会场,钟沐阳大刀金马坐下,左边站着苗靖,后边站着柳元瑜。

    孙区长笑眯眯地解释:“钟部长,苗处、柳主任都是出过国的年青人,对招投标制度比较熟悉,因此这回请了他们过来。”

    钟沐阳轻轻点头,目光从评委脸上掠过:“各位辛苦了。”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苗靖、柳元瑜在钟沐阳面前乖得像两个小学生,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第一次接触到部级大领导,三名设计院的高工、三名高校教授都有些惶恐,一齐答道:“不辛苦、不辛苦。”

    钟沐阳将目光移向孙厦,示意他简要汇报一下。

    孙厦在部长面前露了脸,有些激动,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快速将招投标的流程、十家设计单位、目前评委的讨论说了出来。

    钟沐阳皱眉道:“为什么还没有评出结果?”

    孙厦悄悄看一眼柳元瑜,没有回答。

    柳元瑜只得弯下腰道:“我的意思呢,是体育馆这么重要的项目应该由京都的设计单位接手。”

    钟沐阳挪了挪身体,看向苗靖。

    苗靖的态度恭敬而坚定:“公平竞争,择优而录,这才是招投标的目的。”

    钟沐阳问六名专家中唯一的女性卢娟:“您认为,哪一家方案最佳?”

    卢娟被点名,毫不犹豫地回答:“第三家,江城来的南风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他们的设计主题是融合,新旧融合、老百姓需求与政府规划融合、传统与现代融合,通过架空层将绿地还给当地居民,内部功能新颖时尚,非常好。”

    柳元瑜听着暗自咬牙。先前还以为阮学真多有本事,没想到拿出方案来竟然连个黄毛丫头都拼不过!

    钟沐阳再问方祈教授:“您的意见呢?”

    方祈也点头道:“虽说南风公司是外来单位,但的确创意十足。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建造体育馆,既亲民、又能满足未来会馆、观演的需求,保证叫好又叫座。十号柳叶公司的设计虽然高端大气,但不够接地气,恐怕满足不了当地老百姓的需要。”

    钟沐阳严肃地望向孙厦:“专家的话,你听到了吗?”

    部长的眼神太过威严,孙厦感觉额角有冷汗涔涔而下,他忙点头:“是是是,听到了,择优而录,自然是3号中标。”

    钟沐阳站起身:“宣布结果吧,我见见中标单位。”

    钟沐阳坐下不到五分钟,已经决定出中标结果。

    苗靖在一旁听着,有一种长辈坐镇、挥手间定乾坤的感觉,胸膛间激荡着兴奋与欢喜。

    孙厦忙道:“好,我这就让王主任去宣布结果,把3号投标单位带过来。”

    孙厦忽然想到一件事。刚才评标过程涉及机密,招投标办的人把记者们都请了出去。现在那帮一早守在政府大厅的记者还都在等着。

    他小心翼翼地请示:“钟部长,那群记者您看……”

    钟沐阳道:“一起请进来。”

    他顿了顿,淡淡道:“以后搞招投标,评标专家不允许政府官员参加,与投标单位有亲属关系的也要回避。”

    孙厦的脚步停滞了一刹那,呼吸都变得轻了许多,快步离开会场。

    苗靖与柳元瑜对视一眼,同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转过头互不相见。

    方祈倒是觉得钟部长这一条规定挺好,建议道:“部长,我有一个想法。建设领域招投标办法可以大力推行,设立专门的招投标管理办公室,建人才专家库,随机抽取,现场打分,高分者中标,这样便于公平竞争。”

    钟沐阳微一思索,对苗靖说:“招投标管理办公室……交给你,敢吗?”

    苗靖胸脯一挺,双足后跟相碰,行了一个军礼:“敢!”

    柳元瑜羡慕得口水直流,恨不得把苗靖一把拉下来,自己替上去。钟沐阳可是建设部新上任的领导,铁血手腕,锐意变革。自己要是能够入了他的法眼,那前途无量啊。

    可惜……可惜!早知道这一次招投标上头如此重视,自己怎么也得表现一下,绝不会被苗靖这小子比下去。

    世上难买后悔药,这一刻的柳元瑜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了把阮学真推上去,结果落下个坏印象,划不来。刚才钟沐阳那话不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吗?什么不许政府官员参与评标、亲属关系回避,骂的不就是自己?

    柳叶公司是柳元瑜的产业,他力推柳叶不就是徇私舞弊?

    这一边柳元瑜又悔又妒,另一边的阮学真日子也不好过。

    王经纶走进候场室大声宣布:“中标单位出来了,是3号,请南风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的三位代表和我一起进会场签设计合同。”

    3号!

    阮学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道:“怎么可能是3号?王主任你是不是听错了?”

    王经纶没有理睬他,只看向陶南风:“请和我一起进会场,钟部长要见你们。”

    陶南风灿然一笑,站了起来。

    陶南风拉上父亲,示意范至诚跟上,走过阮学真身边时嘲讽道:“没想到吧?中标的是我,不是你。”

    范至诚在一旁“嘁!”了一声,“刚才吹牛说什么只要有他在,这个项目我们休想拿下,结果呢?”

    阮学真被他们激怒,恨不得挥拳直上,只可惜武力值不够,他不敢。一张脸憋得通红,阮学真半天才挤出一句:“陶南风,你别得意!”

    看到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陶南风觉得像六月炎天吃了根冰棒,心情舒爽无比。如果不是因为急着去见部长,她真想大笑三声。

    其余设计单位的代表也有些懞,九家京都单位,竟然没有竞争过一家小小的江城公司,这真是……唉!

    郭仪反应快,走过来与陶守信握手:“恭喜恭喜!以后多多合作。”

    有人带领,其余设计单位的人也纷纷上前握手恭喜。

    大家都心知肚明,南风公司经此一战,将名扬天下!

    全国第一次招投标改革试点,南风公司脱颖而出,被钟部长亲自接见、记者全程报道,这在建筑市场改革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势必成为社会焦点。南风公司现在虽然规模还小,但未来必定蒸蒸日上。

    不趁现在多多交好,难道像阮学真一样得罪较劲?

    阮学真被众人挤到屋子角落,这一刹那他有一种“人走茶凉”的凄怆感。他咬牙将身体向后缩了缩,嘟囔道:“势利,势利小人!全他妈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可是此刻,只有成功者才会被人铭记。

    陶南风三人迈步走入会场,迎来的是闪亮的镁光灯。

    无数相机光芒闪过,她闭了闭眼睛,半天才适应过来。

    钟沐阳的笑容温和,手掌大而厚重,与他们握手之后说了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陶南风看着他那双眼角生出细纹的狭长眼睛,总觉得有种熟悉感。她握着钟沐阳的手,微微一笑:“谢谢钟部长。”

    陶南风的腰杆纤细而修长,似秀竹迎风,坚韧不拔。笑容里透着浓浓的自信,精致秀美的面庞带着股年青人的蓬勃朝气,这让钟沐阳有一丝晃神。

    种种往事,历历在目。

    曾经年少,他与她携手闯世界,也是这样勇敢。

    誓要打破旧世界、建设新世界,因为理想不畏惧生死。当终于沐浴在新中国的阳光之下,他的身边却没有了她。

    第150章 印记

    第一次见到钟部长握住陶南风的手半天没有松开,苗靖在一旁提醒道:“部长,这位就是南风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的陶南风。”

    钟沐阳的思绪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回到现实世界。他松开手,点点头,再与陶守信、范至诚握手祝贺。

    范至诚兴奋得满眼放光。

    试问有谁,能够在研究生刚毕业就得到部长的接见?试问有谁,能够干掉九家京都设计院一枝独秀?

    果然,紧跟陶南风是对的!只有站在她身后,才能体会到这种大杀四方的快乐。

    陶守信也同样高兴。

    被部长接见、各大媒体环绕、同行羡慕的目光……

    他在大学教书几十年、经手的建筑设计、大小工程项目无数,却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这回托女儿的福,参与全国首次招投标改革试点,竟然有幸成为中标者,这可是能载入建筑发展史史册的事件!

    与西城区政府签订的合同中,高达一万六千块的设计费,相对于其历史意义,已经不足一提。

    钟沐阳离开之时,看着苗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眼光不错。”

    苗靖胸口一痛,呼吸一滞。

    难道他喜欢陶南风,连部长都看出来了?

    顺利拿下西城区体育馆设计项目,陶南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细化建筑设计,做进一步的建筑施工图、结构施工图、水电施工图、设计概算……体育馆这么大的公共建筑,又是全国瞩目的项目,下一步施工也会采取招投标方式进行,对设计公司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在苗靖的协助之下,陶南风在西城区租了一处临街铺面做为南风公司的驻京办事处,方便将来后期服务时进京居住、办公。

    与孙厦区长约定好交设计图的时间后,陶南风一行三人返回江城。

    他们的事迹早已闻名全国。

    【全国首次招投标改革试点,南风设计公司崭露头角】

    【自古英雄出少年——陶南风得到部长高度赞赏】

    【京都西城区体育馆的设计花落谁家?竟是名不见经传的江城南风设计公司】

    电视台、报纸、广播……媒体报到铺天盖地,陶南风、陶守信的名字已经传到江城,成为江城建筑大学以引为傲的人物。

    【陶守信教授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建筑学专业教授,德艺双馨】

    【陶南风在我们学校读的研,她毕业后自己开公司,刚开公司两个月就拿下这个名动京都的设计项目,牛!】

    【父女携手合作,力战群雄拿下京都项目,真厉害啊】

    就连江城画社范至诚的父母那边也收到消息,知道自己家的儿子和部长合影上了报纸,兴奋地呼朋引伴庆贺。

    一片鲜花与赞美,并没有让陶南风就此迷失自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一次顺利拿下设计项目,并不是理想的终点,而只是事业的起点。

    当火车驶入江城,三人一起走出火车站时,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向北。

    向北穿一件浅灰色圆领T恤、一条宽松深蓝色长裤,腰间系一条棕色皮带,更显得腰细腿长、体型高大。精神十足的短发,略带凌厉的眼眉,脸颊的那道疤痕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彪悍之气。

    一见到陶南风,向北整个人便变得柔和下来。

    他疾步如飞,一下子便来到她的面前,双手轻轻放在她肩头,眼中满是笑意:“回来了?”

    陶南风仰着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之中映着自己的倒影,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

    浓冽的雪松气息将她包围,向北的双手就在自己肩头,带着轻微的压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永远不再分离。

    陶南风的心跳陡然加快,眼角不由自主地晕染出一抹淡淡的胭脂色。半个月不见,她真的很想念向北。

    范至诚一直就有些害怕向北。向北身上有一股血与火汇聚的锐利,让范至诚感觉自己最隐秘的不堪都无处遁形。

    见到向北,范至诚下意识地退开几步,对陶守信说:“老师,我,要不我先回去吧?明天一早就到公司来。”

    陶守信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画具:“去吧。”

    得到老师同意,范至诚松了一口气,像逃离一般,拎着行李便跑开了。

    陶守信微笑着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久别重逢的小两口。女儿女婿恩爱如昔,这让他老怀大慰。

    京都繁华,莫要迷了眼啊。

    火车站人来人往,陶南风不好意思与向北太过亲密,她微微偏头,将脸颊在向北的手背上蹭了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滑腻的肌肤拂过手背,那一股冰凉的触感令向北心头一热,眼神也变得滚烫起来。

    他努力按捺住涌上来的情潮,抬起手温柔地抚过陶南风头顶:“走吧,孩子们都在家里等着你呢。”

    陶守信在一旁咳嗽一声,以示提醒自己的存在。

    向北转过头看向岳父,赶紧走上前,双手接过他们手中行李:“爸,你们辛苦了,这一次学校领导要派车来接,被我拒了。”

    陶守信忙道:“拒得好,尽量别麻烦学校。还有那些媒体,能挡就挡。我们就是建筑师,做好设计、盖好房子就行,那些虚名没有什么意义。”

    向北笑了。

    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让他看起来平易了许多。

    他一边笑一边在前面领路:“我知道你们的性格,自然是能挡就挡。哦,对了,爸,因为您上了电视,给学校长了脸,学校奖励了您一台京都牌14寸黑白电视机,我把它安在您家了。”

    电视机?八十年代初电视机还是新鲜事物,统购统销,价格昂贵,很少有家庭能够买下一台电视机。

    陶南风抿嘴一笑:“爸,托您的福,我也能看上电视了。”

    陶守信说:“怎么不装在院后村?让孩子们也看看嘛。”

    向北摇了摇头:“院后村屁大的事都能折腾出花样来。先前咱们家买收音机引来一堆人挤过来看热闹,要是装电视机那还不踏破门槛?你们要工作,孩子们也要学习,不能有太多外界干扰。”

    陶守信觉得向北考虑得周全:“你说得对,咱们家不能搞成村民俱乐部。电视放在学校那屋也好,大家想看就过来看。”

    说到这里,陶守信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院后村民风淳朴、邻里关系良好,孩子们四处玩耍也不用担心。就是这个……太爱串门的习惯,不太好。”

    在高校住单元楼住久了,陶守信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愿意与邻居分享八卦。

    可是院后村不一样,乡民们农忙之后没啥事,闲极无聊就喜欢相互串门、东家长西家短,聊些日常琐事。梁银珍性格好、人勤快,向永福经常帮大家做些篾活,再加上三个娃娃活泼可爱,一来二去地和村里人关系越来越好,大家联系得非常紧密。

    如果买电视机,真有可能一到电视剧开播,村里人就会端着饭碗拎着板凳来屋里看,到时候你让人家进还是不让人家进?

    向北考虑得周全,办事让人放心。

    陶守信越看女婿越满意,暗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苗靖虽说是权贵之后,看起来能够给陶南风带来更多助益,可是哪有向北成熟稳重?还是向北好!

    想到苗靖,陶守信说了一句:“这回我们在京都遇到了苗靖,他是评标委员会的成员,回国后从工业部调到了建设部。”

    向北“嗯”了一声,“在报纸上看到了,听说他将成为全国第一个招投标管理局的负责人,全面开展改革试点。”

    向北的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听到陶南风的耳里便激荡起阵阵涟漪。仿佛一块小石子投入湖中,一圈一圈的波纹在心中漾开。

    向北看向陶南风,问道:“苗靖没欺负你吧?”

    陶南风嘴角一勾,轻笑道:“有你呢,他不敢欺负我。”

    陶守信接了一句:“这一回苗靖帮了不少忙,欺负是谈不上的。就是有一点……”他犹豫了一下,这番话没有说完。

    向北笑了笑,态度坦然而淡定:“就是,太殷勤了点?”

    陶守信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反应敏锐的女婿。

    对面有人挤过来,向北将右手拎着的行李转到左手,腾出右手轻轻搭在陶南风肩头,将她带入怀中,护着她不被人冲撞。

    向北拥着陶南风,对陶守信说:“爸,南风优秀又可爱,这一点我知道。苗靖是我战友,有过命的交情,他心中有数。未来南风走得越远、站得越高,献殷勤的人恐怕会更多,我有这个心理准备。真心换真心,我与南风同患难、共富贵,旁人羡慕不来的。”

    陶守信没想到女婿有这样的胸怀,不由得眼睛一热。他低下头,声音里略带哽咽:“好好好,向北你一直是个好的。”

    陶南风被向北抱在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幸福感。

    她瞟了向北一眼:“富贵如云烟,我倒是没什么追求。”

    向北哈哈一笑,搂着陶南风快步向前,爽朗的笑声引来旁人注目。

    “这人怕不是捡钱了吧?笑得这么开心。”

    “当街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向北没有在意旁人的议论,他此刻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喜悦与温暖,弯腰在陶南风耳边柔声低语。

    “我知道,你就想盖更多漂亮的房子,最好在每个城市都留下属于你的印记!”

    而我,只想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我的印记。

    第151章 谈心

    回到家中,陶南风受到了孩子们的“热情”欢迎。

    陶庭芝、陶庭玉、向陶然三个两岁娃娃第一次与母亲分离半个月,乍看母亲进门,扑过来抱住她大腿,爆发出一阵委屈的哭声。

    好不容易抱起来一个个哄好,整个院子里便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陶南风力气大,一口气抱起三个,孩子们挤成一个团,却欢喜地咧开小嘴,清脆响亮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梁银珍将精心准备的饭菜摆上桌,解下围裙拍打着身上的炉灰,看着孩子们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慈祥与满足:“南风一回来孩子们都喜得发疯了。”

    向永福剪下一挂葡萄摆在花架之下的藤桌上,又端来凉茶,笑着招呼陶守信:“陶老师辛苦了,热不热?先吃两颗家里的葡萄、喝两口茶,歇歇凉再吃饭。”

    院子里枇杷树高大翠绿,叶底隐藏着黄澄澄的果子。葡萄架子藤蔓缠枝、绿的紫的葡萄一串一串地挂着。菜地里辣椒、番茄、茄子、白菜长势喜人,墙边搭起的黄瓜架子、丝瓜架子上也都结了果。

    瓜果满园,看着就喜庆。

    陶守信站定环顾小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家,真好啊。

    京都虽好,到底不是长居之地。回到江城,亲人团圆相聚,全身到心都觉得舒坦。

    陶庭玉冲陶守信伸出小手:“外公,抱!”

    陶守信从陶南风手中接过玉儿,眉开眼笑。庭玉乖巧懂事,和陶南风小时候很像,最得陶守信宠爱。

    芝芝看妹妹被外公抱走,伸出小手推了推陶然:“你,去找爷爷抱。”

    作为向家唯一的男孙,向陶然最受向永福喜爱。向永福知道芝芝想要独占陶南风,笑着抱过陶然。

    向北见大女儿一幅大将风范,把弟弟妹妹都支愣开,自己则抱着陶南风的脖子得意洋洋宣告主权,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芝芝如此霸道,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抱过芝芝:“妈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累了,让妈妈洗个澡再来抱。”

    芝芝恋恋不舍地将身体折弯,小手揪着妈妈的衣领:“妈妈香,不洗澡……”

    梁银珍取出一套家居服递给陶南风,心疼地看着她微显凌乱的头发:“出门在外不容易咧,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舒服衣裳吧。”

    她又走到陶守信跟前,接过陶庭玉:“玉儿乖,让你外公歇口气,咱们等会一起吃饭,好不好?”

    孩子们都被教养得非常懂道理,哪怕芝芝个性比较霸道,也知道心疼长辈。陶南风与陶守信进屋休整,等到洗头洗澡出来,换上棉绸家居服、拖鞋,一身的风尘尽洗,疲惫顿消。

    陶守信摇着一把大蒲扇,坐在堂屋听收音机,膝上坐着陶庭芝,含笑看着芝芝和陶然在廊下玩将军与小兵的游戏。

    芝芝说:“小兵!”

    陶然:“在!”

    芝芝:“前进,杀敌!”

    陶然:“杀啊……”

    孩子幼稚可爱,玩得投入而认真,大人们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天气热,梁银珍也不担心饭菜凉掉,温热的饭菜更适合入口。等到陶南风边擦头发边走出屋,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

    “吃饭、吃饭。”

    陶南风感觉自己成为一家人的中心,心里暖暖的。向北拿过她手上的毛巾,熟练地帮她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梢,动作轻柔而怜爱。

    坐在桌边,梁银珍盛了一碗老鸭萝卜汤放在她面前:“先喝汤,这老鸭汤清火润肺,夏天喝正好。”

    陶南风低头喝了一口,浓香扑鼻,清甜可口,笑道:“还是妈做的饭菜好吃,京都虽说是帝王所居之地,但做的那个菜……嘿嘿。”

    陶守信哈哈一笑:“你呀,什么时候嘴变刁了呢?”

    明明以前自己刚尝试做菜的时候,把食堂买回来的菜混着煮成一锅,陶南风还赞过好吃呢。那么难吃的东西她都夸,怎么现在开始对吃的挑三拣四起来了。

    梁银珍心疼地说:“孩子,你在外面吃苦了。出差本来是男人的事,结果让你到处跑,辛苦啊。”

    向北呆了呆,默默不语。

    ——母亲这话是在批评自己吗?

    老一辈的人都觉得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就该在外面奔波赚钱养家,让女人在家里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梁银珍倒不是阻止陶南风在外面上班,她是真的心疼媳妇。虽说陶南风有出息,上了电视和报纸,比男儿更强,但女人出差在外洗洗刷刷不方便,肯定比男人辛苦嘛。

    这一听说媳妇嫌弃京都的饭菜,梁银珍往她碗里夹了一堆菜,一边夹一边说。

    “这空心菜、番茄炒蛋、青椒茄子都是自己家种的,清甜得很。你喜欢吃鱼,这个葱烧鲫鱼你多吃点。粉蒸排骨没放辣,主要是娃娃们要吃,你要是嫌不辣,我这里调了些蒜蓉辣椒酱,你沾着吃。”

    字字句句,都透着浓浓的关心与爱护。

    陶南风笑眯眯地点头,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孩子们两岁了,在堂屋摆了张小方桌,端正坐在桌边,拿着小勺子自己乖乖吃饭。梁银珍一边吃一边关注着孩子们,忙碌而充实,可整个人都精神奕奕,显然乐在其中。

    吃完饭,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大家便在堂屋歇凉闲聊。

    堂屋装了吊扇,呼呼地吹着,赶走暑热。

    陶守信把这次投标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听得大家心潮起伏。

    梁银珍虽说是家庭妇女,但却是个有大智慧、见过大风浪的女人。她对陶守信说:“这个什么招投标好,公平。”

    如果不是公平竞争,京都那么多家设计单位,西城区体育馆项目怎么也轮不到陶南风参与。

    你再有本事又怎么样?在华国这个人情社会,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决定了你能够走多远。尤其是基建领域,接项目、拿任务那可都得靠关系。

    陶南风一个外来户,设计方案再好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干掉其余九家设计单位,顺利拿下项目。

    她能成功、能出名,不仅得益于苗靖帮助、钟部长一锤定音,归根到底是因为招投标制度给她提供了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

    因为公平,所以真正优秀的作品才能被选中。

    可以说,陶南风感受到了改革所带来的好处,拿到了第一份改革红利。

    陶守信点头:“是,招投标制度好,国家的改革思路非常正确。就是要公平竞争,建筑市场才有活力。”

    如果都要靠关系才能接到项目、靠请客送礼才能开展工程,哪怕放开建筑市场,这个市场也会是一滩死水。

    长久的计划经济禁锢了人们的思想,而现在国家显然已经意识到一些问题,准备在各行各业进行改革,推动市场经济的发展。

    陶守信看着向北:“南风现在成为改革的标兵,这份示范效应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想象接下来她会很忙。你作为她的爱人,有没有想过未来怎么走吗?”

    向北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一直以来,向北以陶南风为中心,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她转动。

    她想继续读研,那他就举家迁到江城,为她打理好生活起居;

    她想开公司,那他就买下一栋楼,协助她管理好公司事务;

    她忙事业,他就在家里带好孩子。她需要用钱,他就开烟厂赚钱。她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他就在院后村搞集体经济……

    现在岳父问他,有没有想过未来怎么办,向北听懂了他的意思。

    陶守信这是担忧女儿成长太快,向北却停在原地不进步,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在外人的眼里他们两人不般配,将来会有矛盾产生。

    京都繁华、外面的世界很大,陶守信这是真心实意在为女婿打算。

    陶守信语重心长地说道:“向北啊,你是个稳重、大气、宽厚的汉子,我非常欣赏你。夫妻必须共同成长,这段关系才能稳定。南风现在拿下京都项目,苗靖在招投标办任职,将来有可能会有更多京都项目、外地项目,到时候南风肯定得经常出差。我和你、南风,我们大家都相信你们情比金坚,可是……人言可畏啊。”

    如果人人都说向北配不上陶南风,到时候夫妻俩一起走出去,向北会不会自卑呢?

    如果人人都觉得陶南风有学历、有能力,却嫁了个高中没毕业的烟厂小老板是件可惜的事,向北会不会心理不平衡?

    自从在京都见到苗靖,陶守信就有了危机感。

    陶南风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建筑,可架不住旁边人有想法啊。范至诚崇拜她、苗靖欣赏她,若是再来一个志同道合的神仙伴侣,向北怎么办?

    向北信任南风,但陶守信觉得婚姻的危机往往埋藏在这些表相之下。信任,有时候会毁于一件细小的琐事。

    三人成虎,流言可以杀人,陶守信必须把这话挑明。

    向北的面色变得凝重。

    梁银珍也紧张起来。陶南风是向北的妻子、是她的媳妇,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就是这个家的灵魂。现在陶南风事业越做越大,会不会嫌弃向北拖累?

    先前找到陶南风的时候,梁银珍就有这样的担忧。陶南风是教授的女儿、有文化、长得好、性格好,简直样样优秀。向北虽然在母亲眼里很好,但在外人眼里却配不上南风啊。

    当年提亲的时候,向永福和梁银珍就忐忑不安,只怕陶守信不同意。

    不过好在陶守信不嫌弃、陶南风真心喜欢向北,两家人这才结为亲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现在,如果陶南风站得越来越高呢?这一切会不会改变?

    梁银珍站起身,声音干涩,她推了一把向北:“孩子我来带,你和南风一起工作,你要一直帮着她,不要让她在外面吃苦。”

    陶南风抬眸定定地看向父亲,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爸,你这都说的是啥呀。我和向北好着呢,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喜欢他。”

    陶守信苦笑道:“孩子,我知道今天说的话有些难听,但忠言逆耳,你得好好给我听着。”

    陶南风怕向北受不住这番话,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温柔道:“放心,我们俩永远都会在一起。”

    向北的心中仿佛开了染料铺子,红的、蓝的、绿的、黄的、白的、黑的……什么颜色都有。

    他的眼前似乎飘着彩色的光点,一会飞扬、一会低沉。

    世界在变,南风会变,向北也必须改变!

    作者有话说:

    陶守信的苦心,向北懂。

    第152章 共同成长

    应该怎么变?向北有一刹那的迷茫。

    陶守信的话仿佛千钧巨石,重重敲打在他身上。是啊,南风那么优秀,未来还会遇到更出色的男性,自己不可能永远仰望她,必须努力跟随她的脚步,做她最忠实的伙伴、最可靠的战友、最亲密的爱人。

    想当年在农场觉察到自己对陶南风的爱时,向北曾经想过——

    陶南风在农场一天,就护她一天周全。如果她不断地向上,那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更有力,一直守在她身边。

    当初自己都能有这样一份决心,难道现在结婚生子反而还懈怠了么?

    想到这里,向北转向南风,眼眸深沉,仿佛一潭清澈而悠深的泉水,蓝得近乎墨色,可当接触到陶南风的目光时,就像有阳光投射过来,墨色的眸子刹那间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南风,不用担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听到向北温柔的话语,听到他笃定的话语,陶南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内心竟然有那么一丝惶恐。

    ——如果自己变得更为优秀成为向北的负担,那到底是应该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还是停下来等待向北?

    多年的农耕文化沉淀下来,国人普遍认可男强女弱的家庭,认为这样更加稳定。女强男弱的家庭很容易被人诟病:阴盛阳衰、牝鸡司晨,大老爷们被女人压制住,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为了向北,陶南风这一刻在想要不要稍微收敛一下,将生活重心多放一点在家里。

    相知、相爱、相守这么多年,向北太了解陶南风的善良。她愿意为别人受委屈,可是他却不愿意她再受任何委屈。

    他站到陶南风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蹲下来,目光与她平视,嘴角含笑。

    “南风,你安心做自己就好,不必改变。要变的人,是我。”

    有一股热流从心中涌上来,陶南风眼眶有些发热。

    她定定地看着向北,喃喃道:“可是,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你放弃了农场场长的职务,离开家乡和父母一起在江城安下家。你开烟厂、办香烟批发部,创立南北香烟品牌,在属于你的领域里做得那么好。你事业家庭兼顾,赚钱养家带孩子,这个家你付出了太多太多,为什么还要再为我做出改变?”

    陶南风看向父亲,眼神里带着丝泪光:“爸,向北有多好,您知道、我知道、孩子们知道,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为什么要迎合别人的想法、强迫向北为我改变?你教过我,做人不能只顾自己,要善良厚道。”

    陶守信此刻也有些动容。

    “孩子,善良厚道是为人之本分,我不是要让你丢掉善良。我想说的,是你们现在要主动规划人生,迎接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时代巨变已经到来,你们夫妻俩是打算分工明确、还是并肩努力,必须要好好商量。

    女主外、男主内,这种家庭模式不是没有,但你们得把所有障碍与可能的风险想清楚。

    男女平等,让谁牺牲事业、成就家庭都不公平。

    南风你的人生目标清晰、理想坚定,这次京都扬名给你打下了良好的事业基础,这个时候让你放弃现在的成就、停下前进的步伐、回归家庭显然不合适。

    向北呢,他能把农场办得欣欣向荣、开烟厂创品牌做得有声有色,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有能力、有事业心,如果让他停留在原地,看着你不断进步,会不会产生心理落差?

    未雨绸缪,所以我想问问向北,有没有想过从现在开始进入建筑行业,与南风并肩作战?至于家里……”

    不等向北开口,梁银珍已经站起来表态:“家里交给我。我和你爸身体还好,带孩子没问题。等明年孩子们满了三岁就能送进学校的幼儿园,到时候更轻松些。”

    陶守信点头道:“对,还有我。我以后也会减少教学工作量,孩子们的启蒙交给我。”

    话说到这里,陶南风转头看着向北,眼中有隐隐的期待:“你,愿意……”

    向北听她问得忐忑,喉咙口似乎被什么堵住,浓浓的心疼与怜惜涌上心头,他再也控制不住胸中激荡的爱意,伸长胳膊将她搂住。

    “愿意!有什么不愿意?开烟厂我只是为了赚钱,谈不上事业不事业。现在钱也赚到了,烟厂生意走上正规,根本不需要我费什么神。

    建筑行业必定会迎来剧变,新的机遇正在产生,我跟着你们先入行、慢慢学习,说不定能创下更大的事业版图。只看你愿意不愿意教教我,我现在懂得还不多……”

    见女儿女婿相拥相爱,陶守信老怀大慰,抱着玉儿离开堂屋。梁银珍、向永福各抱一个悄悄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的空间。

    察觉到身边一片安静,向北一只手托住南风后颈,印上一个深深的吻。一直吻到两个人无法呼吸、心跳急促,这个吻才终结下来。

    两人深深对视,万物皆隐没,眼中只有对方的存在。

    南风咬了咬唇,低头在向北唇上轻啄一口,柔声道:“你有什么想学的,我教你。”

    向北越看她越觉得可爱,尤其是那唇瓣的水光、那眼角的胭脂之色,令他如痴如醉。他猛地起身,一把将她抱起转了一个圈,二话不说便迈开长腿往房间里走去。

    “来,你来教我……”

    一阵晕眩感袭来,陶南风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嘴角微弯,纵容着那浓烈的气息将她包围,任由春风拂过花瓣,看着田野百花盛开、蝴蝶飞舞。

    两个人相拥相抱,在爱的海洋里沉浮。

    竹影在窗外婆娑,投下片片绿影,令人心旷神怡。极致的愉悦之后,陶南风的眼神里带着近乎天真的娇憨,看着向北轻叹一声:“真好啊。”

    向北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声音略带暗哑:“爱你。”

    陶南风将脑袋枕在他胳膊上,脸颊在他臂弯蹭了蹭,懒洋洋地回应了一句:“嗯……”

    向北爱死了她这份娇憨慵懒。平时陶南风在外面神武英明、沉静勇敢,可是谁也看不到她在枕边撒娇偷懒的模样。

    这是独属于向北的那一个陶南风。

    她就像一朵草原上能给人们带来吉祥的格桑花,向着阳光雨露娇怯怯张开花瓣,任君采撷,毫无保留。

    向北在她额角印上一个吻,嘴角噙着一个满足的微笑,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一个决定。

    ——不管你站得有多高、走得有多远,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坚定地支持你。

    岳父说得对,夫妻必须共同成长,这段关系才能稳定。

    苗靖那小子一直贼心不死,若不是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依他那肆意妄为的个性,恐怕早就对陶南风穷追不舍。

    还有范至诚那个家伙,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其实谁也不知道。他看向陶南风的眼神里满是崇拜,恨不得天天和她粘在一起,万一真动了心思,也不好对付。

    既然连岳父都看出了危机,那就必须正视。从现在开始,烟厂的事情提前交给陈志路,自己做个幕后老板就好。家里安排妥帖之后,就要与陶南风同进同出,一起分担南风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的事务。

    第二天,当范至诚早早来到南风公司,第一眼便看到陶南风办公室里多了一张办公桌,桌后端坐着向北。

    范至诚大惊失色,后退半步:“你,你怎么来了?”

    向北从桌后走出,高大的身材、古铜色的肌肤、深邃的眉眼,带着股凌厉之气,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淡淡道:“我现在是南风公司的办公室主任。”

    这个职位,是向北自封的。

    办公室主任,顾名思义就是主管南风公司所有办公杂务,包括财务、人事、文书、档案、后勤、接待……

    范至诚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了陶南风一眼,眼神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

    陶南风轻轻一笑,看着向北时带着抹甜蜜。

    她点了点头:“是的,接下来会很忙,向北过来帮我们。”

    范至诚不敢反抗陶南风,勉强挤出个笑容,“哦”了一声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陶南风,体育馆项目的施工图设计是不是得赶紧把结构组、水电组、暖通组、景观组的人配齐?离最后交稿时间只有二十天,还得扣掉到京都汇报的时间,时间很紧啊。”

    陶南风抬手看了下手表:“九点在二楼开会,还有一个小时,你等下负责介绍工程概况,咱们公司也得准备招人了。”

    十分钟之后,范雅君和爱人叶初来到公司。

    范雅君一进门就亲密地捶了陶南风一下:“好家伙,这回你出名了!连部长都夸你自古英雄出少年呢。”

    叶初略带腼腆:“陶总,我是学结构的,不过在毛巾厂基建科混了一段时间的日子,把以前不少东西都丢了,现在想跟着你们再慢慢捡起来,行不行?”

    向北与叶初握手:“正好,我也在学习中。”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娶了个事业心特别强的老婆怎么办?宠着呗。

    范雅君出月子不久,听说陶南风能加全国第一综设计招投标,过五关斩六将拿下项目,被电视台、报纸报道,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个女人、一个外来户,能够杀破重围,这释放出一个信号?

    这说明,任人唯贤的时代到了!

    她第一时间拉上叶初过来,就是要加入陶南风的设计团队。

    第153章 挫折

    陶南风的设计团队多了两员大将:范雅君、叶初。

    范雅君还在哺乳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陶南风拉到一旁:“我准备辞职跟着你干,就是现在孩子还要喂奶……”

    陶南风微一沉吟,将她带到隔壁儿童房,指着充满童趣的房间说:“这是我刚装修好,准备偶尔工作忙的时候把孩子们带过来玩。”

    范雅君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看着红、黄、蓝的大色块配色设计、小巧精致的儿童桌椅、小滑梯、小秋千,微笑道:“南风你对孩子们真的是用心了。”

    陶南风摇了摇头:“我平时忙,陪孩子们的时间少,这也没办法的事。上班的时候把他们放在身边,偶尔抱一抱、哄一哄,他们就会很开心。”

    范雅君跟着叹了一口气:“所以说,女人就是这一点麻烦。有了孩子之后多了一份牵挂,忙起事业会有些愧疚。”

    陶南风安慰道:“有得有失嘛,孩子们那么可爱,抱着他们就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范雅君听到这里顿时笑了起来:“可不是?我家军军虽然还小,可是笑起来的模样像朵花一样,看着心就化了。”

    听到这里,陶南风非常理解,都是做母亲的,这种一看到自家孩子就眉开眼笑的状态太正常了。

    “别的单位我不管,但咱们南风公司以后一定会关注女性职员。尽量提供便利条件,让大家在工作之余兼顾教养孩子。”

    范雅君笑着指了指儿童房:“向你看齐?”

    陶南风点头道:“你可以把宝宝带来,我请专业幼师照看孩子,分隔出一间母婴室,你安心工作,中间抽空过来喂奶就好。另外……二楼是设计工作室,三楼是员工宿舍,你要是有需要,我给你分一间。”

    范雅君大喜,紧紧握住陶南风的手,连声感谢。

    “你想得太周到了!跟着你干果然是对的。我先前还打算一狠心断奶,请个保姆帮忙带孩子,现在看来不用了,我和叶初白天就把军军抱过来,忙完了再回去。”

    范雅君和叶初都年近四十,初为父母,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她父母双亡,请了乡下大姨过来帮忙,又有大姑子鼎力相助,依然感觉忙不过来。

    现在陶南风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范雅君觉得浑身上下充满斗志。她对建筑的热爱与陶南风一般无二,现在建筑市场正在成型,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紧接着,陶守信带着熊和平、蒋思岭来到公司。

    看到老师只带了两个人过来,范至诚“咦”了一声,“老师,结构组的人呢?欧阳教授怎么没来?”

    陶守信的脸色有一点不好看。

    南风公司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员配备不够。

    陶守信是公司总顾问,建筑设计有陶南风、范雅君、范至诚,前期投标的人手已经足够。可要继续往下完成施工图设计,还得有结构、水电、暖通、景观设计等专业人才。

    京都西城区体育馆项目时间紧、任务重,需要人手多,一时半会难以招到,只能先从江城建筑大学中寻找合作者。

    他昨天下午回学校寻找合作者,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第一道声音来自欧阳丞。

    住在陶守信家对面的欧阳丞原本一直与陶守信合作良好,这一次却是第一个拒绝的人。

    阻止他的人是被欧阳夫人周红缨。

    说实话,看到对门陶教授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周红缨内心是嫉妒的。

    原先陶守信和冯春娥结婚,冯春娥就是个印刷厂的工人,没什么文化,对周红缨很是巴结。陶南风老实听话、冯悠热情周到,一家四口表面看上去平静如水,实际上周红缨知道这都是用陶南风与陶守信的谦让换来的表面和谐。

    后来陶南风被算计着上山下乡,对门的平静被打破。

    邻居家过得鸡飞狗跳,衬托出自己家幸福圆满,周红缨时不时在家里就强调、敲打几句。

    “欧阳丞你得感谢我,给你生了两家儿子,后继有人。”

    “还是结发夫妻好啊,半路夫妻就是名堂多。”

    “家和万事兴,一个家庭要是男人稳不住,那就完了。”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欧阳丞也在陶守信面前有了成就感,觉得自己虽然成就不如陶教授,可是有两个儿子、结发妻子,可比他强多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后来陶守信离婚,带着陶南风单独过日子,紧接着陶南风从农场回来读大专班、读研,顺利结婚,生了三个外孙,其中有两个姓陶!

    这么一比,欧阳丞家两个儿子完全不争气。老大生了个女儿后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到来,眼看着再也不能再生。老二不肯结婚,至今单身四处晃悠。

    现在陶南风开公司,周红缨哪里还肯放欧阳丞去帮忙?

    “她不是牛吗?那就让她自己去搞结构设计呗,干嘛还得到学校找人?”

    “你别凑这个热闹,小心被人告你在外面接活赚钱,到时候丢了工作反而不好。”

    “让姓陶的去风光去,要是被定性为资本家,那可是得蹲监牢的!”

    欧阳丞原本就不太满意学校对陶守信推崇备至,现在陶守信过来热情相邀,便皮笑肉不笑地推辞:“老师嘛,还要以教书育人为主,这样帮别的公司绘图不太合适。”

    说完这句话,他假意关心地推荐自己的研究生:“你们要是着急找人帮忙,让我研究生去吧,全当是参加工程实践。”

    结构设计事关建筑安全,半点都不能马虎,陶守信哪里敢让一个没有任何设计经验的研究生参与?欧阳丞这分明就是一种嘲讽:你们这些开私人公司的,哪里请得动我这位资深教授!也只配让学生参加。

    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构教研室的老师都像是统一了口径一样,异口同声地客气拒绝。

    “抱歉啊,陶教授,这学期课程多,没有时间。”

    “对不住了,先前私下里帮忙没人说还好。现在南风公司出了名,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媒体关注,大学老师在外面接活赚钱……传出去不好听。”

    “像京都大学那样学校自己开设计研究院挺好,公对公,老师们参与设计任务名正言顺。南风公司是私人公司,私对私,我们不敢呢。”

    就连老好人黄家发都悄悄对陶守信说:“俗话说得好,枪对出头鸟。南风公司因为京都项目招投标一举成名,你这个顾问还得到学校的奖励,一堆人羡慕嫉妒。我劝你啊,这一回稍微低调一点,尽量不要找学校老师来参与,免得被小人写举报信,反而坏了你的事。”

    陶守信忍着脾气在几个系转了一圈,只找来负责给排水设计的熊和平、电气暖通工程的蒋思岭,这两位教授年青有冲劲,不怕旁人说闲话。

    熊和平大大咧咧地说:“大学老师怎么了?有谁规定老师在业余时间不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凭本事吃饭,怕什么。”

    蒋思岭微笑道:“时代不同了,中央都让大家解放思想,可是那些人却还守着老古板思想说长道短。我不怕,我这是参与工程实践,义务劳动,对吧?”

    陶南风给老师们发钱都是现金结账,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们收了钱?所以蒋思岭根本不怕。

    因此,别看陶守信今天只带来两个老师,这还是他千辛万苦才找来的帮手。

    听说陶守信的简要描述,范至诚张口结舌:“老师,没有结构设计师,施工图没办法继续往下啊!半个月要完成所有施工图设计,不加班肯定不行的,这么点人……不够啊。”

    熊和平、蒋思岭负责水、电、暖通部分,属于配套工程,问题不大。结构却是重头戏,需要根据建筑施工图进行计算,然后从基础开始设计,花费时间长、工作量大,必须多人合作方可。

    陶南风与范雅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范雅君思考片刻,主动道:“我去找找周斌,原本在江城建筑设计院的时候我就与他合作得不错,毛巾厂项目你们也是合作过的。”

    陶南风点点头:“行。”

    别的设计院愁项目,南风公司却是愁人才。

    她开公司的时候想得简单,只是单纯地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向北开烟厂非常赚钱,现在家中账户已经有几十万。平时一家人过得简单低调,花钱也不多,因此陶南风有点理想化。

    想开公司所以开了,想有办公地点所以买了一栋楼。异能在手,参加竣工验收工程咨询一单五百块,钱赚得轻轻松松;如果有设计项目,江城建筑大学从建筑到结构、水电、景什么专业都有,交给他们保质又保量。

    当拿到西城区体育馆项目时,陶南风内心充满期待,借这一股东风,一定能把南风公司的名号打出去,带着江城建筑大学的老师们一起发家致富。

    没想到,江城建筑大学的老师们并不买账。

    先前范雅君代表江城建筑设计院来建筑系找人合作的时候,学校不是表现出极高的合作度么?

    为什么到了她这里,老师们就不愿意了呢?

    明明老师们能够赚点外快,多一点实践机会,公司个人共赢同发展,为什么他们不肯参加这个项目呢?

    浓浓的挫折感涌上来,陶南风怔怔地发起呆来。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创业、开公司的难度。

    人、财、物、市场,缺一不可。尤其是设计公司,专业人才显得犹为珍贵。

    第154章 激励

    看到陶南风眉头紧锁,向北心中有了主意。

    搞基建,向北不懂;可是开公司,向北很懂。陶南风头痛的问题,向北觉得不算什么。

    想要招揽人才,做到两点一切变得简单。

    第一,足够的钱。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现在市场经济刚刚起步,老百姓的工资收入普遍不高。教授们别看学历高、社会地位高,但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一百块,并不富裕。只要开出的价格足够高,还怕没人来?

    第二,足够的尊重。文化层次越高的人群,对尊重二字越在意。了解对方的需求,聆听他的梦想,为他提供平台,给予适当的支持与帮助,就能收获一个愿意与公司共同成长与发展的合作伙伴。

    向北走到陶南风身边,微微一笑,淡定地说:“这事儿,交给我吧。”

    陶南风惊喜抬头:“你有办法?”

    对呀,向北在管理方面有天赋。

    他以前在尖刀连当连长的时候,苗靖那么调皮的人都被他管得服服贴贴。复员回到农场,他哪怕只是当一个修路队队长,也有杨先勇、小毛这样的死忠。

    后来当上场长,农场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信服,只要是向北下的命令,每个人都会认真执行。周林虎、汪晓溪都是发自内心地崇拜与认可向北,即使向北现在离开农场,依然只要一句话就能调动所有资源。

    直到向北在江城办批发部、开烟厂,院后村的村长、书记都对向北言听计从,陈志路还没毕业已经成为向北最得力的销售经理。向北退居幕后,烟厂照样运行,该他的收益一分钱也不会少。

    想到这里,陶南风内心忽然就欢喜起来。以前在农场的时候,向北是她领导,她不需要操心那些与上层打交道的事情,只要管好基建质量、进度就好,那个时候干起活来轻松、自在。

    现在她开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如果向北也能将管理工作接过去,那她只操心专业就好。

    向北对上陶南风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心中一片柔软。仿佛只要有他在,所有的负担就不是事儿,所有的压力就不再存在。

    他抬手轻轻按住陶南风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都传递给她:“是,我有办法。你们先去开会,我拟个章程出来。”

    陶南风灿然一笑:“好!”

    向北说有办法,那就肯定有办法,这一点陶南风比谁都相信他。心头阴云散去,陶南风又有了精神,拉着范雅君一起上二楼开会,将体育馆项目的基本情况交代给新加入的团队成员。

    等到陶南风开完会出来,向北将一份写好的人员管理细则递给她:“你看看?”

    陶南风接过来逐条看下去。

    1、基本工资分为五档:总工150元/月,高工120元/月,工程师100元/月,助工80/月,杂务60元/月。

    2、项目提成与参与项目经费直接挂钩,提取设计费的30%发放,具体分配比例由项目组长根据工作量大小决定。另外,年底拿出公司利润的10%对表现突出的员工进行奖励。

    3、提供员工宿舍,不需要宿舍的可提供每个月10元的交通补贴。

    ……

    看到这里,陶南风一拍桌子:“豪气!”

    从来没有哪家公司肯在高薪聘请的同时,把员工的收益与设计费、公司利润挂钩,但是向北想到了。

    将大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就能激发出员工的工作积极性。

    “你这个主意好,就按照这个来。”反正咱们家现在不差钱,这栋办公楼也是买的,设计院最大开销是智力成本,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项目进来,公司、员工就能一起赚大钱。

    看到这份管理细则,刚刚一起开会的几个人都兴奋地跳了起来。

    范至诚第一个表态:“我从学校辞职,直接来公司上班,应聘个助工应该没问题吧?学校现在助教一个月只有42块钱工资,一年后50,每个学期末几十块钱奖金。咱们公司每个月80块钱的基本工资,还有奖金和提成,收入高多了!”

    范雅君瞪大了眼睛:“这么多的吗?我们设计院的高工只有76块,再加少部分奖金,大家都吃大锅饭,多劳不多得。现在南风公司这样的搞法,多劳多得、上不封顶,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挤破头!”

    向北微笑道:“范总是总工级别,每个月150块。”

    范雅君一听,立马表态:“结构组的人我来帮你们挖!周斌家里条件差,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如果这个薪酬制度能够真正落地,他肯定能来。其余几个设计院我有不少认得的朋友,你们缺哪方面的人才,我去跑。”

    向北微一沉吟,在管理细则上再写下一条。

    10、特设人才引进奖,如果引荐的人才顺利入职,发放50元人才引进奖。

    这条一写,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熊和平、蒋思岭一起表态:“水电、暖通这一块我倒是有不少同学,可以帮你们问一问。”

    向北交代一声:“这件事,要快、要稳。一对一地挖人,不能过分宣传,免得传开来招人嫉妒。熊老师、蒋老师如果不想辞职也没有关系,我们鼓励兼职。兼职者没有基本工资,但是提成与年底奖金一样不会少。”

    提成,是向北在做香烟销售时用到的。每个香烟推销员的收入与数量成正比,以此激励他们尽心尽力工作。

    计划经济时代,工人们吃的是大锅饭,长期以往导致工作积极性受挫,混日子现象普遍。

    其实只要打破大锅饭的分配制度,就能激发热情、提高效率。

    熊和平、蒋思岭一听向北的话,大喜过望,握着向北的手晃了晃:“好好好!这事儿我们只对内部人说,绝不对外透露半分。”

    开玩笑,如果透露出去,那些没有加入南风公司设计团队的老师们恐怕要羡慕得发疯。

    体育馆项目一万五千块钱的设计费,30%就是四千五百块,假如有十个人参加,简单平均每人就有450块。

    450块。奋斗十几天就能拿到半年的工资,这是什么神仙收入!

    就算水电只是配套工种,设计图纸不复杂,拿到的钱可能没有这么多,但你要想想,任务轻松花的时间也短啊。熬几天夜,到手一两百,难道不香吗?

    每个人都兴奋莫名,只有陶守信表达出一丝担忧。

    “国家允许你们这样搞吗?从来没有哪家设计院会有搞什么提成制度?你们这样标新立异,万一有人举报……说我们复辟资本家那一套,怎么办?”

    向北笑道:“爸你放心,国家既然引进招投标那一套,就说明下定决心要搞活市场经济。咱们这个薪酬制度也算是改革,后期会不断完善。这回去京都交图纸的时候我去拜访一下部里的领导,只要得到上面的支持,谁举报也不怕。”

    他停顿了一下,强调了一句:“不过……试行阶段请各位一定注意行事低调,不要把事情闹大,免得不好收拾。”

    范雅君、熊和平、蒋思岭都是聪明人,一边应承一边思考应该挖哪些人过来,如何措辞,怎样保密。

    范至诚举起手提问:“陶南风,公司还需要助工吗?我们研究生班的班长蔡强,描得一手好图,分配到了市政设计院,听他说刚去有些受排挤,不太愉快。”

    陶南风点头:“可以的,只是你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公司还需要些什么人才,通过哪些渠道去挖人,怎么安排住所……甚至连几号发工资,都在这一天定了下来。

    一直到中午时分,眼看着饭点就到,大家饥肠辘辘,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传来。

    转头四望,原来是向北在国营饭店叫了一桌饭菜,摆在三楼。

    南风公司二楼是一个开敞大间,十几张绘图桌、办公桌整齐摆开,平时绘图、学习、讨论都很方便。

    三楼则是住家的地方,大厅里有茶几、沙发、饭桌,另设厨房、厕所、六间宿舍。如果设计院的员工没有住房,可以居住在三楼。

    第一次来到三楼吃饭,众人觉得很新鲜。

    坐在大圆桌旁,看着装修得干净整洁的客厅、厨房,大家有一种过集体生活的快乐。七菜一汤有荤有素、咸香可口,八个人连聊边吃,感情在吃饭中渐渐升温。

    向北道:“明天我去请一个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这样大家就能安心做设计了。”

    范雅君再一次感受到了向北的好处。

    先前范雅君为陶南风不值,觉得像南风这么优秀的女性,要学历有学历,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怎么就找了个当过兵的粗鲁汉子?

    可是这次认真相处下来,范雅君慢慢看到向北真正的实力。

    向北对人才的重视、胸怀之宽广、识人之精准,远超旁人。

    高出平均水平50%的基本工资,与设计费直接挂钩的提成,年底与公司利润紧密相连的奖金,再加入细致入微的住宿、餐饮、交通……一项一项,将公平、激励与尊重融入到每一个细节。

    如果说陶南风的专业水准让人仰望,那向北的管理水准则令人佩服。

    跟着这样的领导干活,吃得舒心、住得舒适、收入高、待遇好,不用操心琐事,只需安心工作,谁不愿意?

    第155章 打听

    第二天,范雅君带来了一个让陶南风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白发苍苍、体态瘦削,行动间四肢略显僵硬,但眼眸间却有一股不肯服输的坚韧。

    叶初搀扶着老人,范雅君向陶南风介绍:“南风,这是我老师,叶荫桐。”

    叶荫桐!这可是华国有名的结构力学专家。

    陶南风听说过范雅君的故事,知道因为范雅君的年轻不更事,被书记利用把叶荫桐下放到了西北农村。原以为岁月催人老,没想到当自己需要结构专家时,叶老会第一时间过来支援。

    陶南风伸出双手与叶老相握,心中满是感动:“叶老先生,久仰大名!我在研究生期间选修的《结构力学》教材,前面还有您的序言呢。”

    叶荫桐微微一笑,神态间少了一分傲气、多了一分慈祥:“你们还在用那一套力学教材啊?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东西,该更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叶老的笑容里陶南风读出了许多深刻东西,她连连点头:“是的,新时代、新气象,一切都会更新的。”

    叶荫桐认真地看着陶南风:“南风,听雅君说你们公司需要结构设计人才,我虽老矣,却依然想出来看看这个新世界。你看我……行吗?”

    这还用问吗?求之不得!

    陶南风大喜,紧紧握着叶荫桐的手:“行!当然行,您如果能来我们公司坐镇,那结构这一块我就不怕了。”

    向北将叶荫桐请进办公室沙发上坐好,端上一杯温热的红茶,态度恭敬而热情:“叶老你来当我们公司的总顾问,不需要坐班,有空过来转转,您腿脚不方便那就在一楼办公,我来安排。”

    西北农村冬天严寒、条件艰苦,叶荫桐年纪大抵抗力差,得了关节炎,去年平反回到江城一直养病。今年勉强能够走动了,听到儿子、媳妇在商量辞职到南风公司来,便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便动了重出山门的念头。

    叶荫桐在年轻的时候也感慨过设计院管理思路陈旧——那个时候的设计院承接设计任务不兴出去接活,在家等着甲方找上门,费用按照国家统一标准收取,所有设计院工作人员根据工龄、级别发工资,多做少做全都是一个样。一切都是公对公,没有竞争、没有市场。

    他曾提过建议,将收入与项目经费挂钩,给予项目组长一定的分配权限,可惜被领导狠狠批评,说他思想落后、有资产阶级的苗头。

    他记得当时领导语重心长地教育:设计院是为人民、为建设祖国服务的,怎么能够一天到晚谈钱呢?难道不给钱就不工作、不奋斗了吗?

    只可惜,漂亮的口号之下,大锅饭养出一群懒人。

    把他推上批判台的副院长、书记,哪一个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人?他们以权谋私,公车私用、公房私用、吃穿住都报销……不知道做了多少损公肥私的坏事。可是那些真正兢兢业业工作的人,却只拿些死工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叶荫桐在西北农场的时候,看着广袤的田野陷入沉思——国家的建筑业应该何去何从。

    七十年代的华国什么都缺,缺人才、缺技术、缺资源,而其中最要紧的,是缺管理。如何整合有限的人才、技术与资源,发挥出最大的效能,这考验的便是管理水平。

    从范雅君口中得知南风公司首开先河,不仅拿下全国第一个招投标项目,而且将企业管理的那一套引进设计公司,制定出详细的人力资源管理细则,叶荫桐感觉自己看到了曙光。

    基本工资+提成+奖金的薪酬结构,公司收入透明化,周到细致关注员工需求,与员工共同成长,这样的设计公司不就是叶荫桐年轻时候的理想吗?

    叶荫桐觉得自己必须支持。南风公司目前还只是稚嫩的小幼苗,不能让它被狂风暴雨摧毁,应该不断浇灌扶持,让它不断长大,进而推动整个行业的变革!

    于是,本着对后辈的提携,叶荫桐支撑着病体来了。

    叶老是行业的标杆,留苏专家能力强,性格谦逊宽厚,江城搞结构设计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

    再加上向北这一次大刀阔斧的薪酬改革,那些专业技能突出的人过来之后都非常满意。运动期间知识分子被打成臭老九处处受排挤,没想到南风公司却将知识、能力、努力程度与收入直接挂钩,怎么能不让人心动呢?

    一呼百应。随着叶老的到来,一个又一个江城知名设计师来到南风公司,不到两天时间建筑类专业全部配齐。

    陶守信、叶荫桐挂帅建筑、结构组总顾问;

    建筑组组长范雅君,组员包括范至诚、蔡强;

    结构组组长周斌,组员除了叶初之外,还包括邱实、肖琳这两位从其他设计院挖来的结构工程师;

    水电、暖通组组长彭康伯,组员包括熊和平、蒋思岭这两名机动人员。彭康伯是熊和平的大学同班同学,在市政设计院干得很不开心,一听说南风公司招人,立马辞职过来。

    景观组组长邹荣涛,组员只有一个,姚小桃。邹荣涛是园林局的一名工程师,他科班出身,大学毕业多年却一直不受单位重视,便辞掉铁饭碗来南风公司。姚小桃是学建筑学的,离毕业还有半年,被分配到景观组配合邹荣涛开展工作,兼任晒图员。

    人员组织到位之后,大家紧锣密鼓地开始体育馆设计工作。

    二十天时间,从建筑施工图绘制、结构计算、结构施工图绘制一直到水、电、暖通工程施工图设计,大家全都在二楼日夜奋战。

    向北全力保证后勤,从早餐一直到宵夜,从清洁卫生到洗涮衣物、带孩子,样样安排得周周到到。

    忙碌一周,建筑施工图大功告成,陶南风终于感觉轻松一点。

    九月的星期天,初秋,阳光正好。

    江城建筑大学的校园里香樟树摇曳生姿,隐隐飘来阵阵桂花甜香,墙角的月季、一串红开得娇艳。

    陶南风、陶守信带着三个孩子在家属区的小花园里闲逛,两人坐在石椅上,看着芝芝领着弟弟、妹妹在草丛里踢小皮球,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抚平了所有的疲惫。

    陶守信问女儿:“向北搞这一套管理办法,公司还能赚钱吗?”

    公司新引进这么多人才,每个月光是基本工资就是一大笔钱,设计费拿出30%,年底利润分出10%,扣除成本女儿女婿还能有钱赚?

    陶南风毫不在意地回应道:“应该有钱赚吧?你看以前向北开香烟批发部、办烟厂,哪一样没赚钱?您不是教过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嘛。”

    陶守信想想也对,不由得笑了:“我还没你们想得通透。也对,前期投入大一点没关系,万事开头难。”

    父女俩正聊着天,从小径走过来两个人,十分热情地打招呼:“陶教授,南风,你们今天怎么这悠闲?”

    陶守信抬头一看是这两人,脸色顿时就变得冷淡起来,倒是陶南风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欧阳教授,周阿姨,你们好。”

    欧阳丞今天家里有喜事。

    小儿子欧阳敏行终于谈了一个对象,约好了周末上门。他和周红缨一大早就出门买菜,提着一篮子菜往屋里走。看到陶南风父女俩带着孩子在花园里玩,欧阳丞与周红缨交换了一个眼神,换了条道特地过来搭讪几句。

    周红缨满面堆笑,看着玩得正欢的三个娃娃说:“南风啊,咱们这栋小红楼就属你家人丁兴旺。现在计划生育政策抓得严,家家只能生一个,你一口气生三个,可真是好运。”

    陶南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周红缨这个人心眼比针尖还要小,她那一张嘴向来没什么好话,现在突然套近乎肯定别有用意。

    小花园的石桌旁有四把鼓形石凳,欧阳丞将菜篮子放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下,冲着陶守信笑。

    “老陶啊,我们俩门对门住着这么多年,关系这么好,怎么南风公司要人的事也不跟我吱一声?就算我在学校教书帮不上忙,没课的时候来搭把手、推荐个把优秀人才还是蛮可以的嘛。”

    这人,象是得了健忘症一样。明明找他参加的时候被他拒绝,现在却倒打一耙说什么公司要人不跟他吱一声!

    陶守信淡淡道:“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欧阳丞知道陶守信心中有怨气,他其实也有些后悔。

    以前陶南风与江城建筑大学合作,因为公司刚起步没有名气,收到的项目小、设计费少,分到每个参与老师手上只有几十块钱。再加上陶南风没管理经验、收入不透明,这给了欧阳丞一种为她服务、替她赚钱的错觉,很不爽。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两天系里老师都在传,说叶荫桐老先生重出江湖为南风公司站台,说南风公司高薪聘请各类专家,一个月收入能够有五、六百块钱!

    五、六百?惊得欧阳丞脸色都白了。

    周红缨气得牙痒痒,在家里摔盆打碗,把陶守信骂得个狗血喷头:“这样的好事不来找对门,却到别的设计院挖人,简直一点良心都没有,白瞎了你妈生前对他们那么好,每年帮他们做丸子、送鸡汤,现在人走茶凉,有好事一点也不想着好邻居。”

    欧阳丞也很郁闷:“先前陶守信倒是来找过我,被我拒了。”

    周红缨半点也没觉得自己有错:“先前拒绝他怎么了?老陶来邀请你的时候也没说一个月有五、六百块钱啊。好哇,自己人竟然还玩这种心眼子,故意模糊重点,只说让你帮忙画图,半点不提多少钱。等你拒绝了他再去花大价钱找别人,太不地道了。”

    欧阳丞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要五、六百,每个月能给我两、三百块钱也行啊……”

    两夫妻越想越觉得亏,今天难得在院子里碰到陶守信父女俩,打算问个清楚明白,顺便从南风公司捞点好处。

    欧阳丞装作没听出陶守信话语中的嘲讽,脸上依然挂着亲切的笑容。

    “老陶,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啊。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妈在世的时候对南风那么好,现在南风开公司,我肯定要帮忙的嘛。而且我在学校工作,不用你们发工资,还能替你们省一笔钱是不是?”

    陶南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这对夫妻俩在打什么算盘。原来,欧阳丞看南风公司现在的薪酬水平远高于同行,眼红想加入。

    “欧阳教授原来是想义务给我们帮忙吗?那太感谢了!等接到下一个项目一定第一个找您。”

    周红缨一听义务帮忙?声音顿时变得高亢起来:“什么叫帮忙啊?我听说你们公司现在手笔大得很,只要是参加项目的人都能分到五、六百块钱,好多设计院的人都蠢蠢欲动咧。你把这钱给别人舍得,怎么到了我们欧阳这里就死抠死抠的?义务帮忙!亏你想得出来。”

    陶南风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色。

    陶南风摇了摇头:“我刚开公司没经验,您可别吓我。要是每个人都给这么多钱,那我不得亏死?”

    周红缨将信将疑地看着陶南风:“南风,你向来老实,可不能骗阿姨。你们公司最近不是招了不少人吗?外面可都传遍了,说你们抱着一摞钱到处发,来一个发几百。”

    陶南风听到这里,哈哈笑了起来:“周阿姨,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哪有那么多钱。”

    周红缨的眼光从她身上移到陶守信身上,再移到在远处玩耍的孩子们,在心里暗自嘀咕:看他们家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难道旁人传的都是假的?

    向北开烟厂虽然赚了钱,但本着低调做人的道理,一家人穿衣打扮都十分朴素,大人孩子平时都是梁银珍这个老裁缝亲自扯布料裁剪缝制。

    除了手腕上一支梅花牌手表、一个古法银手镯之外,陶南风身上一点首饰都没有,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有钱人。

    周红缨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一改刚才的殷勤,趾高气扬地对欧阳丞抬了抬下巴:“把菜拿着,我们走!”

    欧阳丞此刻也回过神来,夫妻俩招呼不打一个,转身便走,仿佛刚才过来热情聊天的人不是自己。

    看着这对夫妻离去的背影,陶南风笑着对父亲说:“爸,你信不信从明天开始,那些每人发五、六百块钱的谣言就会中止?”

    欧阳丞夫妻俩本来就见不得南风公司发展得好,这一回跑过来问东问西,听到陶南风亲口否认,肯定会到处跟人说——

    “哪里赚了钱?一家子穷酸样。”

    “怎么可能发那么多钱?难道设计公司不赚钱了吗?”

    陶守信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叹道:“真没想到,欧阳是这样的人。”

    明明以前君子之交淡如水,欧阳还有几分知识分子的风骨。没想到市场经济就像那海中的大浪,浪潮一来,带来金钱迷人的味道,不知道多少人能守得住那份风骨。

    短暂的静默之后,陶守信嘱咐陶南风:“孩子,不管你将来赚了多少钱,都切记要低调。国家现在虽说鼓励改革,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个政策不让搞这些?咱们把脚步放慢一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爸,您放心,我知道的。”

    陶南风想到存折上的几十万,暗自庆幸没有告诉父亲,如果陶教授知道向北开烟厂这么赚钱,恐怕要惊掉下巴,慌到睡不着觉。

    第156章 采访

    欧阳丞与周红缨两个人回到家,开始为迎接儿子的对象上门而忙碌。一边忙一边愉快地背后说人坏话。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开设计公司那么赚钱?他们要是把专业配齐怎么也得有八、九个人,每人第个月五百块你算算是多少?”

    “四、五千!我的妈呀,咱们家不吃不喝三年才能赚这么多呢。”

    “我们系里那些老师纯属瞎说,一点头脑都没有。还大学老师呢,自己的判断都没有。”

    “陶南风研究生刚毕业,嫁了个穷当兵的,三个孩子吃的穿的都要花钱,你看她没穿金戴银,也没吃香喝辣,还要租房子开公司,哪里有那么多钱发工资?估计是吹牛哄外行,把人骗了去给她开活。啧啧啧,幸好我们没有上当。”

    这么一商量,夫妻顿时便快活起来。

    有一类人就是这样,嫌人穷、恨人富。先前大家都清贫,靠着死工资过日子,欧阳家夫妻俩都上班拿工资,两个儿子也在机关工作,收入比陶守信家高出一截,对比之下有一种隐隐的幸福感。

    可后来陶南风开公司,接到设计任务来找欧阳丞私下接活,任务简单、时间短,一周就能拿到八、九十块钱,夫妻俩顿时就不淡定了。

    以己度人,欧阳丞能赚八、九十,那陶南风肯定要赚十倍以上啊。开公司这么赚钱的吗?

    可是让欧阳丞辞职开公司,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丢掉铁饭碗、到市场上去讨生活,万一亏本了呢?连个养老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纠结来纠结去,夫妻俩觉得日子越来越不幸福。

    现在好了,听陶南风亲口否认赚钱,两人心理顿时就平衡了。

    “开公司!哼,开公司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听说要自负盈亏,他们现在把调子定得那么高,又是京都项目,又是叶荫桐老先生,养了一群高工。租那么一大栋楼、水电开销你想想得多少?我就等着看他们哭。”

    “亏本,要是亏的是自己的钱还好,就怕拖欠员工工资,搞砸了设计项目,到时候恐怕要成为行业笑话,就连老陶……估计也要被学校批评。”

    “批评就批评呗,你管他做什么?学校奖励他电视机的时候也没见他叫我们去看,将来挨批的时候休想让我们帮他说话。”

    夫妻俩合力把屋子拖干净,桌椅板凳擦得一尘不染,又进厨房把饭菜准备停当,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儿子却还没有到家,不由得有些着急。

    周红缨解下腰间围裙挂在厨房门后,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老二怎么还没回家?他一大早出门去接对象接到现在吗?老大也是不懂事,说好了今天回来认个亲,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心中焦急,站在客厅窗口张望。

    欧阳丞安慰她:“老二可能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别急。老大家妞妞三岁正是调皮的时候,出门晚也是正常的。”

    一说起这个唯一的孙女儿妞妞,周红缨便气不打一处出。

    “独生女、独生女,家里只有这一个,娇惯得不象话!妞妞外婆恨不得天天带着孩子玩,我想带她启蒙认字都插不上手。老大这个没用的,被老婆管得死死的,妞妞亲近外婆,一半责任都在老大身上。”

    一边发脾气,周红缨一边穿鞋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学校公交车站等着。”

    说完,她还不忘回头交代欧阳丞:“记得看着点儿煤气炉上炖的排骨汤啊。”

    从小红楼走出来,经过小花园的时候周红缨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陶南风不在,孩子们也不在。

    周红缨眼珠子转了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嘀咕了一句:“不好好带孩子,一天到晚到处跑,哪像个女人!”

    此刻被周红缨腹诽的陶南风,正在南风公司接待市建设厅领导。

    因为京都西城区体育馆项目的影响,市里也决定在江北最繁华的地段做一个万人体育馆,既可以举行大型体育比赛,又能搞一些展览会、音乐会之类。

    市领导特地到公司来找陶南风,将建筑设计这一重任交给她。

    陶南风与范雅君正好闲着,便痛快地将这个项目接下来,询问了设计要求之后,带着好奇的市领导到二楼工作室参观。

    结构组、水电暖通、景观组的工程师们正在伏案绘图,叶初却有些无所事事。

    看到有人进来,范雅君也正忙着,叶初没有多问,走下楼去。

    一下楼便遇上了向北。

    向北手里抱着玉儿,芝芝与陶然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可怜巴巴地看着爸爸:“我也要抱。”

    向北低下头,态度平和而坚定:“刚才兔子跳比赛是玉儿赢了,奖励就是抱半个小时。你们想要抱,下午还有一次比赛,赢了就行。”

    作为尖刀连的连长,向北深知规则的重要性。

    家里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味的娇惯与纵容绝对不行,必须把军队管理的那一套用上来。

    惩罚与奖励并重,通过竞争让孩子们学会讲规则、懂道理。

    玉儿抿着嘴笑,抱着爸爸的颈脖居高临下,心里美滋滋的。芝芝与陶然对视一眼,重重点头:“好,下午再来比。”

    叶初略带羡慕地看着向北与孩子们的互动,感叹道:“果然还是几个孩子一起长大好,我们现在只能生一个,就是个宝贝疙瘩,每天都紧张得很。上次军军拉肚子,雅君站在洗手池旁边哭,自责忙工作没照看好孩子,唉……”

    向北看了他一眼:“领导们上去参观,你怎么下来了?”

    叶初摊开手:“丢了十几年,以前学的那些都还给老师了。大家都在忙,我一个人坐在旁边看书,好像有点格格不入。领导们一去,更觉得不自在,索性就下来了。”

    叶初性格内向,以前在毛巾厂基建科的时候就不活跃。之所以辞职来南风公司,一是觉得基建科上班没意思,二是舍不得跟雅君分开。

    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向北:“我就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小时候听我妈的话,我妈去世后听我姐的话,现在吧……我只想陪着雅君。我俩因为误会分开了十年时间,我恨不得天天和她粘在一起,把以前亏欠的时间都补回来。”

    向北想到自己与陶南风的点点滴滴,微微一笑。

    叶初感觉找到了共鸣者,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

    “我没什么大志向,以前学结构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现在耽误了十几年,再来搞结构计算、画施工图真的压力很大,感觉脑子根本不够用。还不如退居二线,带带孩子,管好后勤得了。

    就是吧,我姐有点烦人,一天到晚说男人不能被女人比下去,男子汉得撑起来,不然将来丈夫威风全无,旁人笑话。她也不想想,我姐夫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哪里有什么大丈夫威风?

    我现在来南风公司,看着雅君每天忙个不停,感觉自己帮不上忙,拿工资拿得心虚。要不你们看看安排点什么事让我做做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向北思索片刻:“那你负责后期服务、档案整理吧。”

    设计院要不断地与业主、施工单位打交道,中间的协调工作、后期服务、资料归档都极其繁琐,叶初是个温柔细致的人,让他来做这个工作应该能胜任。

    叶初一听眼睛便亮了:“好!这个工作我能行。”终于能够在公司里找到适合的岗位,叶初一颗略显惶恐的心便安定下来。

    儿童房的摇篮里传来奶娃娃的哭声,叶初慌忙跑过去将军军抱起来,边晃边哄。

    向北抱着玉儿在一旁指点他:“刚刚喂了不久,应该不是饿了,看看尿片湿了没?”

    陶南风和范雅君一行人顺着室外楼梯从二楼走下来,看到这一幕眼神变得温柔。送走市领导之后两人并肩走到办公室,拿出纸笔勾画,商量着刚刚新接的设计任务。

    “体育馆,江城新地标,容纳五千人的场馆,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尝试着用环形看台,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京都体育馆是改建,有场地限制。这一回的体育馆占地面积大,除了场馆之外还要巨大的室外绿地,景观组任务重啊。”

    ……

    阳光洒下,将南风公司办公楼勾上一道金边。

    向北与叶初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陶南风与范雅君在办公室里喃喃细谈,商量着工作。

    一里一外,一刚一柔。各干各的事,却透着一种奇特的和谐感。

    周红缨从西门走出,准备去公交车站接小儿子,路过时恰好看到这一个场景,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这……男人带孩子、女人忙工作,世界乱套了!

    她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男做女工,一世无功。阴盛阳衰,像什么样子!”

    “咔嚓!”

    一个相机按快门的声音传来,惊动了向北。他目光似电,看着马路那头快步走过来的年轻女子。

    女子扎着马尾,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眉眼灵动、青春俏丽。她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放下,掏出证件递给向北:“您好,我是江城日报的记者吕雪。”

    向北比较警觉,看向吕雪:“你刚才在拍照?未经允许不能发表。”

    吕雪笑着解释:“我只拍到你们几个人的背影,没有显示正面。您是陶南风的爱人吧?陶南风开设计公司、参加全国第一宗招投标、顺利拿下京都体育馆设计,她的成功一定和您是离不开的……”

    正说话间,欧阳敏行匆匆从马路对面跑过来。

    周红缨一眼看到儿子,立马迎上去,一把扯住他:“你在搞什么鬼!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欧阳敏行指着吕雪说:“在那儿。”

    周红缨这才注意到脖子上挂着一个照相机的吕雪,满面狐疑:“她?她上门来还带什么照相机?”

    欧阳敏行喊了一声:“吕雪!”

    吕雪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注意他身边站着周红缨,摆了摆手:“你等一下,我有采访任务。”

    欧阳敏行没奈何地对母亲说:“吕雪是江城日报的记者,今天过来的时候主编让她顺便采访下南风公司,这不……她正忙着呢。”

    周红缨气得直翻白眼,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第一次上未来公婆家,她竟然还先采访。都已经十一点钟了,就不能先抓紧时间上门,等下午回去的时候再采访吗?

    吕雪看着向北,双手合什:“拜托,我能不能现场采访一下您和陶总?我只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向北摇摇头:“我和南风都不喜欢宣传报道。”

    吕雪转头向欧阳敏行求助:“你不是说和陶南风家是邻居?你帮我说句话吧。”

    外面动静太大,一直专注工作的陶南风终于抬起头来。隔着玻璃门,看到公司门口站着几道熟悉的身影,陶南风放下笔走出来。

    芝芝与陶然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妈妈,抱!”

    这两孩子眼馋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妈妈有空出来,赶紧伸开手臂让妈妈抱。陶南风笑着弯腰,左右手一边一个,轻松将两孩子抱起。

    吕雪看着陶南风,瞪大了眼睛:“你,你真的有三个孩子!”虽然听欧阳敏行说起过陶南风一胎三宝,但亲眼见到时视觉冲击力还是蛮大的。

    几个人还没说上话,周红缨铁青着脸走过来,板着脸说:“家里都等着你们吃饭呢,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吕雪这才留意到周红缨,后退半步站在欧阳敏行身边,攀着他的胳膊问:“她是谁?”

    欧阳敏行咳嗽一声:“吕雪,这是我妈。”

    吕雪小脸一白,有点紧张地绞着手,慌慌张张地鞠了个躬:“阿姨好!”

    想到小儿子难得带女孩回家,周红缨忍住气点了点头:“一直等着你们俩呢,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回家去吧。”

    吕雪扯了扯欧阳敏行的衣角,小声道:“我的采访任务……”

    欧阳敏行只得对陶南风说:“陶南风,看在我的面子上,接受一下吕雪的采访吧?她今年刚分到报社,主编交代的任务,没办法。”

    陶南风推辞不过,抱着孩子简单回答了吕雪几个问题。

    眼见得周红缨脸色越来越难看,吕雪收好笔记本,连声感谢:“您可真是我们女性的骄傲与光荣,您爱人支持您的事业,甘心当您背后的男人,这是对妇女解放的最好诠释。”

    陶南风看一眼向北,担心他不高兴。虽说向北心甘情愿为她做出牺牲,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这样被人议论。

    向北微微一笑,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将玉儿放下,再接过陶南风手中的陶然和芝芝,动作娴熟而温柔。

    陶南风与他目光相触,心口柔软得似水一般。

    再转过头时,陶南风认真地看着吕雪:“我爱人和我一起开公司,我负责技术、他负责管理,共同努力、互相支持,这个设计公司是我俩共同的事业。”

    吕雪若有所悟,目光在陶南风与向北之间转悠。这对夫妻之间的尊重与默契令她感动。

    因为这份感动,吕雪第一次上门便发现了许多问题。

    周红缨对陶南风充满恶意,不停地强调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如果都向陶南风学习,一天到晚忙事业,让男人带孩子做家务,太不像话。

    欧阳丞与欧阳敏行也似乎并不看好向北与陶南风,言谈之间对向北这个穷当兵很是轻视。觉得他不务正业、为了高攀教授家庭自甘堕落,还让两个姓陶,忘了祖宗。

    吕雪心里有些打鼓,这样的家庭她能嫁吗?

    尤其是当周红缨抱着孙女妞妞,说计划生育政策害死人,只能生一个,让他们早点结婚生个大胖小子,为欧阳家传宗接代的时候,吕雪的反感到达极致。

    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国家都说只生一个好,周红缨却还把传宗接代挂在嘴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到向北一家对陶南风的支持与尊重,吕雪这一次上门之后,对欧阳敏行的态度便冷淡下来。

    过了两天,吕雪将在南风公司门口拍的照片洗出来,这张黑白照片,构图十分巧妙。

    一栋三层方正小楼,楼体沐浴在阳光之下。

    四个大人、三个孩子、一个婴儿,都背对着照相机,但却构成了一个极具动感的画面。

    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头上扎着个羊角辫,身上穿着花衣裳,伸展着双臂,似乎在笑,看得出来十分欢愉。

    男子脚边还站着两个娃娃,一个与他抱着的小姑娘一模一样的打扮,另一个小男孩穿着条纹海军衫,在黑白照片里显得十分显眼。

    另一个体型中等微瘦的男人手中抱着一个小婴儿,他左手微曲,用臂弯托着宝宝的头部,动作熟练而温柔,低头看向婴儿,嘴里似乎在哼着绵软悠长的摇篮曲。

    办公楼的玻璃门里是一间办公室,两名女子正趴在桌边写写画画,看不清楚脸,但依稀能够看出她们在热烈地讨论工作。

    整个照片中,带孩子的男人成为焦点。

    阳光下,向北的刚猛、高大,叶初的温柔与细致,将男人的刚与柔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发自内心地发出一声感慨——

    这样的男人,多有安全感。

    吕雪赶紧拿着照片给主编,主编一看,立马拍桌子说:“放在头版,标题就叫……《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

    照片一经刊发,立马引起社会热议。

    【原来每个成功女人背后都会有一个愿意带孩子的男人。】

    【谁规定带孩子是女人的事?男人力气大,带起孩子来更轻松。】

    【照片上带三个孩子的男人是哪个?高大威猛看着那么有男子汉气概,没想到也有一片温柔心肠。】

    骂声也随之而来。

    【哪有男人带孩子的?简直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家庭主夫,两个没用的男人。】

    【女人工作,让男人在家里带孩子,华国的优良传统都丢光了,这个社会岂不是要乱套?】

    骂人的、赞美的、支持妇女解放的,各种各校的言论,信件似雪花片片而来,寄往《江城日报》。

    主编挑选一些刊发在报纸上,整个社会开展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男人要不要回归家庭?女人应不应该带孩子?

    作者有话说:

    周末努力日万~

    第157章 吵架

    作为讨论的中心人物,向北与陶南风却丝毫没有觉察。

    《江城日报》头版照片刊发后的第三天,向北到邮局办理电话安装业务。公司现在发展得快,没有电话对外联系不方便。

    向北刚进大厅,填好“南风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的名称与地址,将单子递上去,坐在柜台里的办事人员看到单子上的公司名称,立马抬起头盯着他看。

    对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削瘦男子,一脸的戾气,他的目光里透着鄙视与愤怒。

    向北眉头一皱,腰杆挺直,目光冷然。

    那男子哼了一声,将申请单子往桌面上一拍。

    “你就是报纸上那个带孩子的软饭男啊?真不要脸!”

    安静的大厅里突然响起这句话,仿佛平静的水面被一块巨石冲开,变得动荡起来。

    柜台后头还有三个穿着绿色制服的男人,好奇地盯着向北看,说出来的话令向北感觉莫名其妙。

    “你说你带孩子就带呗,做什么要那么高调地宣传?还拍个照上报纸!现在我下班一到家,我老婆就把娃娃塞给我,说男人就该带孩子。”

    “男人能喂奶吗?能有妈妈那么细心吗?男人做女人的事像什么样子!”

    “父亲在家庭扮演的角色不都是赚钱养家吗?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那不得累死啊。”

    大厅里正在办事的人群也有些骚动,朝着向北指指点点。

    向北心知不对,但他面上不显,重重在桌上一拍,身上的煞气喷涌而出。

    “电话业务,到底能不能办?”

    向北本就生得高大,脸上的伤疤令他多了一份凶悍之气。这么一拍一吼,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不敢再啰嗦,快速盖了几个章,让他回去等消息。

    向北开车回家,将吉普车停在公司楼下,面色有些凝重。

    陶南风与陶守信正坐在接待室喝茶,茶桌上摆着三份《江城日报》,茶水已经凉透,却没有人喝。

    听到汽车声响,陶南风起身迎了出来。抬眸看他脸色不对,有些忐忑地问:“你,知道了?”

    面对妻子,向北的神情柔和下来。

    他沉声道:“我在外面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陶南风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叹一声:“吕雪没有经过我们的允许,就把那次在公司门口拍的照片发了出去。现在报纸有意引导舆论,我俩好像成为了公众人物。”

    大手掌中伸进来一只温软的小手,触感滑腻而冰凉。

    向北扣住她的手,指节相碰,微微的压力传来,所有的郁闷都烟消云散,心中块垒化成了水,在胸口游走,柔软而荡漾。

    向北安慰道:“别怕,我先看看。”

    两人走进接待室,向北坐在主人位,重新烧水沏茶,动作不急不缓。

    坐在下首的陶南风与陶守信被他这一份轻松所感染,也不再那么紧张,端着向北沏好的热茶,低头轻啜了两口。

    向北拿过报纸看了起来。

    接待室里非常安静,只有纸张翻页发出的“沙沙”声。

    “呵呵。”低沉的笑声充满磁性,向北看完,将报纸放下,“照片拍得不错,我明天去报社要底片,洗出来放大,挂在接待室。”

    陶南风的眼中有了疑惑:“你不觉得被冒犯吗?”

    向北摇了摇头:“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说得挺贴切的。这张照片没有露脸,再去追究报社的责任没有意义。

    再说了……一张照片引发社会热议,说明这个时代女性在觉醒。南风你别怕,我们不是焦点,只是引发人们思考的导火索罢了。

    不用理会,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淡了。大家都忙着赚钱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扯这些。”

    处事不惊大丈夫。

    陶守信看着向北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

    任谁第一次成为公众人物,被这么多人咒骂、非议,都会紧张吧?当年明星阮玲玉自杀,不就是因为“人言可畏”吗?偏偏向北不仅不慌,还能迅速抓住重点安慰南风。

    陶南风那向下耷拉的嘴角渐渐上扬,黯淡的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

    “你不介意就好!我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还挺害怕的,就怕你心里膈应嘴上不说。”

    说实话,刚看到这张照片、报纸上的讨论时,陶南风内心很是惶恐。男人也是要面子的,被这么多人说吃软饭、没出息,向北肯定不愉快。

    有些牺牲可以默默进行,但却不愿意被人指指点点。

    向北往她的茶杯里续上水:“你能在意我的感受,我高兴呢,怎么会膈应?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就承诺过,会全力支持你的梦想。能够做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是我的荣幸,不是耻辱。”

    陶南风感觉眼睛里有一股热流涌上来,眼眶微红。婚前的承诺,向北执行得非常彻底,他是真心认可自己的能力与理想,处处以自己为荣。

    有夫若此,复有何憾。

    陶守信喟叹一声:“向北啊向北,男人如果都像你这么胸怀宽广,那世间都是美满家庭。”

    三个人放下心结,索性置身事外,把自己当作普通吃瓜群众,对那些读者来信进行点评。

    “什么叫女人就该呆在家里当主妇?真是狗屁不通。”

    “看看这一句,我真是笑死了…”

    “没想到还能从这个视角看问题,有意思。”

    正讨论得热闹,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女人声音:“陶南风,你自己要当事业女性那就去当吧,为什么要带着所有女人都不安于室?”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向北示意陶南风稍安勿躁,站起身走出接待室。

    周红缨穿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短发略显零乱,叉着腰站在公司门口,一脸的愤怒。

    向北沉声道:“要闹事?派出所离这里只有两站路,近得很。”

    周红缨没想到陶南风没有理会她的叫骂,出来的人是向北。

    向北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行伍出身孔武有力,一般人根本不敢惹他。

    周红缨的声音瞬间就变低了:“向北啊,你也管管你家南风吧。就因为南风吹捧什么妇女解放,现在我家敏行的女朋友吕雪也有样学样,说要以陶南风为榜样,做一个成功的事业女性,暂时不考虑结婚的事情。我刚说了几句,吕雪就说要分手。敏行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谈了一个,怎么能分手呢?”

    向北看了她一眼:“那是你们的事,和南风有什么关系?”

    周红缨一拍大腿:“怎么不关她的事?就是她开公司、上报纸,还鼓吹让男人带孩子,支持女人搞事业。有陶南风这样的榜样,哪个女人不想学?”

    向北哈哈一笑:“领袖说,男女并驾、如日方东,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怎么不敢说半个字?”

    周红缨脸色一白,那一场运动下来,领袖的话谁敢置疑?不要命了吗?

    向北的笑声陡然一停,双目微眯,整个变得凌厉无比,似一柄出鞘长剑,透着一股寒光。

    “不过就是看南风性格软、好欺负吧?”

    周红缨对上向北的目光,吓得后退半步。平时与陶南风、陶守信打交道,父女俩性情和善,极少与人争辩对抗,久而久之给了周红缨一种错觉——对门很好欺负。

    今天欧阳敏行郁闷地告诉她吕雪提出分手,周红缨感觉天都要塌了。自己家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儿子又在政府机关工作,捧的是铁饭碗,哪里配不上吕雪了?她竟然不愿意与儿子交往?

    仔细一问,原本吕雪与欧阳敏行已经谈婚论嫁,改变就是从她采访过陶南风之后发生的。吕雪拍了那张名为《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的照片之后获得大量关注,又发表了一系列犀利的评论,一时之间成为江城日报社的红人。

    尝到事业所带来的成就感之后,吕雪对结婚变得不太热衷。再加上周红缨与欧阳敏行催婚催得急,口口声声都是说早点结婚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吕雪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吕雪彻底心寒,与欧阳敏行提出分手。

    周红缨不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将一切责任都推到陶南风身上。原本想冲上门吵一架,没想到陶南风这两天忙着做江城体育馆初步设计,根本没有回小红楼。越想越不甘心,周红缨就跑到公司来逮人发泄。

    被向北这一怼,周红缨被哽了个半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们不懂,不懂我们做父母的心……如果女人都去忙事业,谁来生孩子、谁来做家务?男人都打光棍吗?你们结了婚生了娃,故意带坏小年青,这样做是要乱了传统和根本哇~~”

    周红缨撒泼,向北可以言辞激烈。可是当她诉苦哭泣,向北便感觉有些棘手了。

    正当他脑子在飞快运转,应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让人嫌恶的邻居时,胖乎乎的叶元大姐搀扶着叶荫桐从公交车站走过来,听到周红缨的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再嚎信不信老娘一巴掌扇死你!”叶元骂了一句之后,将父亲交给向北,她则与周红缨正面对抗。

    “有你这样不明事理的妈,难怪儿子找不到对象!你要是嫌女人忙事业,那就去找个没文化的农村姑娘啊,为什么不去找?说白了,嫌弃人家农村姑娘没有城市户口,不能上班挣钱呗。

    什么好事都想占着,你哪来那么大的脸!又想女人挣钱养家,又要女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自己也是女人,怎么就心肠这么恶毒,恨不得把女人的所有血汗都榨取干净才肯收手?”

    大学西门旁边有一排门面,平时做些学生的小生意,卖水果、副食店、文具店、修鞋修伞的摊位,听到这边有人争吵,都从店铺里面走出来看热闹。

    大家交头接耳一番,补齐了各自缺失的片断,看向周红缨的眼光变得鄙视起来。

    “她儿子的女朋友不愿意结婚,她就来找南风公司的人吵架,说是因为陶南风开公司忙事业,给女人带了个不好的头。”

    “不是吧?这也能怪陶老板?陶老板可真是冤枉!又不是谁想开公司、上报纸就能做到,再说她也管不了别人向她学习啊。”

    “女人现在想出来做点事情多难啊,她自己也是女人,看样子也是个吃公家饭的,怎么一天到晚为难女人呢?”

    周红缨终于尝到了被人指指点点的痛苦,感觉这些人的目光像热辣滚烫的热油,泼在身上滋滋作响。

    欧阳丞从学校匆匆赶来,一把将她拖过来,低声吼道:“丢人现眼!跟我回家。”

    叶元叉着腰宛如战胜的斗士,笑得欢畅无比:“你光荣、你传统,赶紧辞职回家带孩子去吧!”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周红缨灰溜溜地离开,叶元与叶荫桐坐在接待室,再把范雅君与叶初叫了下来。

    叶荫桐弯腰揉了揉膝盖,微笑着说:“我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和评论,在家里心不安,担心你们夫妻生了嫌隙,所以让你姐陪我过来一趟。”

    范雅君忙得昏天黑地,茫然问:“什么报纸?”

    叶初嘿嘿一笑,将报纸拿过来,指着那张头版黑白照片说:“就是这个,报纸夸我是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呢。”

    范雅君“哦”了一声,“照片拍得挺好看。不过,我还不算成功呢。”

    叶初笑着对父亲说:“爸,你白担心了。雅君根本不知道,也没有想那么多。咱们家的事自己高兴就好,外人说几句就随便他说吧。”

    叶元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从小就不爱争。你知道毛巾厂家属区的人都怎么说你不?真的是要把人气死!要不是你姐我嘴巴厉害,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叶初搔了搔脑袋:“姐,你辛苦了。”

    范雅君转过头看向陶南风:“你还好吧?没人说你吧?”

    叶元端起向北泡好的茉莉花茶一饮而尽,得意洋洋地说:“有人上门来找陶南风的歪,被我骂回去了。切!想我叶元说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有理有据,打遍毛巾厂无敌手,一个小小教授夫人算个屁。”

    陶南风嘴角漾开一个笑容,有了深深的感动。

    她站起身冲着大家深深鞠躬:“谢谢,谢谢你们的支持与爱护。”

    七、八十年代华国依然是男权社会,男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女人想要做一番事业何等艰难!可是现在自己的身边却有这么多尊重女性、关心女性的人,陶南风觉得自己很幸运。

    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牵手

    难得叶荫桐老先生今天过来,向北让厨房安排了几个好菜,留叶元一起吃个便饭。

    叶荫桐下放西北农村的时候得了严重的关节炎,膝盖弯曲就会痛。向北把三楼的圆桌面搬下来,在一楼接待室摆了一大桌,鱼头鱼丸汤、粉蒸肉、红烧鱼块、空心菜、茄子豆角……都是适合老人吃的菜。

    叶荫桐坐在桌边,看着这些菜,知道这是向北的体贴与关心,微笑道:“我没事,年纪大了吃得少,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就吃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嘀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响起,邮递员送来一个厚实的包裹。

    向北高兴地接过包裹,对叶荫桐说:“叶老,您说巧不巧?您一来啊,这包裹就寄过来了。”

    他匆匆解开包裹,封口的塑料袋一开,顿时药香四溢。

    “梅先生家里祖传膏方神奇得很,我上次写信去农场,说明了您的情况,他寄过来几个药包和药膏,这里还有一张说明,叶大姐你好好收着,按照说明给叶老敷药。”

    闻到这股药香,叶荫桐心中愈发地熨帖温暖。不管有没有效果,就冲向北这份心意,他也必须领情。

    “向北,麻烦你了。”

    向北摆摆手,打开一对护膝,弯腰绑在叶荫桐膝盖上,拍了拍那药包:“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

    厚棉布护膝里塞满了中药,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叶荫桐认真感受了一下,眼睛一亮:“有一股热气,很暖和,好东西!”

    叶元和叶初看到这个场景,眼圈一红,都有些自责。父亲在西北受冻,怎么就没想到寄点护膝、棉裤过去?父亲平反回来之后,因为关节炎到医院看过很多次没有效果,怎么就没有寻访名老中医调理一下?

    叶元的一张利嘴失去原本的厉害劲,半天才说了一句:“向北,谢谢你。”

    叶初挨着父亲坐着,将右手放在他的护膝之上轻轻摩挲,指尖传来干燥的药草摩擦的触感,他感动地看着向北:“向北,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向北看叶家姐弟说得郑重,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客气什么,你们都是南风的朋友,又这么支持她的工作,我当然应该做好服务工作。坐坐坐,吃饭。”

    一时之间,筷子与饭勺齐飞,欢声与笑语共舞。

    陶南风冲向北竖了竖大拇指,眼波流转,比平时多了一丝妩媚。向北胸口一热,若不是人多,真想抱住她狠狠地亲一口。

    饭吃到一半,又有人来打扰。

    吕雪满脸歉意地走过来,看到大家在吃饭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就想对陶总说声抱歉!因为我的事让欧阳敏行的母亲找上门来,对不起。”

    叶元咽下嘴里饭菜,皱眉道:“你就是那个拍照的记者啊?拍了这么多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上了报纸?像话吗?”

    向北放下碗筷,走到吕雪面前,非常严肃地说:“你拍照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未经允许不得发表?”

    吕雪期期艾艾地回答:“那个……只有几个背影,没关系的吧?”

    向北看着她的眼睛:“你通过这张照片获得了关注度,但却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扰。你们做记者的,难道没有职业操守与道德吗?”

    吕雪被他训斥得低下头去,但依然努力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拍摄一组背影,没有进行虚假报道,发表照片也得到了主编的同意……”

    陶南风看她眼中有泪光闪动,于心不忍,走过来拉了拉向北的衣角,示意他别为难这个小记者。

    作为一名刚入职不久的记者,吕雪能够拍到一张有争议度的照片,获得主编认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她的照片的确给自己家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但事情已经过去,经过一番风雨夫妻感情更加深厚,陶南风并不想过多责怪吕雪。

    刚走出社会的年轻人,如果刚有一点成绩就被打压,就怕从此一蹶不振。

    向北拍了拍陶南风的手背,微微颔首。他也看得出来吕雪没有什么坏心眼,但媒体记者是个神奇的职业,既能让你名声鹊起,也能让你千夫所指。如果想要让她为已所用,必须先把规则说清楚。

    陶南风看着向北轮廓分明的侧脸,想到他在农场训萧爱云的场景,不由得为眼前这个小记者捏了一把汗。

    向北一般不教训下属,但如果他拉下脸开始训话,那他的语言便像鞭子一般抽打你的灵魂,让你无所遁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向北盯着吕雪,目光依然犀利。

    “我和叶初被拍摄,你是否知会?有没有征求我们的同意?你发表在报纸上获得媒体认可与社会关注,可曾想过我和叶初这两个带孩子的男人,是否愿意成为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我们这种行为是否符合社会传统观念,会不会遭受周边人的非议?”

    一句一句逼问下来,吕雪无言以对。

    她其实也存了一些侥幸心理,总觉得没拍到正面,只是几个背影,怕什么呢?何况照片那么唯美,配的文字又是主编写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向北沉声道:“记者是个良心活,手中笔可定人生死。你刚入行不久,难道没有前辈教导吗?”

    吕雪慢慢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

    向北看她似乎有所悟,态度便和善了一些:“对党忠诚、对人民挚爱,呼唤正义、惩恶扬善、为真理和正义勇于献身。”

    向北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才是一名记者的职责与使命!”

    吕雪感觉自己回到课堂,台上的老师谆谆教导,要同学们牢记记者使命,做一个为民请命、为真相发声、对真善美无比热爱的好记者。

    她挺直腰杆,双手握拳,重重点头:“明白!”

    向北这才挥了挥手:“行了,你的道歉我们已经收到,记得把底片送来给我。”

    陶南风看他训话完毕,不由得展颜一笑,对吕雪说:“吃过饭没?要是不嫌弃我们已经吃了一半,那就留下来吃个便饭?”

    吕雪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是过来道歉的,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哪里还有脸留下来吃饭?我明天就把底片送过来。”

    叶元在一旁亲眼目睹向北把吕雪教育得服服帖帖,不由得啧啧称奇,捅了弟弟一把:“你跟向北学着点,你看看,他在外面多强势,把老婆和家里人保护得周周全全。”

    叶初扒了一口饭,一边嚼一边连连点头。同为男人,一起被称为“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叶初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和向北一样,既强势又温柔。

    吕雪告辞离去,陶南风忽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她。

    “吕记者,你等一下,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吕雪驻足停下,好奇地等待着陶南风。

    陶南风走到隔壁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杂志,交到吕雪手中:“这是79年4期的《诗刊》,上面有首诗《致橡树》,你可以读一下。”

    吕雪翻开杂志,看着这首诗,快速浏览过后,忽然呼吸一滞,眼中绽放出极亮的光彩,不由自主地吟诵起来。

    她的声音清亮,普通话标准,一字一句极富情感,迅速感染正在吃饭的人,都停下筷子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生怕漏掉一字半句。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读完,口齿留香,回味悠长。吕雪仿佛被钉在地上,半天挪动不了分毫。

    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夫妻之间最坚贞的爱。不是谁在前、谁在后,不是谁做牺牲、谁受惠,而是肩并着肩、手牵着手,一起努力向前。

    共同迎接风雨的考验,一起欣赏彩虹的灿烂。

    不必陶南风再多说一个字,吕雪已经从这首诗里读出了她想说的每一句话。

    饭桌旁的人也都在沉思。

    这首诗将平等的爱诠释得如此完美,令人向往。

    原来,夫妻之爱,不只是缠绵、不只是依赖、不只是衬托,更多是一种血脉相连的默契、一种相互尊重的热爱。

    我不是你的附庸,也不是你背后的默默奉献者,我们俩一样高昂、一样伟大。

    范雅君轻叹一声,将头轻轻靠在叶初肩头:“啊,你在我身边,真好。”

    叶初搂过她的肩,下巴在她头顶摩挲,柔情无限。

    吕雪感觉浑身上下都在颤栗,有一种极欲倾诉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想把这一切感悟都写下来。

    她有预感,她如果写下来,一定会是一篇非常优秀的社会评论!

    想到这里,吕雪将这本《诗刊》抱在怀中,看着陶南风,双目炯炯有神:“陶南风,谢谢你!这首诗写得真好,我一定要在报纸上推广它。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

    看着这个满是冲劲的吕雪,陶南风仿佛看到第一次接手盖砖瓦房时的自己。勇于承担、不怕失败,充满创意与热情。

    她微笑道:“什么请求?”

    吕雪拿出相机,对陶南风说:“我想为你和向同志拍个照……啊,你放心,我想拍你们手牵手的照片,只拍手。接下来我会写一篇诗评,这张照片就当配图,回应上一张照片。我想告诉大家,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并不是弱者,他们是尊重女性、与女性并肩作战的爱人!”

    陶南风转身望着向北。

    原以为向北会拒绝,没想到向北点了点头,走过来与陶南风十指相扣,爱意在眼中流淌:“好!”

    能够堂而皇之地牵陶南风的手,不显山不露水地秀恩爱,向北乐意得很。

    作者有话说:

    文中引用舒婷的《致橡树》141个字(本章3328个字,比规定收费的3168字多160个字,所以不要骂我水字数),发表于1979年4期《诗刊》,全文如下: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第159章 旅途

    还是一张黑白照片。

    背景虚化,画面上只有一双紧紧相牵的手。男性的手掌大而宽厚,指节分明,虎口微张,包绕着一只柔软纤细、绵软滑腻的年轻女子手掌。

    女人的手腕柔美而盈润,松松地套着一只古法银手镯,泛着岁月的痕迹。

    这样一双手,交缠亲密,令人遐思。

    没有半个字说“爱”,满纸满篇都是“爱”。

    当这一张照片登上《江城日报》生活版块,再配上舒婷的《至橡树》、吕雪的诗评,整个江城都轰动了。

    这可是八十年代初,相对保守的年代。

    哪怕是夫妻,也讲究“上床夫妻下床客”。

    一张男女双手相牵的照片,一首情感热烈张扬的爱情诗,就像是一道闪电,撕开这保守的时代面纱,让羞于在公众场合谈“爱”的人们,敢于说出藏在心中的言语。

    【这双手、这首诗看得人心里美美的,满满都是恋爱的味道。】

    【心手相牵,原来这就是爱!】

    【手的主人是谁?女人的手好美啊,那银手镯衬得皓腕如玉,真的很有味道。男人的手看上去很有力量,十足的安全感。】

    【吕雪记者的评论写得真好,夫妻之间就应该这样互相支持鼓励,相互成就。没有谁必须做出牺牲,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一起带孩子、一起过日子、共同分担家务,这才是最好的家庭模式。】

    继1980年《庐山恋》上映之后,江城又掀起一场向往恋爱的浪漫。

    大街小巷里,小情侣手牵着手压马路。厨房客厅里,小夫妻互敬互爱、柔情蜜意。社会风气也似乎变好,空气里都弥散着爱的气息。

    上门帮南风公司装电话的邮电局工作人员再没有先前的冷眼与嘲讽,反而笑着送上祝福:“等我们邮电局能装家庭电话了,向同志再来办业务啊。这样你们这对恩爱夫妻哪怕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单位,也能互诉衷肠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向北与南风的感情更加甜蜜。

    入夜,凉风拂动窗帘,轻纱微摆,与那对缠绵的人儿相应和。

    陶南风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起伏荡漾。粘稠的麝香气息弥散开来,将两人联成一个整体,再也无法分开。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向北轻抚妻子披散在枕边的长发,温柔地吻上她的额角,声音微微有些暗哑:“爱你。”

    陶南风轻轻一笑,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全江城都知道我们是恩爱夫妻,这恩爱秀得好。”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了进来,屋里的陈设若隐若现。向北望向挂在墙上的照片,嘴角带着一抹满意的笑容。

    既然牵了你的手,那就一辈子不放开。

    夜晚挡不住陶南风极好的视力,她微微抬头,调皮地吻上向北颈间那微微颤抖的喉结:“我也在你身上盖个章。”

    在陶南风眼中,夜晚的向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男性魅力,令她欲罢不能。他的力量感与节奏感很好,非常在意陶南风的感受,总能寻找到她最愉悦的点。

    面对妻子的故意撩拨,向北自然心领神会,眼眸一深,手臂一紧,再一次将陶南风拥入怀中。

    每一次动作,都配合着向北低沉的吟诵之声。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陶南风感觉自己醉倒在春风里、迷失在诗歌中。

    一直到第二天,只要听到向北在耳边低低的声音,陶南风就会感觉膝盖有些发软,内心柔得似一滩碧水。

    这一份柔软与甜蜜,一直维持到与向北坐上去往京都的火车。

    西城区体育馆项目的施工图已经全都完成,一套硫酸纸原图、三套晒好的蓝图,打包放在两个密封的塑料画筒中。

    晒好的蓝图厚重结实,向北扛;原图轻巧重要,陶南风背着。向北一只手拎着行李袋,另一只手放在画筒肩带上,两人肩并肩上了卧铺车厢。

    安顿好行李物品,向北打来热水,泡上一杯茶,递到陶南风手中。

    陶南风很自然地接过去,喝了一口。车上窗户没有开,有些闷热,额角微微出汗,粘湿了刘海。陶南风嫌水太烫,顺手放在小桌板上。

    向北看她不喝,打开袋子拿出条毛巾,倒了点热水在毛巾上,送到她面前:“擦把汗吧。”

    陶南风擦了把脸,热气蒸腾而上,脸上的粘稠感顿消,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冲向北笑了笑。

    今天是陶南风的小日子第三天,正是量多不舒服的时候,向北心疼她坐长途火车辛苦,带着梁银珍的嘱咐,提了一堆生活用品跟了过来。

    到了傍晚,旁人都是馒头、鸡蛋、咸菜对付着吃晚饭,唯有向北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桶,打开盖子,浓郁的鸡汤味在车厢里飘散开来。

    对面正在啃馒头的一名中年男人顿时觉得手上的食物味同嚼蜡,苦笑着看向眼前的小两口。

    “同志,你这是要把你媳妇宠上天吗?出门在外还带罐鸡汤!”

    平躺在中铺的一个采购员模样的男子嗤笑一声:“我看你们俩这腻歪劲啊,怕不是刚结婚的小两口?”

    向北起身拿出两块薄荷糖递过去,微笑道:“听两位的口音,是从南方来的?”他兜里虽然备了烟,但怕对方在火车这密闭空间里抽空气不好,因此换成了糖。

    陶南风与陶守信都不是那种喜欢主动与对方拉家常的人,范至诚更是拒绝与陌生人沟通,因此上一次出差到京都,一路上都没有结识什么人。

    向北却不一样,他善于观察,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把握到位,还擅长控制谈话节奏,是天生的交际家。

    一个动作、一句话,便将话题抛向对方。

    火车上总免不了遇到同行者,旅途中聊聊天能听到不少新鲜的话题,即丰富了知识,又打发了时间,挺好的。

    中年男人叫任扬,采购员模样的男子叫易俊,都是粤省人,讲的普通话总带着股奇怪的腔调,要认真听才能听懂。

    任扬、易俊是深市灿烂电子厂人事科的,这回坐车北上,是听说豫省有不少农民打算出外务工,他们与南市朋友对接,准备到那里去招工。

    深市?陶南风一听有了兴趣。

    1980年8月,深市经济特区正式成立,改革开放的大幕拉开。只是现在去深市还得到公安局办边境证,审核严格,再加上新闻上的报道比较少,内地居民对深市的了解相对很少。

    向北也对这个率先搞改革开发试点的城市充满好奇,拿出梁银珍卤好的鸡爪、香干,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

    八十年代的食物不像七十年代那么紧俏,这样的分享在火车上比较正常。卤味飘香,引得任扬、易俊食指大动,也没讲客气,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味!”

    向北问:“你们厂现在很需要人?”

    任扬点头:“太缺人了!深市正对着港城,每天的订单根本忙不过来。”

    向北问:“工人的工资高吗?”

    任扬想了想:“看和哪里比吧,港城工人工资高,我们请不起,当地人懒散惯了,根本不愿意进电子厂。内地人能吃苦,工资不高。我们这次招工的条件是,包吃包住,每个月三十块钱。”

    每个月三十块钱?这个收入水平对于农民而言相当有吸引力。

    农民苦,向北深有体会。想到在农场的时候,南北坡的山民为了挣几毛钱,背着几十斤油茶果走半天的山路到镇上去卖,内心便有一种悲悯的感觉。

    农场现在发展起来了,茶油厂、烟厂一建,带动着村民采油茶果、种烟叶,收入水平大大提高,日子过得很红火。

    但还有很多地方,农民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勤勤恳恳劳作,一年到头下来只够日常嚼用,根本没有节余,连做一件新衣服、买一个新书包都得算计着来。

    以前国家管得严,从1980年开始推行责任承包制之后,农民的积极性被唤醒,农村这才慢慢有了生机与活力。

    如果农忙的时候在家乡种地,休息的时候到深市进厂当工人,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攒下一笔钱来?

    想到这里,向北笑了起来:“你们深市是改革的排头兵,这回到豫省招农民工,又是第一个这么干的。”

    “农民工?你这个词倒是挺有意思。种地的时候是农民,到厂里做事的时候是工人,对对对,我们就是去招农民工的。”

    时代在进步,新鲜事物遍地都是。

    三个人越说越高兴,话题慢慢转到深市建设上来。

    易俊说起深市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时,还不忘吐槽当地人:“深市现在遍地是黄金,到处都在搞建设。当地农民的耕地被征用,有些头脑灵活的集体组织开酒店、开商铺,据说他们平均每个月拿租金都有一百六十多块的收入。什么都不做就能拿钱,这些人哪里还肯去工厂吃苦!我们厂缺人缺得头大,正好有人牵线,我们两个就跑一趟豫省吧。”

    陶南风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眼睛里闪着极亮的光芒。

    深市遍地是黄金、到处搞建设,那岂不是基建人才缺乏?南风公司要不要考虑往深市发展?

    向北看到陶南风连鸡汤都忘记喝,竖起耳朵专心听他们聊天,就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里转的是“基建”二字。

    他微微一笑,帮陶南风问出她想了解的东西:“深市有设计院吗?建筑公司多不多?”

    作者有话说:

    八十年代初最适合陶南风发挥的城市,非深圳莫属!

    第160章 求变

    任扬听向北问起设计院,又看他们带着装图纸用的画筒,好奇地反问:“你们是搞建筑的?”

    陶南风点点头。

    任扬羡慕地说:“搞建筑好啊,现在深市到处都是工地,专业人员过去肯定赚大钱啦~”

    向北问:“你怎么知道赚大钱?”

    易俊在一旁接话:“你去了深市就知道,一马平川什么都没有,百废待兴。修路、盖房子、建酒店……哪里不需要设计师啊?你们要是到了深市,除了住宿条件差点,事情绝对做不完。而且深市好多从港城来的有钱人,给钱痛快,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向北与陶南风对视一眼,同时产生了对这个特区城市的好奇心。

    陶南风主动坐过来询问:“修路、盖房,不都是政府或者单位主导的吗?难道港城商人也能够私人出钱做?”

    易俊嘿嘿一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的油光,这才开始回答陶南风的话。

    “什么叫特区?就是国家为它大开方便之门,特殊的政策、特殊的待遇,内地不允许私人搞基建,但深市可以啊。深市那么多基建要做,国家哪有这么多钱?所以……允许大家各自想办法,不管是什么办法,能搞到钱就是好办法。”

    竟然还能够这样!

    陶南风感觉眼前有一层迷雾被拔开,改革开放带来的蓬勃生命力,在深市绽放出璀璨之花。

    向北又问:“那么多基建,得需要多少人啊。深市现在有没有什么引进人才的优惠政策呢?”

    易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怎么,动心了?我跟你说啊,深市的工资比内地至少高一倍,你们如果过去开公司肯定能赚到钱,就是有一点……现在去深市要吃得起苦。”

    任扬连连点头:“是,非常苦。没有马路、没有房子、没有商店,深市夏天长、冬天暖和,三只蚊子一盆菜,臭虫满床爬,老鼠到处钻。我们厂的厂房倒是建起来了,但员工宿舍就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又热又闷,一下雨到处都是泥巴……”

    他们描绘的景象,令陶南风皱起了眉毛。

    知青下乡初到农场,看到破败的茅草房时以为那就是最艰苦的地方,没想到深市特区成立一年,条件竟然可以用“恶劣”二字来形容。

    向北的神情却很淡然:“想赚钱,就得吃苦,这不是很正常吗?”

    任扬听到他的话,哈哈一笑,抬起手拍着向北的肩膀:“看你这样子,像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国家派到深市的领导大多数都是军转干部,就因为他们能吃苦、不怕流血流汗、敢拼敢干。兄弟,来深市吧!要是找不到地方安家,就来灿烂电子厂找我,我给你找个农民房住。”

    向北抱拳拱手:“如果我过去,第一时间投奔你。”

    几个人越说越高兴,话题也由深市建设转到港城人爱讲迷信来。

    “你们没见过那些港城人,做房子之前都要先找个算命先生拿着罗盘四处查看,是吉是凶算命先生说了算。”

    “这么明目张胆地搞迷信活动?没人举报?”

    “哈哈哈,向兄弟,你这还是内地人的老思想。在深市,政府把经济发展放在第一位,人人都只想着怎么赚钱,每天干活都忙不过来,谁会有闲功夫举报这些?港城人有钱,深市好多房子都是港城人投的资。连市建委都和港城商人合作盖房子,我们出地,他们出钱,楼盖好了各分一半。迷信算什么?他们讲究这那就搞吧,没所谓的啦。”

    “哈哈哈……人人朝钱看吗?有意思。”

    “这不是以前太穷了吗?都穷怕了!港城和深市只隔一条江,过关就能到。兄弟,我跟你讲啊,你要是去过一次港城,保证开眼!那繁华、那热闹、那有钱……房子栋栋都有几十、上百层,就叫摩天大楼。”

    “上百层,那不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了?”

    难得陶南风掉了一下书包,坐在对面的任扬与易俊眼睛一亮,看陶南风的神情多了一分钦佩:“读书人啊?真好。向兄弟你有福气,娶个读书女,要旺三代人呢。”

    向北听这话顺耳,微笑道:“的确是我的福气。”

    对方又开始讲故事。

    “深市现在最大的宾馆是蓝玉,港城商人刘其玉投的资,打地基的时候出了一件奇事,灌柱的时候无数混凝土倒下去,就是没有一点反应,吓得工人寒毛直竖,说遇到了妖洞。”

    陶南风被他的故事吸引,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刘老板请了个港城神算子易正豪,到了现场拿出罗盘四下里走动一圈,又爬上旁边小山看了半天,最后说宾馆地下有一处龙穴,打桩破坏了龙穴精气,神龙震怒,混凝土再倒也没有用。如果不及时收手,恐怕会出人命。”

    陶南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这个算命先生可真会忽悠!分明是地底有溶洞,勘探做得不到位,易正豪竟然编了个龙穴的故事来。

    她忍住笑,继续听对方讲话。

    “易大师掐指一算,说午时三刻神龙在天,龙穴可破,只是要注意三件事情,你们猜是哪三件事?”

    任扬的体型微微有些发福,脸圆圆有看着很和善,挤眉弄眼卖关子的样子看着有些滑稽,向北顺着他的想法问:“哪三件?”

    “第一件,桩基现在的位置正对着龙穴大门,需要左移一尺,给神龙让位置出门。”

    陶南风“哦”了一声,为了避开溶洞说出如此清新的理由,真是完美!

    “第二件,必须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动手,申时三刻马上停工,否则赶上神龙在家,怕是要有流血事件发生。

    第三件,大厅正中要立一根蟠龙柱,龙柱由易大师从港城请来,镇住蓝玉宾馆,免得神龙再来找麻烦。

    你说神奇不神奇?易大师开坛做法,严格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一切顺利无比。如果你们去蓝玉宾馆入住,一进大厅就能看见那根一米粗的大龙柱,雕工精美,气派高贵,花了刘老板一大笔钱呐~~”

    陶南风抿着嘴笑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她的异能可以用堪舆之术来掩盖,就是忽悠人和编故事的水平有待提高。

    她凑近向北耳边,轻声低语:“大师真会骗钱,其实有没有龙柱、什么时候施工并不打紧,关键就是避开溶洞……”

    向北控制住面部表情,咳嗽一声,看着任扬:“不愧是港城来的大师,我们如果去深市一定要去蓝玉看一看。”

    一边说话,向北悄悄伸出手指,在陶南风的掌心挠了挠。

    陶南风掌心微痒,不由得扑哧一笑。

    任扬与易俊看到对面这两人恩爱互动,实在好奇,再一次问:“你们俩是新婚?”

    向北说:“孩子都两岁了。”

    任扬问:“男孩女孩?”

    “两个女孩、一个男孩。”

    “三胞胎?我的天啊!兄弟你真的是好福气!”

    粤省人思想老派,重男轻女非常严重,讲究多子多福。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在这里根本推行不下去,当地人想生就生,家家都有三、四个孩子,根本不怕罚款。

    一听说对面年青貌美的陶南风一口气生了三个,任扬和易俊都羡慕得两眼放光。

    易俊脱口而出:“有文化、好生养,这样的媳妇彩礼高得很!”

    向北和陶南风同时笑了起来。彩礼?内地结婚只说“三转一响”,不兴要彩礼。

    四个人聊了一路,陶南风与向北也慢慢了解深市这个全新的城市,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激动在骨血里燃烧。

    这个城市需要基建人才。

    这个城市鼓励创新。

    这个城市海纳百川,允许特立独行。

    这个城市有全新的思想、勤劳的建设者、敢闯敢干的管理者。

    这个地方现在还是一张白纸,可以在上面描述出最美丽的蓝图!

    向北握住陶南风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两人紧紧相握,似乎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

    四目相对,两人都读懂了对方心中所想。

    ——去深市、港城看看。

    到了南市车站,任扬和易俊下车,临走前写下自己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反复交代:“向兄弟,到了深市一定记得来找我,我带你去小渔村吃鲜虾。”

    贴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两个远走的背影,向北搂过陶南风的肩膀,轻轻揉捏了几下。

    陶南风靠在他身上,忽然笑了起来。

    向北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陶南风越笑越开心,嘴角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明媚而灿烂。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劳碌命?在农场的时候修路、盖房、建厂,每天忙得马不停蹄,终于把农场建设好,带动着村民日子兴旺起来,我们俩又到了江城。我读书,你开香烟批发部。等我生了孩子,你在院后村开烟厂,我研究生毕业开公司,你来公司做管理。”

    “我们俩,一直都在求变。”陶南风转过头看着向北,眼眸里有一簇小火苗在跳跃。

    “现在深市建特区,大搞建设、首抓经济,一切都欣欣向荣,就像一张巨大的白纸,谁都能在上面涂抹上自己的印记。”

    陶南风停顿一会儿,眉毛一挑,轻声道:“我们,是不是又该变一变?”

    她的声音柔美,充满激情,向北被她所感染,整个人也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新时代新特区,充满挑战与机会,这样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向北与陶南风的骨子里就是喜欢挑战、不甘于平凡的人。

    感谢大家的留言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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