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堆满了人,殷莫辞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踱着步子,须纵酒站在一旁,面上也是一片焦灼之色。万钰彤坐在床头,手里握着打湿的帕子轻轻揩去殷梳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被匆忙请来的老大夫先是探了脉,又站起身子翻开殷梳的眼皮察看着。
纵是平日沉稳如殷莫辞此刻也是心急火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我堂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急,莫急,容老夫好好看看。”老大夫捋着胡子,眯着眼睛又听了听脉。
“殷姑娘昏迷不醒,身上还发了疹子,怎么看都是中毒的迹象,然而这脉象又没有什么问题……”万钰彤忧心忡忡地看着毫无反应的殷梳,轻柔地把湿帕敷在她灼红的手臂上。
“刚刚她都吃了什么?”殷莫辞转向须纵酒问道。
须纵酒面露愧色,仔细回想后认真答道:“在意外发生之前,殷姑娘吃了个蟹黄汤包。”
殷莫辞面色一沉,若有所思:“蟹黄……”
这时那老大夫一拍手,“这就对了,这位姑娘只是蟹黄不服,致使晕厥罢了。”
“蟹黄不服?”万钰彤一怔,转眼看向殷莫辞,“我记得殷大哥好像从来不吃蟹黄汤包。”
“不错,我若碰了点蟹黄便会通体不适。没想到小梳也有这毛病,还如此严重。”
“万幸看来摄入量不多,老夫这就开个方子,温火煎服即可解表宣毒。你们记得将室内通风,让殷姑娘好好休息,这些疹子很快也会退下去。”老大夫开了方子递给一旁的丫鬟,又叮嘱了些需注意的便告辞离开。
听到并没有什么大碍,众人的心好歹是定了下来,万钰彤柔声劝道:“这里有我照顾便是,你们去忙正事吧,杵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殷莫辞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谢过万钰彤,和须纵酒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厢房。
须纵酒将厢房门关严实,又取了木棍支起窗格,拉起绿窗纱。他走到殷莫辞跟前,郑重行礼致歉道:“殷大哥,此事是我不对,我没有看顾好殷姑娘。等她醒来,我也定会向她好好赔罪。”
“不知者不怪,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不能吃蟹黄,你怎会知道小梳会有这样的反应。”
事出意外,且殷梳已经确认没有大碍。此刻殷梳未醒他二人便也不再过多纠结于此,一面往外走,一面开始探讨眼下赵家的案子。
屋内,万钰彤帮殷梳喂下汤药,她揭下殷梳额上盖着的帕子,转过身又拿水浸湿,准备换一条。
她拧干帕子正要给殷梳敷上,抬头便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殷梳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殷梳觉得头有些沉,身上隐隐还有灼痛的感觉。眼前这个陌生的美人眼波温柔,又一直照料自己,心中不由立马生出了好感。
“你是谁呀?”
万钰彤扶着她起来喝了水,轻声应道:“我姓万,名钰彤,是你堂兄的朋友。”
殷梳支起身子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笑着开口:“你就是那个和莫辞哥哥一起办案的万姐姐啊。”
万钰彤低敛双眸,伸手撩开黏在殷梳脖颈上汗湿的头发,道:“殷姑娘发了汗,就会慢慢好起来了,我先帮你重新梳个头,一会便好好休息吧。”
“万姐姐叫我小梳就好了。”殷梳坐在铜镜前,扑闪着眼睛看着铜镜倒映出身后人如画的脸庞,不由开口感叹道,“万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万钰彤莞尔,她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殷梳如云的乌发:“小梳也很好看。”
她摘下了殷梳的发饰,取下耳坠,松了发髻,柔声说道:“好了,小梳快去休息吧。”
把殷梳哄着躺回床上,万钰彤合上身后厢房门,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
门口候着一个小厮,见万钰彤走了出来,恭敬地开口说道:“大小姐,家主请您现在回去一趟。”
“辛苦你了。”她含颌轻笑,款款朝府外走去。
万家堡位于临安西北角,一面临湖依山而建,毗邻盟主府,万钰彤只需走过一座小石桥便回到了自家府邸。
到底是在临安当地颇有底蕴的百年世家,朱漆大门便已比盟主府气派数倍,墙外绿柳周垂,府内佳木葱茏,早有能工巧匠将青山湖的水引到府内人工湖里,从苍松翠柏深处淌出一条清流,阳光透过曲折的太湖石洞照出疏朗的光,万钰彤沿着溪水缓缓地行在石子甬道上。
她抬头看着眼前万家的正厅,正厅往上是万家先人建成的圆弧形的穹顶,万家堡之名便由来于此。
远远地便看清大堂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万钰彤在厅门前站了一会,她侧耳去听,却没有听到一丝人声。
路过端茶的小厮见到她,连忙恭敬的行礼道:“大小姐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就进去。”
大堂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都朝万钰彤这边看了过来。
她整肃衣裙,缓步上前:“钰彤见过父亲,见过各位族叔。”
坐在主位的正是万钰彤的父亲,万家堡现任的家主,万钺。
“自家人不必多礼,入座吧。”
万钰彤依言坐下,她环顾左右见依然没人出声,便微微侧身,大方地迎上了身边打量她的目光,颔首道:“许久不见三叔、四叔,看二位叔叔康健如昔,钰彤便安心了。父亲的寿辰将至,二位叔叔这么早便都赶了回来,实在是有心。”
听到这话,万钰彤的四叔万钟冷哼一声,仍不接话。她的三叔万钧倒是和颜悦色:“是许久不见了,好侄女愈发有我们万家大小姐的风范了。我们万家向来连枝带叶,兄长寿辰我们这些做弟弟怎敢不放在心上。”
万钺冷眼看着他们这边,见他们都说完了,才开口道:“钰彤,今天唤你过来,主要是想听你说一下临安这个月来的案子,还有昨天在赵家的事情。”
“是。”万钰彤领命,简明扼要地向在场诸人介绍起案情来。
这一番话说得万钰彤口干舌燥,她便倒了杯茶水给自己润润嗓子,边喝边抬起一点余光,扫着正厅内诸人各异的反应。
“摧、心、肝?”万钧颇为玩味地念着这个名字。
万钰彤放下茶杯回答道:“摧心肝是此人自称,他每次都会在现场留下条子,上面也是署的这个名。”
万钧追问:“你与他交过手?如何?”
万钰彤毕恭毕敬地答道:“那厮武功路数诡异,不似出自任一世家或门派,他脚下功夫更是匪夷所思。是钰彤学艺不精,让他跑了。”
“你岂止是学艺不精?”万钟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案上,他像是忍耐了极久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他双眼如刀直瞪着万钰彤,脸上是难以掩饰、也根本没有加以掩饰的鄙夷之色,“你不光是让他跑了,还让他轻轻松松把已经被我们万家保护好的赵小姐给杀了,我们万家堡何时出过这种贻笑大方的事情?”
万钰彤面色未改,只是恭敬地开口:“四叔教训的是。”
万钟像一个已经被点燃的火药桶,他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到万钰彤面前,魁梧的身形把万钰彤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怒骂道:“教训?我可不敢教训你!我早就说了,我们万家堡办事绝不能让外姓的人插手!你们还要支持创建什么武林盟,枉费我们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家族,把祖宗打下的基业硬生生的往别人嘴里喂!”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万钧也站起身来,他也走到万钰彤面前,伸手拍了拍万钟:“四弟,慎言啊。”
闻言,万钟收回紧逼万钰彤的架势,往后退了几步,但他抬首看到坐在主位的万钺,只见他面色平淡,仿佛事不关己。二人目光相撞,万钟怒目圆瞪,而万钺只是微微侧过头,神色毫无起伏,但万钟在他脸上读到了一丝嘲弄。万钟只觉得心中的那股火气仿佛是被风吹过的烛火,仅短暂地闪了一瞬后又重新燃了起来,且愈燃愈烈,他又要发作,但万钧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察觉到他的波动,也开始隐隐发力。他只得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身体不适,恕不奉陪了。”
语罢,拂袖而去。
万钧收回手,回首看向万钰彤,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问起了案件的细节:“钰彤啊,这赵家小姐怎么说都没有平白无故疯跑出去送死的理由,可有查到原因?”
“有。”万钰彤走到厅中,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布卷,说,“父亲,各位叔伯,请看此物。”
她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昨晚摧心肝遁走时落下的那些诡异药粉。
万钧接过药粉,拿到手里捏了一下,这一下他的面色终于变了,他又闻了闻那药粉,对万钰彤说道:“这好像就是普通的墙灰。”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在卖关子,接着开口:“不过……只是好像。”
其余人听着万钧这打哑谜般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接过药粉一一查过,最终传到了万钺手上。
万钺看着眼前的药粉,开口:“钰彤,这就是你刚说的,洒出来之后片刻就没了药性让人查不到踪迹的迷药吗?”
“是。”万钰彤冷静分析道,“那赵家小姐万万没有疯跑的道理,唯一说得通的就是,那摧心肝也曾对她下过一种能够在事后药性能散发得一干二净没有痕迹的迷药,迷了她的心智。”
“说得有理。”万钧先是附和,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既然药性散发得一干二净没有痕迹,那我们怎么去证明它有过什么药效呢?”
万钰彤一愣,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她轻笑一声,开口道:“既然有了思路,那便顺着查下去,若查不出……”
“若查不出,就是我们万家堡无能!”万钺接道。
说完,他将布卷重新卷好交给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先收好,一会回去先好好查一查。”
接着对正厅里其他所有人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各自查一查这药粉一事吧。”
众人领命,四散退下。
万钰彤正准备随着众人离开,万钺突然在身后唤住她:“钰彤。”
她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回到万钺面前恭敬地请示道:“父亲还有何吩咐?”
万钺面色深沉,俨然一副威严家主的样子,他盯着万钰彤的脸看了一会,用稍微温和的语气问道:“今日你原本在赵家,午后突然急匆匆赶去盟主府,可是出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是殷大哥的堂妹昨日到了盟主府,身体有点不舒服,我赶去照看。”
万钺点点头:“你辛苦了,回去吧。”
“是。”这段对话中万钰彤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得到吩咐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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