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盟主府,见厅内只剩殷莫辞一个人在孤独地品茗。
殷梳跑到他面前,有些失望地看了下四周:“万姐姐回去了呀?”
不过片刻后她又打起了精神,她凑到殷莫辞旁边笑着提议道:“莫辞哥哥,你们那么辛苦抓了摧心肝,不管之后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情,今天呢我们先开心一下,庆祝一下好不好!”
殷莫辞抬头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就爱胡闹。”
殷梳撅起嘴,往后跳了两步,歪着头看着他们两个:“我不管,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们一起庆祝一下!整天绷着一根弦,你们不累得慌吗,也要适当轻松一下嘛!”
说完她也不管他们两个反应,提着裙摆自个朝后厨跑了过去,准备着手准备晚上的属于他们几个轻松快乐的小小庆功宴。
须纵酒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像一阵活泼地风一样从他身边轻轻刮过。他又站了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殷大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殷莫辞听他语气严肃,面色也有些沉重,不由认真了起来,放下茶杯开口问道:“何事?”
“摧心肝既已抓住,我们的合作已经达成,接下来若还有别的事情,自然也会有别的世家出力。我在临安已经逗留太久,该到离开的时候了。”须纵酒缓缓开口,他感觉自己每多吐出一句话,胸腔里的心就多乱跳一下,他藏在袖中的手用力地攥了起来,勉力支撑自己说完了这段话。
听完这番话,殷莫辞意外极了,他难以控制地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
须纵酒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眼睫一动不动,不等他做出反应又说了一句:“殷兄,到我该辞行的时候了。”
殷莫辞愣了愣,还是开口挽留道:“须少侠,为何如此突然?你不等摧心肝一事解决了再离开吗?”
须纵酒眸光落在地上,淡淡地回答:“人已经抓住,后面的事情也不是非我不可。”
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态度有些突兀的生硬,须纵酒又补了一句:“若是后续真的又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到时我不论在何处自然还是会前来驰援。”
见他主意坚定,殷莫辞也不便再劝,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既如此,那便山高水远,日后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殷莫辞又问道:“须少侠准备何时离开?”
“即刻。”
“为何这么仓促?”殷莫辞又大吃一惊,忍不住又开口提议道,“刚刚小梳说今夜要准备庆功宴,须少侠不如多留一晚,一起用过晚饭再走不迟,也好和大家告别。”
说完他又皱了下眉,低声道:“小梳若是知道你要走,肯定会难过。”
须纵酒眼色一黯,犹豫了片刻还是拒绝了:“不必了,聚散有时,不过徒增伤感罢了。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便离开了,这段时间还是多谢殷大哥照顾。至于殷姑娘那边……麻烦殷大哥帮我同她告个别吧。”
见他态度坚决,殷莫辞只得点了点头:“须少侠客气了,好吧,我会替你告诉小梳的。”
同殷莫辞说完,须纵酒回到了房间。他并没有多少行李,收拾起来也不会费工夫。他先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不远处柳叶舒展变化的影子映在窗扉上。
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从怅然的思绪中拽了出来,须纵酒回过神才发现日头已经落下西山,竟已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
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前,接下来是一阵带着些气恼的敲门声:“须纵酒,你出来!”
是殷梳的声音,她娇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不用打开门,须纵酒就能想象得到她那张俏丽生动的小脸上挂着嗔怪的样子。
他坐在桌旁,脚尖微微地动了一下。
门外的人又拍了一会门,过了一会才静了下来,传进来一声小小的嘟囔声:“已经走了吗……”
须纵酒又坐了会,他等到门外彻底没了声音,他才起身站起来走到门边,慢吞吞地打开门——
然后看到殷梳支着手臂,站在庭院正中远远地看着他。
殷梳脸色黑黑的,见他出来,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你过来。”
须纵酒手指捏了一下门框,这一刻他难以辨别心里的感觉是烦恼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更多,甚至在他盘根错节的、复杂又纠结的情绪里还有一丝丝隐秘的、他无法承认的可耻的窃喜。
他垂着脸隐藏着脸上的表情,拖着脚步慢吞吞地朝殷梳那边挪了两步。
殷梳忍不住,还是蹬蹬地跑了几步,走到了他面前。
“你!”殷梳颐指气使地刚开了个口,对上他沉静的眼神语气又软了下去,她嘟着嘴,小小声地又问:“你要走了啊?”
须纵酒不点头也不摇头,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她。
“为什么!”殷梳的语气又高了起来,她叉着腰仰头看与他对视。
须纵酒感受着从心底涌上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殷梳往后退了一步,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了?”
落日的余晖照在少年郎俊朗的脸上,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落寞和黯淡的心绪都隐在了这夕光中。
殷梳仔细地看了他两眼,又凑近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人逼迫你了,使你不得不离开?”
须纵酒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殷梳气得跺了跺脚:“那是为什么!”
绯红的晚霞映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脸色添了点红晕,昏黄的残阳带着些暖意,却落不到人身上。须纵酒张了张嘴,假装毫不在意地开口:“我本就是浪迹天涯的刀客,习惯了行侠仗义,四海为家。”
殷梳不认同地看着他:“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江湖,你在这里行侠仗义,和在别处行侠仗义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得要离开?”
须纵酒哑然,无法反驳她。
殷梳原本也无意和他做口舌之争,她只是板着脸瞪着须纵酒,又问了他一遍:“你真的要走?”
听着这仿佛是最后通牒的发问,须纵酒心中一颤,脑海里那根反复拉扯的线几乎就要崩断了,但他勉力维持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走吧!”殷梳看了他最后一眼,扭头就跑了。
须纵酒楞在了原地,他又站了会,才慢慢地转身回屋,开始收拾行囊。他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东西,不过两三下就收拾完了。他捏着包袱角,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就在他还在这满脑子浑浑噩噩时,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瓦片摩擦的咔嚓声。
他心里一惊,连忙扔下包袱跑出去察看。
只见清透的月光下,屋顶上竟坐着个穿着藕色长裙的少女。她跷着双脚,手里提着壶花雕,此刻见须纵酒跑了出来,竟是一点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须纵酒看清了眼前这一幕,心里不由得猛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低喊出声:“你这是做什么,你别摔了,你快下来!”
临安雨水充沛,每年到了梅雨时节更是数十日连绵不休。当初盟主府建起的时候,为了防止雨水漫过地砖,所有楼房都用立柱垫高了些许,乍一看还有点吊脚楼悬挑叠落的风味。尤其是眼前这个厢房木柱约有四五尺,斗拱也架得极高以方便排泄雨水,挑檐桁如同一根根棱角分明的龙骨钉在飞檐上。
而此刻殷梳就大咧咧地坐在檐柱正中心,双腿悠闲地晃悠着,绫鞋踩在瓦片上发出让人心吊到嗓子眼的嘎吱声。
见殷梳还是不理他,须纵酒急了,又喊道:“你突然跑到我房顶上来干什么?”
殷梳总算有了些反应,她一只手撑在屋脊上,歪着脑袋俯视着他,蹙着眉有些傲慢地开口:“什么你的房顶?你不是都要走了吗还管什么房顶?这可是我堂哥的府邸,我爱待在哪就待在哪,谁能管得到我?”
须纵酒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他眼睁睁看着殷梳挑掉了花雕的封口,颇豪爽地提起壶喝了一大口,然后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声。
殷梳长叹了一声:“都怪有些人扫兴,这庆功宴是办不起来了,我只能一个人独酌自娱,倒也还不算太差!”
须纵酒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她又倒了一口酒,埋在臂弯里的脸偷偷地回望着他,露出个狡黠的笑。
须纵酒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眼前这个小坏蛋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他根本走不了。
他足尖一点,轻巧地跃了起来,落在屋顶上,默默地在她身旁也坐了下来。
他偷偷地侧过脸,正对上殷梳也偷偷地留意着他的举动的眼神,两人一对视,他终于看清了殷梳眼里那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笑。
他抿了抿嘴,感受到内心那一株一直被他藏起来的喜悦的小绿芽,终于在层层枯枿朽株的束缚里冲了出来露出了头,绽发出朝气蓬勃的绿意来。
这些新生的嫩叶一齐张着嘴巴对他说着,承认吧,承认吧,你根本就不想走的,你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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