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没有认错,这就是我的阿乐。”
华县尸窟-05怀里的少年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回到了足够安全、完全能够被信赖的家里那样闲适,然而宴潮生却是被他这样的行动和态度给搞的有点懵。
他尝试着去抬了抬手,却发现自己居然连手应该怎么放都不知道了,对着顾栖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
他于是朝着在场唯一和少年顾栖相熟的江不换投去了目光,示意对方赶快过来解决掉这个问题。
——然后他就发现江不换这个没用的东西正在疯狂后退,看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有多远就跑多远。
宴潮生:“???”
不必如此吧?这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且就算是遇到了S级的大鬼都不一定能见你跑这么快啊?
猪队友指望不上,宴潮生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选择了自力更生。
他推了推顾栖:“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宴乐……我是宴潮生。”
少年总算是撒开了手。
他退后了一步,仔仔细细的又将宴潮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
宴潮生有注意到他笑起来很好看。
因为顾栖本就是生的眉眼昳丽的少年人,只是在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过于的阴郁……或者说,是阴鸷。
只消得这么打眼一看,都会觉得那是足够危险而又不好惹的对象,于是便会飞快的挪开目光,又哪里来得及去辨别和欣赏顾栖的容貌。
可是当他像是眼下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就会让人联想到雨过天霁后的明丽日光,又或者是冰雪消融后的潺潺涓流。全部都是清澈而又透亮的、足够美好的存在,是繁星,是宝石,是花瓣上滚落的露珠,和从山巅奔流而下的雪水。
当得起一句,色若春花。
“阿乐。”顾栖笑着说,“别开玩笑啦,我知道是你。”
顾栖这年轻的时候看起来……脑子不是很好啊。
宴潮生想。
江不换!回来收拾烂摊子!
然而这么一瞅,宴潮生才发现,江不换甚至是已经快要跟那些尸群混到一起了,似乎对于他来说,密密麻麻的僵尸都要比少年的顾栖来的更为好相处一些。
顾栖见他频频朝着那边望,便也终于舍得分出一丁点的视线看过去,把江不换畏畏缩缩试图跑路的身影给一清二楚的全部都纳入眼底。
他同江不换四目相对了片刻,然后宴潮生就发现,江不换的面色瞬间如丧考妣一般的灰败了下去,脚下也不情不愿的停下了后退的步伐。
顾栖在他的耳边又笑了一声。
那与其说是“笑”,或许用“冷哼”来形容要更为恰当和合适一些。
他暂时的放开了宴潮生,朝着江不换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路过那一块已经被打碎了的、金色的不化骨的时候,少年眼都没垂,一脚踩过,顿时便有“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绝于耳。
宴潮生朝着那可怜的骨头看了一眼。
成粉了,真惨。
而随着顾栖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的缩短,江不换脸上的表情肉眼看见的越来越苦涩,越来越悲怆,活像是下一秒就要上断头台一样。
可是他停下来了,不代表那些原本就已经离他极近的僵尸们也会跟着停下所有的动作。他们本就距离江不换极近,眼下更是全部都朝着江不换扑了过来,只是在真的碰到之前——“什么丑东西。”少年人不耐烦的、清亮的、带了些傲慢但是却意外的并不会让人觉得厌恶的声音响起,“未免也太碍眼了。”
随后是数声的枪响,火光在江不换的身后炸开,升腾起漂亮的蘑菇云。僵尸群被清理出来了很大、很大一片的空隙,灰飞烟灭的速度之快,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喂。”顾栖已经来到了江不换的面前,吹了吹还在冒烟的枪口,看着江不换的眼神似笑非笑,“江不换?”
他“嗤”了一声:“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江不换忍了忍,终归没能忍住,嘴比大脑转的快:“你为什么不说宴乐也老了呢?”
宴潮生那张脸不是跟宴乐一样么,这十几岁和二十几岁,肯定是有不小的差别的吧,怎么不见你去说?
顾栖回答的非常理所当然:“你和阿乐能比?”
江不换:“……”
不生气,不要生气,他告诉自己,生气了也没用,打不过。
而且你不是早就知道顾栖这家伙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狗东西吗!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之后,江不换还是含泪承担起了给顾栖解释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重担。
要说明现在已经是这个少年顾栖认知时间当中的五年后、以及他们接受的任务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讲解百鬼天灾之后整个世界的剧变虽然琐碎,但几句话也能够大题概括。
唯有一件事情,江不换吞吞吐吐,不知道应该如何同顾栖开口说。
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还有件事,你必须得知道,顾栖。”
少年人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宴乐他……”江不换小心的斟酌着自己的语气和用词,“死在了三年前。”
顾栖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这种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说出来,我都不想听到。”他说,“我会很生气的。”
这并不只是一个形容,而应该是一个确切的描述。因为在顾栖这样说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阴气沉重的压了下来,蠢蠢欲动,像是下一秒便能够刺穿他们的心肺。
这是来自死亡的威胁。
江不换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完:“我没有必要骗你,这是已经切实发生了的事情。是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也无法改变的、既定的事实。”
“不。”顾栖否认,“阿乐明明就在这里。”
他看向宴潮生,接着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宴潮生能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用了多大的力气,像是生怕他如同小美人鱼那样化成泡沫消失。
“顾栖!”江不换这次是真的急了,“你好好看清楚,他是宴潮生!不是宴乐!”
顾栖却笑了。
“我绝对不会认错。”
“这就是我的阿乐。”
少年人扬了扬下巴,是足够恣意妄为、意气风发的模样:“真正搞错了的人,肯定是你们。”
江不换绝望了。
他朝着宴潮生耸了耸肩膀,意思是这事情他是处理不了了,还得宴潮生自己来。现在怕是谁来和这个年轻的顾栖强调宴乐已经死亡、宴潮生并不是宴乐这一事实,轻来还只是如同他这般被不阴不阳的怼一通,重的话……
那种有如刀锋划过皮肤的刻骨杀意,以及远比整个尸窟第一层还要来的更为浓郁的阴气压迫,可是还没有从他们的身上被撤开呢。
宴潮生试着挣了挣,出乎预料的,顾栖并没有强作挽留,他得以轻易的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只是下一秒,瞧着顾栖望过来的眼神,宴潮生几乎要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说不定可以被归类去“心疼”这一类的情绪。
宴潮生自己都为这样的情绪的诞生而感到惊讶,他并不记得自己是这么心软的人。但是这些不妨碍宴潮生用手按住顾栖的肩膀,强迫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不是宴乐。”他说,“我叫宴潮生。”
顾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宴潮生于是有片刻的走神。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观察过顾栖的眼睛,这才发现,那是美丽到让人会不由自主的沉湎其中并且为之失神的好模样。金边裹着黑夜与沉渊,有如黑夜的光,亦是暮暮朝朝。
而将宴潮生从这种微妙的走神当中所唤醒的,是顾栖的笑声。
“好,宴潮生就宴潮生。”
宴潮生觉得顾栖的目光频频从他的头顶飘过,而每飘过去一次,他的面上就会忍不住的想要露出一点笑意;却又或许是因为要顾忌到宴潮生,于是他便努力的要将那笑意憋回去,以至于两侧的脸颊上都挤出来了小小的酒窝。
怎么说呢……
甚至已经是有点可爱的程度了。
然而,虽然顾栖答应的信誓旦旦,可是在场谁看不出,他心里其实还是认定了自己面前的就是日后的宴乐。只不过是眼下非要装作不认识他、还给自己贴上“宴潮生”这样的名字罢了。
江不换开始疯狂给宴潮生比划手势。
这就是个祖宗,随他去吧!哄着就好!
而且……
江不换“哎”了一声:“顾栖?”
顾栖没应,只是赏了他一个眼神,算是在问还有什么事儿。
“我刚刚看你用了流火……”他问,“所以,这个时间段的你,双枪是好着的?”
江不换还记得自己方才惊鸿一瞥的时候所看到,顾栖的左枪流火上那枚火红色的宝石光泽亮丽,那是他的法器完好无损、能够正常发挥出作用的证明。
江不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听到自己说:“所以你的霜星也好着的,对吧?”
这与其说是在询问,倒不如说是更倾向于祈求了。
顾栖就“嗯”了一声,态度非常勉强,看起来不是很想搭理江不换。
但江不换并不会为这种态度在意,他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心脏也在以远超正常的频率飞快的跳动着。
流火霜星皆在,也就意味着顾栖的实力没有被以任何的形式去削弱和限制,他现在就是那个最强大的、仅仅只是名字都能够让鬼神惊惧的第一天师。
因此,虽然知道这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不应该的,但江不换仍旧是打从心底感到欣喜。
“怎么?”顾栖瞥了他一眼,曼声问,“你这个样子……是想要我帮你们做任务?”
宴潮生就纠正他:“是我们的任务。”
“你也接了这个任务的。”
以江不换的眼光来看,这个年轻时间点的顾栖原本显然是并不想参与到这个任务当中的;可是当宴潮生这么说了之后,他却又飞快的改变了主意。
“好吧。”顾栖答应的非常勉强,“既然阿乐都这么说了……”
这算是应下的意思了。
江不换偷偷朝着宴潮生比了个大拇指。
这宴潮生带的好啊,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有用!
宴潮生想要装作自己看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个少年的顾栖拽是拽,但是也比日后的那个颓的快要成为一条咸鱼的自己对于任务要上心的多。
他既然答应了宴潮生这会是“自己的任务”,眼下便少不了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江不换陪着笑脸:“找去往尸窟下一层的路。”
“那条路原本,那块儿不化骨是应该知道的,但是……”
宴潮生听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地上的那摊金色的粉末一眼。
好,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来已经足够清晰和明了。
顾栖的眉登时一挑。
“哦。”他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江不换:“哪里哪里……”
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顾栖这个最狗脾气的时候了,即便江不换这么多年已经自认被社会毒打的处事足够圆滑,可眼下面对着顾栖,还是有一种招架不过来的感觉。
顾栖“哼”了一声,但到底没有继续为难他。
少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眸底金光潋滟,像是能够看穿一切。
“那个通道,不是就在这里么?”他问。
“什么?”几人都愣了一下。
顾栖索性用力的跺了跺地面。
于是那些原本萦绕在他周围的浓厚阴气全部被收拢,又在骤然之间全部炸开。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透过洞口,能够隐约的窥见其下那庞大的内部空间。
从这一个被打开的“口”部翻涌出了滔天的尸气,与之相比,之前所见的一切,未免都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喏。”
顾栖朝着那洞口抬了抬下巴。
“你们要找的路……”
“不是一直就在自己脚下么。”
第19章 “啵~”
华县尸窟-06虽然那洞口下面看着属实不是什么善地,但是没有谁打算退缩。
危险是早就已经预知到的事情,也没有谁指望都下到尸窟当中了,还可以平静安稳的一路走到通关。
他们甚至在说笑间夸奖和庆幸,因为有了少年顾栖的出手,所以能够不付出任何的代价和伤亡的就找到之后行动的路——这件事情可实在是太好了,怎么想怎么占便宜。
希望这样的好事能多来一点。
顾栖率先跳了下去。
洞口下面的空间意外的很广阔。
或者说,这里并非如同想象当中那样是狭小的地下的通道,而是一整片的宽广的空间。
只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是地底的缘故,还是另有别的什么缘由,总之这一处的光线比在地上阴气笼罩当中的环境还要显得更为的昏暗,只有些许若有若无的荧光闪烁,不至于全都是漆黑一片。
顾栖便朝着那荧光走过去。
脚下的地面并不平整,有着各种凹凸不平的起伏,以及因为这样的地形而汇聚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顾栖一脚踩过去,水花顿时四溅。
周围空气当中的湿度明显有些过分了,闷热且潮湿,会让人感觉自己的皮肤上面都仿佛被笼罩了一层的水膜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非常难受。
以及——很奇异的。
真的跳下来之后,会发现这地下的空间居然并没有在上面看到的那样有着冲天的尸气。这里的环境甚至意外算得上是“平和”,不过看不到任何的生命存在以及活动的迹象。
而顾栖这个时候也终于走到了那“荧光”前。
这些“荧光”实际上是一丛一丛的蘑菇,大的及至小腿,而最小的也堪堪能够到脚踝,葱葱郁郁的生长,几乎要连在一起,成为一整片的菌林。
蘑菇的伞盖是如同果冻一样晶莹剔透的蓝色,顾栖之前看到的荧光也正是这透明质地的伞盖所散发出来的;下方的伞柄则粗壮饱满,颜色雪白,看着像是一个肥厚的鸡腿,莫名的就会让人觉得它们应该非常好吃才对。
“顾栖——”江不换在洞口上面喊,“下面情况怎么样?”
顾栖从蘑菇上收回了视线,不答,只“呵”了一声:“你猜。”
江不换:“……”
我猜你大爷!
江不换觉得自己的手蠢蠢欲动,非常想要随便抄起一块儿板砖什么的,照着顾栖的脑壳给他狠狠的来上一下。
然而他这样的想法才不过刚刚出现,甚至都没有具体成型,就听到顾栖笑了笑。
“怎么。”少年问,“你想打我?”
草,他怎么知道的!
江不换心头一惊,尽管知道现在顾栖根本看不到自己,但是脸上还是急忙赔笑:“哪里,哪里。瞧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我怎么会这样对你呢,我们可是最相亲相爱的同班同学啊。作为一个对同学关照有加的班长,我不会对自己的同学起坏心思的。”
顾栖就又笑了一声,道:“你最好是。”
他的目光扫了扫,看见江不换头顶的血条在逐渐的消失,也就是意味着某些人打消掉了要对付他的一些小心思。
不过么……
顾栖的眼神闪了闪。
这支队伍真有意思,他想。
因为他能看见的血条,可不止江不换一个人的。
“有趣。”少年笑了起来,“这样看来,就算是真的有那样将一切彻底颠覆的天灾爆发、出现了站在绝对的对立面的敌人……”
“人类看起来也没有多少的改变么。”
他似乎是在笑的,但是面上却又染着极为浓郁的厌恶和恶意,眼底是几多的漠然与薄凉。
顾栖一脚踩碎了挡在眼前的蘑菇,黑色长靴的厚重鞋底在上面狠狠的碾了几下,看同样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汁液从破碎的蘑菇里面流淌了出来,方才哼了一声。
“顾栖?顾栖?”江不换败退后,宴潮生便被推出来承担了和他交流的重任,“我们能下来吗?”
顾栖的态度当即一变,真真是瞬间笑如花开:“没问题,下来吧。”
他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会看着。”
于是剩下的五个人便也自洞穴口鱼贯而入。
只是,若说之前他们还敢同顾栖说说笑笑,和这一位久负盛名的传奇天师正常接触交流的话;那么面对着眼前这个更为年轻一些时候的顾栖,即便是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们却也仍旧感受到某种极强的距离感和压迫疏离感。
就像是那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建造起来了高高的围墙,除了宴潮生之外,他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和进入,也不屑于同世界产生任何的关联。
莫决明悄悄的问江不换:“他以前是这么个性格吗?”
江不换也小小声的回复他:“那这可只是冰山一角。”
“足够骄傲,足够张扬,足够恣意,行事只看自己的感受,无论是人也好还是鬼也好,没有谁能够让他低头……那就是顾栖。”
说实话,是非常不好相处的性格。
但是又因为太过于强大,强大到让人连任何旁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于是只能够哀叹着跪服,仰望其荣光。
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顾栖,江不换的手指颤动了一下,觉得自己非常想要点一根烟。
所以三年前,当顾栖一个人回来,失去了自己的双枪法器、失去了宴乐,失去了过往所有的傲气与意气风发,成为那么一个……说是“咸鱼”都算是夸奖、以“摆烂”去形容都算是褒义的模样的时候,但凡是认识他的人,没有谁不感到震惊。
江不换咂咂嘴,却是突然笑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可真是……”
久违了。
姜雀臣不敢上去和这个顾栖说话,只默不作声的放出了自己的傀鸟去打探情报。
过了一会儿之后,整合了傀鸟情报的姜雀臣叹了一口气。
“和上面那一层一样,并没有任何【明面】上的通道。”姜雀臣说,“以目前傀鸟勘探到的部分来看,全部都是和我们现在所处环境一样的阴暗潮湿的洼地。除了那些会发光的蘑菇之外,看不见第二种生命的存在。”
宴潮生“哦”了一声,伸手想去摘那蘑菇看看:“那这些蘑菇耳朵存在就很可疑了啊。”
他掐断伞柄,拾了一朵蘑菇到眼前来仔细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嗯……?”宴潮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为鬼王,并非人类。即便是伪装出来了人类的模样,人类的灵力波动,但是归根究底,他也是亡者,是鬼,是自阴气当中诞生的怪物。
因此,许多对付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存在的手段,在他这里不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这不妨碍宴潮生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的想要突破他所虚构出来的这一层人类的外皮,钻进他的身体里面去。
哎呀,这可不行。
如果这一层皮被咬破了,露出内里的阴气来,那事情可就变的有些糟糕了。
宴潮生还没有这么早就要将自己暴露的打算。
所以他只是垂下眼去,将手放在那一块儿感觉到异样的皮肤上。有磅礴的力量自掌心下翻涌而出,被精妙的控制以不被其他人察觉,非常轻易的就将这捣乱的东西给捏的粉碎。
宴潮生收回手,唇角的弧度微微扩大。
“阿乐?”
然而就算是这么一点点的变化,竟然也被顾栖给注意到了。他于是直接从队伍的最前面折返了回来,站到宴潮生的面前,探头看了看他。
“发生了什么?你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少年问。
连带着让他也觉得开心了。
宴潮生:“不,没有什么。”
他开始觉得不妙。
有赖于少年的顾栖明显身高缩水,于是宴潮生得以从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去看他的脸。他瞧着顾栖在自己面前堪称乖巧驯良的模样,终于是产生了一些困惑。
你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一个人会只是因为“喜欢”,就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吗?
可是宴潮生也必须承认,被如此重视、如此全身心毫无保留的爱慕,的确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只可惜……
宴潮生抬起手,拍了拍顾栖的头。
眼前这个顾栖只是时间轴上的一段剪影,一个小小的玩笑;而他也不是对方心心念念的宴乐,而是宴潮生。
他便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真是……
太可惜了。
***
“窸窣。”
姜雀臣猛的抬头,但是却并没有能够捕捉到任何的东西,仿佛刚刚那点声响不过是她的幻觉。
“你们有没有听到……有什么声音?”少女迟疑的问。
在这地下的尸窟当中,任何一点细微的不对之处都不能够被等闲视之。她这么说,其他人的面色便也严肃了起来,摆出戒备的姿态,去仔细的探查周围的变动。
好一会儿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姜雀臣自己都有些郝然:“可能是我听错了。抱歉。”
“没关系。”宴潮生温和的说,“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不要在意。”
姜雀臣“嗯”了一声。
唯有顾栖皱了皱眉,银色的枪悄然的浮现在了手中。
他怎么觉得……不一定是错觉呢。
***
在这一层空间当中,距离顾栖等人活动的区域很远很远的地方,地面上的水洼当中突然有东西暴起。
很难形容这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牠隐约有着人形,身上挂着褴褛的衣衫。
可这东西又绝对不会是人。
因为在“牠”的四肢上、肩背上、肚腹上,全部都生着一从又一从的蘑菇,几乎要占据了整个身体,显得其看起来愈加的鼓胀和庞大。
“牠”的眼眶当中亮着莹莹的鬼火,细看之下是生在那里的蘑菇散发的光亮。腐烂的身体隐约能够窥见内里的白骨,空洞的腹腔当中生长的蘑菇看起来格外的粗壮和肥美,就连半透明的伞盖也显得更为晶莹剔透,美丽的如同什么精细的工艺品。
“咔嚓。”
牠在傀鸟记录到自己之前,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一把将其抓住并掐毁。行动之间有亮闪闪的粉末洒了下来,仅以外表来论,美丽的有如星河。
有更多与这东西相似的存在从地面上水洼里、泥土岩石下、从葱茏生长的蘑菇林当中爬了出来,晃晃荡荡的朝着这片空间当中唯一有生命体存在的地方移动过去。行动之间洒下来的闪着荧光的粉末在身后铺出很长很长的光路。
路边的蘑菇开始悄无声息的长大,顶端的伞盖如同被撑破了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最后于某一刻炸裂开。
“嘭~”
第20章 “是人类需要顾栖,而不是顾栖需要人类。”
华县尸窟-07姜雀臣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姜雀臣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的说:“我派出去的傀鸟被切断了和我的联系。”
其他几人的面色都不免严肃了起来。
毕竟在这尸窟当中,若是有外来之力切断了傀鸟与主人之间的联系,那只会是敌人,而不做其他任何的猜想。
“我记得你的傀鸟是能够反馈影像的,那么在被切断之前,它最后传回来的画面是什么?”
作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江不换先是示意其他人镇定,继而询问姜雀臣。
少女看上去对这个问题也感到非常的不解:“实际上,傀鸟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它就是那样突然的从空中坠落了下来,随后断开了和我之间的连接。”
“所以……我其实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远、灵力输送不畅,才导致了傀鸟的失效。又或者是因为这一层里面湿度实在是太大了,加快了对傀鸟内部零件的腐蚀,造成了傀鸟有所损坏。”
姜雀臣猜测。
然而江不换却摇了摇头。
“不。”他沉声说,“这里是有史以来所能够发现的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养鬼地,任何一点小细节都需要被重视。”
“这样。”在稍作思考之后,江不换说,“小姜,你再派更多的傀鸟去那边看看,大家也都做好警戒。”
“我们也在这一层漫无目的的闲逛了足够久的时间,说不定,破题的转机就要来了。”
姜雀臣便“嗯”了一声,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了。
耳边能够听到大片大片的翅翼振动的声音,黑压压的雀群自头顶略过,密密麻麻像是一大团在头顶移动的阴影。
顾栖懒懒的倚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随手摸了一把,满手都是水。
他于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这一层的湿气程度,未免已经有些过分了。
阴暗、潮湿、闷热,即便是作为养鬼地来说……反正顾栖是想不出有什么鬼会喜欢这样的环境。
而作为养尸地那就更搞笑了,尸体在这种环境里面难道不是会加速腐烂和变质么?
他盯着自己沾了水珠的手指,陷入了沉思。
这个养鬼地的构造,的确不愧于其S+的评级,甚至连不化骨那样拥有玩弄时间的能力的大鬼,居然也只配成为最上面的第五层的守门者。
那么第四层的理应更加的凶恶、更加的棘手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威胁性,只是单纯消磨时间。
顾栖开始发呆。
除非这正是第四层的鬼物和守门者需要的,必须在一定的时间累积之后才能够达到其期望。
特殊的环境,足够久的时间……还差一点点,顾栖觉得他就能够抓住这一层的本质与真相。
这一层究竟是……
他的思考被来自姜雀臣的惊叫声猛的打断。
“有东西朝着这边过来了!”少女的声音急促,“是尸群,但是他们的身上好像还长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很奇怪的样子……”
片刻之后,姜雀臣的声音又提高了八个度:“那是……蘑菇!蘑菇在[吃]和操纵着尸体!”
顾栖猛的反应了过来。
“把你们的防护罩都撑起来!”他厉声呵道,“离那些蘑菇都远一点,它们散发出来的孢子会寄生人体!”
因为这地下的空间当中阴气并不浓郁的缘故,所以打从进来之后,一行人便撤去了笼罩在身边的灵力防护罩——能省一点是一点啊,长时间维持防护罩也是非常费神费力的一件事情的。
谁能想到,却也正因为如此,居然给了那些蘑菇可乘之机。
又或者说,并非是可乘之机,而是这些植物未免拥有了太多的、本不该是它们所拥有的智慧,甚至已经反过来将人心把控到了这样的程度。
尽管这个年轻的顾栖相处起来真的是又冷又硬无比难搞,可是当他这样发布了命令之后,没有任何人耽搁,立刻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
于是,一片灵力罩当中,又是什么也没有撑起来的顾栖看上去最为显眼。
宴潮生没有忍住:“孢子的寄生不比阴气,你不畏惧阴气的侵蚀,但是孢子的寄生根本不一样吧?”
他大方的做出邀请:“这一次要进来我的防护罩里面么?”
顾栖回过头来看向他,本是冷肃的面上表情一晃,露出一个足够阳光和好看的笑。
“没关系。”他说,“没关系的。”
“喂,江不换。”顾栖喊了一声。
江不换几乎是下意识的立正站好,甚至用上了敬语:“您说?”
“你们去找去下一层的路。”
他握住自己的双枪,朝着姜雀臣的傀鸟所指引的那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们断后。”
“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姜雀臣惊叫起来,于情于理她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毕竟在场的没有谁比她更明白那些尸群的情况,她不觉得那是以一人之力能够抵挡的东西,完全是纯纯送死罢了。
就算是那个顾栖……
“不如我留下帮您。”姜雀臣又急又快的道。
“没有那个必要。”顾栖拒绝了。
“可是!”
姜雀臣还想要争辩些什么,但是却被江不换抓住了手臂,朝着同顾栖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江不换沉声道,“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栖逐渐远去的身影:“弄清楚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的,姜雀臣。现在可不是应该被情绪支配、又或者是一时冲动来决定自己要做什么的事情的时候。”
姜雀臣愣了愣,垂下眼眸去,但也不再抗拒跟着江不换走的行为:“是,我明白了。……对不起,之前是我失态了。”
她憋了憋,还是没有忍住:“可真的没有问题吗?”
作为傀鸟的主人,姜雀臣能够清楚的看到顾栖即将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敌人。——那是远比地面上第五层遇到的僵尸还要来的更为可怕和庞大的尸群,而寄生在其上的蘑菇与孢子更是让人觉得无比不详。
只是回想一下傀鸟看到的那些尸体的模样,姜雀臣都会忍不住的觉得心悸。
“不会有问题的。”江不换说,“那可是顾栖。”
这一句话像是拥有什么奇异的魔力,让姜雀臣慢慢冷静了下来,其他人的面上也不再挂着担心的表情。
宴潮生看着他们,心头缓缓的冒出一个问号。
顾栖这个人,真的就拥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魅力吗?
仅仅只是一个名字都能够让人即便是在这样的险境当中放下心来?
这未免也太过于虚无缥缈……和荒谬好笑了。
而且少年时期的顾栖,居然会是这样的性格,和日后的他未免相差太远。这如何能让宴潮生不好奇。
毕竟他们看上去完全像是两个人。
于是宴潮生便试探性的去询问在场唯一同顾栖相交最深、也是了解最多的江不换:“顾天师年轻的时候,感觉和我现在认识的那个差别很大呢。”
江不换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顿时变的有些惆怅。
“是啊。”他说,“……的确是,很不一样。”
他们朝着与顾栖完全相悖的方向走,留意着周遭的环境,避免沾染接触到那些蘑菇的同时也在寻找可能通往下一层的路。江不换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者,是这个年轻的顾栖让他想起来了太多以往的事情,便忍不住的想要同他人倾诉一番。
“我呢,和那家伙以前是同一届。”江不换说,“所以比你们、甚至比很多人,跟他的接触相处都要来的更多一些。”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对,顾栖以前是这样的。”
“虽然的确脾气又臭又硬,傲慢,目中无人,说话嘴还毒让人恨不得背后套个麻袋给他打个脑震荡出来。”
“然而即便如此,你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仰望他,去追逐他,哪怕跟不上他的脚步,但只是站在他的身后都会觉得安心。”
“他是如此的强大。”
“而慕强从来都是生物的本质。”
江不换干笑了一声:“无论是协会也好,还是政府也好,全部都把顾栖推上了最顶峰。这很正常,毕竟在百鬼天灾之后、在这个人类已经不占优势的黑暗的时代当中,必须要树立那样一个站在最顶峰的存在。”
“这个存在会让所有人看到他就会觉得安心、相信只要撑过这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变的更好。——顾栖足够强大,也足够背负起这样的重担与荣光。”
“只不过啊……”
“是我们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我们。所以顾栖再怎么样的恣意妄为,我觉得都是不为过的。”
“我们确实,欠他良多。”
江不换抿了抿唇。
有些话,有些事情,已经被掩藏在时间的长河当中,是彻底被埋葬的过往。没有谁希望那些事情被翻出来,所有的知情者对此都讳莫如深。
但是。
江不换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在顾栖展露出这般的实力和峥嵘之前,除了宴乐之外,没有谁愿意去接近他,也没有谁愿意去了解他。
那时的少年被忌惮、被排挤、被自己所有的老师和同学所厌恶,质疑其为何而存在,怨毒的诅咒和“祝福”他,为什么还不去死亡。
所以协会的老东西们才会疑神疑鬼,时时刻刻设想着并且畏惧着顾栖会成为敌人。
大概是因为……
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当年都没干过什么好事吧。
姜雀臣一直都有操纵着傀鸟,走着走着突然惊呼了一声:“啊!”
她急急的道:“傀鸟在前面看到了一扇门,金色的。门上有很多奇怪的花纹,旁边生有许多许多——已经多到几乎要把门给完全遮盖的蘑菇。”
江不换扯了扯衣服领子,提了一口气道:“这不是很不错吗?总比一直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来的好。”
“我们走,加快速度!不说帮上顾栖,寓.研正离但也不能拖后腿啊!”
宴潮生眉梢微挑。
他想了想,一终是有一小缕阴气从他的指尖脱离,悄无声息的追着顾栖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个少年时期的顾栖还挺可爱的,便是跟着看看也无妨。
更何况,若是顾栖在这里折了,虽然说作为对手他会拍手称快,但也终究会觉得惋惜……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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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踏着满地被踩碎、渐出枝叶的蘑菇,顺着姜雀臣留给他的傀鸟的指路,向着前方行走。
随着他的前进,两侧的石壁在逐渐的收缩,脚下的路也渐渐的变窄了起来,最后已经成为了仅容一人穿行的狭缝。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路的两旁出现的越来越多的蘑菇。郁郁葱葱的生长着,在漆黑的环境里面亮着莹蓝色的光。
若是不考虑它们的本质是什么玩意儿的话,这倒是极幽静美丽的一幕场景。
有非常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震动从远处传来,“咚”、“咚”,每一下都有如擂鼓,震的人心头发慌。
可是顾栖不但不感到畏惧,他的面上甚至挂上了某种奇异的、隐隐带了些疯狂的意味在其中的笑容。
两方最终狭路相逢。
顾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露出来了极为嫌弃和憎恶的表情。
“没人和我说是这么丑的玩意儿啊。”少年的眉头拧的死紧,“真是的,快一点解决掉吧……”
他顿了顿,却又突兀的笑了起来。
“啊,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你们。”
少年人转动了一下手腕。
有漆黑的,有如墨汁一般的液体从他的身上流淌了下来,很快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小滩,并且开始迅速的蔓延扩大。
顾栖抬起眸,将那些丑陋的、被孢子所寄生的尸潮纳入眼底,心情倒是意外的平淡。
嗯……
阿乐不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毕竟我的存在……”
“可比你们还要更加的丑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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