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见了玉佩,怔怔地就要伸手去拿。
大当家却反手将玉佩扣住。
年轻人掩住眼底不虞,问道:“大当家,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老早就想问了,这对玉佩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能瞧得出来并非凡品,为何不典当出去,将换来的银两给老幺家中寄去?玉佩是死物,老幺已去,可他家中还有人,留着一对死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瘦猴一样的三当家生得刻薄脸,大当家还没发话,他先开口了。
“说你年轻,你还真是年轻。”他说,“连你也看得出来不是凡品,难道我们就看不出来吗?在这商道呆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有些商人的货物劫得,有些商人的货物却劫不得,我们正是在犹豫这一点,才迟迟不敢将货物典当出去,害怕惹来祸患。”
年轻人被他语气中的不屑激怒,说道:“可我们都已经当了贼寇了——”
大当家忽然将玉佩翻了个面,递到年轻人面前,他惊了惊,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玉佩下的垂悬的明珠,刻着‘顾’字,你再看这两枚玉佩,先不说它材质如何,雕工如何,单论这形貌,一为青蛇,一为褐虎,你问问皇城里,谁不知道蛇是顾家的家纹,虎是赫舍里氏的家纹?”大当家压着怒火,说道,“老幺不在了,我倒想问问你,当初为何不听指令,一定要去追那个剑客?玉佩是抢过来了,可这是烫手的山芋!”
“当也不敢当,丢也不敢丢,还也不敢还,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年轻人一下子蔫了,低声说道:“可顾家的商队从来与其他商队不同,那人只是单枪匹马走道,又未立任何镖旗,我与老幺也是不知晓他的底细,所以才犯下了错误。”
他又问:“大当家,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大当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老二和老四去了皇城,所幸顾府这几日还没有什么大动静,我们最近行事低调一些,不要太过张扬,等风头过了......再议此事。”
那年轻人也自知理亏,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而祝枕寒和沈樾离开这个偏僻的客栈后,拐过几个弯,进了条少有人走的小巷。
祝枕寒说:“玉佩果然还在他们身上。”
沈樾点点头,“看来这几个贼寇倒也不笨,只是我在想一件事。”
祝枕寒问:“什么事?”
沈樾说:“我本不想深究,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我越来越疑惑顾厌为什么要故意丢镖了。他自是不缺这些珠宝,然而他也并非乐善好施之人,这群贼寇明显不知晓他的底细,只是见财起意罢了,倘若顾厌有意丢镖,又为何要我们二人将他的玉佩取回来?”
他说着,将手指抵在唇下,垂着眼睛静静地沉思。
祝枕寒忽然说道:“货物是从雍凉柳家买来的,珠宝上应当留有柳家的工艺,押送货物的人也不是偃宅的侍卫,此事唯一能够与顾厌直接扯上联系的,只有那对玉佩。”
沈樾轻轻道:“......他是想让我们把证据取回来。”
他抬起头时,望着祝枕寒的脸,没有错过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顾厌以前不是这样的。”沈樾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辞,“至少,以前的他虽然嘴坏了些,却没有这么不近人情。自从他家中经历变故,就性情大变,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有意成了‘异类’。这皇城如同龙潭虎穴,顾厌虽有皇后撑腰,但仅凭他一个人要支撑起整个偃宅,也是不容易的。不过,庙堂与江湖泾渭分明,我向来不欲了解。”
他整了整祝枕寒衣襟上的绳扣,说道:“我们只取回玉佩,别的一概不管。”
至于顾厌——顾厌看着懒惰,心思却多得很,沈樾知道他一定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祝枕寒沉默着点头,半晌,又说:“你如今......很冷静。”
说到这个,沈樾却有点笑不出来,只是用调笑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吃过多管闲事的亏了。不是我的事情,我管了,对方也不一定会感谢,最后遭罪的反而会是我。”
他说:“更何况,即使我与顾厌相识十多年,我也不能肯定地说我了解他,但是我清楚两件事,第一,他不会害我,第二,倘若我贸然行动,反而会搅乱了他的计划。”
祝枕寒察觉到沈樾神色郁郁,便问道:“那我们如何取回玉佩?”
“他们如今为了这对玉佩焦头烂额,巴不得能有人来接手。”沈樾说道,“如果有两个笨贼觊觎玉佩,趁他们不注意,将玉佩偷了去,想必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于是,等到夜幕降临,笨贼一号和笨贼二号再度潜入那间客栈。
他们乔装打扮,有意画得灰头土脸,还拿黑布蒙了脸,一看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樾摘了一身的配饰,祝枕寒连念柳剑都没拿,就是怕因此暴露身份。
沈樾学贼,可真是学得惟妙惟肖,连那种惊惶小心的眼神都学到了,他再一看祝枕寒,简直要笑了,祝枕寒身为小师叔,清风朗朗,连墙都没翻过,哪里做过这种事情。
他打来水,用帕子浸了水,祝枕寒触到冷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所以沈樾很轻易地把他眼下的朱砂擦得干净,转而,又在临行前嘱咐他几句,教了他一些当贼的诀窍。
例如,什么身形放低,腰杆别挺得这么直,不需要如此正气之类的。
他们再度来到客栈的时候,三当家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大当家一人在房内。
没想到,他迟迟不入睡,祝枕寒和沈樾在檐上等啊等,等得风像刀子一样的吹。
过了一阵,沈樾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指了指屋内,朝祝枕寒比了一个手势。
意思是:打昏他吧。
沈樾看到祝枕寒露出了迟疑的神情,这是当然的,他想,他可是小师叔,如此清清白白,皎然纯净,听到他这样的提议,肯定是要犹豫一下的,毕竟这可不算光明正大。
然后,这样的念头没能维持一秒钟。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白璧无暇的小师叔从怀里摸出了一根小竹筒。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的,小竹筒。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绕过小竹筒,如此拈着,在沈樾震惊的眼神中捅破了窗户纸,像是为了印证他一切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似的,颜色浅淡的薄唇凑近竹筒,就要吹——
沈樾颤着音,问:“小师叔,这是什么?”
祝枕寒说:“迷药。”
咬字仍是轻的,澈如泉水。
语气就像是在说早上练了剑那样的从容自然。
沈樾:“迷、迷药?”
他心里百转千回,难以言喻,最后只想质问一句,到底是谁带坏了他的小师叔?!
此时,远在刀剑宗的池融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心想莫非是染了风寒?
祝枕寒不甚熟练地将迷药吹了进去,不消片刻,就传来人倒在桌案上的闷响。
他等了几秒,确定大当家真的睡着之后,便果断开窗翻入房内,潇洒得不似小贼,沈樾眼神复杂地看了一阵,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见祝枕寒进去,就也跟着翻了进去。
他们都知道玉佩在大当家身上,却还是翻箱倒柜了一阵,这才走到他身前。
冰凉温润的玉佩入手,祝枕寒的心也微微沉了沉,沈樾秉着做戏做全套的想法,还将大当家腰带上的月明珠给扣了下来,顺手还拿了一袋银子,掂了掂,露出狡诈的笑。
“不枉我们二人等了这么多日,果然这玉佩不是寻常物事。”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语气骤变,此前的惬意荡然无存,“糟了!他醒了!”
到底是大当家,他虽然中了计,却因为早有防备而吸入的迷药不多,这时候眼珠已经在缓慢转动了,反手就要摸刀,沈樾本想点他的穴道,想一想,又不动声色撤了手。
“快跑!”
沈樾推搡祝枕寒一下,两人忙不迭朝着窗户的方向逃去。
其间,沈樾身上的衣服还在窗沿上的钉子挂住了,刺啦一声扯下一截布料。
这些当然是沈樾早就预料到的,而大当家并没有追出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走时推搡了祝枕寒一下,祝枕寒手中的玉佩晃动,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明亮剔透,大当家伏在桌案上,眼睛被玉佩的光闪到,也回过神来了,明白了情势。
心思百转之间,他决定就将计就计,让这两个笨贼把玉佩偷走。
再说祝枕寒与沈樾翻窗而逃,两道黑影相携掠过房檐,惊碎了月色。
等回到了客栈,取下脸上的黑布,祝枕寒和沈樾对视一眼,见对方皆是狼狈,忍不住都笑了,笑完之后,二人又仔仔细细确认了玉佩,确实是真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来一回,加上在清昌镇的时日,左右也花了三天的时间。
沈樾道:“明日我们就回皇城,将玉佩还给顾厌,他应该也查出了剑谱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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