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柳唯一的姑姑家就姓徐,徐家二表姐名叫徐明玉,比李重柳大了七岁,小时候见过几次,十年前她嫁给了两湖总督家的四公子,从此两人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李重柳带着小莲和颜轻絮,跟着小二来到了福满楼前面的酒楼雅间。徐明玉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到李重柳进门,就立刻站起来眼角含泪的说,“三妹妹,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说完又拉过小女孩道,“这是我的小女儿阿清。”
小孩胆怯的抓着阿娘的衣摆,听到阿娘让她叫人,她就乖乖的行了一个万福礼道,“三姨好。”
李重柳看见第一次见面的小孩给自己行礼,在身上摸了摸,最后只能取下手腕上的一对镯子说,“这对镯子给阿清当见面礼吧。”
徐明玉的娘家是国公府,夫家乃是封疆大吏,对于李重柳拿出一对碧玉镯做见面礼的事情没怎么往心里去,就替女儿收下了礼物。又她掏出手绢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叫等在门外的丫鬟婆子进来,把阿清带走了。
颜轻絮站在旁边,一直在观察这位突然找上门来的表姐。古人因为交通不便,寿命短暂等多方面的原因,在异乡遇到亲朋故旧,通常会表现出超乎现代人理解的热情,因为对于古人来说这的确有可能成为此生的永别。
然而徐明玉如果提前知道李重柳要经过武昌府,就应该派人守在城门外邀请李重柳去她家中做客才对,如今却是带着女儿,独自到酒楼里来跟李重柳相见。
更奇怪的地方在于,颜轻絮进门之后明显察觉到徐明玉好几次将视线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
颜轻絮看了李重柳一眼,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两人都明白了,徐明玉真正想要见的人恐怕不是李重柳,而是颜轻絮。
她们拖家带口走了整整四天才来到武昌府,可是快马加鞭的话,从泾阳县赶到武昌府也就只需要一天一夜时间。这时候有关于颜轻絮的传言肯定早就被武昌府的上层人士们知晓了。
徐明玉也没有让颜轻絮等待太久,她擦掉眼泪,露出厚重粉底下覆盖的皱纹和眼袋,让她原本就因为妆容过于厚重而显得憔悴的脸更加斑驳狼狈起来。她没有让人帮自己重新整理仪容,而是指着自己的脸对李重柳又说了一遍,“三妹妹啊,我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家里的亲人了。”
李重柳看到表姐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样子来,自然要问问她的情况,“表姐这是怎么了,如果姐夫欺负你的话,不如让信得过的人回一趟国公府,相信姑姑姑父会替你做主的。”
徐明玉摇头,又流下眼泪来,“你姐夫对我和孩子都很好,可惜他自身难保。而且这件事情就算告诉国公府,他们恐怕也帮不了我。”
她说完就望着坐在李重柳旁边一言不发的颜轻絮说,“我早就听说三妹妹身边有位厉害的小仙师,不知这位小仙师能不能看出来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颜轻絮挺直了腰背,终于觉得正题来了,于是谨慎的回答道,“我看夫人和清儿小姐都有些气虚血亏的状况,其他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徐明玉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脸说,“小仙师可知我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六岁。”颜轻絮笑了笑,看着李重柳说,“这是姐姐告诉我的,我对卜算一道上不太精通,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徐明玉听到颜轻絮让她直言,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哀叹了一句,“可我比那三十六岁的妇人还要老态。”才将她此行的目的尽数到来。
原来她和女儿身体虚弱的原因,是每个月都要放血给他的公公炼丹,实际上总督府里的每个小辈,每个月都必须要奉献出自己的血肉给家里的大长辈炼丹制药。
这件事情就算闹到皇帝跟前,最多也是长辈不慈,但也不能拦着别人家的儿孙尽孝,就算国公府能够让她和离,可她的儿子女儿,她的丈夫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放一次血那还罢了,可是长年累月的放下来,她的丈夫身体完全垮掉了,如今只能拖着病体,常年卧病在床。还有她的大儿子才将将八岁,就已经因为放血变的身体虚弱,晒不得太阳吹不得风了。
徐明玉最后咬牙切齿的说,“若是让那老匹夫继续作践下去,我一家人的性命都要葬送在他手里。”她显然也是恨到了极处,即便在外人的面前,也不在遮掩对于自己那个公公的厌恶。
李重柳看她急速喘息起来,连忙帮她轻抚后背,又过了许久。徐明月这才平静的捞开袖子,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腕说,“我打听过了,小仙师为人正派,嫉恶如仇,遇到这样的邪道,您想办法救救我一家性命吧。”
看到她手上狰狞可怖的疤痕,即便颜轻絮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觉得那位两湖总督比恶鬼还要可怕。然而她并没能在徐明玉和她女儿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的阴邪之气,所以这件事多半并不牵涉鬼神,而是人祸。
也许是看到了颜轻絮脸上的犹豫,徐明玉反而不再哭泣,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我们四房不稀罕那老家伙的家产和官场人脉,所以每个月都是算着时间轮流去放血。可是二房和三房那两家,为了讨好那个老家伙,也为了让自己能够少放血,竟然到外面采买良家女子为妾,生产小孩子给他炼丹,他也就笑纳下来,将那些将将落地的孩子直接炼成丹药吃掉了。
这样的恶事,让人听了都忍不住呕吐,可它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秦家,就我所知道,他已经吃掉了不下十个婴儿。”
她咬了咬牙,最后脱口而出,“小仙师无论用什么办法,即便是杀掉那老家伙,我们也愿意承担一切报应。”
这样的食人恶魔,即便披着一块割肉奉亲的皮子在,颜轻絮也觉得他活该千刀万剐,可是她为难的看着徐明玉说,“我如果杀掉凡人会折损运道,要是他不仅让你们这些子孙后辈放血,而是吃掉婴儿的话,你为什么不能将他的罪行大白于天,告到官府去。”
然而这个问题不需要徐明玉来回答,李重柳都对她摇头,又转头问徐明玉,“那些孩子是他们的亲生父母杀死的吧。”
徐明玉点头,然后对颜轻絮说。“父杀子无罪,子告父刺配三千里。”
她有些失望的看向扎着双丫髻的颜轻絮,感觉她可能还是年纪太小,并不理解世情的复杂。
颜轻絮摸了摸自己手背上和鬼灵大战时留下的疤痕,终于明白自己还是被那食人魔的张狂震撼到了,一时之间忘记了古代的情况。
李重柳看颜轻絮似乎无能为力的样子,只能对徐明玉说,“要不然表姐带着姐夫和孩子跟我一起去金陵吧。古圣贤也还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逃。父慈子孝,父不慈子奔他乡。”
逃跑虽然显得怯懦,可是想要保住身家性命,的确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然而徐明玉依旧摇头道,“你忘了秦江新老贼是两湖总督吗,从汉口坐船出去,起码还需要走六七天才能出得了两湖境内,他不会让我们跑掉的,说不定还会让人带兵来抓人,你也要受牵连。”
正当李重柳也觉得一筹莫展时,颜轻絮突然发话了,“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修行者来说,让人死的方法有很多,要对付一个做恶多端的人反而更简单。可是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你带我去秦家看看情况,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愿意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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