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听到“童男子”三个字时,宁安青便已连脖子都红成一片,不敢抬头。可姐姐让她好好听着,她只好一字一句听完。等宁安华话音落下,她以袖捂脸,转身向窗,是一眼都不敢看宁安华的表情,更不敢看弓九是何反应了。
可她又着实想知道弓九会怎么回答,便悄悄竖起耳朵静等。
弓九也哪里还敢再直视宁安华?更是想都不敢想“青”这个字。
郡主问他的话,他句句能答、敢答,若在……婚后,也不怕……姑娘听见,可现在,郡主能说的话,他说出来,就太唐突了。
宁安华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抿一口茶,笑道:“青儿还小,这些话慎勇伯不必急着答。等——”
檀衣轻敲房门:“郡主,十一先生到了。”
宁安华撤去异能,不再隔绝声音:“快请。”
罗十一进来,郡主亲妹宁安青和已是慎勇伯的弓九皆起身见礼,一个口称:“先生”,一个只行礼,没有称呼。宁安青还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弓九便忙也向后让一位,请宁安青坐。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都忙看向别处。
宁安青本来就红的肌肤似乎又添了一层颜色。
见这情形,罗十一一笑,在宁安青让的位置上坐了,低声问宁安华:“说得怎么样?”
宁安华没答,看宁安青坐在弓九让开的椅子上,低着头,脸红通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弓九倒也老老实实坐在她下首。
在第一次见到弓九的时候,宁安华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在弓九身上看到诸如“乖巧”“老实”的气质。
她起身,向罗十一伸手:“走,和我打一场?”
罗十一才接了檀衣端的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闻言笑问:“你叫我来,就是要让我在他们面前丢人?”
宁安华拽她起来,笑道:“不过切磋比试罢了,什么丢人不丢人?”她向外唤:“宁潇,拿两把刀!”
宁潇捧来两把一样的刀在门口侍立。宁安华示意罗十一先挑。罗十一并不推让,挑了一把顺手的。
她已经猜到宁安华想做什么了,笑道:“都是我的徒子徒孙辈,别让我太没面子。”
宁安华笑:“先生尽全力就好。”
弓九的属下们原以为郡主是一个人揍指挥不尽兴,要叫十一千户一起来。
等看到两位在院中分左右站定,各自抽刀行礼,指挥和青姑娘也前后出来,在廊下离得远远的坐下,才明白过来,是郡主要和千户打一场。
虽然不知两位为什么要比试,可一位是仪鸾卫“罗”氏排“十一”的前辈,另一位是威名——或者说“凶名”——赫赫的女中豪杰,两人的过招一定精彩。
趁两位还没起势,仪鸾卫们都悄悄挪到弓九身边,省得她们打得开心……还是要揍指挥。
先发起进攻的是罗十一。
她起手便是仪鸾卫自创“惊鸿刀法”中的“孤鸿七式”,身法翩若惊鸿,刀势却诡谲难料,刀光似鸿羽,飘向宁安华难以防守的身体各处角落。
而面对奇诡的攻势,宁安华不退反进,以攻为守,亦以“孤鸿七式”还击。
“惊鸿刀法”是仪鸾卫中罗温、罗十一等女卫精习武艺后共同所创,因需要持刀人身体轻盈、柔软,极为适合女子学练,招式凶狠毒辣,招招致命,早已是仪鸾卫中女子必学必练的刀法,在面对身高、体重高于己方的敌人时,还有“四两拨千斤”之奇效。在宁安华学过基础刀法后,罗十一便越过所有刀法,专教她研习此套。
一般来说,仅为切磋时,不会起手就用这么狠辣的招式。但罗十一知道这一架是打给别人看的。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特别是弓九——直观感受到郡主的实力。
刀刃在几秒内相接碰撞十数次,相撞出的火星迸射在无言震荡的空气中。
宁安华的防守圆融如意,让罗十一的攻击就似箭羽飘在了不可见底的深潭水面。
罗十一稍稍后撤,不过半秒的时间,再反身时已变了刀法,刀势大开大合,携着极大的力量向宁安华重重劈来。
宁安华在罗十一变招时便料到她会用什么招式。她仍然不避,仍以同样的招式还击。
刀身弹射回来的力量震得两个人都退后了数步。宁安华控制着自己退了两步站稳,罗十一则退了四步半。
其实胜负从这一刻起已经分明。
但两人都没有停手。
罗十一的攻势时如连绵秋雨,时如电闪奔雷。而宁安华看似只是被动防守,实际罗十一的刀没有沾到过她一片衣角。
终于,在一十招后,宁安华找到了罗十一的一个破绽。
檀衣率人捧上拧好的巾帕。
罗十一收刀入鞘,递给宁潇,拿起还略烫的巾帕擦脸,舒服地感叹:“还是难得尽兴。”
青出于蓝胜于蓝,学生比先生厉害很正常。至于丢不丢人的,那是她说的玩话。
弓九要养伤,不用提了,他那些属下虽还不错,比他都差远了,更别说和郡主的差距。
说起来,若不是她早早到了郡主身边,去年被派去刺杀句丽王的很可能会是她。
小九用命挣来了“慎勇伯”,若和青儿能成,以后,大约不会再被派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了。
但仪鸾卫的生死……
还不是只凭皇上一句话。
宁安华没让宁潇走。她擦了手脸,又把刀拿回来,提着刀来到弓九面前。
弓九起身,他的属下们瞬间警惕。虽没直接出言阻拦,一个个脸上却都写满了“郡主我们指挥还是伤员你可不要乱来”。
宁安华笑笑,没理惊慌的仪鸾卫们,把刀递给弓九:“慎勇伯,等你能在我手上过一十招的时候,再答我问你的话罢。”
给他半年时间,考虑清楚了再说。
对她承诺过的话,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弓九郑重接刀:“是。”
宁安华:“不多扰了。告辞。”
她向宁安青招手:“走罢。”
宁安青快步走过来,看了弓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宁安华握住她的手,转身回去。
路过罗十一,宁安华笑问:“中午一起吃饭?”
罗十一跟上:“没有我爱吃的,我可不依。”
弓九俯身抱拳,直到院中看不见她们的身影。
仪鸾卫们这才敢大声喘气。他们心中有许多疑问,但都先忙搀扶弓九回房。
有人试探着问郡主问了什么话,弓九抬手,他们便知道不能问。
虽然指挥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看不出什么,可指挥也一向只在青姑娘面前有表情。仪鸾卫们都担心,不知清熙郡主是什么意思,经过今天,明日青姑娘还会来吗?
第二天,宁安青还是在惯例的时辰到了弓九院中。
经过一夜担心,仪鸾卫们比平常更欢迎她来。但这回,露女史带了十来个丫鬟婆子过来,把堂屋占满,还有郡主府典卫宁潇亲自率人在廊下巡逻护卫,露女史自己在里间,寸步不离青姑娘身边。他们再好奇,也支不开露女史向青姑娘提问,更没有偷听的机会。
菊露只在临窗炕上坐着,低头看书,不管宁安青坐在了弓九床边,也两耳不听他们的低声交谈。
宁安青说:“姐姐让我想来就来,我就来了。”
弓九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或是握住她的手。但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什么都没有做,只轻声唤:“青儿。”
“我不会让你失望。”
宁安青点头,清澈的眼睛含笑看他:“嗯。我信你。”
姐姐早就教过她……那些,所以,昨日姐姐问九先生的话,她都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昨日回去后,姐姐给她讲了更深,让她知道了那种事在男女关系里的重要程度。
姐姐也告诉了她,仪鸾卫里很多男人不想,或不方便成婚,又想留下血脉,便买两个妾养着,只当泄·欲生孩子的玩意。
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生育,却都想留下子嗣。即便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嘴上说不太重要,也难保三四十岁,四五十岁时会变得非常想要。就像姐夫,对玉儿、松儿和蓁蓁一样疼爱,但在三个孩子里,姐夫最看重的,毫无疑问,只会是“男丁”松儿。
即便爹娘还活着,在他们姐弟兄妹三个人,最看重的,也只会是哥哥。
她以前就隐约明白,经过昨天更加明晰的此世道理,便是“女人”在婚姻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给男人留下男性血脉”。
但她愿意相信,此时此刻,九先生对她的心不掺任何虚假。他要承诺什么,也都是出自真心。
哪怕他将来变了,她也不会害怕,更不会放纵自己成为一个“弃妇”,就当和他经历过的开心的日子只是她短暂人生里一段难得的回忆。她还有姐姐。姐姐会一直支持她,她也会为了姐姐,好好地生活下去。
旅途劳累,罗霄到底累病了一场。幸而总督府里医者大夫最多,很快稳住了她的病情。
送卢芳年去千平关便要推迟到罗霄彻底养好之后。但离入秋尚有几日,时间还来得及。
松儿生辰过后,秋收将近,林如海又要去出去视察。先在东平府郊外,然后再“随机”挑选几处州府。
卢芳年极力要求宁安华不必顾念她和罗霄。从城外回来也方便,宁安华便第一次跟他们同去田间村中。
所有孩子里只有宁安青不去。以弓九的身份,宁安青和他相聚的时间总是比一个人自由的时间更短,宁安华支持他们多相处,多了解。左右有罗十一、菊露和宁潇看着,弓九一个伤员,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东平府郊外,专有几片田地是官府试验粮种所用,和家中的土地界限分明。总督府众人也有专门的住处。但真到了田间地头,孩子们若有余力,都会帮做一些顺手的事。
但到城外的第三日,宁安华发现蓁蓁总会寻机去一家田里。她年纪小,没有什么能做的,也没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坐在田埂上发呆。丫鬟们怕她晒坏了,劝她回屋,她不走,她们只好给她打伞。她生得玉人儿一样,被几个丫鬟侍卫紧紧围着,每每引得人多看几眼,又因她年纪小,没人对她发呆这个举动产生更深的疑问。
只有宁安华知道,蓁蓁是在有意识地用异能帮这一家地里的粮食生长。
察觉到这一点时,宁安华心间最先涌上的是深深的恐惧,她差一点就抱起蓁蓁逃离这里。等过了好一会,她冷静下来,才觉得后怕和庆幸。
幸好她还什么都没教蓁蓁。
幸好蓁蓁还没被别人发现。
幸好她发现的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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