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澄院各个房间都有地龙,卫淼的房间暖和,甚至为了照顾她地上还铺设厚厚的羊绒地毯,但她就是喜欢黏在谢疏钰身边。
小姑娘像条小尾巴一样,谢疏钰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这会谢疏钰在书房看书,卫淼又追上来了。
她手中也拿着一本小册子,走到案牍前冲谢疏钰张开胳膊,“钰哥哥,抱抱——”
见谢疏钰迟迟不抱她,卫淼便自顾自地爬到他腿上,稳稳当当坐好后开始翻看她满是小动物的画册。
怀中的小姑娘沉甸甸的,谢疏钰揉一把她的脑袋,压了压眉心:“为何总缠着哥哥?”
“钰哥哥身……身上暖和。”
骗人!澄院哪个房间不暖和,她就是为自己的黏人找理由。
谢疏钰没有拆穿她,提起狼毫开始练字,卫淼呆呆看了一会又开始捣乱,“我……我也要写。”
澄院有专门教卫淼读书写字的先生,可惜小家伙实在不是什么读书的可塑之才,每天学六个字,再多就不肯学了。
至于四书五经,千字文这样的书,先生讲解卫淼能听懂个大概,再高深的就不行了。有一次先生给她讲《格言联璧》,卫淼睡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她闹着要练字,谢疏钰便让她握笔,自己再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下“水水”两个字。
“这……这是我的名字。”先生教过她记得的,卫淼又问:“钰哥哥的名字怎……怎么写?”
谢疏钰便握着她的手,写下一个“钰”字。
卫淼挠挠头,“难写。”
谢疏钰仍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学贵有恒,保持耐心。”然后他又哄说,“学会写这个字,哥哥给你栗子糕吃。”
一听栗子糕,卫淼就来精神了。她喜欢吃栗子糕,但这东西容易积食,而且卫淼最近开始换牙了,谢疏钰只准她五天吃一次。
谢疏钰的手足以罩住她,掌心温热有一层厚厚的茧,刚开始卫淼觉得硌不太习惯,可闻到谢疏钰身上那股冷冽的清桂香,她又奇妙地安静下来。
小女娃握笔还不稳,有谢疏钰帮助,她幼稚的字迹也渐渐显出凌厉风骨。大致写完半页澄心纸,“钰”这个字也深深刻入脑海了。
谢疏钰这才满意笑笑,带她去用午膳。
哪知用膳时,小姑娘又有了新的撒娇招数。卫淼坐在餐桌前的胡凳上,甩甩胳膊,“水水的手写……写痛了,钰哥哥喂我吃。”
这孩子,真是磨人!
在她眼里,谢疏钰并非高不可攀的东宫之主,只是温柔脾气好的钰哥哥,仅此而已。
谢疏钰失笑,拿起银调羹舀一勺肉汤喂进她的嘴里,嗓音懒洋洋的,“使唤哥哥做这做那,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卫淼抿抿小嘴,极其认真道:“我……我以后会报答钰哥哥的。”说罢指了指另一道菜,“要吃糖……糖糕。”
谢疏钰捏她的脸,“你可真是哥哥的小祖宗。”
可不就是祖宗么,恶名在外的太子何曾对谁这么百依百顺过。若被那帮朝臣看见,惊诧程度只怕不亚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不容易伺候着小家伙吃饱喝足,卫淼摸摸小肚子,谢疏钰带她出门消食。
萧瑟寒冬没什么可逛的,不过近来法缘寺往生池中养了几条鱼,卫淼觉得新鲜,谢疏钰便带她去喂鱼。
往生池附近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小尼正在扫雪。卫淼看见红的黑的鱼,一个劲往池边凑,谢疏钰只得从后面拉住她的领子,以防人掉进水里。
“好多鱼鱼。”傻丫头就跟鱼食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往池中洒。鱼群争先恐后围上来,她乐的咯咯笑,直到一袋鱼食见了底还不尽兴。
谢疏钰便吩咐冯宝财,买几条鱼养在澄院,省的小丫头整天往外跑。
喂完鱼便往回走了,谢疏钰牵着卫淼,沿途雪地上留下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走着走着,不远处传来几个小尼说话的声音:
“听说没有,太子又杀人了,据说这次杀的是几个歌姬,全尸都没有留哦。”
“阿弥陀佛,你们小心说话,被听见上达东宫,是要掉脑袋的。”
“可不是,太子折磨人的手段多着呢,听说还有做成人皮灯笼的。”
……
民间到处是太子的传闻,这可少不了章首辅的功劳。每每东宫有什么动静,就会被章氏放大数倍传到外面。
卫淼也听见了,见小家伙缩着脖子似乎害怕,谢疏钰便趁机问:“水水怕不怕太子?”
这个问题危险,冯宝财和香草都愣了愣。传言殿下在民间可止小儿夜啼,水水姑娘应该是怕的,但直觉告诉冯宝财,这个问题卫淼还是不回答比较好。
他正想转移话题,就听卫淼娇声娇气道:“不怕——。”
“不怕?”谢疏钰好看的眉扬起,挑唇道:“百姓不是说他专门吃哭闹的小孩?水水为何不怕?”
卫淼摇头,“假的!”她经常哭,但也没见太子来吃她。
卫淼小手拍拍谢疏钰,“钰哥哥别……别怕,水水保护你。”
身高不及他一半的小人,认认真真说要保护你的时候,其实很难不动容。
谢疏钰听了太多言之凿凿声讨他心狠手辣的言论,还是头一次听有人为自己说话。
他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摸摸卫淼的两只小揪揪,话里含笑:“那哥哥就谢谢水水了。”
*
日子平静地流逝,这天雪后暖阳照耀,法缘寺来人传话,说是卫老夫人想见卫淼。不过卫老夫人重病卧床,这会接她回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候在法缘寺外了。
这个消息不免突然,但想到卫老夫人的身体,一切又好像可以理解了。
谢疏钰猜测,这位老夫人应是大限将至,想再见小孙女一面。
生老病死,人固有之。卫老夫人七十有五,也算是长寿了。
他见过太多的死亡,再没有什么能搅乱心神,只是平静地吩咐冯宝财准备人手,暗中护送卫淼回国公府,省的途中被什么人算计了。
卫淼完全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一听祖母要见自己高兴地蹦蹦跳跳。
临走前谢疏钰嘱咐说:“水水记得,不要把哥哥的事告诉别人。”
卫淼歪着小脑袋表示不解,她回府肯定会遇上三姐姐,四郎五郎,以前他们总笑话卫淼是笨蛋,卫淼还想着,这次谁再说自己是笨蛋,就用钰哥哥杀猪猪吓唬他们。
小女娃想法天真,但卫淼住在澄院这件事确实不宜让人知晓。
谢疏钰刮刮她的鼻子,故作为难:“国公府的人知道了,都像你一样来哥哥家吃饭怎么办?”
“不……不给他们吃。”
四郎五郎特别贪吃,以前家宴抢过她的肉。卫淼小心眼,才不许他们也到钰哥哥家吃饭。
事情交待的差不多,香草就陪着卫淼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这次来接卫淼的依然是郑嬷嬷,郑嬷嬷原先是杨氏的人,不久前才被调到卫老夫人院里做事。她看见香草并不意外,只以为是卫老夫人安排到法缘寺照顾卫淼的。
马车不急不徐在山道上行驶,不多时卫淼犯困,趴在香草腿上睡了过去。
郑嬷嬷望一眼这个俏生生的小娃娃,不禁犯嘀咕:卫淼真是命好,即便不是卫家人,国公老爷夫人不管她了,也有老夫人暗中照拂,不然怎么养的这样好?
原本郑嬷嬷以为,一年多未见,卫淼在法缘寺肯定又瘦又黑,被折磨的都没人样了。谁知小姑娘脸蛋嫩生生的,肌肤晶莹如玉,好像一掐就能出水似的,哪里有受苦的样子?
趁着卫淼睡了,郑嬷嬷笑着套话,问香草:“妹妹原先在哪座院里做事?怎么从未见过。”
香草可是东宫的人,虚与委蛇最擅长了,“我原先是法缘寺伙房王婆婆的侄女,听人说照顾姑娘不仅省心,还有月钱拿,就厚着脸皮留在姑娘身边了。”
郑嬷嬷长长哦了声,一听有钱拿眸子亮了亮,“老夫人疼爱六姑娘,给你们的月钱肯定不少吧?”
照顾一个傻子肯定省事,哪像她在国公府,每天受不同主子的气,到手的月钱也仅够糊口而已。
这话香草没接,翻个白眼兀自扭头看风景去了。
郑嬷嬷还是头一次遇到脾气这么大的丫鬟,不禁冷哼一声。
一个冒牌小姐身边的奴婢而已,得瑟什么?卫淼现在有老夫人护着境遇才好些,然而她可是听说,卫老夫人没有几日了。
*
实际上,卫老夫人的病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年多来除了偶尔抬一抬眼皮,更多时候都在昏睡,宫里派去的太医也无力回天。
此时卫国公府,杨氏刚结束侍疾回到自己的院子,就不停在室内走来走去。
卫长东下值回来,见她如此焦躁不禁厌烦,正准备去妾室院里清净清净,就听杨氏叫住了他。
“大爷。”杨氏将卫长东拉到内室屏风后头,压低声音说:“老夫人也就这几日了,方才我无意中听见,老夫人似乎打算今晚把手里的东西分一分。”
卫长东一拍脑袋,“是了是了,当初父亲走时他的私产由母亲保管,林林总总加上母亲的嫁妆肯定不少。”
这笔钱于国公府来说可谓雪中送炭,自从卫长东没办好章首辅长孙庆生那件差事,方方面面能捞的油水大大减少,可一大家子哪里都需要用钱,杨氏愁的白发都多了几根。
卫国公府有三房,如果卫老夫人要分财产,怎么分,分多少……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杨氏脸色沉了沉,“我可是听说,老夫人打算单独给小六娘一份,人已经在路上了。”
卫淼虽被送到法缘寺,但名字还在卫氏宗谱上,卫老夫人对她又颇为疼爱,按理说是可以单独拿一份的。
但卫长东一听,眉心便夹的紧紧的,“要分也是三兄弟分,小六娘是孙辈,没有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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