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吴鸣急忙伸手拽住顾念。
赵家村的土路紧挨着河滩,只是比河滩高出了半截,路边茂密的春草和河里的芦苇混在一处,模糊了土路的边界,顾念被吴鸣拽了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差点一脚踩空掉到河里。
“想得太入神了。”顾念局促地弯了弯唇角,解释了句。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多大了还不能好好走路?有事就不能等回去了,坐下来再安安稳稳的慢慢想?”吴鸣‘嫌弃‘的把他推到里边,自己换过去走在外侧靠河沿的位置上。
顾念怔了怔,一时没有想明白,吴鸣这句话里的‘你’应该是指自己,但那个‘们’连带着骂的是谁?除了自己,还有谁不好好走路总是在想事情?
“才说了一句,怎么又走神?”吴鸣无语的曲肘撞了撞他的胳膊。
顾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下意识地又去想了。”
吴鸣:……
得,没救了。
两人买了灯油拎回去,赵阿婆果然死活不肯用。
半含着柳皮哨的吴鸣不禁瞥了顾念一眼,你看,我就说吧?
顾念轻叹口气,从腰间的笔袋里摸出纸笔,趴在旁边的木桩上飞快地勾勒起来。吴鸣见他四肢蜷缩的窝在木桩边画,觉得实在难受,就进屋将他们屋内的那张杂木桌拎了出来。
将纸笔转移到桌子上,把木桩改作凳子,顾念立刻舒服了许多。
“这是什么?”吴鸣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发现纸上画着几样形状各不相同的东西,有的上面半圆,下面细长如柱,有的像没把的执壶,有的则看起来干脆就是块瓦片。
“灯。”顾念用炭笔在旁边写了个大大的字。
“灯?”吴鸣看着那些东西愣住了,“谁家的油灯长这样啊?”
“是灯,但不是油灯。”顾念朝吴鸣挑了挑眉。
这东西,是他从‘水瓶灯’里找到的灵感。
以前他曾经陪着妈妈参加过许多慈善募捐晚宴,也看过不少募捐活动的总结报告。其中有份针对改善贫困地区生活环境的报告里就提到过一种简易的‘水瓶灯’。
材料和制作方法都极其常见和简单,一个矿泉水瓶,装满水,加点漂白剂防止生水藻,拧上瓶盖,‘水瓶灯’就做好了。
然后将这种‘灯’安置在房顶上,上半截露在房顶上方,下半截露在屋内,就能取代电灯,在白天照亮那些贫困地区的房间。
原理也特别简单,利用透明的瓶身和里面的水将直射的阳光变成散射,成为照亮房间的光源。根据基金会当初给出的测算对比数据,一个容量一升的水瓶灯可以提供的亮度,大致相当于55瓦左右的电灯。
利用类似原理的,还有那些在屋顶安装玻璃球,给地下室送太阳光的装置。
矿泉水瓶在这个时代暂时就不用想了,玻璃瓶倒是还可以考虑,按照他们现在能做出来的琉璃的通透程度,效果应该只会比矿泉水瓶更好。
另外,顾念也想到了将两者合二为一的方式,直接做个类似水瓶状的玻璃柱,上端模仿水瓶的半球状弧面,应该也能达到近似的效果。
至于原本是瓦片屋顶的,则可以直接考虑将其中几片瓦片换成全透明的玻璃瓦。类似的东西在古代的许多豪富宅邸其实本来就有,一般叫做明瓦,通常是用半透明的贝壳做的,有些放置在屋顶,有些则嵌在窗户上代替窗纸,总之殊途同归,就是用来提高采光效果的。
顾念边给纸上各种形状的灯做标注,边简略的给吴鸣解释了下。
“真的能亮吗?”吴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能,你忘了火燧炮了?”
“那岂不是容易把房子烧了?”想到火燧炮的威力,吴鸣立刻露出惊骇的表情。
“不会的,弧度设计上注意些应该就可以避免。”顾念把标注好的纸卷了卷,从袋子里摸出条细绳系好,递给吴鸣,“放到那堆给阿青的‘礼物’里吧。”
至于哪种照明的效果最好,制作安装起来成本最低,最方便,同样得等墨青这位专业级大师测试评估之后再给出答案了。
想到那些层层堆在箱子里的图纸,吴鸣不禁啧了声,“我要是他,肯定想揍你。”
这些日子里,顾念在赵家村但凡想到什么可以改善的农具或者物件,都会画张图记下来,从什么升级版的曲辕犁,到水力磨,水力臼之类,美其名曰给墨青的礼物。每攒到差不多二十张,就会派人往渝关城那边送一次。
“谁说的,他喜欢我都来不及呢。”这功夫,顾念已经铺开另一张纸,开始画之前想到的婴儿保温箱。
“你确定?”吴鸣吹了吹哨子,“我前些日子可是听说他这段时间都快忙疯了。”
顾念被尖锐的哨声吓了一跳,心虚地用手指摸了摸桌案上的纸,“没事,礼物嘛,他可以等有空了再拆。”
离开赵家村,顾念和吴鸣一行人继续朝东行进,沿途一边按照地图校验着大道的路线和周边环境,为后续修路、选择修建零件厂之类的事情做准备,一边给村民们配合着《防病培训手册》讲讲各种预防疫病的方法,教教稳婆们使用产钳。
得闲的时候,便坐在村头田垄的树荫底下跟农户们聊聊他们日常遇到的各种麻烦,无论当时就想得到解决方案的,还是暂时无法解决的,顾念都会仔细的用纸笔逐条记录下来,时间地点人物也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农户们大多都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个小郎君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就像五月的阳光似的,清澈温暖,跟他说完那些乌七八糟的麻烦之后,自己也舒服多了。
小郎君还会送他们城里带过来的好吃的点心,如果听说家里有娃儿的,还会再额外多送一把叫‘牛奶糖’的东西。那玩意特别好吃,咬一口,香甜香甜的,一直能甜到人心里。
田地里的田苗逐渐拔高繁茂,顾念和吴鸣也一路朝东边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了锦州。
他们到达锦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城门马上就要关了,他们前脚进城,后脚守卫就把城门关上了。
负责接管锦州的是完颜兄弟和夏初,顾念跟吴鸣顶着大太阳跑了一路,便打算先找家食肆吃点酪浆饮子之类的东西消消暑,歇个脚,然后再去找完颜旗达和夏初他们。
接近晚饭时分,正是食肆所在街巷的热闹时段,街上人来人往,免不得会跟左右的行人有所碰触,所以当顾念再次被人碰了一下腰的时候,也没当回事。
倒是吴鸣突然出手,抓住了与顾念错身而过的那个人青年的手腕。
“你做什么?”那人一副书生打扮,看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斯斯文文的,眼里带着丝惊恐之色。
吴鸣甩了甩手上的半截柳枝,“把我朋友的东西拿出来。”
“什么你朋友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矢口否认。
吴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看错。顾念立刻摸了摸自己腰间,这才发现自己腰间的那块羊脂玉佩不见了。
吴鸣懒得跟他啰嗦,上手就要去他怀里搜,那人立刻抱住腹部,耍赖似的往地下一坐,“哎呀,打人啦,快来人啊,救命啊!”
旁边的人立刻都围了上来。
“这个人好不讲理,我刚才就不小心碰了他同伴一下,他就要打我!”那人大声地嚷嚷起来。
“你偷东西还有理了?”
“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
吴鸣说不过他,便看了顾念一眼,顾念正要开口,外层突然有人喊道,“巡城卫来了。”
那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仿佛有人撑腰似的来了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告诉你,咱们锦州城现在换了新的府衙,最讲道理,你们若是敢碰我一根手指头,咱们府衙见。”
顾念笑了笑,“那好,那咱们就去官衙说说道理。”
青年噎了噎,他原本想吓唬对方一下,毕竟普通的外地人一听到巡卫官衙之类的,大多都不想惹麻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这人居然完全不怕。
这个时候,那些骑着马的靺鞨族巡城卫已经走到他们面前,青年立刻冲上去,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挨打’的事情说了一遍,为首那人听完,立刻朝顾念和吴鸣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那人便是一愣。
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完颜忽烈。
“顾!”看到顾念,他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虽然经过这几年他的汉话已经说得很熟练了,却依旧喜欢称呼顾念为‘顾’。
青年察觉到不对劲儿,想趁乱溜走,被吴鸣当场按在了地上。
听顾念解释完事情的经过,完颜忽烈立刻对身后的族人道,“带回府衙,好好审问一下。”
审讯下来才知道,那人是个惯偷,而且专偷值钱的东西,最喜欢偷那些路过的人身上的金玉之物。
顾念的玉佩倒确实不在他身上,在得手的第一时间就被他的同伙转手‘接’走了。
可惜他踢到一块铁板,最后不得不招出了同伙。完颜忽烈亲自带人去他们两个住的院子搜查,带回来的东西足足有一小包。
顾念在那堆赃物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玉佩,正要戴上,突然又发现样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枚金质的印鉴戒指,上面的图案赫然是只展翅欲飞的仙鹤,角落里还隐隐残留着印泥的痕迹。
“这东西哪里来的?”顾念抓起那枚戒指问那个惯偷,他记得很清楚,鹤圣人送自己的那份手写《千念文》上,就印着这个标记。
那个偷儿愣了愣,还能哪里来的,偷的啊。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偷的,还记得从谁身上偷的么?”
惯偷仔细看了看那枚戒指,歪头想了想,“好像是一个中年文士。”
“你确定?”
那人点了点头,“我们五月初出过一次货,这些东西都是五月后拿的,所以还有点印象。”
“他长什么样子?”顾念立刻追问。五月,也就是说,那是他逃离契丹地界之后的事情。
“就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
“你再仔细想想。”
“想到的话,能将功抵过放我们走吗?”青年跟顾念讨价还价。
“不行,不过,如果你能想到什么有用的,每条消息我可以额外付你一缗钱。”
青年跟同伴对视了眼,认真回想起那人的身高容貌,不过都极为普通,完全没办法作为搜寻的特征,顾念正在失望之际,青年突然道,“他好像手很巧。”
“手巧?”
“他记得他在食肆喝饮子的时候,随手折了片草叶,折了半只螳螂,还挺像的。”
顾念心头巨震,猛地想起一个喜欢用草做螳螂的人,山宗,也就是夏初的那位崇澜师兄。
难道他就是鹤圣人?
顾念立刻摸出笔袋里,展开炭笔和纸,画了两张画像,一张是自己见过的鹤圣人,一张是山宗,递给那青年辨认。
“是他。”青年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山宗。
“去查查此人还在不在城内。”青年和同伙被押下去之后,顾念把画像递给了完颜忽烈。
正巧夏初和完颜旗达听说他们到了,也赶了过来,夏初看到完颜忽烈手上的画像,有些惊讶,“找我师兄?”
顾念心思一动,“你见过他?”
夏初点了点头,“半个月前在街面上碰到的,我们吃了顿饭,聊了许多彼此的状况,我本来想留他多住些日子,他说约了人要赶去平州,就急匆匆地走了。”
顾念皱了皱眉,崇澜恐怕是听说夏初现在是渝关城的人,怕露馅儿才急匆匆离开的吧?
“我师兄怎么了?”夏初看出顾念表情的不对劲儿。
顾念便把他可能是真正的鹤圣人的状况解释了一遍。
夏初一时呆住了。
不过,现在也算有了些眉目,至少可以按照画像追踪崇澜的下落。
‘无所事事’的顾言和年深,又硬从方耀星手里抢下来三座城池,将与他们与方曜星之间的交界线,又往东北方向推进了两三百里,最后停在了垂河这里。
倒不是他们不能继续往下打了,而是墨青接连发来了好几封书信,勒令他们不许再往前打了。
毕竟他们不像契丹人,破城之后抢掠一番就走,完全不管不顾,他们还要考虑百姓后续的生活和城池接管设防等问题。
墨青那边已经到了极限,派不出新的人手来归拢处理更多的城池了。
年深已经写信给年风勇和陆昊,让他们再派一批人手过来,但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
年深和顾言也不得不留在垂河城暂时主持城池的防守和各项接管工作。
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毕竟垂河便是方曜星手上那两处拥有露天石炭矿的城池之一。拿下此地,他们的能源紧缺问题就能缓解不少。
顾念惦记着那个露天石炭场,离开锦州之后就跟吴鸣赶往垂河。
要去垂河城,就得先经过石炭场,顾念便决定先去那边看看。
天气炎热,他们到达石炭场的时候,远远看到外围扎着军帐,里面一堆人正热火朝天的打着赤膊挑煤运煤,看样子,那些正在劳作的,应该都是从镇北军那边俘虏过来的兵卒。
运送石炭,自然避免不了蹭得满身黑灰,顾念打量着那些人满身脏污的模样,一时不禁有些感慨,他当初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年深刚到平州被扔到石炭矿做苦力的样子,但应该就是和眼前这些人的状况差不多吧?
他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眼熟身影。
眼花了?顾念揉了揉眼睛,那人还在。
“年深!”顾念忍不住开心地喊了声。眨眼他跟年深也有两个多月没见了,说不想那是骗人的。
年深闻声回过头,顾念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那张原本英俊帅气的脸上,额头和唇角都有大片未褪的瘀血痕迹,青青紫紫的,看起来特别骇人。
等到年深想起自己脸上的状况,想再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谁打的?”下手也太狠了吧。顾念心疼地摸了摸年深的脸颊,估计前两天肿得还要厉害。
“没,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年深云淡风轻地道。
你当我傻吗?这明显就是撞到什么东西和被拳头揍过的痕迹,顾念白了他一眼,“快说,到底谁敢打你?”
“我!”顾言的声音从顾念背后传来。
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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