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道长果然识货。”顾念刻意拿起其中一架六分仪,貌似随意地摆弄起上面的指标臂。
纯铜材质经过墨家工匠的巧手打造,弧度顺滑流畅,造型优美。
臂身在顾念白皙的指间每转过一个刻度,就会发出低沉悦耳的咔哒声,那是精密机械仪器最令人沉迷的声响。
崇澜的呼吸微微沉滞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了指标臂上,跟着顾念的动作缓缓移动。
“此物乃是研究使用牵星术的神器,我多年之前听说过之后就一直在跟墨家主潜心研究,最后经过这近十年的时间,耗尽无数心血,经过无数次失败,才终于勉强成功制得两件。”顾念察言观色,故意夸大了六分仪研究制作上的难度。
实际上墨家做这样东西连十天都没用满。
毕竟这样东西上基本没有什么需要研究的新工艺和技术,比如组成定镜的那半块透明镜片和半块水银镜片,之前做镜片和做火燧炮配件的时候,就已经分别练得很纯熟了,转轴和望远镜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大部分都是之前已经使用多次的技术结构。
“道长既然懂得牵星术,可要试试?”顾念云淡风轻地把手上的六分仪朝崇澜那边递了递。
他住的这顶帐篷是类似蒙古包的圆顶式帐篷,顶部有可以透光的天窗‘陶脑’,为了便于采光,桌案就放在距离天窗不远的位置。
此刻阳光恰好洒落在六分仪上,铜质器身焕发出黄金般美丽而梦幻的色泽,再加上光滑清晰的水银镜面,比水晶还要通透的琉璃镜片,乍看上去,就像某种镶珠嵌宝造型古怪的陌生礼器,高贵而神秘。
每段线条,每个截面,都将墨家缜密细致的工艺美学体现得淋漓尽致。
崇澜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那股对牵星术强烈的探究之心,伸手接过了顾念手中的六分仪。
铜质的器体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感,触感细润光滑,重量压手却不至于太沉,恰到好处的展示出手中这样东西的上乘质感。
再拿到眼前仔细端详,那扇形的弧面,复杂的构件,精细的结构,无一不显示出这的确是件设计精巧别具匠心的奇器。
崇澜立刻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
顾念则趁机翻了翻崇澜刚才扔在自己桌案上的那个本子,随便翻了几页,只见上面按照时间分别记录着他和秦染之前给夏初诊治身体的事情,住进年府每日的吃穿用度记录,买丹炉丹料的‘欠债’,等等等等,他不禁有些讶异,这居然是一份夏初自己记的人情账本?
他才看到半途,夏初便慌张地凑过来,将那个账本抢回去,塞回了怀里。
顾念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几处擦伤的痕迹,道袍上也有黑色的脏污,细看还有烧穿的带焦痕的小麻点。
他瞬间明白崇澜刚才急匆匆地找过来的原因,夏初这明显是鼓捣火药又出了什么‘事故’,崇澜看到之后着急了,为了避免他遭遇危险,才想着来找自己给夏初‘赎身’。
夏初悄悄朝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
旁边的崇澜拿着六分摆弄半天,却不得要领,找不到正确的使用办法,他又拉不下脸面跟顾念请教,正在心焦之时,夏初适时地开了口,“这玩意看起来甚是古怪,到底怎么用?”
顾念眼底闪过丝狡黠,微微笑道,“其实也不算太难,两位若是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可以再详细给你们解释解释用法。”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夏初立刻接话。
“那就请两位随我移步到外边。”
“走走走。”夏初连忙推着崇澜跟在顾念后面往外走。
顾念便拿起另外那个六分仪,带着两人走出军帐,打算去外面找处视野开阔的场地,正巧在门口遇到回营的年深和杜泠。
天气渐凉,他们不日即将起兵前往长安,所以年深最近都在忙着检查军备的各项事宜。听说他们要测试六分仪,便一块儿跟了出去。
四人骑马跑出去数十里,才终于找到处顾念点头的地方。众人随即下马,围在顾念旁边,看着他讲解如何调整指标臂和动镜,如何在望远镜中观察定镜中的太阳和地平线再确定分度弧上的标记,慢慢学会了操作使用六分仪的方式。
崇澜原本就对牵星术有比较清晰的概念,所以很快就鼓捣着他手上的那个六分仪自己上手了。其余人对于地平线,夹角之类的问题有些迷糊,顾念不得不用石头在地上画图,详细解释了一番其中的原理。
等众人大致弄懂的时候,崇澜已经将手上的东西用得十分熟练了。
见年深杜泠等人已经摸到使用的大致关窍,顾念便朝崇澜走了过去。崇澜自从摸到手上那件六分仪,就再没放手过,喜爱之情根本无法掩饰。
“道长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如做个交易?”顾念笑眯眯的提议。
“什么交易?”
“来年各地的灾情预告,再加上苏州到青州渝关所有海域覆盖区域的标志性地点数据测定。事成之后,这个六分仪就是你的。”
崇澜看着顾念,一时有些沉默,像是在考虑其中的利弊。
“道长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正好此物世间现在也只有这么两件,真要送出去,我也有些舍不得。”顾念一副不想强求的模样,作势要伸手从崇澜那边把六分仪拿回去。
他的手还没碰到分度弧,崇澜就拿着六分仪避开了。
顾念作出疑惑的神色,“道长?”
“成交。”崇澜磨着牙道。他虽然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确实想要这样东西。
刚才那个短短的瞬间,他确实也考虑过自己找人按照这样东西去做。但世间有几人能达到墨家的工艺水准?再加上没有图纸,很多构件的做法也并不清楚,纵然能够照猫画虎,恐怕效果也不尽人意。
既然现在夏初被‘绑’在此地走不了,倒不如时尽其用,换取这件奇器。
看到顾念过来找崇澜,夏初也跟了过来,见师兄同意了顾念的‘交易’,不禁开心地用双手朝顾念比划了个‘耐撕’的手势。
顾念额头登时暴起条黑线,学什么不好,非得学兵营那些家伙的怪手势!
第二天,顾念找了时机避开崇澜,把夏初带到自己帐内,询问了下昨天的事情。跟他猜的差不多,夏初那边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对火药配比的掌控已经比较纯熟,因为他的第一目标是想着帮忙炸开山石开矿,便拽着崇澜在附近那些矮山摸了一圈,找了处无人的山坳想试试效果。
他一时着急,跟着崇澜赶到半途才发现忘了带顾念帮他准备的那些防护用具,但他想着这次的配量极低,觉得不太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便没折回去取。
崇澜没见过火药的威力,只听夏初说想试着去炸山石,于是便想着为了让他方便,特意挑了处岩石内部已经有大量裂隙的地方让他去试。
结果火光一起,那截山石轰然崩塌,碎石迸溅,惊鸟乱飞,差点没把两人埋在底下。幸亏这次夏初的用药量确实非常小,最后才没有酿成大祸。
那惊险的一幕立刻让崇澜意识到夏初在研究的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而且这玩意太不可控了,一不小心,恐怕就要搭上性命,伤人伤己。
所以崇澜才立刻拽着他来找顾念,想要替夏初跟顾念‘赎身’。只是万万没想到,打了个岔之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顾念看了下夏初现在研究出的火药配方,基本就已经是传说中□□的配比了。而他想出来的代替丹炉的简易‘包装’方式,就是用皮革、棉布麻绳去扎紧成一个近似圆形的小包。他身上那些烧焦的地方,就是被溅到的布片碎屑,老实说,这个概念基本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炸药包了。
“其实昨天晚上把道袍送去缝补的时候,看到那些焦痕,我就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夏初指了指顾念桌案上那个平底鼓腹的青釉水盂,“灾星,你是最聪明的,你帮我想想,如果我把外面的布片换成这种瓷罐,或者铜罐,那点燃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威力大增?”
顾念:!!!
那岂不是就是地雷了!
顾念眉心紧皱,犹豫再,最终还是在夏初求证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同等距离下,碎布屑柔软,溅到身上伤害有限,顶多是火星的问题,如果换成瓷器或者金属的碎片,恐怕不啻于弓弩之力,如果距离过近,对人的伤害力应该更是极为可怕,想想你当初炸掉的丹炉,铜筋铁骨尚且不能承受,更何况人的血肉之躯,其中威力,恐怕可以毁城灭地,难以估量。”
夏初都已经想到这步了,让他贸然去试验,反而风险更大,不如尽早提示他其中所存在的巨大风险和伤害,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惨剧。
听完他的话,夏初也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师父当初说的,恐怕真的就是指此物吧?”
两天之后,年深等人率军出发,准备绕行前往陕州附近,顾念、秦染夏初等人则暂时和守城的萧云铠留在了定州,一方面调配后方的军备补给,另一方面也还要跟进糖和石油的事情。
陕州那边原本就已经被恒州□□的灾民拖得疲惫不堪,根本不是年深的对手,特攻队夜袭突击,闪电般的拿下了陕州,继续往华州进发。
顾念收到占领陕州的捷报时,也收到后方墨青传来的两个好消息。
其中之一,便是甜菜制糖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重新调整过的制糖坊,糖的产量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已经直接飙升到了大约6。
顾念觉得浸泡的时间或者温度可能还不够充分,建议墨青再多试几种时间和温度测试最佳方案。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方耀日愿意投降称臣。
顾念这才知道,顾言这大半年多的时间根本就没闲着,有事没事就带兵去‘揍’方耀日的人一顿,把接壤的那几个城池挨个揍了个遍,最后越打离辽州越近,方耀日打又打不过,躲又没处躲,最后只好以投降为代价,想保住手上的最后几座城池。
如此一来,顾言便‘闲’了下来,只等墨青派过去的人做好交接,便到定州来看他和秦染。
虽然有了思想准备,顾念也万万没想到,两天之后,他就见到了快马加鞭赶过来的顾言,这速度,简直是墨青的信前脚发出,他后脚就从渝关‘飞’来了。
大半夜的,只有火锅和烧烤最方便,顾念便叫厨帐那边帮忙准备点菜,弄了个羊肉火锅跟秦染给顾言‘洗尘’。
吃到半途,顾言注意到桌案上的煤油灯,便随口问了句,听顾念解释过后,他不禁露出惊异的表情,“你说的那个石油,现在可以拿过来看看吗?”
这有什么问题?顾念立刻吩咐亲兵去取了半桶过来。
顾言看着桶里的东西笑道,“果然是此物。”
“阿兄见过?”
顾言点了点头,“大概年前吧,我们那边有座山脚也突然流出这东西,大家叫它石脂水。但是这玩意烧起来味道大,烟雾浓,所以很少有人愿意用。不过有个商贩却很喜欢,每年都会花大价钱去买,侯爷经常说他是个善财童子。”
花大价钱?顾念眉心微皱,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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