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功宴新搭的大帐是漂亮的四阿式顶长方形幄帐,帐布是显眼的红色,鲜艳夺目,尺寸也大,足足比其它普通帐篷高了三分之一,远远看上去,气势超然,颇有种鹤立鸡群般的华贵之感。
这顶帐篷其实原本是专门给年深准备的军营主帐,一来空间门宽阔,方便军中将领齐聚一堂,商量各种作战事宜,二来彰显主帅的身份地位。
当然,相对而言,这顶主帐的支架结构也就比较复杂,无论装还是拆都比其它的普通帐篷更为耗时耗力。他们这次一路南下,没遇到什么太费力气的对手,‘作战会议’相对简略,年深也嫌麻烦,为了赶时间门,便一直用的都是普通帐篷。
时隔多日,这顶主帐终于再次‘重见天日’。
帐前清出了大片空地,架着排战鼓,人影穿梭往来。通道旁列兵似的燃起两排一人多高的篝火,烈焰熊熊,衬着庆功宴的热烈气氛,别有一番蓬勃激昂之态。
夏初张望着那边,跟身边的顾念八卦,“除了之前定州除夕那次,好像第一次见军营这么热闹。”
“放心,你今晚肯定有得‘热闹‘可看了。”顾念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镇南军之前在旁边观望了许久,直到吕青身死,镇东军败局已定,才匆匆现身,那就足以说明,镇南军目前绝对不是全心向着镇西军这边的──不论他们犹豫的原因是什么。
想也知道,今晚大宴之上,双方的你来我往的试探肯定少不了。
帐篷前帘帐大开,直接用几个虎口银钩挂住,方便众人进出。
顾念和夏初来得不算早,帐内东侧这排小案边,已经七七八八的聚了不少人,或坐或站,全是军营内的熟面孔,萧云铠、杜泠、完颜兄弟等人都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对面那排属于镇南军的位置倒是还空着。
顾念扫了眼空座,便拽着夏初在靠近门口的两个空位坐下了。
“怎么坐那边?”萧云铠一眼瞥见,立刻就要过来拽他去前面。
杜泠比他心细得多,见顾念今天打扮得低调‘朴素’,连玉佩都摘了,明显是刻意为之,便抬脚踢了萧云铠小腿一脚,“就你多事,他喜欢坐哪里不行?”
萧云铠怔了怔,见杜泠跟自己使眼色,才反应过来顾念坐在那边应该是有原因的,便讪讪地退了回去。
完颜兄弟等人也过来跟顾念和夏初打了招呼,完颜忽烈的胳膊上还挂着纱布,只有一只手能动。
顾念打完一圈招呼,背后突然响起顾言的声音。
“怎么坐在这儿?跟我去前面。”
顾言皱眉看着顾念,伸手就要拽他的胳膊。
“这边安静,省得待会前面刀光剑影的伤到我。”顾念用左手遮住半个面颊,煞有介事地朝顾言小声解释。
顾言手上动作微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放弃了拽人去前面的打算。
没过多久,年深也到了,带着众人到帐前将‘恰好’赶到的镇南军一行人接进了大帐。
顾念站在队尾,默默打量着对面那些人,结合着自己之前拿到的资料猜测各人的身份。
为首那人长眉凤目,面白须短,身材魁梧,年纪大约四十出头,气度从容,他没有穿甲,一身紫红色圆领袍,腰系金玉带,应该就是镇南侯周寮无疑。
他身后那两个一身炫目金甲,观其样貌,与周寮有七分相似,只是面庞青涩,稚气未脱。据说镇南侯有两子一女,长子周器,年方二十一岁,次子周用,只有十七岁,最小的女儿才出生没多久,尚在襁褓之中。
眼前这两人,自然是周器周用两兄弟。
周器周用两兄弟身后,是三个身材高大的军将,最年轻的那个大约二十七八岁,最大的看起来接近四十。
镇南军中有四位猛将,被人称作军中顶梁柱似的存在,分别是用银槊的魏骤,用凤翅镗的许宿,用云盘棍的萧奎以及用双雷锤的钱蛮。
顾念猜测这三位应该就是那四位‘顶梁柱’其中之三,只是眼下这个场合,他们都没带兵器,一时无法分辨他们更具体的身份。
再往后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眉如远山,眸若深水,五官线条温润柔和,看向人时带着三分笑意,恍若朗月入怀,春风拂水。
一身檀色圆领袍,腰坠素面白玉佩,那副芝兰玉树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模样,将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之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顾念心头蓦地一跳,陆溪真的在镇南军这里!
他敢如此大剌剌地现身,是认为年深依然对之前的诸多事情毫不知情,还是知道年深会顾及场合,不会在这种时候当着镇南侯的面找他算账?亦或是有恃无恐,手握什么筹码,根本不怕年深找他?
顾念心头一堆问号,甚至没心思听年深与镇南侯等人的寒暄。
他急切地又往陆溪身后看了看,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带着什么人,可惜离得实在太远,有些人又被前面的那几个高大的军将挡住,根本看不清楚。
双方进帐落座,负责上菜的兵卒们流水般的将各色菜品送了上来。
上来先是五道点心,飞乳游丝酥,荷露团,箸头春,四月香,缠花饼,接着是冷盘和汤羹,游云羹,蝉花云梦肉,白玉脍,葱油鸡,红鸾脯,金玉劫,之后才是热菜,乳酿鱼,八棱炙,春香盘,软鹿肠、长生汤等等,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案。
这一桌算不得山珍海味,却也中规中矩,毕竟是行军途中,材料有限。
酒用的是琉璃光,另外还配了一壶口味比较清淡的花香饮。
顾念今天没打算饮酒,便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花香饮。
酒宴开席,镇南侯自然免不了要恭喜年深大破镇东军,年深不能饮酒,便以饮子相代。双方的军将也你来我往,开始互相敬酒,一时间门觥筹交错,贺声不断。
这个时候坐在后面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这种举杯互祝的事情根本轮不到末首的人,顾念便自顾自的吃吃喝喝,打量着对面。
陆溪这次赴宴似乎没带什么人。他的座位后面虽然还有十数人,但大多身着金甲,只有两三个穿圆领袍的‘文职’,位置差不多已到末首,与陆溪的距离相去甚远,顾念逐个观察,打量其举止,看起来更像是镇南侯军内之人。
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镇南侯正在提议,“……不若由我家大郎二郎为诸位引箭助兴。”
这是要比射箭?顾念好奇地看过去,就见镇南侯身畔的那两名与他长相肖似的青年俱都站了起来。
“侯爷既然有如此雅兴,那我镇西军自然也要相陪。”年深朝席间门看了一眼,杜泠和另一个青年立刻站起身来。
那青年有些眼熟,顾念略微想了想,才记起是莫寒礼那边当初跟年深比试箭术的那位。一晃数年,他又长高了些,身材也壮了不少,顾念一时没认出来。
杜泠带着笑意叉手行礼,“在下杜泠,这位是方围,我们箭术稀松平常,做个陪客,望两位郎君不要嫌弃。”
稀松平常?旁边的夏初忍不住‘啧’了一声,连他都知道,军中杜泠的箭术可以排到第二。至于第一,那自然是年深本尊。
顾念笑了笑,拿手上的杯子去撞了撞夏初的杯子,小声道,“我就说有热闹看吧?”
“既然如此,不若由本侯添个彩头。”镇南侯仿佛兴之所至,随手拽下腰间门的一物,“诸位这次比箭,以此佩为靶,箭术为上者,这块玉佩就是他的了。”
那是一串组佩,缀有许多半月型的玉珠佩饰,正中间门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白玉环,灯火之下,光泽温润,华美非凡。
但镇南侯说以此物为靶,那明显就是要众人射这件玉佩了,从上到下,除了撑开挂绳代替靶标,大概也就只有中间门那个白玉环可用了。
“这也太难了吧?”夏初忍不住小声嘀咕。
顾念皱了皱眉,这个彩头确实有些过分刁钻。
如果撑开挂绳为靶,那个范围显然太大,并不适合作为两军较劲儿炫耀箭术的目标。
但那个白玉环中间门只有一枚铜钱大小,以镇西军箭镞的尺寸来说,大概堪堪能插进里面。也就是说,但凡射偏一点,这块玉佩可能就碎了。
到时候就不止是箭术胜败,而是毁了镇南侯的美意,拂了他面子的问题了。
一旦如此,镇南侯会做出什么反应,可就不一定了。
目的颤抖,这简直就是除了箭术之外,还多加了一层心理压力的考验。
顾念担忧地看向杜泠和方围,杜泠却似乎并没有被吓到,笑着应声,“谢侯爷。”
四人当即离席,派人将那串漂亮的玉组佩固定在草靶上。实际的状况比顾念预估的略微好一点,那块玉佩上方的吊绳被拧卷了下,做成个了个‘8’字形,上面的那个环大些,有碗口大小,下面的那个环略小,只有杯口大小。最下面的自然是那个白玉环,比挂绳的小圈还要小两圈。
靶子被放到了一百步远的位置。
射箭的顺序是抽草签决定的,周用第一,方围第二,周器第三,杜泠第四。
周用拎着把黑漆雕花角弓,在帐前站定。四下里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似乎感觉到周围无形的压力,少年的拿着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深吸口气,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动作。羽箭“砰!”地扎在了最上面那个由挂绳围绕的碗口大区域。
可惜射的略微偏了点,扎到了挂绳。
周用年纪毕竟还轻,见自己射偏,脸上忍不住现出了懊恼的神色。周器安抚性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泠则附在方围耳边说了句什么。
第二个上场的方围似乎也被周围那种压力影响了,以他的箭术来说,其实射白玉环都没问题,但为求稳妥,他选择了那个杯口大的挂绳小环区域。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射偏了,箭头正扎在小环区域的绳子上。
现场不禁响起来好几声遗憾地“哎呀”。
感慨声此起彼伏之际,周器已经拿着他的弓在帐门口站定。
他的箭术和心理素质明显都比他弟弟好多了,几乎完全没受前两位和周围那些鼓噪之声的影响,动作稳健流畅,张弓引箭一气呵成,羽箭迅疾如风,正落在那个杯口大小的小环区域正中。衬托之下,方围刚才那箭歪的越发明显。
镇南军那边立刻响起了不少叫好声。
镇西军这边的人则不禁都为杜泠捏了把冷汗。现在看来,如果要胜过周器,就只能射底下的白玉环了。
就在这个时候,夜风吹过,靶子上的玉佩晃了晃,被箭簇扎到地方突然断了,整个从靶子上掉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快如流星的疾射而出,白色的尾羽引着众人视线一路飞向玉佩,穿环而过,带着玉佩‘砰’地钉在了更远处的旗杆上。
回过神的众人再看向帐门口,才知道那支箭是杜泠射的。
“射得好!”
“厉害!”
四下里立刻响起叫好声。
杜泠不但射的是移动靶,而且正中圆环,这场比试的结果自然不用说,是他赢了。
“承让,”杜泠朝周器和周用拱了拱手,又转身遥遥朝镇南侯叉手做礼,“谢侯爷赏赐。”
顾念看看旁边满脸淡定的方围,这才反应过来,方围刚才未必是射偏了,而是故意射断挂绳,为了给杜泠制造机会。
镇西军这边扬眉吐气,镇南军那边自是不服。没过多久,那三位猛将中的一人就站了起来,“在下许宿,练过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粗浅功夫,也为侯爷和将军祝个兴。”
说完,他便着人去外面抬了个两块状如石磨盘的石头进来。
“砰!”两块石头放在地上,众人脚下的似乎都被砸得颤了颤。
顾念:……
该不会是要表演胸口碎大石吧?
他虽然没猜中,却也没有差得太远,许宿表演的其实是徒手劈大石。
三寸来厚的石头,他居然硬生生给徒手劈断了!
而另外那块石头,显然是留给镇西军这边的。
镇西军没有人是练这种硬罩功夫的,所以一时间门静了一静。
年深正要起身,顾言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年深有些诧异,正要开口,顾言却递给他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随即朝许宿拱了拱手,“在下顾言,以前没练过这个,不过瞧着有意思,许将军若是不介意,可否容我试试?”
顾念不禁有些担心,顾言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这种功夫明显是需要经过长期苦练的,硬上的话,肯定会受伤的吧?
顾言一步步走向那块石头的时候,顾念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个主意,他‘救兄心切’来不及注意礼仪的问题,直接站了起来,“都劈石头未免有些无趣,在下有另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只用三根手指粗的树枝,一截麻绳,便能不用人力挂住这块石头,侯爷和将军可愿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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