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这样的话势必会引起世家豪绅们的不满。”
“盐糖之物以前的税负也不少,如今不过是多加了几样,他们若是不满,大大可以不做这几种生意。”
“农为第一,商为第二,这是我们当初都同意的,依照你现在这个提议,商贩们还活得下去么?”
三个内侍端着炭炉走到御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争执声。
领头的内侍识趣的在门口站住脚,垂下眼皮看了眼手上的暖炉,数月以来,他对这样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每次商量新的法令之类的,总要来上几轮。
等到里面暂时安静下来,他才带着后面的人进去,将三个暖炉依次放在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臣脚边。
十月的幽州天气渐寒,年深常年从军,又在北方待了数年,这种天气根本不当回事,宫内的暖阁地龙都是十一月过后才开始烧。但尚书左丞和左右仆射年纪大了,耐不住寒气,年深便吩咐他,见到尚书左丞他们过来议事,就单独备几个暖炉放上来。
脚底暖和之后,几位老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半个时辰之后,依旧没有结果。
眼见着已经快到午初,尚书左丞照旧又做起了和事佬,“不若这样,新税的事情我们还是回去再好好斟酌一下,明日再议。”
众人纷纷点头。
年深合起面前的折子,瞥了眼摆在不远处的水钟,“诸位可还有其它的事情要议?”
礼部右侍郎躬身禀道,“圣人,龟兹今天又进献了位绝色美女过来。”
自从这次来参加大婚之礼的使臣们知道了年深后宫‘空虚’的事情,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动起了心思,最近这些日子已经有四五拨了。
年深淡淡地看了眼垂着眼皮的陆昊,将折子随手放在旁边,“送到皇夫那边请他定夺安置,以后这种事情就不用再问我了,直接送过去就是。”
原本年深是打算把这些各国进献的美人都先安置在后宫的清澜楼,摸清楚背景没有大问题的,过段时间再考虑送出去安置。但前几天顾念偶然逛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位舞姬正在跟身边的两个姐妹‘科普’宝石价值的判定方法,因为正好说的是阿拉伯语,他便听了听,发觉对方并不是在乱说,也不是仅以尺寸和颜色这种人尽皆知的表面特点来入手,而是头头是道的从原石的产地和各地石头的不同特征讲起。
顾念来了兴致,跟那几个舞姬聊了聊,发现说宝石的那位是因为小时候一直给隔壁做珠宝生意的铺子帮忙,对辨认珠宝石材颇有一番经验。
还有另外一个舞姬则曾经在橡胶园工作过,割树胶什么的简直驾轻就熟。顾念听后异常欣喜,等明年大食答应的那十棵橡胶树运到了,他们就有能帮忙管顾的人了。
当晚,顾念就跟年深提了个建议,打算在理工学院的初级班也为这些胡姬安排个位置学习汉话,说不定会有更多意外收获的人才。
年深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提醒他自己会安排两个人手专门对这些人监视段时间,毕竟其中可能混有奸细,不可大意。
礼部左侍郎朝右侍郎递了个眼色,对方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开口,“可是,这次龟兹送过来的是他们的公主。”
“所以呢?”年深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向右侍郎。他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语气里的寒意却瞬间冻结了御书房。
年深身上那种凛然肃杀的气场是十数年在沙场上浸炼而成,平日里收敛着也就罢了,一旦露出分毫,便异常骇人。
礼部右侍郎额间顿时冒出了冷汗,“没,我待会儿就去办。”
“没什么事情的话,今天就到这儿吧。”年深不咸不淡地道。众人忙不迭的都退了出去,唯有陆昊杵在原地不动。
“有事?”年深瞥了眼水钟,又看向陆昊。
“我这里还有件小事,想私下禀告。”陆昊躬身道。
年深眉心微皱,挥挥手示意内侍关上书房的门。
“说。”
“是贡品失窃的事情。”
年深:???
陆昊便把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
原来,北边刚刚臣服的拉夫部落听闻圣人大婚,前些日子精心准备了一批秘银烧制的贡品打算送到京城来。因为路途不熟,又惧怕被契丹人劫掠,他们还特意请了完颜部落的人做保镖,可惜路上意外遇到暴风雪耽搁了几日,错过了大婚的日子。
两大车东西长途跋涉运到京城,等到住进鸿胪客馆,拉夫部落的人打开箱子一看,却发现里面最贵重的那对等身高美人瓶已经不翼而飞。
拉夫部落的人觉得应该是完颜部落的保镖在半路偷偷掉包了他们的宝贝,完颜部落的人则怀疑他们的箱子里面没有东西,就是故意陷害,毕竟他们只是帮忙做保镖,箱子的锁头从头到尾就没打开过,根本就不知道箱子里具体有什么东西。
一边是完颜将军的母族,一边是新向大荣臣服的部落,两方昨天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搞得译语官头都大了。
这些日子陆昊已经在跟左侍郎交接,本来他只要将原本手上的事情收尾,大部分新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报到他这边了,但此事明显极难处理,晚上的时候,左侍郎和鸿胪寺的人还是去了陆府一趟,把事情报给了陆昊。
此事涉及到完颜兄弟母族的声誉,陆昊觉得不适合大肆张扬,便想私下先跟年深禀告一下,商量看看如何处理。
就在这个当口,门外的内侍过来传报,说完颜忽烈求见。显然是退朝之后便一直候在廊下附近,刚才看到尚书左丞他们出去,才过来求见。
“宣。”年深跟陆昊对视了眼,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完颜旗达这几天被派到太行山剿匪去了,那些人估计只找到了完颜忽烈。
果不其然,完颜忽烈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他从族人那里听来的经过跟陆昊的描述基本一致,另外,他也愿意为那些给拉夫部落当保镖的人担保,他们绝对不是什么见财眼开贪利忘义的小人。
年深瞥了眼水钟,屈指轻敲桌案,沉默片刻,“让大理寺的人过去查查,动静不要太大。”
“是。”
完颜忽烈还要再开口,陆昊直接上前把他拽走了。
“你拽我干嘛?”完颜忽烈被拽得踉踉跄跄的,发觉眼前这个文官好像也会点功夫?
走出去十几步,陆昊才松开了勾着完颜忽烈腰带的手,“这会儿多说无益,而且你没看到主上看水钟么?肯定待会儿有事。”
他已经注意到好几次了。
“这会儿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用膳么?”完颜忽烈疑惑地抬眼看了看日头,大约也就是午正刚过的样子。
陆昊摇摇头,这他就不知道了。
两人走出皇宫没多久,吴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翻了出来。
“怎么才出来?”他轻飘飘的落在两人面前,对着陆昊勾了勾手指,“走,陪我去理工学院。”
完颜忽烈忍不住‘啧’了声,吴鸣的轻功身法,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令人惊艳。
“去那儿干嘛?”陆昊有些不解。
开幕礼昨天不是已经举行过了?今天应该是正式上课的日子吧?
“上课。”吴鸣雀跃地道。
“可是我还要回礼部坐衙。”陆昊犹豫了下,难得见到吴鸣对上课这么感兴趣,而且他也确实对理工学院的课程有些好奇。
“请假。”吴鸣一脸的理直气壮,把陆昊的胳膊夹在腋下,拽着人就往东边走,“今天下午是顾念首次开课,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听到这话,陆昊忍不住回头看了皇宫的大门一眼,主上他该不会也是急着去理工学院‘听课’吧?
“哎,你们等等,我也想去听听。”完颜忽烈追着着他们喊道。
陆昊猜对了,年深的确是赶着想去理工学院听顾念讲第一堂课。
一方面年深特别想亲眼看看顾念站在讲堂上初为人师的模样,另一方面是顾念这些日子准备教案准备得神神叨叨的,几乎每天晚上回去,年深都会被当成实验对象,体验一个又一个的‘小惊喜’。
怎么说呢,那些‘小惊喜’个,那就是‘不学理化数,生活处处是法术’,想要知道原因,就过来听课,直接将年深的兴趣值拽到了满格。
“圣人,要传午膳么?”陆昊和完颜忽烈离开之后,内侍立刻开口。
“来不及了,准备份饆饠和酪浆,再准备辆马车,我在车上吃。”年深摆了摆手,被贡品案的事情一耽搁,他已经没有吃饭的时间了。
“马车?”内侍怔了怔。
“对越低调越好。”年深点点头,顿了顿又道,“再准备几份皇夫喜欢吃的点心,一并带着。”
理工学院那边的‘阶梯教室’,早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顾念的第一堂课讲的是物理,因为是供众人了解物理基础概念看是否有兴趣具体学习的‘公开试听课’,所以几乎整个学院的中级班学生都到了。
即便这样,这个‘阶梯教室’的座位数目原本也是绰绰有余的,顾念在规划学院之初就考虑了大课的问题,所以特意设计了这几间阶梯教室。
多出来的是‘旁听生’。
昨天的开幕典礼上,顾念当众宣布过,理工学院的公开试听课对所有人开放,只要教室里还有位置,大家都可以进去旁听。
没想到广告效应太好,以至于挤爆了他的教室。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单单是顾念,还是大荣朝新帝唯一的‘宠夫’,除了像吴鸣那样对‘物理’充满好奇的之外,还有很多人其实是单纯的想看看‘皇夫’的热闹而已。
人实在太多,顾念怕发生意外,便将年深派来保护自己的那些金吾卫分成了两拨,一拨去校门口封门,另一拨则负责站在教室四周维持秩序。
等换了身便服又戴上黑纱帷帽的年深带着同样换了便服的内侍赶到理工学院的时候,大门已经被封上了。
一名金吾卫上前两步拦住年深和内侍,机械化地道,“两位,今天的课程人数已经满了,还请改日再来。”
就这一盏茶的时间,他已经重复这句话近百遍了,累得口干舌燥,根本没时间细看眼前的人。
内侍赶紧上前,正要从怀里往外掏腰牌,旁边有个金吾卫就已经认出了没戴帷帽的他,再看被拦那人昂藏挺拔的站姿,不禁打了个激灵。
“请进。”那个金吾卫赶紧拽了拦着年深的人一把,殷勤地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哎,你怎么让他进去了。”
“闭嘴,那是圣人。”
“啊??”
年深耳目过人,后面两个金吾卫小声地嘀咕也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等走到里面他才明白顾念为什么要封门,这会儿别说教室里面,就连窗户外边都挤满了人。
眼见着屋内似乎进不去了,拎着食盒的内侍不禁有些着急,“圣……郎君,怎么办?”
“先去找子思。”年深回忆了下理工学院的布局图,指向旁边那座小楼,那是顾念给自己和墨青等人规划的‘办公室’。
顾念正在办公室里带着亲兵检查待会儿需要用到的那些实验器材和教具,听到门口有动静便抬起了头。
看到门口头戴黑色帷帽的身影,顾念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他对年深的脚步声和体态再熟悉不过,一打眼便认出了面前的人。
“来听课,但是没位置了。”年深颇有些无奈地道。
难得遇到年深主动求自己,顾念不禁得意的将下巴扬高了两分,指着自己的颊侧道,“那要看你的诚意值不值得帮了。”
屋内的两名亲兵和后面的内侍顿时眼光飘忽,一时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里。
年深却毫不犹豫地摘下帷帽,在顾念颊侧亲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欠你一次许愿筒的抽签,怎么样?”
“成交。”顾念顺手摸了把他的下颌线揩油,露出满意的表情。
阶梯教室二楼侧后方还有个不大的夹层,大约四个平方左右,当初是顾念跟墨青在讨论细节的时候灵机一动设计出来的,装的也是单透玻璃,主要是为了方便他们以后在不打扰上课师生的情况下旁边讲课效果,这会儿正好变成了年深这位贵宾级学生的专有坐席。
等安顿好年深,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顾念便带着两名临时转职作为教学助理的亲兵,带着一推车的教具走进了教室。
屋子里原本闹哄哄的,一看到他踏上讲台,立刻静了下来。众人盯着顾念,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诸位下午好,首先容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顾念,义无反顾的‘顾‘,念念不忘的‘念’。”顾念毫不怯场,站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地道,“我这个人从小就有些任性,一旦有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的行动。”
顿了顿,他又打趣了自己一句,“当然,坚持多久就不一定了。”
底下不禁哈哈大笑,绷紧的气氛也随之放松下来。
“我与诸位,或许就只有今天这‘一课之缘’,但不论如何,希望诸位日后回忆起这堂课,至少能有些念念不忘的地方,当然,如果能幸运的帮诸位推开物理的大门,带你走进这个浩瀚的领域,我更会倍感荣幸。”
开心的,骄傲的,得意的,自信的……年深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看过了这人所有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的模样,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顾念,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让人神往。
那个身影映在午后的阳光里,简直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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