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问天

    拂珠也成了他心魔。

    师兄妹两个一别数十年没见, 独孤杀看着拂珠,当先道:“长高了。”

    也更漂亮了。

    甚至和前世比起来,还多出一股子难得的宁和。

    看来这几十年在外修行, 心境还算不错。

    拂珠也仔细看了看独孤杀, 道:“师兄倒似乎瘦了些。”

    独孤杀道:“师父近来觉得我身法不太好,成天盯着我练身法,自然瘦了些。”

    拂珠道:“瘦点也挺好看的。”

    本就气质冷峻,一袭青衣如冰上寒松,现如今更显挺俊颀然。

    至少才下云舟这么会儿, 有住在离三座小木屋不远的女修, 已经往这边张望好几次了。

    不过说起师父, 看从云舟下来的人里没有北微的身影,拂珠问独孤杀:“师父这次没来吗?”

    独孤杀说:“没有。师父和应师伯留宗坐镇。”

    拂珠点点头。

    一宗之主都出门了, 肯定要留两个厉害的峰主看家。

    待嬴鱼从云舟上下来,即便乌致仍然不愿直面独孤杀, 但也总算从小木屋出来了。

    “师父。”

    乌致喊。

    嬴鱼没应。

    嬴鱼看了他一眼,转头问拂珠:“他最近没发疯?”

    这话问得直白极了。

    然周围人谁都没露出异样, 显见乌致来天云峰之前, 因为一直没能找到拂珠,在万音宗里很是发作过几回。

    拂珠:“没有。”

    打从乌致来此,他不仅一次都没发过疯, 她还依稀觉着,他好像有点要回归曾经渊清玉絜的神仙姿态。

    总之,若非他状态还算正常,她哪能在这儿一呆就是四五年。

    嬴鱼这才对乌致道:“没有就好。”顿了顿, “天端云里处处凶险, 你务必要维持现状。”

    这是同意乌致也进天端云里了。

    乌致低声应是。

    过会儿云舟上的人全下来, 嬴鱼吩咐葛长老清点人数,然后对拂珠道:“你师父让我转告你,锻剑炉将开,觊觎者众多,望你切记小心。”

    拂珠应好。

    接下来无需赘述,等葛长老点名完毕,同拂珠熟识的如张师弟等都围过来和她叙旧,拂珠一时十分忙碌。

    还是白近流跟慕相鹿从山上打牙祭回来,对着拂珠喊了声姐姐,众人才散开些,给慕相鹿见礼,顺便问白近流是谁。

    没等拂珠回答,就听白近流又对独孤杀喊了句兄兄。

    “……”

    有人忽然失语。

    好似曾经那位的兽宠,也是对独孤杀唤以兄兄之类的称呼。

    便见独孤杀打量着白近流,颔首道:“不错。”

    听出兄兄的意思是说他终于化人,很不错,白近流得到认可,很高兴地礼尚往来:“兄兄也不错。”又问父父呢。

    独孤杀把留宗坐镇重复了遍,白近流惋惜了下,还以为能听到父父也夸不错。

    旋即便化作小兽形态,蹦到独孤杀肩头,指挥着独孤杀往小木屋走,他要给兄兄介绍他和姐姐的小家。

    众人这才知,这个白发青年是先前跟着拂珠的那头妖兽。

    嬴鱼也道:“他这是进入成年期了?”

    拂珠说是。

    嬴鱼道:“不错。”

    远远听到夸奖的白近流晃了晃尾巴。

    嬴鱼是父父的师兄,勉强也能算作替父父夸他了。

    锻剑炉虽将开,但并非所有的有月之夜都适宜进入天端云里,故万音宗众人在拂珠和乌致的木屋旁边安顿下来,静候进秘境的最佳时机。

    正应北微言觊觎者众多,短短几天工夫,光是过来跟万音宗打招呼的宗门教派,就不下两手之数,更不用提离得远没打招呼,抑或是没那个资格的,各方势力简直数不胜数。

    包括西北昆仑慕氏,也在和慕相鹿联系后,于慕相鹿的木屋边上驻扎,和万音宗当起了邻居。

    “天云峰上次这么热闹,还是七八百年前吧。”

    嬴鱼同新任楚歌峰主杭华章道:“天端云里机缘虽多,却没那么容易到手。”

    杭华章原为万音宗太上长老。

    这一百多年来,楚歌峰慢慢发展恢复,终于摆脱当初楚秋水造下的孽果,嬴鱼便请杭华章任新峰主。

    杭华章在现世的音修大能中,资历与名气相当大,比方说此行的长老弟子中就有因为杭华章当了新峰主,便特意拜入楚歌峰的。

    按理说,楚歌峰眼下还在逐步恢复,不应来天端云里这等连渡劫尊者都有可能陨落的秘境,然嬴鱼还是叫上杭华章一起,只因杭华章曾随万音宗祖师进过天端云里。

    “是啊,”杭华章回忆着,“当时都流传说谁能找到四灵,谁就能得到大机缘。”

    四灵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古四大神兽。

    元始末年,不仅上界众仙陨落,身处中界的四灵也齐齐失踪。

    还是凌云宗的那位开山祖师转世后,即将离母亲说四灵其实在天端云里,世人方前仆后继地去找四灵。

    奈何四灵实在难寻,修士们寻了许多年,没寻着半点踪迹不说,更有不少人将命丢在了天端云里。有关寻找四灵的风气渐渐告一段落,直到七八百年前,四灵踪迹终于被发现,天端云里便很是热闹了一阵。

    彼时杭华章就是乘着四灵这阵风,随万音宗祖师等人进了天端云里。

    杭华章还记得,当时最后关头,有修士拼尽全力,终于得见四灵,然而四灵没认可他,他一下便疯魔了。

    他疯魔到不仅不让别人尝试,他还大开杀戒,惹得其余人也杀红了眼。那场厮杀实在可怕,杭华章等人费了很大的劲,方活着从天端云里出来。

    这场天端云里之行,杭华章等人虽未得到什么机缘,但那场厮杀让他们感悟良多。像祖师不久后便音境突破,飞升上界,杭华章也从万音宗里一籍籍无名的普通弟子,成为受人敬仰的太上长老。

    试想七八百年前,只是四灵的认可,便让修士们争成那个样子。

    而今七八百年后,锻剑炉开炉,若真有神兵降世,恐怕会造成更可怕的厮杀。

    “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总是非同寻常的。”

    杭华章叹道。

    嬴鱼认同地道:“也不知此番,谁能有那等气运,可以收服锻剑炉。”

    旁边拂珠听到这,立即觉得不对。

    锻剑炉不是一直都有主吗?

    就是那个将妖池凤凰火全部收走的人。

    拂珠将这问题问出口,嬴鱼和杭华章对视一眼,设下道屏障,方对她道:“前几日得到消息,那人遭到凤凰火反噬,陨落了。”

    拂珠摇头:“我没听过这个消息。”

    她在天云峰山脚住了这么久,若有这消息,她早该有所耳闻。

    嬴鱼道:“起初我也不信。是你师父根据楚秋水身上那簇凤凰火,推算说确有此事,我才决定来一趟。”

    有主的锻剑炉,和无主的锻剑炉,区别大了去了。

    前者打造的神兵,外人争不了几件,后者则想怎么争就怎么争。

    至于跟楚秋水有关……

    “楚秋水那簇凤凰火,最开始是半月发作一次,后面变成三天一次。前几日本该有两次发作,她却没发作,你师父推算,说必然是投入锻剑炉里的凤凰火生了变动,否则楚秋水不可能突然停止发作。”

    拂珠听了说:“师父没和我提过这事。”

    嬴鱼道:“你师父方才还在推算,推算完就立即与我说了,想必这会儿也该腾出空要跟你说了。”

    话落,拂珠须弥戒里有了动静。

    拂珠取出传音符,果然是北微给她传信。

    北微当先说了那人陨落后,又道:“楚秋水也会去天端云里。你若碰见她,记得小心。”

    既然锻剑炉里的凤凰火可令楚秋水停止发作,那么反过来,楚秋水也可以用点什么秘法,让锻剑炉里的凤凰火为她所用。

    北微知道拂珠想拿回锻剑炉里的乱琼剑。

    眼下锻剑炉未开,里面的乱琼剑是被融化了,还是仍维持着原状,谁都不知道。北微怕拂珠过于心急,会因此被楚秋水算计。

    “谢谢师父,我记着了。”

    拂珠说着,看向空中,一轮明月徐徐升起,皎洁月光映照着天云峰山巅之上的云海,时机已到。

    嬴鱼挥袖,细小金梭化作庞大云舟,万音宗众人即刻登舟。

    拂珠也登上云舟。

    “师父,我们要进去了。”

    “好,你跟你师兄万事小心。”

    传音结束,飞驰的云舟刚刚好也停了。

    拂珠抬眸。

    眼前已非月夜,更无云海,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浩瀚星空。

    ——他们已经进入了天端云里。

    星空无垠,不计其数的星辰点缀着,或缓缓运行,或静静摇曳,星光璀璨却静谧,隐隐透出一种亘古的味道,不愧是洪荒时期便已存在的秘境,委实古老之极。

    拂珠看向脚下,分明是虚无一片,可她朝独孤杀那边走,居然也如履平地,分外奇异。

    “那便是上古神器问天镜。”

    这时,杭华章指着上空一条由无数星辰汇聚的星河道:“大家当心,马上就要进问天镜的幻境了。”

    拂珠才看出那条星河里,似有金光闪烁,便觉眼前陡的一黑。

    她身旁的乌致跟着眼前一黑。

    心知这便是问天镜的问天考验,乌致正欲直接破幻境而出,然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他一下便停住动作。

    他抬头。

    前方不远处,已有近两百年没再见到的一道身影,正袅袅婷婷地立在神女奏乐图的亭子里,含笑将他给望着。

    ……是凝碧。

    乌致默了默。

    然后抬脚走过去。

    却是才走两步,又有声音传来,他循着看去,这次是同样已有近两百年没去过的楚歌峰的练剑之地,剑吟阵阵,剑气道道,是凝碧在练剑。

    乌致站定了。

    声音再响,他再看,书香混合着墨香飘来,凝碧在伏案写字。

    不过不同于前两个凝碧都是独身一人,这次的凝碧身边,多出第二个人来。是他自己。

    他在陪凝碧写字。

    不。

    是凝碧在陪他写字。

    越来越多的声音接连响起,越来越多的凝碧接连出现,乌致一一看去。

    陪他练琴的凝碧,陪他饮酒的凝碧,陪他煮茶的凝碧。

    以及……

    浑身是血地来找他,却被他逼出洞府的凝碧。

    乌致沉默地看着自己只一掌,便令凝碧步步踉跄,琴心彻底碎裂。

    他闭了闭眼。

    恰在这时,不属于凝碧的剑吟,却也不属于他的琴声响起,他抬眼,这次入目不再是凝碧了,而是拂珠。

    拂珠手持长剑,以剑奏曲。

    忽然的,乌致笑了笑。

    原只有凝碧是他心魔,不想现在,拂珠也成了他心魔。

    问天问天——

    大道万千,何为道?

    曾经他是凝碧的道。

    而今再无人是他的道。

    作者有话说:

    是的,其实曾经凝碧是他的道。

    第92章 聚首

    这世上第四个知道她是谁的人。

    与此同时, 拂珠的问天幻境。

    起初和乌致一样,拂珠的幻境里也尽是漆黑一片,除她自己以外, 什么都没有。

    无星无风, 无人无物。

    有的只是那茫茫的黑暗,不论向前还是向后,睁眼还是闭眼,入目皆暗。

    拂珠站在原地没动。

    她安静等待着魔障的出现。

    ——杭华章在进天端云里前说过,问天镜的问天即是问道, 所以一般修士进入问天镜的幻境后, 基本不会在黑暗中遭遇太过困难的东西。

    而不太一般的修士, 譬如道心不坚,或身怀魔障之类, 问天镜会将致使其道心不坚的东西或魔障幻化而出,唯有成功勘破, 方可从幻境里出来。

    如果短期内无法勘破,那也无甚要紧, 但凡修士, 修佛修魔修妖,乃至修音修术修法——

    大道万千,哪个不是道?

    也就是说, 一旦进入问天幻境,破境而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过对拂珠而言,她越早勘破幻境,便能越早找到锻剑炉所在的星门。

    这次冲锻剑炉而来的修士实在太多了。

    “……”

    很快, 寂静而虚无的黑暗中, 有什么动静忽然响起。

    拂珠双目微瞌, 听音辨位,剑指向动静传来处一划。

    于是那魔障才初初成形,还未如何作为,就被剑气冲散,继而撕裂成无数碎片,却一片都没入拂珠的眼。

    拂珠便因此没能知晓,问天镜幻化的魔障,和她预想的不甚相同。

    但魔障已破,黑暗渐散,拂珠已然脱离问天镜的小世界,回到了无尽星空。

    因有魔障,拂珠破幻境不算快,周围和万音宗同一时刻进入天端云里的宗门势力,已有少许修士先拂珠重新出现在星空,此刻正争先恐后地朝中央而去。

    在那星空中央,比之千里云湖还要浩渺,比之神器问天还要瞩目,由天端云里最为璀璨,也最为古老的九道星光蔓延而成的九座星桥凌空横跨,在漫天星云间长长延伸着,直往星空的更深处而去。

    那九座星桥实在耀眼,距离这么远,拂珠都能望见桥上已经有人了。

    白近流也看到了桥上的人影。

    他手搭凉棚,眯着眼试图看清:“那是谁啊,居然这么快。”

    拂珠摇头:“咱们也尽快吧。”

    白近流努力几下,实在看不清那人影,便放下手,说:“不等其他人了吗?”

    拂珠回身看了看。

    除嬴鱼杭华章这等本就境界高深的师长外,绝大多数弟子都还在幻境里没出来,等的话,不知得等多久。

    且嬴鱼他们此行意在锻炼年轻弟子,并不旨在锻剑炉,最多开炉的时候,趁乱捡捡漏分分羹,拂珠则是一定要将乱琼剑拿到手的。

    “不等了。”

    拂珠对嬴鱼点了点头,又向有护送任务在身的独孤杀示意了下。

    接着又看乌致所在,他犹置身于问天镜的小世界中,并未显出身形:“咱们先走。”

    白近流也看了看乌致所在,然后欣然应好。

    当即风声骤响,两人共同朝星桥掠去。

    要说拂珠现如今是炼虚巅峰,白近流等同于合体道君,拥有契约的两人联手,饶是对上大乘期都可一战。这样的两人并肩同行,不说所向无敌,至少在到达星桥前,并未碰到什么刁难。

    君不见有独自一人,或者修为不怎么高的,纵是极尽低调之能事,也还是难免被旁的人抢路。

    更有甚者,好容易才勘破幻境,尚未朝星桥走两步,便再没法走第三步,已然丧命。

    看似神秘瑰丽的星空,实则只是个巨大的屠宰场。

    不多时,再避过一次斗法,拂珠和白近流成功到达星桥正前方。

    离得近了,方觉“鬼斧神工”四字,简直是为这九座星桥量身定做的。那等光彩夺目,令人一见便无法忘怀的极致的灿烂,恐怕仙家手段都难以比拟。

    再看桥上,三三两两的修士皆缓慢步行,原来桥上有禁制,哪怕是渡劫期的尊者想要过桥,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走。

    对此,白近流不解:“先是问道,再是禁制,光这两样就能刷下不少人吧,天端云里居然一个都不刷?”

    这不摆明了只要是修士,就谁都能进天端云里寻机缘?

    拂珠道:“平时进天端云里的人并不多。”

    这次人多是因为锻剑炉将开,上次则是七八百年前,四灵再现世间——

    再往前的上上次,便要追溯到天端云里首次出世,以凌云宗为首的诸多势力共同探秘,那就更久远了。

    这么说起来,天端云里名气大归大,实际热度还不如帝墓秘境的一半。

    白近流想了想:“所以别看进天端云里的门槛低,但其实拿机缘的门槛很高?”

    拂珠点头:“而且你别忘了,等过了星桥,才算真正进了天端云里。”

    她这话一说,白近流也记起杭华章说,星桥之后的星空,不仅矗立着通往各方须弥小世界的道道星门,星海中更是隐藏着无数天然阵法,危机四伏。

    还有那亿万星辰,美则美矣,然则任意一颗都随时可能会爆炸。一个不小心被波及到,尸骨无存都是轻的。

    若非如此,拂珠前世进过大大小小那么多秘境,不会单单留个天端云里,委实是因为天端云里极度危险,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能进。

    “总之下了桥就小心些,跟紧我。”

    拂珠对白近流道:“这次擎天门的人没来,你得当心。”

    北域太子不比妖王。

    十八妖王,最次也是尊者的境界,谁见了不得客气。太子则不然。

    比方说擎天门的敌对势力,都很想将太子拉下马,否则当初也闹不了那么一出狸猫换太子。

    白近流点头:“姐姐你就放心吧,我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吗?”

    拂珠道:“就怕你打不过,还热血上头,非要跟人对着干。”

    白近流说:“不会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么多个三日过去,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主宠两个说话间,登上星桥。

    行了片刻,他们正式进入天端云里。

    抬眼看向前方,一切便如杭华章所说,乍看还是那片无垠星空,星光好似也没那么刺眼了,可时不时便有火光爆开,正是星辰与星辰碰撞,产生爆炸,道道星门随之晃动,足见威力之大。

    两人正商量着先进哪个星门,忽而有谁道:“拂珠?”

    拂珠转头。

    发间流云木,身上凌云衣。腰际白玉牌,剑下素玉辞。

    来人竟是凌云宗掌教,景吾。

    这是拂珠第一次见景吾。

    虽是首次,但并不妨碍她认得景吾。

    尤其景吾还可谓是这世上,第四个知道她是谁的人。

    拂珠垂首行礼:“见过景吾掌教。”

    白近流也认真行礼。

    景吾许是和拂珠一样,也等不及先行,他身后并无什么凌云宗弟子。他见拂珠旁边只一个白近流,冲白近流道了句太子殿下,旋即便问拂珠:“你师父最近可还好?”

    拂珠答:“师父近来尚好。早先师父还跟我说,如若在天端云里碰到您,便代她同您问个好。”

    景吾道:“如你所见,我也挺好。”

    说到这里,他感受到什么,回眸看了眼身后星桥,道:“乌致还在跟着你?”

    此事并非隐秘,拂珠很坦然地说是。

    景吾沉吟道:“我当年用在乌致身上的锁链,似乎还没有收回来……”

    还有北微找他换的极天碧炎阵,似乎也仍在乌致身上呆着?

    于是下一瞬,眼看拂珠身边多出个乌致,没等乌致开口,景吾便先将他打量一番,道:“你这么成天地跟着拂珠,你是放下当年的事了?”

    乌致微滞了滞。

    显然是没想到拂珠会和景吾在一起。

    更没想到景吾上来就这么问。

    而景吾没等他回答,又说:“你如果放下了,你道心是不是也稳住了?我记得那时你境界濒临跌落,我用锁链给你锁住了,不若我今日便将这锁链……”

    话未说完,便被乌致打断。

    “……不必,”乌致道,“多谢景吾掌教美意。”

    景吾闻言笑了笑:“所以你没放下。”

    乌致默认。

    景吾道:“既然还没放下,你又何苦纠缠不相干的人?”

    乌致道:“没有不相干。”

    景吾再笑了笑:“可是这年头,不管做什么,都不兴死皮赖脸地纠缠啊。”

    乌致没说话,只微微低下头去。

    这时又是一声:“拂珠!”

    循着望去,洛水纹,玄冥卫,是洛氏少主洛夷川。

    甚至拂珠还认出当年东海天骄大比,跟她打过一场的洛堂弟。

    “两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拂珠笑着道。

    “拂珠师妹也别来无恙。”

    洛夷川和洛堂弟走过来。

    彼此见过礼,洛夷川相当熟稔地对景吾说代家中长辈给您问好,接着便同拂珠说起这次仙宗来天端云里的人里,没有宋如鹤。

    “如鹤师姐又要迟了?”

    “这倒不是。你如鹤师姐前些年跟北域的妖修干了一仗,当场合体,现在正闭关呢。”

    拂珠这才知宋如鹤打算一口气冲到渡劫。

    她立时肃然起敬:“不愧是如鹤师姐。”

    洛夷川也叹:“我辈楷模,绝对非你如鹤师姐莫属。”

    叹息间,慕相鹿走完星桥过来了。

    不提缺席的宋如鹤,只眼下,鸿衣羽裳慕相鹿,和光同尘洛夷川,剑胆琴心谓拂珠——

    他们这一辈天骄里的三人,时隔四十多年,终于再次聚首。

    而洛夷川一见慕相鹿,立即指着他道:“好小子,难怪之前喊你去水下之城,你说没空不去,原来你搁这等着我。”

    居然背着他悄悄来找拂珠,还一来就是四五年。

    他真是看错他了!

    作者有话说:

    洛夷川:有必要这么卷吗?

    慕相鹿:卷王的快乐你不懂【微笑

    第93章 狭路

    拂珠师妹,若要借剑,你看我怎么样?

    “你来就来, 你居然不喊我!”

    洛夷川愤愤道。

    面对洛夷川的控诉,慕相鹿好懒不懒地抬了抬眼皮。

    他手里把玩着不知何时摘下的一枚星子,荧荧星光在指间穿梭, 将他一身朴实无华的素衣映得熠熠生辉, 也照得洛夷川衣摆上的洛水纹泛出浅浅光晕。

    星子如有灵智,横冲直撞着想要逃离,却被慕相鹿牢牢禁锢在掌中。他继续把玩着星子,同时腾出心神来安抚洛夷川。

    当然,说安抚其实不太恰当, 慕相鹿于洛夷川一贯是个损友。

    “谁让你错过殿下传音, ”慕相鹿如是道, “我觉得你时机不太凑巧,便没喊你。”

    洛夷川听罢, 不可置信道:“这是时机不时机的问题吗?”

    这分明是他想独占!

    明知道他最是向往那种山野生活,却根本不喊他, 此举实在可恶!

    慕相鹿道:“我觉得是时机的问题。”

    洛夷川:“不是!”

    慕相鹿:“行,你觉得是就是。”

    洛夷川:“?”

    洛夷川:“我说的不是!”

    慕相鹿却不欲再行争论。

    他抬眸望向前方,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道星门。

    方才有两颗星辰正面相撞, 爆炸产生的火光映得这道星门也跟着燃烧起来,火势汹汹,如下界幽冥大门。

    “既然碰巧凑在一起, 不如同行。”

    慕相鹿淡淡道:“都是奔着锻剑炉去的,与其到时候谁找到了,一个个的传音,不如一块儿走, 一个人找到, 所有人就都找到了。”

    天端云里这个秘境, 很多地方都和别的秘境不甚相同。

    不提门槛,也不论复生,只说面前这些星门。

    佛家言“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这些连通各方须弥小世界的星门,和漫天的星辰一样,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是随时运行,随时变动的。

    且只要是已经进过的星门,就无法再进入第二次。

    ——即在天端云里,所有的路都只能走一次。

    纵然选错路,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所以迄今为止,偌大中界里,没有任何一人总结出星门的规律。同样的,也没有任何势力拥有天端云里的星图,根本画不出来。

    慕相鹿这话一说,洛夷川也立即抛却是与不是,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星门太多,单独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略了和锻剑炉有关的线索。

    再者那些小世界里的灵兽也是个大麻烦。

    那些灵兽不仅战力奇高,还格外记仇,一旦招惹了,如没能立刻击杀,灵兽就会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往往还会从这个星门跟着追到下个星门,难缠得很。

    洛夷川道:“咱们这么多人,结伴同行的话,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拂珠师妹意下如何?”

    拂珠道:“那就一起吧。”

    看他们三言两语定好,景吾笑道:“你们小辈一起,我便不搀和了。”

    说罢身形微动,已是出现在别处星空,将他们通往那道星门的路给让了出来。

    这期间,有意也无意的,景吾看了眼乌致。

    景吾意思很明显。

    不管是按照年纪还是按辈分,乌致都不算小辈,合该与他一起。

    孰料乌致浑然没明白景吾的意思般,仍兀自在拂珠身边站着,大有要在这天端云里一直跟着拂珠。

    景吾暗暗摇头。

    别说他曾经害死拂珠,拂珠绝对不会原谅他,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害过,光他这种只知道死命缠人的架势,还追妻,他什么都追不到。

    果然,拂珠问乌致:“你不和景吾掌教一起?”

    乌致说:“我和你一起。”

    拂珠道:“哪怕会碰到楚秋水?”

    乌致道:“我不认识她。”

    拂珠没再问了。

    这时洛夷川扬声挽留景吾:“别啊?我听说当年天端云里出世,开荒的那批人里,您可是打头阵的,我还指望着从您身上混点经验。”

    景吾回道:“这你可就听岔了,我其实是最没有经验的那个。”

    洛夷川:“啊?不可能吧?”

    景吾:“我当时身边带的有小辈,全程一直能避则避,我能有什么经验。”

    洛夷川:“那谁有经验,我去找他。”

    景吾:“有经验的这次都没来,你自求多福吧。”

    洛夷川立刻垮下脸。

    景吾失笑。

    结果下一瞬,洛夷川转过头,表情已然转变成跃跃欲试:“看来咱们抱不到什么大腿,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慕相鹿道:“就你自己想抱大腿吧。”

    洛夷川道:“不可能,肯定有人也想抱,只是我比较敢于说出口。”

    拂珠没吭声。

    若说经验的话,杭华章有。

    但眼下这么个情况,她也不会特意去找杭华章便是了。

    此时,勘破问天,走过星桥的人越来越多了。

    光是东海蓬莱前五,就已经到了四个。

    第一凌云宗,第二仙宗,第三太上宗,第五明心宗。

    至于万音宗,勉强可进蓬莱前十,音修实在小众。

    余下排不上名号的,更是不计其数。

    更别提还有昆仑虚慕氏,以及从中州、南山、北域和西天须摩提等地来的诸方势力,堪称星罗棋布。

    眼见此地逐渐变得人头攒动,再待下去,怕是随意说句话都得用屏障拦着,他们这在当年的天骄榜上皆名列前茅,如今换作名士榜,已不再是年轻天骄,而是颇有名气的几位名士,终于决定先行。

    “呼呼!”

    星门之上烈火犹盛,隔着百丈之远,都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几乎能将人活活烤熟的温度。

    白近流若有所思。

    这些星门,兴许也算天端云里设置的一道隐形门槛?

    毕竟旁边不少修士,光是看他们有意从前头那道星门进,就急急忙忙地给他们让路,然后一脸感慨地说也就他们敢从这里进。

    其中自然不乏有议论拂珠的。

    说她几十年没露面,本以为一代天骄俨然没落了,谁知她一来就是天端云里。

    只要她能活着出去,不论名气还是实力,想必都会更上一层楼吧。

    白近流听着,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腰板。

    他家姐姐当然是最厉害的!

    于是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迎着熊熊火势,拂珠几人没有丝毫的迟疑,共同朝星门掠去。

    他们的速度很快。

    甚至在到达星门后,身体瞬间被烈火吞没,也都没有减慢半分。

    下一瞬,几人的身影齐齐消失在火光中,已是成功进入星门。徒留观望完全程的修士们继续感慨,天骄不愧是天骄,这成了名士,比当年更加非同凡响。

    许是被鼓舞到,不多时也有修士接二连三地进入别的星门。

    更有自恃实力不弱的,准备尝试拂珠几人进的那道星门。

    一场关于寻找和争夺锻剑炉的博弈,就此拉开序幕。

    “开始了。”

    洛夷川向背后的星门看了眼,随口说了这么句。

    慕相鹿应道:“开始了。”

    身后没人跟着,他们注意力很快转向所处的须弥小世界。

    不同于缭绕着火焰的星门,这个小世界乍看十分祥和。

    风吹草低,水荡鱼跃,偶有似牛非牛的兽类抬头,发出长长的哞声,恍惚间竟让人以为已经离开天端云里,回到了现世。

    甚至闭上眼,呼吸间都是青草独有的香气。

    “这里不错,”洛夷川认真打量,“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挺合我心意的。”

    慕相鹿道:“那你留在这,我们走。”

    洛夷川道:“你舍得不带我?”

    慕相鹿:“舍得。”

    洛夷川:“我不舍得。”

    传音间,他们小心绕过那群长相类牛的不知名灵兽,在尽可能不发出动静,引起灵兽注意的情况下,寻找离开小世界,通往其余星门的出口。

    他们成功了。

    一则他们人不多,加上乌致,统共就六人;

    二则他们修为全都尚可,最低也是真君境界,想要敛去自身气息,还是相当容易。

    于是很快,确定这个小世界里没有跟锻剑炉相关的线索后,他们在一众星门中随意择了个,进入新的小世界。

    进之前,洛夷川双手合十。

    他闭眼祈祷:“希望这个也能像前面那个,随便逛逛就能结束。”

    他祈祷成真了。

    新的小世界果然很祥和。

    天光温柔,湖水静谧,灵兽们在湖边或躺或卧,都正闭着眼享受小憩。

    洛夷川无声大笑。

    他的嘴果然开过光!

    “不错,”拂珠对洛夷川夸奖道,“接下来的路程就靠你了,能者多劳。”

    洛夷川点点头:“包在我身上……不对,包在我嘴上!”

    慕相鹿则道:“你当心点。”

    具体当心什么,慕相鹿没有明说,但洛夷川如何不清楚,无非是让他别开光嘴突然变成乌鸦嘴,否则孽力回馈,他们肯定会遇到特别难缠的灵兽。

    考虑到惯性这个东西的存在,后面的每次祈祷,洛夷川不仅都异常小心,再三确认自己想的是对的才敢说,他还让大家多多留意,如果他有说错什么字,哪怕只是刚发出点音节,也要立即给他用禁言术,不必怜惜他这朵娇花。

    慕相鹿道:“娇花?”

    洛夷川道:“娇花。”

    看他认真的样子,慕相鹿点点头,伸手掐下朵小白花。

    指间星子被把玩许久,俨然已变得乖巧无比。慕相鹿将星子塞入花蕊,随后便将这朵举世无双的星辰花,簪进洛夷川的发冠。

    “娇花。”慕相鹿评价道。

    洛夷川:“……”

    洛夷川化出水镜照了照。

    可别说,慕少主手艺还真不赖。

    戴着这朵花,接连又进入几个小世界后,洛夷川的开光嘴终于达到了极限。

    因为这次他们的落脚点,赫然是灵兽巢穴的正中心。

    而洛夷川本人,他正正跟其中体型最大的那头灵兽眼对眼。

    “……”

    短暂的寂静。

    下一瞬,灵力陡然爆发开来。

    “轰!”

    “唳!”

    巨大的碰撞声,与愤怒的鸣叫声响彻不绝,白近流一边给拂珠挡住满巢穴乱飞的羽毛,一边释放威压。

    仅那么一丝饕餮威压,便无任何灵兽靠近拂珠。

    于是大家都在同灵兽作战,辛辛苦苦,马不停蹄,唯拂珠这边岁月一片静好。

    她十分清闲。

    裙角摇曳,羽毛翩跹,她于巢穴中缓慢步行,仿佛踏青游玩。

    正忙于斗兽的洛夷川无意间望见这一幕,立时羡慕嫉妒得不行。

    他张口便道:“拂珠师妹,你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兽见兽心塞的体质?”

    拂珠还没回话,白近流便道:“心什么塞,我不是兽?”

    洛夷川道:“你看看你,你像兽吗?”

    白近流道:“我怎么不像了?”

    说着化出头顶两角,朝洛夷川示意了下。

    洛夷川说:“这不算。”

    白近流便又化出条尾巴来。

    比起小兽形态时,又短又小的一点,此刻白近流的尾巴无疑很长,轻轻甩动一下,便将周围的类鸟灵兽全扇飞了去。

    ——好像即使他不释放威压,光凭他这条尾巴,他也照样能做到不让任何灵兽近拂珠的身。

    洛夷川更羡慕嫉妒了。

    便说:“光有尾巴也不算。”

    白近流一听,刚想干脆化出真身算了,却忽然反应过来,洛夷川这是在逗他。

    他登时角和尾巴全收起来了。

    “鹿鹿!”白近流道,“你管管他!”

    却听噗的一声,洛夷川抬手捂住嘴,一副努力忍笑的姿态。

    白近流问:“你笑什么?”

    洛夷川放下手道:“哈哈……嗯,那个,哈哈哈,那个鹿鹿,是谁啊,哈哈哈,是慕少主吗?”

    白近流说是。

    洛夷川便又捂住嘴。

    却完全控制不住似的,他接连发出好几道噗噗的声响,惹得慕相鹿终于望过来。

    见他噗个不停,慕相鹿道:“你吃错药了?”

    洛夷川道:“噗……哈哈哈,没有,哈哈哈,就,鹿鹿,哈哈,咳嗯。”

    洛夷川咳嗽几下,努力让自己恢复正经。

    慕相鹿平平道:“鹿鹿怎么了?”

    洛夷川道:“就,哈哈,嗯,就那个,咳咳,那个。”

    洛夷川忍得脸都红了。

    慕相鹿哪里看不出他在忍什么。

    遂大发慈悲道:“想笑?想笑就笑吧,我给你十息的时间。”

    洛夷川摆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笑……什么你还真算时间?等等我这就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夷川简直要笑疯。

    我的天。

    堂堂西王母后裔,昆仑虚的少主,鸿衣羽裳,金尊玉贵,有时候傲得连殿下都自叹弗如的家伙,居然被叫鹿鹿?

    笑死他得了!

    “哈哈哈哈!”

    十息已过,洛夷川却仍在笑,他根本停不下来。

    大家都在看他。

    白近流也在看。

    白近流不是很懂,怎么鹿鹿这个称呼很奇怪吗,他平时也都是兄兄父父的喊啊?

    茫然间,白近流出声道:“夷夷你在笑什么,跟我说说,我也想笑。”

    夷……

    夷什么?

    姨姨?

    洛夷川笑声戛然而止。

    “……你在叫谁,”洛夷川指着自己道,“姨姨,是在叫我?”

    白近流点头:“夷夷。”

    洛夷川不可置信道:“我是男的!”

    这回终于轮到其他人笑出声了。

    就这样,有洛夷川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故意逗白近流,偶尔慕相鹿也语出惊人,他们的星门之旅还算有趣,并不过分无聊。

    但不管怎么说,长时间地进行同一件事,总归让人有些疲惫。

    进了一道又一道星门,走了一个又一个小世界,斗了一头又一头灵兽,避了一位又一位修士,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他们发现一道不太一样的星门。

    先前的星门,要么安安静静地立在星海之中,要么被星辰的爆炸波及到,火势惊人。

    唯有面前这道星门,周遭分明没什么离得近的星辰,甚至他们联手施展溯源术,也没溯源出近期有别的东西波及到它,可偏生它通体透出赤红之色,是比灼灼的烈火还要更浓郁的色泽。

    “就是这里了。”

    拂珠道。

    她仰头望着这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星门。

    她曾深入过北域妖池,最近距离地见过凤凰火,更操控过凤凰火,她永远记得这赤红如凤凰泣血的颜色。

    拂珠都这么说了,白近流也以灵识细细感应一番,道:“里面没有灵兽。”

    不仅如此,白近流还隐约感知到,里面有种很淡很淡的威压。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投入锻剑炉里的凤凰火太多,以致于长达百余年的炙烤,凤凰火深藏的那点凤凰气息被烤出来了。

    听着白近流的话,拂珠悄悄按了下心口。

    刚才那东西又有动静了。

    所以那东西,是和凤凰火有关吗?

    正想着,洛夷川叹道:“不出意外,咱们这次应该找对了。不容易啊。”

    跋山涉水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行艰难。

    慕相鹿道:“赶紧进去吧。”

    果然,甫一落地,大家就感到此界与别的小世界格外不同。

    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火炉中,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包括空气都是烫的。入目所及不仅没有灵兽,也没有任何的花草树木,遍地尽是呈赤红之色的龟裂的土地,正是凤凰火所在之处特有的景象。

    他们真的找对了。

    大家顿时疲惫一扫而空,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

    因此地没有任何植物,举目四望,很轻易便能望见远处那座高耸如天柱般的山峰。

    白近流感应了下,断定道:“在山里。”

    慕相鹿也以青鸟扇感应。

    青鸟幻象头颅微点,确认了白近流的判断。

    而像洛夷川和洛堂弟,他们洛氏奉真武大帝为尊,血脉里流淌着玄武之力,因此他二人也是能动用和青鸟神性差不多的玄武神性,去感应从那座山里逸散出来的凤凰气息。

    至于拂珠……

    她心口那东西频频动作,答案显而易见。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座山瞧着离得不是很远,实际以他们的速度,光是御风就花了小半个时辰,方到达山脚。

    到了后才发现,这座山的内里似乎全被掏空了,山洞幽深至极,却有滚滚热浪从中逸出,锻剑炉定然就在其中。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举步迈入。

    岂料刚走进两步,他们便停下了。

    这山洞里竟有许多岔路口。

    宽窄不一,去向也不一,观之不下两手之数。

    “走哪条?”洛夷川问。

    慕相鹿道:“随便走条没人走过的吧。”

    洛夷川:“……你说的简直是废话。”转而问白近流,“你觉得呢?”

    白近流看了看,抬手指向一条既不居中,也不过分靠左靠右,而是夹在中间的中间,很容易被忽略的路。

    他道:“走这条吧。”

    感觉这条的凤凰气息更浓一点。

    洛夷川道:“走走走。”

    大致试探了下,确定这条岔路应该没什么危险,他们没有耽搁,即刻动身。

    因为凤凰火自身的特性,越是靠近凤凰火的地方,就越是被炙烤得什么都没有,道路通畅,他们行进得很快,不消片刻便已到达山洞深处。且依照地形的变化,他们似乎在往地下走。

    洛夷川和慕相鹿正讨论这地下有多深,忽然听白近流出声:“等等。”

    白近流道:“有人。”

    白近流是妖兽,他对气息的感知是他们之中最敏锐的,因此一听到他说话,大家毫不犹豫地止步,未再前行。

    行到此处,其实已经是到了岔路的尽头。

    而不止他们选的这条路,先前所有的岔路,尽头似乎都汇聚于此。

    因为再往前乃是一条,也是仅有的一条十分宽敞的大路,直通山洞地下的最深处。

    那最深之处,应当便是锻剑炉所在。

    白近流侧眸看向右手边的岔路。

    大家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是有人和他们一样,也捷足先登,到了这里。

    且还不是一拨。

    是两拨。

    拂珠也看过去。

    待看清那从不同的两条岔路行来的人,拂珠下意识摸了摸腕间手串。

    此番当可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解族,解少族长。

    元宗,楚秋水。

    这两位真是,好久不见。

    便如拂珠第一反应就是狭路相逢,对面的两人也第一眼就望到了拂珠。

    当是时,解少族长面色未改,只对拂珠笑了笑,楚秋水则死死盯着拂珠的脸,视线有如刀刃,要将这张脸千刀万剐。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自当年东海天骄大比中场离开后,楚秋水一直没再见到拂珠。

    先前那次帝墓秘境,她因为凤凰火变动,没能前往,便因此没有亲眼得见拂珠结丹驻颜后的容貌。

    这一隔四十五年,她每每清醒之时,就下意识地看留影石里拂珠的脸,想这么久过去,拂珠又要长成什么样,会不会和凝碧更像,会不会她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拂珠,谁才是凝碧。

    直至眼下真见到了,她才恍然,难怪乌致一直没认错拂珠,原来这张脸像归像,神态却和凝碧不甚相同。

    那位道君,一贯清冷如崖边夜月,看她的目光总是淡得像在看一只蝼蚁。

    蝼蚁于凡人而言,都能随随便便一脚踩死,更何况高高在上的道君。

    楚秋水以前常常觉得,若非她和乌致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怕那位道君根本不会将她看进眼里。

    如此,眼前的拂珠,气质清冷,却多出股安宁之意;看她的眸光虽淡,却是将她看在眼里的。

    不熟悉的人,可能第一下会觉得两人相似,但只要稍稍接触,便知两人绝不一样。

    真的很不一样。

    甚至楚秋水现在回忆起当初在万音宗,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斩钉截铁地说拂珠就是凝碧的那一幕,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当时被打脸真是活该。

    旁的人,兴许是越长越像,可这两个人,却是越长越不像。

    但……

    光是长相上的相似,就足以让乌致追逐这么多年,也足以让她惦记到今日。

    真的好像。

    像得她体内的凤凰火,都隐隐有要发作的征兆。

    于是一直盯着拂珠的楚秋水突然收回目光,她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怎么了?”元宗的太上长老北殷寒石,即楚秋水的师父,立即关切地询问爱徒,“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楚秋水声音很轻。

    她往北殷寒石身后再藏了藏,以便躲开拂珠。为此她一眼都没看乌致。

    真的没有。

    一点都没有。

    北殷寒石如何能猜得出她此刻想法,只好任由她拿自己当挡箭牌。

    此地一时很是安静,三拨人无声地对峙。

    忽而白近流道:“有人。”

    拂珠他们没接话,对面元宗和解族则纷纷看了眼白近流。

    料想白近流乃成年期妖兽的消息,已经在天端云里传了开来,因此即便元宗和解族有人觉得他是故意胡言乱语,也没谁同白近流呛声。

    只默默地等,看白近流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很快,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果真又有岔路来了人。

    元宗和解族再看了眼白近流,才将目光投过去。

    这次来的并非像元宗,也非像解族那样的单枪匹马,而是和拂珠洛夷川他们一样,统共由好些势力组成,天南地北,人数极多。

    不过人多归多,却是下达真人上至尊者,什么境界的都有,良莠不齐,看起来颇有种鱼龙混杂之感。

    这群人许是没料到他们都这么快了,居然还有比他们更快的,顿时全站住了,惊疑不定。

    白近流这时再道:“有人。”

    音落,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赫然是东海蓬莱的太上宗和明心宗。

    这两大宗联手了。

    至此,白近流没再说第四遍。

    他长身而立,眼神表情俱都带着点微微的冷和傲,北域太子的派头拿捏得很是妥当。

    知晓白近流意思是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到了,洛夷川沉吟一瞬,同慕相鹿使了个眼色,便从人群中走出,往最前方一站。

    在场谁不认得洛氏少主,当下所有人都朝他望过来。

    洛夷川拱了拱手:“诸位道友安好。”

    “是洛少主。”

    “洛少主安好。”

    众人纷纷还礼。

    然后谁都没再说话,全在等洛夷川开口。

    洛夷川便含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道友到此,想必都是要找锻剑炉的。若是放在平常,谁想进去找便进了,可今日不行,人太多了,哪怕是我先进去,恐怕也难以服众。

    “以我之见,不若先在此地划下道来,较量较量,看谁更有资格进去。”

    此言无疑得到不少人认同。

    当然也有不认同的。

    本来还能试试看可否浑水摸鱼,结果这直接摆到明面上,水再怎么浑也都没法混了。

    安静顷刻被打破,不满之声渐起。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因为当先提出异议的,竟是解族的少族长。

    而他说的话,比他最先开口,还要更出人意料。

    “解族退出,”他道,“我们不争。”

    不争这进最后一条路的资格,也不争锻剑炉。

    解族放弃。

    解少族长说罢,未等其余人反应,他直截了当地带着身后解族人往来路退。

    而解族人居然也没一个反驳的。

    直等解少族长完完整整地带人退到原先的岔路,欲与隔壁岔路的拂珠擦肩而过,便听拂珠对他说出此番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她道:“敢问解子沣,最近可还好?”

    解少族长面色立刻变得难看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带着人继续退,不多时便再不见踪影。

    解族退,元宗却不退。

    元宗那位尚能撑得住门面,与拂珠堪为同辈的弟子,即当初东海天骄大比上,与拂珠对战过的胡岑,这时从元宗队伍里出来,朝拂珠拱了拱手。

    “元宗胡岑,恳请拂珠道友赐教。”

    拂珠尚未有所反应,在场一些看过天骄大比留影石的修士,依稀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仔细想了想,好像当初大比,胡岑也是对拂珠说了恳请赐教?

    ……然后胡岑就被拂珠剑意弄得险些崩溃。

    嗯。

    这胡岑,还真是初心不改,一如既往啊。

    拂珠这会儿也已经想起当年,胡岑以一把长凉剑,同她对战的情景。

    也想起当时北微师父说,胡岑就是她的踏脚石——

    拂珠看向胡岑的手。

    他手里握着的,似乎仍是那把长凉剑。

    “请。”

    拂珠出列。

    胡岑这便开始动作了。

    剑气化秋水,秋水生凉意。

    凉意侵入骨,入骨成剑气。

    一如当年大比,胡岑手仗长凉剑,寒凉剑气四溢,今日他再以长凉剑对上拂珠,那凉意更甚,只因他施展出来的剑法,赫然是同长凉剑对应的长凉剑法。

    剑与剑法,本就相辅相成。

    尤其像长凉剑与长凉剑法这种成套的,无疑更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至少此刻不论是谁,全都下意识地看向拂珠。

    因为拂珠,她手中无剑。

    乌致正欲上前,将他的哀剑给拂珠,却听一道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拂珠师妹,若要借剑,你看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猜~猜~说~话~的~是~谁~

    三合一!

    这月最后一天了,想求下营养液=3=

    我觉得我复更以来还算勤快【凑不要脸,全订的应该已经有营养液返还了,星星眼瞄大家裤兜☆v☆

    第94章 出鞘

    将离化剑。

    不止乌致。

    起初洛夷川也打算像以前那样, 把自己的无为剑借给拂珠。

    岂料他刚要动作,就被过来的慕相鹿按住。

    洛夷川道:“怎么?”

    慕相鹿道:“用不着你。”

    洛夷川道:“怎么用不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无为和拂珠师妹很默契的。”

    慕相鹿道:“信不信随你。”

    洛夷川半信半疑。

    却果然选择听信慕相鹿的话, 没将无为抛给拂珠。

    洛夷川占据的位置不错, 一眼就能看到乌致和他一样,有借剑给拂珠的打算。

    孰料没等乌致上前,熟悉的音色响起,洛夷川摩挲着手里的无为剑,心道还真叫慕相鹿说对了, 确实用不着他。

    拂珠自也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循声望去, 月光星河, 一如当初所见。

    赫然是凌云宗九剑峰主暨守剑长老,将离。

    数十年不见, 这位殿下仍是初见时的少年模样。

    他穿着雪色的凌云衣,外披墨色斗篷, 一头银发似点缀了星光,夺人眼目的璀璨。

    他懒懒散散地立着, 神态也颇有些散漫。独那双眼睛, 是截然相反的深邃。

    他道:“如何,拂珠师妹,可敢一试神剑吗?”

    音落, 拂珠还未有所反应,修士们就已经先齐齐倒抽一口气。

    那可是将离!

    普天之下唯一一把天生神剑,在中界背靠凌云宗、洛氏、慕氏三大巨头,在上界没有一个仙家不与他交好, 更有两位圣人是他至亲, 他一人便代表着无上权势。

    天下不知多少修士都在觊觎这把神剑。

    可又有多少修士, 不仅忌惮他背后的势力,更忌惮他本身。

    比方说此刻,能够直视将离的,包括拂珠在内,也包括乌致那等渡劫期的尊者在内,四拨势力成百上千的人里,只得堪堪十来个。

    剩余的人,全都下意识避开将离目光,概因承受不起那目光中蕴含着的剑光,也受不住将离举手投足间逸散出来的剑气、剑势、剑意等。

    不过想也知道,连这么些最基础的都受不住,还谈何动用神剑剑体?

    怕只得是像他母亲那般……

    “可。”

    这么一句回应响起,修士们眼皮重重一跳。

    他们倏地转头,看向拂珠。

    胡岑的长凉剑法也立刻停了。

    拂珠正看着将离。

    和修士们的第一反应,是关注将离这把神剑不同,拂珠则注意到将离身后没有别的人,他是自己来的。

    进星门前,洛夷川曾问过景吾,这次的机缘是锻剑炉,殿下应该会来吧,景吾回答说不知道。

    景吾说殿下一贯神出鬼没,谁知道他来没来。

    彼时都以为将离没来,谁知此刻,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此地,问拂珠可敢借剑。

    拂珠想了什么不得而知。

    她对将离颔首。

    她道:“还请殿下借我一用。”

    将离笑了笑。

    下一瞬,剑光大放,他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随后便听破风声响起,拂珠的面前,已然多出把剑来。

    正是传说中的将离神剑。

    一时间,所有修士都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他们紧盯着神剑,凤凰火的温度都不如他们的眼神滚烫。

    拂珠看着面前的剑。

    剑鞘很美。

    拂珠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美——

    因这把神剑非天生地养,也非人工锻造所得,他是自然受孕诞生的。

    而他的父母也非常人,乃是仙路与神剑的结合,这便使得这把剑与别的剑极为不同,至少以拂珠的目力,她完全看不出剑鞘的材质。

    或者应该这么说,这剑鞘只是剑鞘,并不存在由何种材质打造。

    同样的,封存在鞘内的剑也仅只是剑,就只是剑,不属于任何材质。

    于是这把剑,连最外面的鞘都显露出真正是浑然天成的美,可想而知里面的剑,又该是何等的让人心旌摇曳。

    “拂珠师妹,”神剑含笑道,“请。”

    拂珠依言伸手。

    她先左手握鞘,再右手握住雕刻着诸天星辰的剑柄。

    而后,缓缓拔剑。

    “锵——”

    拂珠还记得很多年前,将离为她仗义执言的那道出鞘声。

    彼时她就觉得,那出鞘声似凤鸣,似龙吟,清亮之极,也好听之极。而今再听,果真是极清亮极好听的。

    她垂眸,看剑身一寸寸地离鞘,银亮的剑光也一寸寸地展露出来,似比星光还要再明耀三分,拂珠不禁微微眯起眼。

    周围修士们看到这里,也下意识举袖的举袖,侧首的侧首,竟无一能直视那剑光。

    只能小心地以眼角余光,看那把剑经由拂珠的手,彻底出鞘。

    “剑之茎其长五寸,剑身若五倍长其茎,则三尺也,重九锵,则重三斤十二两也,其长之极,重之至也,故谓上制。”

    “——锵。”

    伴随着最后一点剑吟尾音,这世上唯一一把天生神剑,终于出鞘——

    刹那间,整个天地,都骤然失色。

    与此同时,上界天宫。

    仙云缥缈,仙乐缭绕,三足乌驾日车于天边驶过,往云雾缝隙间洒下淡淡光影。

    正闭目垂钓的女子似是感知到什么,眉梢微动。

    但她没睁眼,只懒懒开口:“慕云深。”

    “来了来了。怎么了?”

    应答的是个男声。

    可随声而来的,赫然是把剑。

    也不知这剑刚刚在干什么,剑身花花绿绿,好像刚从染料桶里爬出来似的。

    这剑到了湖畔边上,刚要冲进那女子乘坐的小舟,却忽然反应过来,顿时剑光一闪,剑身变作人身,竟是化成个有着银色长发,容颜极为昳丽的男子。

    慕云深随手抹了把颈上的花花绿绿,往女子身边一坐。

    小舟微晃,水波轻荡,女子仍旧没睁眼。

    她只道:“你又在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慕云深道:“这不是太久没出鞘,老觉得剑体要生锈,就想着保养保养。”

    原是三界第一神剑,不遇。

    ——上界有名剑,谓之“不遇”。

    ——剑细长,三尺有余,其脊若银,其柄如墨,无护手、穗子,孑然一身。

    ——初时无鞘,毓手持之。后炼一鞘,玄龙飞腾,紫凤起舞,“不遇”入其内,孕育诞灵,谓三界第一神剑也。

    不遇乃《名剑录》里记载的第一把神剑。

    也就是这名女子,即那句“毓手持之”里的毓,现如今则唤作洛紫,于万年前亲自锻造的本命剑。

    同时,也是她的道侣,她儿子的亲爹——

    “将离化剑了。”

    洛紫说。

    慕云深哦了声:“那小子化剑不是很正常?”

    洛紫道:“为别人化剑也正常?”

    慕云深:“嗯……不正常。”

    没记错的话,好像自打将离能化成人形后,他就再没见过将离的剑体。

    那小子只给洛紫化过一次剑体。

    当时他很不服,凭什么不让他这个亲爹也看看,那小子就说他们父子俩同属神剑一脉,天天对自己的剑体都快看腻,谁会想看另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剑体。

    对此,慕云深:……

    虽说他们是父子,但剑与剑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算算将离从上界去往中界,也差不多有百来年了,慕云深对洛紫道:“要不去看看是什么人?反正好久没回中界,下去瞧瞧也无妨。”

    洛紫听着,睁开眼。

    那是一双有如琉璃般极通透,却又极深邃的眼眸。

    世事若浮云。

    浮云在这双眸子里掠过,留下淡影,而后便全消散了去,没能留下半点痕迹。

    将离的眼睛显然遗传自她。

    洛紫转头看慕云深。

    她抬手,将他发根处没抹干净的玩意儿擦掉,应道:“那就下去看看吧。”

    说着收竿,钓线那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鱼钩。

    可即便是这样,也仍有各色灵鱼挤挤挨挨地簇拥在小舟周围。它们争相着从水中跃起,试图咬到那钓线,好将自己献身给洛紫。

    上界唯二的圣人,仙路的化身,纵使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依然能让万千生灵为她肝脑涂地。

    至于唯二圣人里的另一位,慕云深极其不待见这群没眼色的鱼。

    他挥手驱赶:“去去去,这是我老婆,又不是你们老婆,你们这群单身鱼就只配吃鱼粮。”

    群鱼大怒。

    然而却是敢怒不敢言,因为这把神剑每每嫌它们烦了,就会趁洛紫不注意的时候,召来三足乌重明鸟等,让那些神鸟跟它们这群灵鱼比谁速度更快,美其名曰可以锻炼它们的肉.体,好让肉质更紧实,吃起来更香。

    不遇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它们肉质不够好,洛紫才一直不吃它们。

    对比之下,虽说将离殿下还在天宫的时候,也时不时会戏弄它们,但那会儿殿下年纪还小,顶多让它们跟他的剑气玩,殿下可比不遇靠谱多了。

    这么多年过去,想必殿下已经成为把很有担当的神剑了吧。

    灵鱼们想着,往不遇脸上甩了一尾巴水,方四散游走。

    慕云深扭头告状:“你看它们,就知道欺负我。”

    洛紫道:“谁让你招惹它们。”

    她给他脸擦干净,起身道:“走吧。”

    上界一天,中界一年。

    再不走,怕是他们还没到地方,将离那边就已经结束了。

    慕云深这便跟洛紫离开天宫,往中界去。

    途中慕云深想起什么,问洛紫:“咱们这次下去,该不会要有儿媳妇了吧?”

    慕云深还记得当初将离说,不找到剑主誓不为人。

    还说只要合心意,就认对方当剑主,再然后,把对方娶进门。

    啧。

    也不知道谁倒霉催,不,谁能荣幸得被将离给看上。

    应该是个还不错的人吧。

    不遇摸着下巴,深沉地想,他会努力当好准公公的。

    作者有话说:

    40w!

    最后一个月连载啦,这章发红包吧=3=

    “剑之茎其长五寸……故谓上制。”——郑锷

    第95章 吞天

    滚回去!

    将离出鞘。

    残余剑鸣泠泠淙淙, 并不如何响亮,回声也不很大,却教离得再远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神剑的完全出鞘, 修士们纷纷放下袖子, 转过头来,终于可以直视剑光。

    直视那剑光,仿佛将天端云里的所有星光都集于此地,于是千千万万颗星辰流成的星河中,一轮明月初升, 星月交辉间, 方得这般绝无仅有的璀璨剑光。

    修士们眼神更火热了。

    他们一错不错地紧盯着, 看在那剑光萦绕之下,三尺青锋湛然似月, 与剑柄处的诸天星辰一起,正当为众星捧月之态, 令得仗剑的拂珠都仿佛成了从月宫来的仙子,容色之盛, 不可逼视。

    “拂珠师妹。”

    刚刚才静下去的剑吟声, 此刻再起,只听将离笑道:“我这把剑,可还趁你手吗?”

    这话一说, 修士们视线立刻转到拂珠身上。

    他们盯得更紧了。

    早年听闻将离对拂珠青眼有加时,大多修士俱都不以为意。

    天骄又如何?

    中界天骄何其多,在成为真正的名士大能前,任何天骄都随时可能会折戟沉沙, 所以拂珠必当不得神剑之主。

    可今日, 在场哪怕有聋子, 也听得出将离这话,分明是已经认定了拂珠!

    他居然真的从拂珠还没成为天骄之时,不,应当是最初,拂珠拜入万音宗,以极罕见的天生琴心扬名东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关注她了,否则万音宗自家比试,按将离的身份,他根本没必要去。

    事实却是他不仅去了,他还替拂珠说话,才让拂珠免于一场弊乱。

    那之后他虽然没再露面,但只要是明眼人就都看得出,洛夷川对拂珠那般示好,刨除洛夷川自身就想结交拂珠的缘故外,肯定有受到将离的嘱托。

    包括慕相鹿也是,世人谁不知昆仑虚的少主最是不耐烦插手身外事,然而在帝墓秘境,慕相鹿不但插手,堂而皇之地站队,现如今更是直接与拂珠结伴,态度可谓摆得明明白白。

    一言以蔽之,将离其实一直属意拂珠。

    但这份属意到得今日,才算是真正为人所知。

    同样的,也终于为拂珠所知。

    拂珠想了什么,仍旧不得而知,她应道:“自然是趁手的。”

    将离再问:“那可算合你心意?”

    拂珠道:“自然也算。”

    将离道:“这就好。”

    真切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修士们有人脸憋得涨红。

    若非将离已经出鞘,眼见着拂珠就要跟胡岑正式开打,恐怕早有人出言,讨论拂珠是否从今日起,就要成为三界里第三位神剑之主。

    将离没再发问。

    他重新安静下来,任由拂珠持仗着他剑体,朝胡岑的方向走了三步。

    一步,剑光微微变得暗淡,有什么东西微微鼓荡着,将要出现。

    两步,剑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赤红的色泽,彷如刚刚流淌出来的鲜血,慢慢延伸将离整个剑身。

    三步,比适才的剑光还要更慑人心魄的剑意,轰然爆发!

    剑气刹那席卷,似又有凤鸣龙吟响起,然这次却是龙在怒吼,凤在狂唳,难以言喻的暴烈毫无阻碍般盖过胡岑的长凉剑意,整个山洞一时赤色遍染,那等霸道,竟连凤凰火都要臣服在其威能之下!

    除少数大乘道君和渡劫尊者外,几乎在场所有修士,都在剑意爆发出来的那一刻,匆忙后退。

    委实是不得不退。

    君不见有反应稍慢些的,仅只是被那剑气扫到了点边,就一瞬重伤,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此剑,不愧为神剑。

    而拂珠,也不愧为能被神剑看中的剑主——

    “踏。”

    第三步落下,拂珠抬剑,直指胡岑。

    拂珠没像当年那样,出鞘之后,问胡岑是否认输。

    可纵使她不说话,她的态度也很明显,她只不过让将离出鞘,便已能造成这般动静,她若再动用什么剑术剑法,那后果就不会是当年那么美好了。

    于是如同当初的天骄大比,胡岑不战而败,今日亦然。

    虽然长凉剑法才施展到一半,但剑意已被全面碾压,任凭胡岑再如何力挽狂澜,以他的能力,他根本挽不起那十成十的落败之象。

    他与拂珠之间,差距太大。

    “……我果然比不得你。”

    胡岑喃喃说了这么句,对拂珠拱手。

    或许他真的只能当一块踏脚石吧。

    不过正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胡岑刚认完输,还没转身,元宗人里有一老者从中走出,慢吞吞地向拂珠行了个剑礼。

    “拂珠真君。”

    这老者不仅走路慢,说话也慢。

    他眼皮半抬,目光浑浊,老态龙钟如凡间老叟。

    他道:“老朽不才,还请真君赐教。”

    话音刚落,胡岑朝他急行两步:“您……”

    才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被那老者望过来的目光给打断。

    胡岑沉默了下,终究没说出第二个字。

    他默默地和老者擦肩而过,回到了元宗队伍。

    老者则走到胡岑刚刚所在的位置,同拂珠正面相对。

    “这是胡岑祖上的前辈,”许是知晓拂珠不认得这老者,将离给她传音,“任元宗的剑池长老一职。”

    剑池,顾名思义,里面全是剑。

    正如将离的守剑长老,守的乃是凌云宗九剑峰里,曾经他父亲不遇沉眠之地的剑冢,元宗的剑池便等同于这剑冢。

    至于剑池长老,也差不多等同于将离担任的守剑长老。

    拂珠听罢,回道:“殿下连这个都知道。”

    剑池长老,名头听起来挺有意思,但拂珠敢打包票,此地除元宗人外,无人识得这位胡长老。

    因为莫说是在东海,就是在蓬莱仙岛,元宗其实都排不上什么号。

    特别是楚秋水拜入元宗后,元宗更加每况愈下。拂珠敢说,便是元宗的宗主,也好多人都不认得。

    不知拂珠的话戳中了哪,将离低低笑了声。

    “我可比你们到得早。”

    拂珠这时方知,原来先前第一个过星桥的人,是将离。

    将离的传音算是解了拂珠的疑问,她看着那胡长老,目光和看胡岑时,并无什么不同。

    可在周围修士们的眼中,拂珠若对上这位胡长老,她必当落败。

    拂珠为炼虚真君,胡长老则为大乘道君。

    在境界上,胡长老天然压制拂珠。

    “请。”

    拂珠出声应下。

    然后,她微微退了半步。

    修士们正诧异于她这半步,可是怕了胡长老,就见她向后微微侧首,道:“白白。”

    白白?

    是传言里说的那个白近流吗?

    据闻白近流已真正进入成年期,战力堪比合体期的道君。

    果见因着拂珠被请战,洛夷川和慕相鹿也接连上前,只余乌致三人在的岔路上,白发的青年从中走出。

    他边走边道:“终于到我了。”

    拂珠笑道:“交给你了。”

    白近流应道:“姐姐尽管放心。”

    走到拂珠身边,白近流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

    甚至走过胡长老身边,走过最前头的洛夷川和慕相鹿,他也没停,仍在往前。

    直等到了那条宽敞大路,白近流才停下。

    “这里应该可以吧。”

    他朝四周看了看,觉得这个地方还行,于是下一瞬,比之将离剑光也毫不逊色的妖光骤然大放,妖气弥漫间,他身形迎风即长般,飞速扩大。

    十丈,百丈,千丈……

    及至那头顶的长角,几乎要碰到最上方的山壁,白近流方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这掏空了整座山岳的洞窟乍看挺大,实际像净瓶那样上窄下宽,根本容不下白近流的真身。

    遂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了些,但观之仍显得十分庞大的巨兽略略走动一番,这回总算舒服了。

    满意了的巨兽微微垂头,看着和他相比,小如蚂蚁的胡长老。

    胡长老面色微变。

    众人更是大惊。

    早料到这白近流绝非寻常妖兽,却不想,他竟是传说中的北域太子,凶兽饕餮!

    饕餮从元始末年至今,消失足有上万年之久。

    可拂珠不仅能找到饕餮,还跟他契约……

    “倚老卖老的东西。”

    饕餮忽的道。

    他眼瞳大如可摘星辰的高楼,于是那针对胡长老的讥诮之意不能更明显,他语气也鄙夷之极。

    “我还道你们元宗,只楚秋水最让人恶心,却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元宗其他人也都挺恶心的。

    “还要请姐姐赐教……

    “给我滚回去!”

    饕餮说完,张开嘴。

    此举并非咆哮,也非咬噬。

    而是有极浓郁的灰色妖光从其内凝出,旋即以饕餮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

    扩散无声。

    可眼力好的修士,却已然注意到,但凡妖光所过之处,虚空微微震动,继而崩裂,破碎,漆黑幽深的裂缝遍布此间,仿佛这一片天,皆被饕餮给吞食了。

    此为饕餮传承天赋,吞天——

    灰色妖光虽悄然无声,但速度不慢,眨眼工夫便到了胡长老跟前。

    胡长老早非先前的镇定。

    他目光不再浑浊,身法更是快得只几位尊者能看清,他竟是赶在妖光侵身前,祭出把长剑,他携着厚重剑气飞身而起,往那妖光上一砍。

    “嗤。”

    那庞大凶兽似是嗤笑了声。

    饕餮在原地没动,只眼里的讥诮,越发明显了。

    果然,胡长老这一剑,根本没能撼动那妖光分毫。

    更甚者,妖光受到了挑衅,速度更快。

    “呼!”

    妖风大作,众人只觉眼前灰光一闪,凌空而立的胡长老已被完全吞没。

    这时饕餮慢悠悠走过来,抬起巨大蹄爪。

    “给我下去!”

    饕餮抬足,重重一踏,胡长老毫无反抗地被打落在地。

    地面立时多出个巨大凹陷,胡长老躺在其中,再动弹不得。

    不过也正所谓打了老的,来了更老的,胡长老刚被饕餮镇压,元宗的太上长老北殷寒石就到了拂珠跟前,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区区真君,本事倒是不小。”

    先是将离神剑,再是饕餮凶兽。

    不知接下来,她又要用出何种手段?

    北殷寒石目光阴沉,无形涟漪微微泛起,一界将出。

    未料北殷寒石竟亲自下场,不少修士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北殷寒石可是渡劫期的尊者!

    纵使拂珠当场祭炼将离,白近流也能和她配合得完美无缺,可尊者就是尊者,她连北殷寒石的一界都没法破出,又如何能扛住北殷寒石其余攻击?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拂珠看北殷寒石的目光里,并无多少忌惮之色。

    她甚至笑了一笑。

    她道:“怎么,尊者也要同我这个真君一战吗?”

    北殷寒石道:“我若出招,你敢接?”

    拂珠道:“有何不敢?”

    这话说得猖狂。

    北殷寒石便也笑了声:“那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没使出来。”顿了下,眼神往乌致那边一扫,“为免有人说我以大欺小,你若能叫别人上来替你,也无不可。”

    修士们听到这里,暗道北殷寒石阴险。

    谁不知乌致至今仍有心魔?

    而且还听说,乌致似乎已经再弹不了琴了。

    乌致当年以一曲《凤求凰》扬名,举世皆知他斗法时只用七弦琴。他如今不能弹琴,战斗力下滑多少不必提,反正他肯定是没法指望的。

    可不指望乌致,万音宗别的尊者又没在这儿,拂珠该找谁?

    总不能她自己上吧?

    正当众人替拂珠捏了把汗时,却见拂珠不慌不忙,取出一枝桃花。

    这枝桃花开得好,朵朵鲜妍娇嫩,似乎刚刚折下,依稀还残留着当日拂珠渡雷劫时,所沾染的淡淡灵泽。

    不过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桃花上。

    而是在这枝桃花被取出后,原本只剑气和妖气叱咤的山洞里,忽有魔气悄然出现,那等汹涌澎湃,是凤凰火都无法阻挡的可怖。

    众人若有所感。

    ——大魔将至。

    作者有话说:

    聪明的读者应该猜到接下来要搞谁了= =+

    祝大家七夕快乐!这章也发红包~

    顺便预告真的快完结了,月底左右的样子ovo

    第96章 故人

    剥离楚秋水的媚狐血脉。

    魔气汹涌。

    在场修士多为正道, 隶属邪门歪道的魔修仅占少数。

    是以眼看周遭被凤凰火炙烤百余年的滚烫山壁,都瞬间变得冷却,修士们承受不住那等仿佛连呼吸都要被滞住的威压, 也受不住那几欲要侵入他们体内, 侵蚀灵力的魔气,只好纷纷撑开屏障。唯魔修们眼睛放光。

    只一眼,魔修们就认出拂珠手里的那枝桃花,乃是出自北域桃花谷。

    桃花谷的主人——

    魔修们不约而同地扑通跪地。

    他们重重叩首,磕头磕得震天响。

    “恭迎魔尊——”

    “恭迎魔尊!!”

    魔气汹涌如潮。

    于是原本寸草不生的山洞里, 有比凤凰火颜色更为深重的花朵凭空绽放, 朵朵皆从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开出般, 正是大魔现世时,特有的魔花。

    这些魔花盛放着, 无声迎接魔尊的到来。

    魔修们犹在疯狂叩首。

    他们齐声高呼恭迎魔尊,神情狂热, 恨不能就此磕死了去,好给魔尊留下印象, 曾有过这么一个信徒, 无比期盼他的驾临。

    周围正道修士看着这一幕,半是忌惮,也半是胆寒。

    入魔者, 果真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

    “唧呜。”

    忽然,有什么小动物的叫声响起,打乱了魔修们的动作。

    不过无人露出恼怒的神色。

    正相反,魔修们神情更加狂热, 磕头磕得更响了。

    “恭迎魔尊!”

    随着这最后一声恭迎, 那开遍了整个山洞的魔花间, 突然而然的,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身影着白衣,仗长剑,乍看是名剑修。

    可只要看他的眼睛,赤色与玄色交织,再看他搂着小狐狸的手,指甲呈着与小狐狸的雪白毛发完全相反的漆黑之色,便知这赫然是位修剑修到中途,毅然改了道的魔。

    正是魔尊白景。

    即一千多年前,曾以一己之力覆灭元宗,后又以一己之力重建元宗,有“遮云闭月”之称的东海白君。

    不过很显然,东海白君这么个称呼,早不为人所知了。

    除了……

    “竟是元宗故人。”

    携白繁从魔花深处走出,白景当先望向北殷寒石,如是笑了声。

    北殷寒石面色剧变。

    白景看着他,目光玩味。

    以白景的能力,如何看不出拂珠动用桃花,就是因为这个北殷寒石。

    要他说,这都几百年过去了,元宗跟以前一样,没点什么长进也就罢了,居然还倒退得敢玩起仗势欺人来了。

    难怪当初,洛紫让他赎罪,却绝口不提重建元宗的原因,敢情根本用不着他再寻机会动手,元宗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再灭一回。

    不过这次的覆灭,就跟他和繁繁无关了。

    白景淡淡扫过北殷寒石,转而对拂珠颔首。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接着对白近流道了句太子殿下,又对跪在地上的魔修们道:“都起吧。”

    魔修们再磕了个头,方恭恭敬敬地起身。

    明明格外期待魔尊的到来,然而眼下魔尊真来了,魔修们反倒变得矜持起来。

    他们矜持地分作两列,给魔尊让路,然后在魔尊从他们身前走过时,矜持地弓着身低着头,并不多看魔尊一眼。

    不敢看魔尊,便只好去看别的人,譬如刚刚被魔尊称为故人的北殷寒石。

    就见不止北殷寒石,其余的元宗人也在白景那句话后,纷纷变了脸色。

    只像胡岑和楚秋水这等,近些年来才拜入元宗的新弟子,并不知昔年旧事,方一边暗自提防着白景,一边低声询问,这位魔尊不是赎罪五百年,让他们元宗重建了吗,为何他们对他的态度,竟是……

    害怕?

    不。

    不是害怕。

    楚秋水看着北殷寒石在白景出现后,就无法自控般,不停颤抖的双手。

    包括胡长老,分明刚刚还被饕餮镇压得动弹不得,此刻却拼着重伤,也要起身回到元宗队伍里,借由人多去抵抗那发自内心的……

    恐惧。

    但凡亲历过当年的元宗人,都对魔尊白景,抱以恐惧之心。

    楚秋水甚至怀疑,若非周围观战的修士太多,又北殷寒石认为此番对付拂珠绝对十拿九稳,将自己架得太高,可能他早在认出那枝桃花的那一刻,便弃战而逃了。

    “你就是落霞真人,楚秋水?”

    忽闻自己的道号被提及,楚秋水循声望去,是白景怀里的那头小狐狸在说话。

    楚秋水并不认得这头狐狸。

    但好歹她知道,随魔尊白景隐居北域桃花谷的,是头货真价实的媚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与她算是血亲——楚秋水下意识便提起了心,慎之又慎地朝那边行了一礼。

    “正是晚辈。”

    “还真是你啊。”

    白繁说着,从白景怀里蹦到白景头上。

    它爪子不算锋利,勾着白景的头发,也没让堂堂魔尊仪容不整。

    它便窝在白景脑袋上,将楚秋水打量好一番。

    打量完,它摇着头,不论眼神还是语气,明显都很嫌弃。

    “我媚狐一族竟出了你这等后裔,真是家门不幸。”

    “……”

    楚秋水说不出话。

    她咬了咬唇,难堪之极。

    仿佛被泼了盆冰水,又仿佛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闹市街头任人评头论足的那种难堪。

    可无人在意她的难堪。

    白繁更是在说完那句话后,径自从白景的脑袋往白近流脑袋上一跳。

    “傻白白,”语气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欢欣,“我来找你玩啦。”

    白近流道:“你这么小,我这么大,怎么玩啊?”

    白繁道:“就这样才好玩呢。”

    刚好白近流还维持着饕餮真身的形态,白繁说完,便在他长角上玩起了滑梯。

    尽管自桃花谷一别,已经三十多年没见,但白繁和白近流一个长年睡觉,一个天天闭关,对他们而言,其实根本分别没多久,不然白景也不会说这么快就见,故两只这次重逢,彼此没有丝毫的陌生。

    尤其白繁自来熟,哪怕白近流真和它陌生了,它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白近流和它熟悉起来。

    “呦呼!”

    小狐狸在饕餮的长角滑上滑下,玩得不亦乐乎。

    自诩已经是成熟的大人的白近流安静立着,时不时循着白繁滑动的轨迹低头仰头,好让白繁玩得更尽兴。

    他们这边开始愉快玩耍,拂珠那边则乘着白景亲自到来的这阵风,提出一问。

    “敢问还有哪位道友,想与我一战?”

    无人应声。

    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疯狂变换闪烁,无声地交流。

    不是。

    就现在这个情况,谁敢跟拂珠打啊?

    大乘以下她无敌手,真碰着大乘了,她有将离神剑,还有白近流这头饕餮。

    要是碰着大乘以上的尊者,那好家伙,她直接请来魔尊——

    魔尊白景,那可是上界魔宫之主,据闻他只凭他手里那把闭月剑,就能与众仙家战个不相上下!

    光看媚狐和饕餮亲近的样子,就知有魔尊在,多半没法从拂珠那儿讨到什么好处。

    这不从管哪个角度,都让拂珠安排得明明白白,得脑子被驴踢得顶掉,才敢跟她硬掰吧?

    这拂珠,真的了不得啊。

    北有她兽宠,东有她师门。

    南结交魔尊,西北识昆仑。

    好像她刚及笄那会儿,她那对凡人父母给她在皇城办笄礼,她母亲有提过从西天来的大师破例给她的金佛开光……

    嘶。

    她这是不管搁哪,都有足够强势的人脉啊。

    有修士悄悄倒吸口气,眼神交流得更起劲了。

    但仍旧无人出声。

    趁着这工夫,拂珠同白景说话。

    拂珠问:“魔尊隐居北域,平时可有和南山那边往来吗?”

    白景颔首:“这自然是有的。”

    他虽不是在南山成魔,但到底担了魔尊这么个名头,加之他是千年前仙路重开后,第一个突破飞升的魔,是以上界诸魔皆以他为首,中界魔修也奉他为尊,他每每去魔宫处理事务,总有人将两界各种大小事递到他眼前,请他过目。

    拂珠便继续问:“那魔尊可曾听过,一位名唤曲从渡的魔修?”

    白景想了想。

    拂珠紧张地看他。

    曲从渡的资质是相当不错的。

    这么多年过去,只要没出什么大的意外,曲从渡应当已在南山站稳脚跟才是。

    少顷,白景道:“似乎有所耳闻。”

    拂珠一喜。

    总算有曲从渡的消息了。

    白景道:“似乎是说那曲从渡,在修魔之上相当有天赋,堪为近年来,天资最高之人。”

    拂珠听着,稍稍放下心来。

    她就知道。

    以曲从渡的本事,他不管在哪都能过得很好。

    拂珠正待细问,就听白景反问她:“曲从渡去南山前,是不是曾有位妻子?”

    “是。”

    “我早年在下界阴司待过一段时间,与那儿的鬼差还算熟识。近来有鬼差告诉我,说应当是曲从渡的妻子吧,至今未入轮回。”

    “……”

    “说他妻子,好似在等他?再细些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

    拂珠怔住。

    良久,才轻声道:“为什么要等?”

    她知道她能等多久吗?

    她又可否知晓,她真的能在魂飞魄散前,等到她想等的人吗?

    白景沉吟道:“可能她觉得,和夫君一起入轮回的话,能够再续前缘吧。”

    为夫妻者,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她此世已无法与夫君同穴,那便祈求来世,还能继续同衾。

    拂珠眼睫颤了颤。

    这时,玩耍期间抽空瞄了眼,瞄出拂珠情绪骤然低落,白繁立即给白景甩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这张破嘴真是一如既往不会说话。

    被瞪了的白景反应过来,连忙劝拂珠道:“不是有句话叫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为她感到难过,焉知她等的时候,其实并不难过?”

    拂珠抬起眼。

    问他:“魔尊当初赎罪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白景一愣。

    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扯到他身上。

    不过扯都扯了,他也没觉得冒犯,遂仔细回忆一番,认真答:“大概是,心甘情愿吧。”

    “何解?”

    “我清楚我是因为什么赎罪,我也清楚赎罪之后,我会得到什么。所以心甘情愿。”

    “没后悔过?”

    “没有。我挺庆幸的。”

    庆幸如果不是洛紫点醒他,让他以魔尊之身去阴司赎罪,怕是此后不管他怎么上天入地,也都没法找到繁繁。

    好在他去赎罪了。

    每赎去一天,就离找到繁繁更近一天。

    如今细细想来,又何止心甘情愿这么简单。

    “古人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白景最终道:“你不是赵翡,你也不是曲从渡。赵翡等的是曲从渡,曲从渡入魔也是为了赵翡,你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不必太为他们感到难过。”

    拂珠沉默。

    但终究,轻轻点了头,算是听进他的话。

    “算我失言,给你闹得不开心。”

    白景又道:“送你个小礼物,就当作赔罪了。”

    语毕,他抬头,看向楚秋水。

    楚秋水被看得心口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秋水拔出剑,施展起她习得最好的,同时也是在元宗里,能和胡岑的长凉剑法齐名的夜来风雨剑法。

    此剑法,以诗中意境对敌。

    春晓夜,春晓来,春晓风,春晓雨。

    这般四景齐出,一贯是好看且威力十足的。

    然则此刻,看着楚秋水施展出的夜来风雨剑法,白景略感诧异地笑了笑。

    北殷寒石和胡长老等人更是面色再变。

    北殷寒石抬脚就要回楚秋水身边。

    却是刚走一步,就被谁拽住。

    拽住他的人小声道:“你不要命啦?那可是魔尊!”

    别说魔尊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给摁死,便是随便泄露点气息,都够他这个正道喝一壶的。

    不知是被劝动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北殷寒石终究驻足。

    他看着白景对楚秋水笑,笑容一如当年。

    “看来这些年,元宗无人敢提我。楚姑娘,”白景笑道,“你刚入元宗不久,恐怕有所不知,这夜来风雨剑法,当初元宗,我是习得最好的那个。”

    楚秋水顿住。

    她看看白景,又看看没有立即过来的北殷寒石。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白景却已伸出手,五指凌空一抓。

    “噗!”

    楚秋水立时喷出口血。

    莫大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楚秋水仓皇地以剑拄地,方勉强没让自己倒下。

    那痛苦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流经丹田,流经心脏,流经识海,流经体内各处,楚秋水痛得不住颤抖。

    她剧烈喘息着。

    突然,她睁大眼,眼角几乎要崩裂开来。

    因为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她的身体。

    魔尊白景似乎,将她血脉里属于媚狐的那一部分,给全数剥离了。

    第97章 清醒

    蛊惑之力反噬。

    曾经楚秋水一度以为, 世间最痛,不过是凤凰火加身,灼烧躯体, 也灼烧魂魄, 最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可今日方知,原来最痛,是血脉被剥离。

    是将原本融于她血骨最深处的东西悉数剥出,真正像抽丝剥茧那样,一点点地撕扯, 切割, 断裂, 疼得连血液流动、灵力游走,这些她身体里最寻常不过的动静, 都会加剧那种疼痛,让她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 才被疼死过去,就又活活疼醒过来。

    这比凤凰火彻底发作还要痛苦。

    楚秋水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属于媚狐一族的血脉, 正丝丝缕缕地离开她。

    同时也很清晰地明白,她完了。

    这么多年,她就是凭借着那点微薄的媚狐血脉, 才得以在声名狼藉地离开万音宗之后,还能在元宗安身,才得以享受北殷寒石的偏袒和宠爱,也享受元宗各位师长弟子的爱护。

    但今日, 这点血脉被剥离……

    想到即将面临的种种可怕境况, 楚秋水再站不住。

    她手一软, 整个人就此倒地。

    “徒儿!”

    北殷寒石立刻就要过去。

    却还是刚走一步,他突然停住了。

    这次没人拉他。

    他站在原地,眼里半是对楚秋水的担忧,半是突如其来的混沌。

    而不止北殷寒石,元宗其余人,如胡长老,如胡岑,所有人都僵硬地立在原地,所有人的眼睛皆覆了层蒙蒙的混沌之色,诡异非常。

    “他们怎么了?怎么突然魔怔了?”

    “不知道。感觉是不是跟楚秋水有关?”

    “那楚秋水又是怎么回事?魔尊对她做了什么?”

    修士们窃窃私语着,却没一个敢向魔尊开口询问的。

    还是活得够久,比较见多识广的某位尊者,大致看出魔尊似乎是动了楚秋水的血脉,遂把这猜测一说,修士们才恍然大悟。

    楚秋水和元宗之所以气运相连,就是因为她的媚狐血脉。

    如今她血脉被动,那自然,她和元宗维系着的气运也要随之变动。

    不过好像……

    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的改变?

    “血脉剥离,她的蛊惑之力不好使了。”

    仍挂在饕餮长角上玩滑梯,无意间望见这一幕的白繁随口道。

    白近流听了,问:“你的蛊惑之力是不是比她强?”

    白繁说:“当然!”

    小狐狸骄傲地挺了挺胸。

    它可是最纯血的媚狐!

    五百年只出一头的那种纯血!

    白近流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就算是兽形,也能让无数生灵痴迷。怎么你今天从来了到现在,我没见到有谁对你痴迷?”

    白近流发自内心的感到疑惑。

    如果真像白繁所说,那么该是从白繁现身的那刻起,北殷寒石他们就已经摆脱楚秋水的蛊惑,改为痴迷白繁,而非等到魔尊动手剥离楚秋水血脉,北殷寒石他们才清醒。

    难道白繁当初是在吹牛?

    想到这,白近流顿时也没心思陪白繁玩了。

    他变回人身,双手一捧一兜,正正接住才滑到他长角尖尖处,不妨他突然换了形态,便从半空打着旋儿往下掉的小狐狸。

    小狐狸打旋儿打得晕头转向的。

    还没缓过来,就听白近流质疑道:“繁繁,你那时,该不会真的在吹牛皮吧?”

    “才没有!”

    白繁想也不想地反驳。

    它眼睛还晕着,但这并不妨碍它从白近流的手掌心,爬到白近流的头上,然后以倒挂金钟的姿势,跟白近流眼对眼。

    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眼见为实!”

    白近流实话实说:“我眼见的是他们都被楚秋水蛊惑,没被你蛊惑。”

    白繁道:“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白繁没有立刻说明。

    它爪子用力,一个起身,再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它小身体挨着白近流束发的墨冠站直。

    许是被白近流刺激到,白繁这会儿也不晕了,它目光炯炯,摩爪擦足,哼哼道:“傻白白,你瞪大眼睛给我瞧好了,我这就……”

    孰料狠话刚放到一半,就被打断。

    “繁繁,”白景难得语气严肃,“不准胡来。”

    “……”

    白繁没吭声。

    白景再道:“繁繁!”

    语气明显加重,已经超出严肃的范畴,变成严厉了。

    “……哦。”

    白繁瞬间蔫了。

    它怏怏地趴下去,唉声叹气。

    白近流问它怎么了,莫非它能否蛊惑人心,跟魔尊有关?

    白繁怏怏答:“对呀。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平平安安过了这么多年的?”

    还不是白景往它身上加了禁制,封住了它的蛊惑之力。

    就这白景还犹觉不够,又去天宫请洛紫再加了层。然后时不时叮嘱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解开禁制。

    “不过我以前哪懂什么蛊惑不蛊惑的。”

    白繁跟白近流吐槽:“我家里都是寻常灵狐,就我一个是媚狐。我在跟着白景前,干什么都是靠传承记忆一点点摸索,谁能像楚秋水那样,生下来就懂那么多呀。”

    白近流点点头:“可不是。”

    昔年楚秋水登上天骄榜时,白近流对楚秋水仔细调查过一番。

    这不调查不知道,调查后方知,难怪乌致拜入万音宗几百年,都没忘记楚秋水这个凡人青梅,却原来早在乌致拜入万音宗前,即他还在凡世间的时候,楚秋水就已经将蛊惑之力使用得炉火纯青了。

    再往前推,更早的时候,就是因为楚秋水的蛊惑之力,才有她家中不惜花费巨大代价,也要请凌云宗大能出手,否则生来就比常人孱弱的她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试想楚秋水的媚狐血脉仅那么一点,就足以让她尚且幼龄,便已然懂得为自己谋求好处。

    由小见大,真正的媚狐倘若全力蛊惑,得是有多强。

    不过这个强,白近流无缘得见。

    白景不让白繁解禁制。

    “不怕白白你笑话,我其实从没用过蛊惑之力。”

    白繁又道:“我以前甚至被欺负得差点死掉……我的血脉好像从没派上过用场。”

    白近流道:“这个我知道,魔尊就是因为这个,才把元宗给灭门的。”

    白繁道:“是啦。所以我们媚狐,基本是能不用蛊惑之力,就尽可能不用,因为用得好了不见得会锦上添花,可用不好了,就是楚秋水这样。”

    蛊惑之力反噬,可想而知楚秋水日后,不,直接就从此刻起,她在元宗的待遇将会是多么的一落千丈。

    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楚秋水可还算不上凤凰呢。

    “有好戏瞧咯。”

    白繁说着,重新打起精神,目光如炬地看向北殷寒石那边。

    白近流也看过去。

    就见北殷寒石等人眼里的混沌渐重,一点一点地取代了担忧。

    待得混沌堆积到极致,忽而,仿佛虹销雨霁,混沌之色一下消散了去,北殷寒石等人眼睛眨动,已是恢复了意识。

    所有人都显而易见的迷茫,可见并不知刚刚经历了什么。

    但很快,过往与楚秋水并不很亲近的如胡岑等弟子,最先反应过来。他们齐齐望向楚秋水,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惊疑不定,以及不自知的骇然。

    落霞师妹居然,居然……

    接着是胡长老等众师长。

    师长们境界比弟子高,阅历也更丰富些,因此顷刻就联想起以往种种见闻。

    想到自楚秋水拜入元宗后,他们元宗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竟全被楚秋水玩弄股掌之中,师长们顿时也神色大变,却比弟子们更为骇然。

    楚秋水的媚狐血脉究竟有多强,才能连渡劫尊者都受她蛊惑?

    于是所有人皆望向北殷寒石,这位受楚秋水影响最深的太上长老。

    大抵是惯性使然,北殷寒石清醒了后,他脸上还维持着对楚秋水的担忧。

    但那双脚,怎么也迈不动。

    他站在那里,直愣愣地遥望楚秋水。

    “……师父。”

    楚秋水喊了声。

    她此刻仍瘫软着,起不来身。

    她一手抓着剑,一手叩着地面上凸起的尖锐石块,整个人小心而忐忑。

    “师父,秋水好疼,”她用和以往一模一样的口吻喊,“师父,你快来救救秋水……真的好疼,比凤凰火还疼……师父。”

    北殷寒石终于有所动作。

    却是迎着楚秋水的面,向后退了一步。

    楚秋水呼吸一滞。

    她不可置信道:“师父?”

    北殷寒石再退了步。

    “师父!”

    楚秋水叩着石块的五指骤然紧绷,她挣扎着就要从地上起来。

    北殷寒石又退。

    这次他接连退了许多步。

    及至退得不管楚秋水怎么挣扎,也都挣扎不到他跟前,他才停下,然后他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楚秋水。

    楚秋水被看得浑身发冷。

    打从她遇见北殷寒石的那刻起,他何曾这样看过她。

    他对她向来只有宠爱之意,甚而是想强占她的深邃目光,他从未将她当成陌生人一般。

    “谁是你师父。”

    看够了,北殷寒石缓缓开口:“我灵台清明时,从未收过徒弟。”

    楚秋水浑身更冷。

    北殷寒石又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徒弟。”

    楚秋水不再挣扎了。

    她没想到北殷寒石清醒后,竟是半点师徒情谊都不讲。

    她转而看向胡岑,看向胡长老,看向元宗其余人,可他们全都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只好重新看北殷寒石,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师父……”她哭道,“您不要秋水了吗?”

    北殷寒石不答话。

    唯独那眼神,更加陌生了。

    楚秋水哭得不能自已。

    泪眼模糊间,不期然的,她望见了拂珠。

    拂珠没在看她。

    拂珠正微微侧着头,和白景说话。

    按理说,拂珠不看她,楚秋水应当庆幸的,因为她最狼狈的一面,没让最不想被看到的人看到。

    可终究还是……

    完全不受控般,当年楚歌峰上,青衣道君无视她哀求的那一幕,似与此时重叠。

    于是楚秋水喃喃着,无声的,念出那个许久没再念过的名字。

    凝碧。

    凝碧凝碧凝碧……

    越是念,越是从心底蔓延出恨意来。

    只她不敢对魔尊生恨,便只好将这份恨意,对准了拂珠。

    若非拂珠请来魔尊,远在北域的魔尊又岂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天端云里,剥离她的血脉?

    果然长得像的人,连让她痛恨的缘由也这么像!

    恨意越发浓郁,以致盖过曾经因凤凰火突然爆发,从而生出的长久的惧意。楚秋水死死地盯着拂珠,直让拂珠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她才倏地敛了眸中恨意,满嘴的血气。

    拂珠看着,很快又收回目光。

    白景道:“怎么?”

    “没怎么,”拂珠平静道,“不过是忽然觉得,很快就有人亲自上门,送死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之前的开胃菜吗,主菜来了√

    她没多少戏份啦

    第98章 牵引

    楚秋水简直不寒而栗。

    白景也看了眼楚秋水。

    许是看出什么, 他摸摸下巴,沉吟道:“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拂珠道, “她以前就很想杀我。”

    白景道:“那她现在更想杀你了。”

    拂珠颔首:“我等着她。”

    心知拂珠这是早有准备, 白景也没继续纠结。他往北殷寒石那边看了眼,又看看胡岑和胡长老等人,然后道:“元宗的气运破了。”

    拂珠闻言,有些诧异。

    “这么快?”

    元宗可是门人数千的大宗。

    哪怕因为楚秋水的缘故,元宗气运将败, 但好歹也还有大几千的门人撑着, 短时间内, 至少不会是现在,就要走下坡路。

    所以魔尊是用了什么手段吗?

    白景笑而不语。

    还是被白近流抱着走过来的白繁道:“你别理白景, 他故意臭显摆呢。”

    这时拂珠手一松,将离从剑体化作人身, 也道:“魔尊亲自出手,元宗气运自然衰败得快些。”

    这其中, 更有那么些私心的报复。

    不过这就不必明说了。

    白景笑着道了句见过殿下。

    白繁也喊:“殿下!”

    然后见异思迁似的, 使劲拿后腿蹬白近流的手,让白近流赶紧把它送去殿下怀里。

    白近流对此评价:“你这是拿我当旧爱。”拿将离当新欢。

    白繁说:“种族不同怎么相爱啦!”

    说完蹬得更起劲了。

    别看白繁身板小,力气却不小, 白近流正要将它送人,将离已伸出手,边接过白繁边道:“之前我还在上界时,繁繁经常去天宫找我玩, 便同我更亲近些。”

    白近流哦了声。

    这样啊。

    哦完才反应过来不对, 将离跟他解释这个干什么?

    该不会将离真的想认姐姐当剑主吧?

    白近流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虽说白近流老早就从慕相鹿那儿得知, 将离对拂珠的态度非同寻常,为此哪怕他已经知道什么叫发情,觉得拂珠身边只有他就好,但理智战胜情感,他还是认为拂珠需要一把剑。

    ——这剑已经不会是乱琼了。

    长达上百年的炙烤,哪怕乱琼足够坚固,没从当初的两段断成四段六段,可也绝对扛不过神火,所以乱琼必然无法复原。

    不是乱琼,那就只能是别的剑。

    说起剑,首先想到的必是《名剑录》。

    《名剑录》上名剑何其多,但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同时也最为剑修们追捧的,唯有传说中的那三把神剑。

    其中两把都在上界,都有主。

    唯有将离这把,不仅没主,还在中界,在只要拂珠同意,随时都可以认主的触手可及之地。

    想到这里,白近流忍不住瞅了将离一眼。

    然后又瞅了一眼,再瞅了一眼。

    将离这把剑……

    不。

    将离这个人,就目前来看,还行吧。

    至少他认准了,那就是认准了,不像别的剑会在好几个中意的人选里摇摆不定,比刚才的白繁还见异思迁。

    而且他就算自己腾不出空,也还知道拜托别人,单单这点,就已经胜过绝大部分剑。当然别的剑连最基本的化形都做不到,更枉论能像将离这样面面俱到。

    白近流越想下去,越忍不住瞅将离。

    直瞅得白繁看向他,一边拿后腿蹬将离,一边唧唧呜呜地说傻白白是不是吃醋了,白近流才回神,拿它刚才的话说:“种族不同吃什么醋。”

    真要吃醋,也得是将离正式认主之后,姐姐只关注将离不关注他。

    嗯……

    姐姐应该不至于只要剑不要他。

    就这样,白近流单方面认可,并开始尝试接纳将离。

    他态度转变不算多明显,毕竟他和将离今天才算第一次见面,两人此前并不曾有过任何接触。

    但将离仍感受到什么,眼里带着点笑意的,把蹬个不停的白繁送回白近流手中。

    “繁繁总是这样,刚见我的时候亲得很,没一会儿就得嫌腻歪,”将离道,“它还是最乐意跟新玩伴在一起。”

    “就是就是,吃什么醋呀,”小狐狸也笑眯眯的,“傻白白,你看我这不就回来找你了吗。”

    白近流:“……”

    敢情将离是旧爱,他才是新欢啊。

    很快洛夷川和慕相鹿,以及岔路上的洛堂弟和乌致也都过来了。

    彼此见过礼后,将离着重看了看乌致。

    既早有打算认拂珠为剑主,那自然,将离对拂珠身边的人不说了如指掌,也得深入熟悉过。

    比方说乌致,将离不仅知道他视拂珠为慰藉,更知道他在拂珠身上用了什么东西。

    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乌致衣襟。

    这时洛夷川对拂珠啧啧称奇道:“以往都是别人沾我的光,今日终于也轮到我沾光了。”又道,“之前我还羡慕无为能抱拂珠师妹的金大腿,今日我可算也能抱了。”

    话落,对手里的无为剑感慨,搁别人那都是剑随主,搁他这反倒变成主随剑。

    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慕相鹿道:“行了,别废话了,走吧。”

    洛夷川道:“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哪能叫废话?”

    然后才说走。

    照旧由洛夷川出面,同周围众修士抱拳,道一句谢诸位承让,他们这一行人便率先朝着通往锻剑炉所在的唯一一条路行进。

    众修士看着,没一个阻拦的。

    只立即有势力站出来,有样学样地问有哪位道友愿一战,然后乒乒乓乓一阵,便分出胜负,而后加紧赶路,堪堪追在了拂珠一行人的后头。

    这条路越走越深。

    周遭温度也越来越高,山壁更是红得似要溢出血般。

    直等走到路的尽头,众人停步,前方豁然开朗。

    便见这是一方巨大得,几乎将整座山岳的地下给掏空,真正堪称是无边无际的池子。

    池子里,色泽赤红如鲜血,又如岩浆,间或响起一两声疑似凤凰的啼鸣,正是从北域妖池取来的凤凰火。

    以山岳为炉,神火为薪——

    这锻剑炉,堪称集此小世界山川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方有这般如夺天地造化的震撼。

    拂珠目光在池中梭巡。

    然后她一眼便望见了乱琼剑。

    其他人也望见了。

    因为偌大的锻剑炉里,仅有那么两截呈玉白之色的断剑,躺在赤红的凤凰火中,格外显眼。

    当是时,像不甚了解过去“乱琼碎玉”的修士,都只很普通地感慨,那剑该何等厉害,居然会被安置在锻剑炉里;有所了解的,则暗叹伊人已逝,徒留乱琼,然后想到和伊人相似的拂珠,纷纷转头去看。

    尽管已不被元宗人理睬,但还是在身体稍微恢复后,便跟着元宗队伍过来的楚秋水,也在认出那两截断剑的第一时间,立即看向拂珠。

    看拂珠立在那里,白皙的脸容被凤凰火映得微微泛红,连同那双眼睛,都晕了层浅浅的红。

    她视线长久地停驻在乱琼剑上,波光潋滟着,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就那么定定地凝视着,不说话,不动作,整个人遗世独立。

    诚然,此刻不论是谁,都猜不出拂珠在想什么。

    楚秋水自然也猜不出来。

    但楚秋水知道,拂珠定然很想要乱琼剑。

    别的修士,十个里有九个,都为即将开炉的锻剑炉而来,唯有拂珠,她此番来天端云里,为的是投入锻剑炉中的乱琼剑。

    楚秋水觉得,拂珠想要乱琼剑,应当是因为凝碧。

    凝碧是她师姐,师姐的遗物,岂能流落在外?

    倘若拂珠拿不到乱琼剑……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锻剑炉上,楚秋水悄悄退至人群之后,双手结印。

    印诀步骤十分繁琐,隐隐的波动也透出股难言的晦涩。楚秋水不过才施展第一步,额头便覆了层薄汗,丹田灵力更是流逝得飞快,她咬咬牙,还是坚持将这好不容易找到的牵引之术,继续施展下去。

    此术作用非常简单。

    以楚秋水体内的那簇凤凰火,去牵引锻剑炉里的凤凰火——

    手印一次次地变换,灵丹一颗颗地吞服。

    丹田里的灵力无数次被抽干,又无数次地滋生出新的灵力,以供术法的消耗。

    终于,在丹田承受不住,开始生疼时,楚秋水指间动作一停。

    她沉沉吐出口气。

    成了。

    于是在前方众人眼中,毫无预兆的,刚刚还安静的凤凰火,突然暴动。

    “轰!”

    偌大池子犹如沉寂万年的火山陡然爆发般,滚滚红潮一瞬剧烈翻卷,浪涛高高掀起,几可触到上方岩壁。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那以此方山岳为炉的锻剑炉,竟是爆裂了开来。

    “哗!”

    火浪掀得更高了。

    眼尖的人甚至看到上面那层岩壁,在极致的高温下开始融化。

    说时迟那时快,白近流反应极其神速,他一下便挡在拂珠身前。

    将离也化作剑体,剑光四射,拦截扑面而来的凤凰火。

    其余人同样纷纷撑屏障的撑屏障,祭法器的祭法器。奈何完全爆发的凤凰火威力实在太大,匆忙之间,连尊者的一界都被烧穿,难以抵挡,不得已,众人仓皇后退。

    这一退,便退到进来的那条路。

    即楚秋水所在之地。

    随着人群停步,拂珠正待观察锻剑炉炸开后,两截断剑飞去了哪,忽然,仿佛被什么给牵引,拂珠只觉心口蓦地一痛,下一刻,嘴角竟流出殷红的血来。

    正巧这时白近流转头,想跟拂珠说拿乱琼剑不急于这一时,见状脸色一变:“谁伤了姐姐?!”

    拂珠没有回答。

    她转首,看了楚秋水一眼。

    楚秋水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油然感到惊悚。

    这个眼神……

    为何如此熟悉?

    不待她细想究竟是何时见过这种眼神,便听拂珠问她:“我可是以前曾害过你,你竟想要我的命?”

    这一霎,楚秋水简直不寒而栗。

    她记起来了。

    这个眼神,这句话,和当年的凝碧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大高潮开始

    第99章 剑法

    臣服。

    楚秋水眼中满是惧意。

    这一刻, 她只想逃。

    她不自知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见拂珠唇角那点血色连成一线, 正正落到了将离剑身上。

    “滴答。”

    很轻的一道声音。

    甚至前方池子, 凤凰火犹在到处肆虐,如同火神发怒般,动静大得不使用灵力,面对面说话都有些听不清。

    可偏生,这道滴血声, 被楚秋水听得清清楚楚。

    她愣住了。

    其余修士也愣住了。

    下一刻, 有谁最先反应过来, 喊了句:“快看将离!”

    音落,无数目光投向将离, 便见这把挡在拂珠身前的神剑,在拂珠的血滴到剑体上后, 本该顺着剑脊滑落下去,然此刻所见, 却是血停于剑脊处, 迟迟不落。

    原本有如星河明月般的剑身,剑光朦胧似月光,轻轻缓缓地流淌着, 似要将这滴血给纳入剑体里。

    众修士大惊。

    这是要认主了?!

    “好机会!”

    忽然又有人喊:“光这么点血不够认主!趁此机会,谁能将精血滴上去,谁就能成为神剑之主!”

    反正锻剑炉已毁,神兵未降世, 谁都没法争神兵。

    不若争将离!

    “嗖!”

    风声骤起, 一道雪亮刀芒自人群中激射而出, 看其轨迹方向,无疑正是拂珠所在。

    随着这道刀芒的出现,一刀客模样的修士振臂高呼。

    他道:“杀拂珠,夺将离!”

    “杀拂珠——”

    “夺将离!”

    这名刀修再重复了遍,而后追着那道刀芒,当先扛刀朝拂珠杀去!

    拂珠抬眼。

    唇角犹有鲜血滴落,拂珠没管,她越过前方的白近流,同时手一伸握住将离,往迎面而来的刀芒上一劈!

    瞬时,刀芒被从中破开,然有刀尖随之刺出,正是那刀修杀到。

    拂珠面不改色。

    一个漂亮利落的撩剑,“当”的一声,那刀在离拂珠咽喉仅余半尺之时,被将离从下方拦住。

    刀剑相击,刀修步伐被迫止住。

    拂珠看着他,手腕微震。

    又是“当”的一声,这刀竟从相击之处,被将离给截断!

    便如剑于剑修乃本命,刀对刀修而言,也是本命。

    遂看着被截得一半掉到地上,剩下的一半还握在手里的刀,刀修那张杀意十足的脸上,表情还未来得及改变,就已失了全部血色。他周身气息也变得萎靡,已是重伤。

    白近流这时上前来,抬起穿着木屐的脚踹上他左胸。

    刀修毫无反抗地被踹开老远。

    然后头一歪,没气了。

    细细感知,方知先是拂珠重伤他,之后白近流的一脚,将他心脉连着元婴全部踢碎,死得不能再死。

    见状,才生起想争夺将离心思的众位修士,不约而同地都是微滞。

    一个琴心剑修,一把天生神剑,一头饕餮凶兽。

    这样的组合,要怎么杀?

    怕不是会像刚才那刀修一样,根本连半招都接不了吧?

    当即便有修士打消了争夺之心,却也有更多的修士,譬如各位渡劫尊者,盯着将离的眼腾腾的,几乎要冒出火来。

    方才那把刀,观其刀芒,堪称刀中极品,多少刀修可望不可即。

    然就是这么一把刀,却在将离一击之下,直接从中断开。

    将离还未认主,就已有这般威能。

    倘若认主,又该是何等的威动海内?

    这样的神剑——

    “杀拂珠,夺将离!”

    不知谁又喊了遍,旋即又是道雪亮光芒从人群里冲出,直袭拂珠。

    仿佛给开了头,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无数法器被祭出,以前仆后继之态,接二连三地朝拂珠袭去。

    更甚者,那自从进到此方小世界,便一直作壁上观的太上宗、明心宗等,与拂珠在的万音宗不说交好,但也井水不犯河水的几大势力,都有尊者再不顾及同为东海蓬莱宗门的那点表面情谊,忍不住出了手。

    当然,这些人没忘记洛夷川洛堂弟和慕相鹿。

    不知出自何方势力的尊者张开一界,又佐以各种符箓阵法,不伤洛夷川三人,只将他们困在此处,免他们去协助拂珠。

    被白景抱着的白繁看懵了。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它没看懂这事态发展,但还是问白景:“你不帮忙吗?”

    白景道:“先等等。”

    “哦。”

    心知白景这么说,必然有什么根由,白繁便听话地按捺住,看无数修士向拂珠蜂拥而至。

    “嗖嗖嗖!”

    破风声持续不断地响起,连绵不绝。

    此情此景,人山人海,皆为围杀拂珠而来。

    这样的场面,纵使是乌致,都不敢说能成功脱身。

    尤其以拂珠现今战力,她和将离白近流的联手再默契,也只能对付大乘道君。

    可眼下朝她而来的,光是尊者,都有不下两手之数。

    “拂珠!”乌致喊,“快放下将离!”

    拂珠没应。

    她抬眸,看着前方状若疯狂的众修士,目光平静到近乎异常。

    将离是为助她,才化剑借她。

    她岂能让将离落入这些人的手里?

    “殿下。”

    “你说。”

    “殿下可敢同我一战?”

    “有何不敢?”

    竟是用了她的话。

    拂珠失笑。

    “白白?”

    “吼!”

    回应她的是饕餮狂啸。

    难以形容的凶煞之气扩张开来,白近流已化出饕餮真身。

    他躯体之大可顶天立地,整座山岳都要为之倾倒。

    庞大凶兽足下生风,悍不畏死般,向那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冲了上去。

    于是朦胧如月的剑光,也一瞬变得璀璨之极,星河成了血河。

    拂珠乘饕餮,仗将离,毫无退缩也毫无畏惧的,一剑既出。

    “哗!”

    剑气浩瀚,似无边东海,那些法器仿佛遭遇海上巨浪的阻挠般,齐齐停在半道。

    仅有少数的属于尊者的法器,无视了这一剑的威能,携着比东海更为浩瀚的可怕灵力,继续施压过来。

    拂珠目光更平静了。

    她正待跟这些尊者好好碰上一碰,看究竟是她能于此地魂飞魄散,还是这些尊者永不复生,就听“铮”的一道沉重琴音,随即眼前人影掠过,是乌致。

    乌致到了她前方,焚琴余音未歇。

    “别逞强。”

    乌致对拂珠道了句。

    他十指连拨琴弦,道道琴音结成天罗地网,拦住部分尊者法器。

    随后松开琴弦,两手往外一探,另些琴音没能拦截住的法器,被他以双手生生拦住。

    如是两遭,却仍有几样法器朝拂珠而来。

    乌致皱眉。

    哀剑自发出鞘,再拦住一样;余下的几样,他再腾不出手,便只得更深地皱着眉,任由法器一件件地撞过来。

    “噗嗤!”

    入肉声响了好几次。

    滚烫热血溅上拂珠的脸。

    拂珠看了无视法器造成的伤势,已再度奏琴,与尊者们斗起法的乌致一眼。

    她没说话。

    只迎上避开乌致,直向她来的数位尊者。

    一场血战,由此开启——

    “还不帮忙?”

    白繁简直要急死。

    它挂在白景腰带上,张嘴咬住旁边闭月剑的剑柄,示意白景赶紧去帮忙。

    白景却摇头。

    “再等等。”

    白繁口齿不清道:“你在等什么啊?”它焦躁得拿爪子扒白景的手,试图让他握住闭月剑,“人都要出事了,你还等呢?”

    实在不行,把它的禁制给解了,它去帮!

    白景还是摇头。

    他一手将白繁捞上来,另一手按住嗅到血味,蠢蠢欲动想要出鞘的闭月剑。

    然后抬眸,目光穿越人群,定格在拂珠的身上。

    拂珠犹在浴血而战。

    或者说,是拼死一战——

    “不破不立……”

    白衣魔尊轻轻出声。

    他眸中赤芒闪烁,似乎看到了什么。

    白繁立刻竖起耳朵。

    听他继续道:“……大破大立,破而后立。”

    音落,便见那边拂珠抬起将离,赤红剑气携着深灰妖光,与数位尊者向她展开的一界,悍然相撞。

    “砰!”

    巨大的碰撞声回音不休,四散开来的波动,令得境界低于渡劫的修士皆狼狈后退。

    他们惊骇地望着拂珠。

    拂珠竟以一己之力,扛住了数位尊者的一界!

    虽此番过后,她握着将离的手剧烈颤抖,体内气血亦起伏不定,然她眼睛很亮,将离的剑光倒映在其中,铺开浓浓战意。

    她情知她打不过这些尊者。

    她也情知,接下来必是极艰辛,极可能会殒命的一战。

    然为剑客者,握的是三尺青锋,行的是通天大道。

    古往今来,但凡能成就大道的剑客,岂会因为明知山有虎,便不向虎山行?

    却偏要向虎山行,才堪为她所修剑意!

    昔时乱琼碎玉,她不过道君之境,便名扬九州。

    而今剑胆琴心,她仅为炼虚真君,却犹胜从前。

    试问此方世界里,有谁敢与她称狂?

    有谁,敢在她面前用剑?

    拂珠笑了声。

    道:“再来!”

    话落,不及数位尊者再度出手,她已上得饕餮脊背,借着饕餮之力,往那一界上落下重重一剑!

    “砰!”

    更加巨大的碰撞声爆开,修士们继续后退。

    他们愈发惊骇。

    因为那在认知中,唯有与尊者同等修为方能打破的界壁,一道接着一道,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拂珠又笑了声。

    身上青衣被血渗透,她眸中也带血。

    剑走偏锋的霸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从前世到得今生,完完全全毫不留手的释放,皆在这一笑之下,化为狂妄一语。

    她道:“再来!”

    鲜血自各个伤口中溢出,融入将离剑体的同时,也融入饕餮的体内。

    更融入那朝界壁而去的剑气,融入心口沉寂足有上百年之久,于今日越靠近锻剑炉,就越频频动作的一簇凤凰火里。

    赫然便是前世在妖池,她一音破楚秋水绝杀阵时,被侵入体内的那簇凤凰火。

    正是由于这凤凰火的存在,拂珠才会受楚秋水牵引,也才会自筑基后,每逢修为突破,她心口处总要动上一动。

    概因这簇凤凰火,与当初她收取凤凰木时,没入眉心的那道凤影融合了。

    而那道凤影,正为凤凰残留的半抹魂息。

    眼下,这半抹魂息,终于惊醒。

    “唳!”

    似有凤鸣响起,拂珠欲再出剑的动作一顿。

    欲再前冲的白近流跟着一顿。

    下一刻,拂珠身上,竟凭空生出了赤红火焰!

    是凤凰火。

    但这些凤凰火,比前方池子里的那些还要更红、更凶、更烈。

    烈得一时间,没人认出这也是凤凰火。

    更烈得拂珠跟前的数位尊者,在这火出现后,未及接触,便齐齐后撤。

    连连退开近百丈,数位尊者方停。

    他们望向拂珠的目光,是哪怕方才一界被击破,也没出现的肃重。

    因为他们从拂珠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十分古老的威压。

    那种威压……

    “呼。”

    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路过,抚平拂珠身上的凤凰火,也抚平了崩毁的锻剑炉里的火海。

    这风显然非同寻常。

    尊者们最先察觉到不对。

    困住洛夷川三人的那位立刻收手。

    拖住乌致的那些正待撤身,不妨乌致奏出七音,便只得继续与乌致打,分不出什么心神去追溯那风的源头。

    只能以眼角余光,看随着那风而至的,是比起饕餮真身,还要更为庞大的四道虚影。

    “是四灵。”

    有参与过七八百年前,找寻四灵踪迹那场机缘的修士喃喃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被拂珠身上的火给逼出来了。”

    诚然,逼这个字,不太恰当。

    准确来说,是感受到同为神兽的气息,便过来看看。

    看看究竟是何人,能惹得凤凰魂息大动。

    四灵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众人顿觉呼吸艰难,尊者们也纷纷低下头,以示尊敬。

    四灵没有理会。

    目光却在洛夷川和洛堂弟的身上顿了顿,显然是察觉出两人血脉。

    洛夷川和洛堂弟立刻行古礼。

    四灵微微颔首,旋即目光转向白近流,彻底停住。

    “是饕餮啊。”

    四灵中的青龙如是道。

    白近流垂首,低低应了声。

    四凶与四灵虽皆为《兽典》所记载的洪荒神兽,但白近流尚未成长为真正的神兽,且他与面前这从元始时代活下来的四灵并非同辈,作出晚辈姿态理所应当。

    青龙便道:“不错。”

    然后目光上移,望向位于他脊背处的拂珠。

    拂珠也在看青龙。

    不过此青龙乃为虚影,并非本尊,拂珠没法从那瞳眸中看出什么,只能看青龙对她微微颔首。

    “你与我等有缘,”青龙道,“凤凰性洁,难以驾驭,我等可助你一臂之力。”

    拂珠这会儿开不了口,闻言心下微动。

    四灵看出她有意降服凤凰魂息。

    但正值恶战,她又受了伤,暂且没法降服,四灵干脆提出帮她。

    青龙似笑了笑。

    道:“算作我等长辈,给小辈的见面礼吧。”

    说完,龙尾轻摆,淡淡青光凝出。

    白虎朱雀玄武也各自凝出光芒,与青龙的那道一起,共同没入拂珠眉心。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青龙悠悠念:“愿卿不负凤皇荣光。”

    四灵虚影逐渐淡去。

    见四灵这就走了,众人皆长松口气。

    四大神兽与生俱来的威压,果真比仙家还要更让人感到压迫。

    然后照旧是尊者们最先反应过来。

    无需交流,仅是简单的对视,那数位退出百丈的尊者便回到拂珠近前,意图趁她接受四灵机缘的空当,将她灭杀于此。

    若灭杀不得……

    那便是得罪一位未来必然能与他们齐名的名士,同时还要得罪她背后的万音宗,以及将离和白近流背后的势力。

    这后果绝对不妙。

    思及于此,数位尊者杀意更重了。

    当是时,一界再现,不分先后地朝拂珠抓拢而去。

    狂风扑面,拂珠仍旧没动。

    只那双眼里,陡然掠过四灵的影子。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遂在凤凰魂息臣服于她,周身的凤凰火开始渐次熄灭时,她如有所感般,抬起手里的将离,向着已到面前的一界,落下一斩。

    此为第一剑。

    而后当空横扫,这是第二剑。

    拂珠道:“白白!”

    饕餮垂首,让拂珠登上他头顶。

    接着饕餮头颅猛地一抬,拂珠便自下而上,施展出第三剑,也是最后一剑——

    “嗤!”

    赤红剑气呼啸而出,所过之处一界全数被刺破,被穿透,于是虚空震荡,裂痕隐现。

    然那裂痕,却并非平常所见的漆黑之色。

    而是一点殷红,触目惊心。

    仿佛这片被撕裂的天,正在流出血泪一般。

    霎时,风声立止。

    所有人的动作皆停了。

    他们站定仰头,望着那点殷红。

    起初还没明白那是什么,但很快,他们眼中浮现出的,全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这是……

    自创剑法……

    “该给这剑法取个名字。”

    将离道。

    拂珠想了很多。

    她想起她前世因凤凰火而死,想起她此世因凤凰木而生。

    凤凰泣血,不再涅槃,却有新的生命在烈火中诞生。

    便道:“就叫凤凰泣血吧。”

    第一剑苍天枯,第二剑轮回苦,第三剑凤凰哭。

    作者有话说:

    99章,燃!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尚书·虞书·益稷》

    第100章 圣人

    他又要失去她了。

    殷红似血。

    时间仿佛停滞了, 空间也仿佛凝固了。

    此方小世界中,所有的所有皆被定格在原地,唯那点殷红, 以无可阻挡的姿态, 朝着四方蔓延开来。

    初时速度不快,如小桥流水的流水一样,众人几乎可以听到淙淙的声响。

    很快,流水汇集成河,成江, 成海。

    于是刚才还是一点殷红, 此刻已覆盖了整个虚空。

    众人望去, 入目所及处处皆红,往上是血泪般的殷红, 往下则是有如岩浆般的赤红。

    两者呈分庭抗礼,又浑然一体之势, 充斥了这整座山岳。

    而这两者还不甚相同。

    一个炽热滚烫,任何胆敢靠近的, 都要被烧成灰烬。

    一个则携着神剑特有的冰冷锋锐, 与凶兽独有的凶煞暴戾,令得直面剑法的那数位尊者呼吸都有些不畅,先前被斩裂的一界也像被压制住了, 迟迟未能再张开。

    这样的剑法……

    “拂珠师妹这是剑道突破了吧。”

    之前一直被困,只能干看着,这会儿终于恢复自由身的洛夷川赞道:“拂珠师妹在剑之一道里,已然是登峰造极了。”

    旁边洛堂弟点头道:“她这三剑的剑意, 比当年境界要高深许多。”

    洛夷川道:“所以你看我当年多有先见之明。”

    洛堂弟点头称是。

    慕相鹿也说:“拂珠比你厉害。”

    洛夷川说:“那肯定啊。”

    他要是比拂珠厉害, 殿下老早就看上他了。

    慕相鹿又说:“她跟宋如鹤比呢?”

    洛夷川说:“这个不太好比吧。”

    就像大道万千, 饶是跳出三界外的圣人都没法评判其中哪种道是最优的,哪种是次的,剑道亦然。

    柔情似水剑是剑,冷若冰霜剑是剑,杀身成仁剑也是剑。

    剑道千万,非同属一脉,根本没法比。

    当然就算同属一脉,很多时候也还是没法比较。

    慕相鹿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便又随口道:“反正宋如鹤也比你强就是了。”

    洛夷川:“……”

    洛夷川:“没关系,剑道这方面,我怎么着还是比慕少主强的。”

    慕相鹿对此不置一词。

    他又不是剑修,跟他比有什么用。

    重新看拂珠,就见她在施展出那三剑后,整个人没再动了。

    饕餮也停在原地,硕大瞳眸倒映着漫天殷红,周身凶煞之气愈发浓郁。

    浓郁到极致,忽的偃旗息鼓,全部收敛,却是被拂珠身上那股威压给盖过了。

    古老威压洋洋洒洒、肆无忌惮地铺展开来,比之那遍布虚空的殷红,还要更教人敬畏。

    由于此前拂珠和青龙的对话,并没叫外人所知,故眼下只身怀青鸟神性的慕相鹿,因为青鸟乃凤凰前身的缘故,他轻而易举便觉出那威压属于凤凰。

    但他没说。

    连洛夷川也没说。

    他心里清楚,这是除拂珠以外的人不能够得知的。

    遂只道:“看来要等上一阵子了。”

    洛夷川道:“那就等呗。反正,”看了看因拂珠自创剑法的出世,终于休止了的乌致那边的斗法,“反正殿下在拂珠手里,谁想争殿下,至少得先扛过四灵留下的威压。”

    四灵可是神兽。

    此地除了魔尊白景,没谁能扛得住。

    于是洛夷川几人开始安静地等。

    其余人也开始等。

    等待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修士如江河入海般,赶到此地。

    这些新来的修士一边好奇之前发生了什么,一边远远眺望沐浴在血色下的巨大凶兽,眯着眼看饕餮头顶。

    “这么重的威压,莫非拂珠其实不是人,她也是头什么凶兽?”

    “她是人。”

    “那总不能是她想借四灵给她的机缘,趁热打铁好叫将离认主吧?”

    “不像,将离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我倒觉得她像在悟道。”

    “悟什么道?”

    “剑道?音道?她修的不是剑胆琴心嘛。”

    “那有没有可能是跟四灵有关的神兽之道?”

    “……”

    修士们众说纷纭。

    不过有人说中了。

    拂珠此刻的确是在悟道。

    悟的乃是那半抹凤凰魂息里,所蕴含的北域妖池淬炼了上万年之久的凤凰之力。

    青龙说凤凰性洁,此洁意为高洁。

    《庄子》有云:“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是故能在凤凰魂息里蕴藏这么久的岁月,这凤凰之力,极其的洁净,也极其的纯粹。

    纯粹到拂珠直接就能将这半抹魂息,融入进她的琴心里。

    ——放在平常,拂珠绝不会这般鲁莽。

    但今日,她有四灵相助。

    体内凤鸣与琴声交错不绝,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促使两者融合。拂珠半闭着眼,身上似乎又有凤凰火冒出,连带着下方白近流的身体都热腾腾的。

    白近流张开嘴,喷出口犹带火星的热气。

    他现在特想找个冰池跳进去降降温。

    但拂珠正在关键时刻,将离也不知怎么了没点反应,白近流便恢复刚才一动不动的状态,乖乖巧巧给姐姐当脚垫。

    时间飞逝。

    不知过去多久,修士们忽觉此地灵力仿佛被谁给全吸扯了去,他们循着望去,赫然是拂珠突破了。

    注意到拂珠境界正节节攀升,那速度,让不少人神色剧变。

    她这是要一口气到大乘?

    尊者们也微微动容。

    她若到了大乘,岂非能和他们打得不相上下?

    “嘶。”

    洛夷川轻轻吸了口气,把玩上善水的动作都停了:“拂珠师妹究竟是什么妖孽化身,她居然就要大乘了?”

    慕相鹿道:“她不会。”

    她顶多合体。

    果然,拂珠境界在攀至合体巅峰时,堪堪止住。

    她睁开眼。

    眼中凤影与四灵影子先后掠过,一瞬便不见了踪影。拂珠抬头,望向血色虚空中,悄然出现的乌云雷海。

    分明是和前世一样的境界,可拂珠却觉得,她的修为、境界、剑道,皆比前世更精进。

    比方说此次雷劫,虽有五道,但她只需一剑,便能将其全数斩断!

    “哗!”

    浩浩一剑由下而上,竟是赶在雷劫劈落前,便先行迎上了那五道玄雷!

    “咔嚓!”

    响亮到近乎刺耳的雷声,听得众修士皆头皮发麻。

    然而没等感慨拂珠此举可谓骁勇,便见那五道玄雷被斩断后,本该迎来的天道嘉奖没来,来的反倒是……

    “是圣人!”

    有人惊呼。

    圣人随雷劫而至——

    寻常想象中,圣人亲身降临,应当是极其恢弘的场面。

    譬如神鸟在前开路,九天仙音为伴,身披霞光的圣人由无数仙子簇拥着,腾云驾雾而来,举手投足间,有着可令众生倾倒的绝世之姿。

    不过眼前所见,两位圣人气度确实非常人所能比拟,但身上却没什么霞彩云锦,更没什么凡人不可直视真容的限制。

    至少在场不论何等境界的修士,都能将两人的脸容看得清清楚楚,和从千年前传下来的画像一模一样。

    望见这两人,白繁一下子就激动了。

    “洛紫来啦!”

    它四条腿一蹬,就要从白景怀里跳去洛紫那边。

    却被白景眼疾手快地按住。

    白景挣了挣,没能挣开白景的手,它立马不高兴了。

    “你干吗呀?”小狐狸不满道,“平时不让我去天宫找洛紫玩也就算了,这回她自己来了,我还不能去吗?”

    白景道:“她又不是为你来的。”

    白繁闻言,更不高兴了。

    这还用你说!

    它虽然自恋,但也没自恋到这个地步!

    “我能不知道她是为谁来的吗?”

    “所以你更不能去找她。”

    “我就让她摸摸我也不行吗?”

    “不行。”

    白繁顿时气得尾巴毛都立起来了。

    傻白景!蠢白景!

    混蛋白景!

    分明就是怕它黏着洛紫,会忘记回来找他!

    气死媚狐了!

    眼看白繁耳朵毛也有要立起来的趋势,白景连忙好声好气地哄,洛紫这次来肯定有要紧事要办,还是先别打扰她比较好。

    这边白景连哄带劝,那边随洛紫落足拂珠近处的慕云深,注意到白繁望眼欲穿的眼神,抬手朝它晃了晃。

    白繁眼睛一亮。

    慕云深同它道:“小狐狸好久不见啊。”

    “不遇好久不见!”

    小狐狸瞬间不气了。

    不仅不气,它全身的毛回归服帖,一双瑰丽红眸弯成月牙,嘴巴也咧得大大的,小尖牙高兴到全露了出来。

    白景无奈摇头。

    他就知道他地位最低。

    那边慕云深打完招呼,注意力又转回到拂珠身上。

    诚如离开上界时,打定主意要努力当好准公公,然而真见到让将离主动,且非常情愿地化剑的人,慕云深反倒一个字都没说。

    他站在旁边,一边悄摸打量拂珠,一边听他老婆跟拂珠说话。

    洛紫先解释先前将离之所以会产生变动,是因为那是他首次出鞘后,又首次见血。

    饮了血的剑,和没饮血的剑,自然有所不同。

    尤其这血,还是他想认的剑主的血。

    洛紫道:“多谢你护住将离。你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

    拂珠想了想道:“什么愿望都可以?”

    洛紫道:“只要在规矩内。”

    说着,有意无意的,目光从某处一扫而过。

    拂珠注意到这个眼神。

    那个方向,应该是乌致。

    她一下福至心灵。

    乌致先前说,连仙家手段也解不开——

    可如果,是圣人呢?

    拂珠便道:“那就请圣人替我解了与乌致的同心契。”

    闻言,乌致惊声道:“不可!”

    然无人理会他。

    那由仙路化成的圣人更是眸中漾开一点笑意。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看洛紫淡淡颔首,同意了拂珠的请求,然后和拂珠约定,待她突破大乘之日,便是践诺之时,乌致忽然便感到恐慌极了。

    ——拂珠离大乘,只差最后一步。

    他突然就有种感觉。

    他似乎……

    又要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说:

    100章!

    差不多要开始收尾了~

    然后好像没说过吧,慕相鹿的相读xiàng,取“无相”之意。

    为什么会跟佛教有关,因为昆仑离西天真的很近,他们慕氏自然而然就受了影响,所以给他起名的时候,长辈们很顺手地用了佛教的东西。

    ↑以上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明明是蠢作者最开始设定角色的时候,觉得慕xiàng鹿念起来顺口,查拼音发现相最合适_(:з」∠)_

    还有景吾的吾,发音wú

    应无面,应作姓时读yīng【不过我私心念第四声,因为顺口

    曲从渡,曲作姓时读qū【我私心里一直念第三声,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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