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时候,伊凤正与胤禔在围场边上策马徐行。闻言差点儿控不住缰,一个跟头栽下去。
亏得胤禔手疾眼快。
关键时候,把她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伊尔根觉罗氏,你找打了是不?骑着马呢,也敢分神……”
胤禛怒吼,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显然怕极了。
伊凤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惊骇了,才……冷静,冷静点。再喊下去,直郡王福晋失宠的消息甚嚣尘上。不知道多少姑娘弹冠相庆,想要取妾身而代之呢。”
胤禔瞪她:“胡说八道。”
可搂着她的手,却一直也没松开半点。一路回了行帐后,还要张罗着传太医。
伊凤赶紧把人摁住:“好了,好了,我的爷。你可别忙活了,我没事儿,真没事儿。不信,给你走两圈儿?”
胤禔皱眉,狠狠瞪她。
显然今儿被吓得不轻,极为不满她这不拿自己安危为重的行为。
“好吧好吧,这点上我确实理亏。不过,换做是你,你说不定比我更惊讶的。梦里策妄阿拉布坦在康熙二征、三征噶尔丹的时候,还是朝廷队友来着。噶尔丹兵败仰药而死后,他还把其骨灰献给了朝廷以示投诚。”
“然后,他倒是全盘接手了噶尔丹的地盘。但其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门里,他都在发展部落实力与北击沙俄上。直到康熙五十四年,才派兵袭击哈密北五寨,五十六年开始谋划西藏……”
如今这提前了近二十年搞事儿啊!
怎不让人心惊肉跳?
胤禔一个阻挡不及,又被她给说了出来。赶紧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生怕她下一息就又痛苦抱头,疼到死去活来。
许久之后,见她神色依然如常,才长舒了一口气:“伊尔根觉罗氏,爷该拿你怎么办呢?”
两辈子夫妻,伊凤可太了解他了。
平时福晋福晋叫不停,私下里还唤名字。可真生气或者无奈的时候,就一口一个伊尔根觉罗氏了。
前头她险些落马,这家伙又惊又怕又怒。
现在却有些无奈了。
伊凤四下瞧瞧,见偌大帐篷里头就她们两夫妻,连安顺儿跟吟红都乖觉地守在门外。伊凤赶紧一个响吻印在他脸上:“宠着过呗,还能怎么办?”
“你啊……”
“我啊,算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爷就别费心了,还是琢磨琢磨要怎么办了。那准噶尔部,可是大清心腹之患。”
康雍乾三代,断断续续打了近七十年。
耗费无数。
才终于正式把新疆纳入版图。
提到这个,胤禔就笑着揉了揉伊凤的发:“安心吧,爷忧国忧民的好福晋。今日的大清,可不是你梦中的大清。”
“如今国库丰盈,粮草武器等皆充足。八旗兵丁自从剔除了老弱病残,积极增加训练之后,战斗力也今非昔比。”
“更重要的是……”
胤禔笑着捧了捧伊凤的脸:“托咱们福晋的福,不但蒙古诸部亲近朝廷,与朝廷铁板一块。这些年铺遍各部的快速通路啊,这会子也成了战略要道。陈兵于彼,打准噶尔如探囊取物。”
“若非如此,策妄阿拉布坦也不会狗急跳墙。刚刚整饬好准噶尔没几年,就急匆匆挑衅……”
话说到这儿,伊凤才真正明白,这场战争提前到来的原因所在。
咳咳。
还真是她的蝴蝶翅膀扇起来的。
因为她最开始与科尔沁左翼扎萨克的合作,让其余诸部眼红。所以闹到了年班,闹到了康熙面前,这才有了朝廷与蒙古诸部的深入合作。
然后,为了运输便利,水泥被她给苏出来,蒙古快速通路动工。一条条方便而又快捷的水泥路如蛛网一般,从京城蔓延到蒙古诸部。
大大缩短了京城到蒙古诸部的时间门,也大大增加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压力。
尤其朝廷的修路计划一直往西北蔓延,眼看着就要修到三音诺颜部。再过扎萨克图汗部,可就要到哈密了,到他的老巢了。
到时候,无数兵马从那光溜溜的水泥路上飞驰而来,大炮架到他家门口……
光一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有没有?
为了不让这么可怕的事情变为现实,策妄阿拉布坦居中破坏。
可三音诺颜部等着盼着,可算盼到蒙古快速通路到了他们家门口。正畅想抱住朝廷金大腿,过上跟科尔沁、喀喇沁与乌珠穆沁等部的好日子呢。
噶尔丹居然破坏?
这断的是路么?是三音诺颜部无数族人的好日子!
愤怒的牧民们一边反击,一边火速派人往朝廷发出了求救信号。求速支援,尽讨作恶之人,扫清一切障碍。
让三音诺颜部可以早日跟朝廷合作,互惠互利……
“自从康熙二十九年,皇阿玛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噶尔丹授首的那天儿。也或者更早,他老人家就惦记西北那块土地了。可惜当时朝廷不具备成胜追击,直接打到天山底下的许多条件。”
胤禔叹,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不过几年养精蓄锐,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音诺颜还送来了这么完美的理由,胤禔不信他家皇阿玛还能不动心。
事实也确实如他料想的那样,接到奏报后,康熙直接挥剑劈了桌子:“混账东西!竟枉顾朕仁慈,屡次三番轻启战端。既如此,朕便御驾亲征,覆灭这所谓的准噶尔汗国。迎西域故土新归,将九州归于一统。”
如今朝廷兵强马足,宣战,朝臣们是不反对宣战的。
但御驾亲征?
您还是别了吧,毕竟上次走到半道,您就病了。多亏了直郡王福晋体贴细致,给直郡王准备了金鸡纳霜。
后头战场相逢,您还差点儿被噶尔丹一箭送回老家,亏得直郡王拼死相救,射杀了噶尔丹。
所以,您还是省省。
别琢磨什么御驾亲征了,让直郡王替您去吧。当然,语言是门艺术。能列位朝堂的都是臣子里的佼佼者,再不会这样直白到近乎于找死。
只齐刷刷跪下,求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万万保重保重龙体。
胤禔更豪气干云笑:“俗话说的好,杀鸡焉用宰牛刀?皇阿玛万乘之君,区区策妄阿拉布坦又怎配您一个御驾亲征?”
“不如让儿子率兵过去,打得他屁滚尿流,求着朝廷把路修到乌鲁木齐。”
这个想法很好,很靠谱,但是康熙想要自己来。
群臣反对。
这个事儿从消息传来,一直到圣驾回銮,也没争出个短长来。倒是天气渐冷,三音诺颜部那边修不得路,策妄阿拉布坦那儿也暂停了骚扰。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待到明年春暖花开,路还是要继续修,策妄阿拉布坦那边也还是会继续阻止。这个问题不解决,五即便路修好了,也还会遭遇到持续的破坏。
此战,在所难免。
胤禔为此频繁进宫,屡屡请缨。几个成年皇子也都表示自己虽不才,但愿意效绵薄之力。连年仅九岁的十四阿哥都拿起他的小弓,说愿意随大哥出征,做个先锋。
结果被他最最敬爱的大哥拧去外头演武场,收拾了个老老实实:“忠心可嘉,但未免太自不量力。就你这三角猫功夫去前线,真不是给敌军送菜的?”
十四被气得嚎啕大哭,胤禔也没有去哄。只说他现在擦干眼泪好好练,早日将武艺、兵法等都学个透彻。
日后再有战事,大哥肯定带他去战场。
说话算话,绝不骗人。
哭得言不得语不得的十四就默默擦干了眼泪,起早贪黑地练武。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门,就从小胖子变成小瘦子。
可把德妃给心疼的哟!
赶紧花样给儿子进补,并处处彰显他要与国效力,与皇阿玛分忧的忠心、孝心。
每日里忙的不行,都顾不上找乌拉那拉氏催生了。
把乌拉那拉氏给喜的哟。
反手就送小叔子一个打熬筋骨的药浴方子,说是她们家祖传的。专门给练武的孩童用,功能强身健体、强壮筋骨。
胤祯如获至宝,德妃却吓到不行。连着请了半个太医院的人看方子到底如何,还找了十几个小太监试药。
确定安全无恙了,才敢让儿子试用。
动静大的,都惊动了康熙。
然后,给胤祯一个人的馈赠,差点普及到了全军。还是反复验证过后,确定大人用这个作用微乎其微,还费用惊人后,才宣布停止。
但宫中的小阿哥、小格格们也都早早用上了。
不为打熬筋骨,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呀。
感谢四福晋无私。
还指望就此鹤立鸡群,打败所有竞争对手,成为皇室阿哥之中第二厉害的胤祯:???
哭着把德妃埋怨了一遍,说她没有个婆婆样子。四嫂都那么好了,她还整天疑神疑鬼,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云云。
天知道德妃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一头厥过去的。
就怕她真晕了,她的十四得一辈子背负不孝之名。别说那个位置了,什么前程都没了。可她再没想过,这一切,竟然才刚刚开始。
以后但凡她为难乌拉那拉氏丁点,宝贝老儿子就会跳出来护着。
连五公主都劝她豁达些,四嫂虽比大嫂略逊些,但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妇。
德妃:……
超级憋屈,但没处说理去。久而久之,只能避其锋芒。渐渐的,倒也能跟乌拉那拉氏做出表面的平和来了。
战事将起,所有成年阿哥都在想法发出自己的光与热。
胤禟更是看到了机会,一个巨大的,可以将三年之约取消,让他再长长久久畅游商海的机会。
于是,某日早朝,康熙还在尝试御驾亲征中,群臣照例劝阻。正僵持呢,有小太监禀报说九阿哥跟福敏格格求见。
“胤禟跟瑚图里宜敏比?”康熙皱眉:“早朝重地,他们两个来干什么?”
梁九功恭谨应声:“回皇上的话,奴才不知。阿哥爷跟格格只说有要事禀告,还请皇上不吝一见。说他们知道这是早朝重地,也绝不是肆意乱闯。”
那就是有正事?
康熙挥手:“传!”
倒瞧瞧这俩小家伙,能有什么正事儿。若想借着满朝文武的大场合给自己求情,甚至取笑约定,那就给朕等着吧。
“传九阿哥胤禟与多罗直郡王之女福敏格格觐见。”
叔侄两个缓步走进朝堂,规规矩矩跪下:“儿臣胤禟见过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女福敏见过皇玛法,给皇玛法请安。”
康熙略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你二人贸然出现朝堂上,有何要事?”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自从听到策妄阿拉布坦事后,心中万分愤慨。可叹儿子年幼力薄,不能亲上战场为皇阿玛分忧、为朝廷效力。所以,儿子愿拿出三年经营所得的五十万两积蓄尽数献给皇阿玛。”
“福敏听后,表示孝心、爱国之心不仅儿子有。她也有,且更强烈,所以决不能让儿子专美于前。所以,我们叔侄俩便一道来了。若有何冒犯之处,还请皇阿玛多多海涵……”
胤禟微笑,往平静的水面上砸了块万钧巨石,登时激起千层浪。
康熙更是激动地直接从龙椅上站起来:“你们两个说什么?要把自己经商以来所有的积蓄,悉数捐献给朝廷,助朝廷打赢准噶尔汗国?”
“是!”
叔侄两个齐齐应声,小声音特别地斩钉截铁。
但是康熙还是忍不住点名字自家孙女:“敏敏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这可是你辛辛苦苦三年,赚下来的所有钱。就这么悉数捐给朝廷,咳咳,你九叔应该给你讲过捐字的意思吧?”
瑚图里宜敏比皱眉:“皇玛法,孙女也是上过无逸斋的啊!就算课业上,不如姐姐那般出类拔萃,可也不是文盲,怎么可能连捐的意思都不知道?”
“敏敏还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呢!那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竟敢犯我大清天威。自然,自然要打回去啊!敏敏虽然爱财,也确实舍不得。但是……”
“但是有舍才有得,银子挣来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说到这儿,小家伙还一脸鄙夷,似乎在说‘皇玛法,您还是九五之尊呢,怎么还没有我这个小孩子看的透彻?’
咳咳。
眼看着皇阿玛眸光渐渐危险,自家这初生,连虎不怕的小牛犊要糟。
胤禔赶紧跪下:“皇阿玛,这……这破孩子语言上最大胆了些,到底是一片赤子之心。还请皇阿玛看在他们叔侄俩也算忠心可嘉的份上,好歹饶了他们一回。”
可千万别揪着这点小节,可着劲儿的收拾他宝贝闺女。
五十万两啊!
整整相当于他五十年的俸银,敏敏这么些年的全部积蓄,他见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银子。说捐,就这么悄没生息地给捐了。
这,这得是多么强烈而又炙热的爱国情?
胤禔忍着心疼,不断给自家闺女找理由。龙椅上的康熙冷哼:“混账东西!朕在你眼中就那么是非不分,赏罚不明?”
“老九跟敏敏一片赤诚心怀,朕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又体会苛责他们……”
不但不罚,还狠狠赏赐呢。
当然在这之前,康熙又确认了一遍。问他们两个,是不是出自自愿,真的要把这笔钱捐给国库。
叔侄两个都认真脸点头。
说天下昌平,他们才能把生意做得更远更好。哪怕为了自己的事业,也盼着大清海晏河清,哪怕为此掏光他们的家底子。
横竖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们很小,还可以有许许多多的三年,再给自己攒出份家业来。如雷鸣般的掌声中,康熙算是明白了老九为何这般坚定,也懂了瑚图里宜敏比怎这么超乎寻常的大方。
原来所有的目的,都在这个三年之约上。
不过这三年,小爷俩本本分分做生意。除了最开始瑚图里宜敏比那封带动了十几万斤粉条销售的心之外,再没有任何不合规矩之处。
他所担心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康熙的反对之心早就没有之前强烈。
只一直没说罢了。
谁想还能有这意外之喜呢?
满朝羡慕眼神中,康熙微笑颔首:“好,好啊!九阿哥胤禟与和硕福敏格格心系家国天下,愿为抗击策妄阿拉布坦尽捐积蓄,实在忠心难得。着升九阿哥胤禟为多罗贝勒,和硕福敏格格为和硕公主。”
合约期已到,所挣银两才堪堪到了一半儿。
胤禟每日忧心,头发都快愁白了。终于策妄阿拉布坦起幺蛾子,可算让他盼到了一丝可乘之机。
赶紧掏空积蓄来捐献,哪想竟,竟还能顺手捞个贝勒爷当当呢?
胤禟喜出望外,忙跪倒在地:“儿臣,儿臣多谢皇阿玛隆恩。日后,日后一定兢兢业业,好好做生意。争取给朝廷缴更多的税,也攒更多的银子。皇阿玛但有所用,儿子定倾囊相助。”
“儿子愿用手中银钱铸成钢刀利刃,狠狠插在来犯之敌的心口窝上,助皇阿玛荡平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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