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秘境寻珠的时间定的是一整日。
所以到第二日黄昏时分,秘境出口便为众人开启。
依据任务面板上的每人和每队的取珠数量,江楠溪和明缘毫无悬念地进了第三轮。
一同进来的二十人还有几张熟面孔,有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江楠溪后来又和她结下大梁子的许芸,有明缘队伍里给他送过珠子的几个年轻女修,还有半路被丢出来的常乐,这下好了,说好的要低调行事,怎么才来了两日,就好像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好在昨日江楠溪带着的几个队友也入了围,这样第三轮的对决还能有个念想,只希望不要碰上许芸、常乐和那几个女修。
他们明日要参加第三轮比试的二十人,被带着安排在玉华山里的清风苑和朗和园休息。
夜间,江楠溪躺在床上开始思索起来。
掌门白真早就离开玉华山,外出游历去了。
那门内法力高深的男修,又能旁若无人地触碰到秘境,在里头下禁制的,应该只有几位长老了吧。
而三长老赵清桐是女子。
那么范围应该还可以再缩小到大长老周行和二长老曹千翼身上。
但几位长老应该都是名门正派,怎么会用幻世镜来修炼这种邪术呢。
算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担心一下明日的比试。
虽说自从开始修行之后,她日日也在刻苦修炼,但从底子上来讲,鬼修的基础确实是要比一般修士差一些,修行上也要更慢一些。
只要勉强撑到前六,就能进入玉华门,撑到前六,应该没有问题。
常乐她应该打得过,那几个年轻女修看着花拳绣腿的,应该实力也不强。
在床上躺着,她慢慢感到几分倦意,眼皮耷拉着,正要睡过去,冷不丁感觉到什么人挤着上了塌。
她猛然惊醒,一只手噙住来人的脖子,手上传来奇怪的汩汩的热意。
她听见那人开口:“是我。”
“大半夜的,你来这干什么?”
她这才将手松开。
这时借着浅淡的窗外的月光看着他,他脸上红得反常,连带着脖子也是红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掐着他的脖子的时候,也是烫得很。
“你怎么了?”
江楠溪用手背印在他额头上,脸颊上,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烫得她直往后缩。
“那些女修,她们往我房里下了药。”
“什么药?”
感受到除了手背之外,身体的另一处地方被抵着传来的热意,她才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有多么多余。
“玉华山的女修们,都这么彪悍?
你堂堂佛尊,这点小伎俩也看不出来?”
“帮帮我。”
他哪里还听得到她在说什么,找到这房里来已经花了他许多力气了。
他的头埋在她颈窝,过分的热意烫得她习惯性地往下退。
他嘴上不停,ᴶˢᴳᴮᴮ手也不闲着,她往下落了一寸,他便马上将人捞上来。
非要正正好好卡着,他才满意。
她被硌得难受,“我明日还要比试呢!”
他隔着衣料左右磨着,在她耳边吐气。
“就一会儿。”
“大人。”他又这么喊她。
真要命。
江楠溪败下阵来。
可哪知道他一次两次的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已经换了比试的名单,你对上的都是些花架子,明日根本不必使力。”
意思是现在叫她好好使力?
她顿时有些失语,“那你呢?”
“我自然要对一对那个不知死活的许芸。”
她被他认真的神情逗的笑出声来。
他终于抬起头来,“高兴了?”
“江道侣高兴了,能不能让我也高兴高兴?”
“行……吧。”
好像被高高抛起,又落下。
好像随着水浪浮沉的一粒浮沫。
好像大雨落到水塘里,又消失无踪。
晃晃荡荡,昏昏沉沉,找不到方向。
“最后一次。”他又哄她。
他身上的热意终于褪下来几分,可带入她身体的热意却依旧滚烫。
“你方才也是这么说的。”她带上了哭腔,摇摇晃晃地什么也看不清。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大人。”
“宋温明。”
“楠溪。”
他变着花样叫她,他知道她再没力气推开他,所以就不知疲倦地靠近,不知餍足地嵌入。
直到黑夜的墨色渐渐被褪去,晨光拢上桌台。
*
第三关的比试放在演练大场举行,进入这一关的修士,即便最后没办法拜在三位长老座下,也能先入门做个外门弟子。
辰时三刻,一切准备就绪。
三位长老端坐在演练场上方。掌门白真离开玉华门之后,便是由赵清桐代行掌门之责。
是以这样的比试大会上,赵清桐坐在正中,周行和曹千翼分别坐在她左右。
入秘境那日,江楠溪就见过赵清桐。她冷着一张脸,看着不易接近,不过一张芙蓉面,细细长长柳叶眉,倒有几分‘冰山美人’的韵致。再看那双眼睛,淡淡俯瞰下座,冷冷沉沉的,没什么情绪和波澜。
又成熟,又冷漠,很奇怪的气质,让她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右边的周行是玉华山的大长老,比试开始之前,一直温声吩咐着准备的弟子,下头碰到什么问题了,他们也先到周行这里来问,这么看来他应该是个脾气不错且颇得人心的人。
再看最左边的曹千翼,好像是还没睡醒,睁眼往下瞧了瞧又闭上,又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挣扎一般,马上又睁开,看着……有些不太靠谱。
随着一声锣响,比试正式开始。
果然如明缘所言,她对上的人,实力都十分一般,甚至有几个还算得上是‘惨不忍睹’。
等打到确定能进入前六席了,她便适时地收了手,揉了揉酸痛的四肢,在地下寻了个角落看起比赛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喝彩,许芸连着胜了六场。
测灵根时,她就知道,许芸的资质不凡,可以说是这一批弟子里底子最好的。
如今看她与人对战,江楠溪发现,她实力也不俗。
难怪平日里那么傲。
演练场上,许芸冲着来人轻蔑道:“你道侣惹了我,但是她今日走运没对上我,如今换你来”,她冷笑一声,“我非要你好看!”
说着便提着剑朝着明缘直直刺了过来。
许芸的剑也不是凡品,剑尖蓄着灵力,带起一阵冷风,擦着明缘的脸袭来。
他半分未躲,手上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把破铜烂铁,反手往前一打,许芸便被激得连连后退。
许芸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招落了下风,便立马接着上了第二剑。
又被他轻轻一档,就打了回去。
她有些疑惑,测灵根时,这人明明资质普通,与她差了十万八千里。
昨日在秘境中,那树妖捆着他,他也半分动弹不得,还要他那个木灵根道侣来相救。
为何今日,她与他胶着了许久,还未分胜负。
甚至,感觉这人并未出全力。
明缘就这么耍猴子似的,许芸上来一剑,他就挡回去,上来一剑,他就挡回去,最后将她磨得没有了耐心。
“你不如给个痛快。”
他这么一直耗着她,她如何接着与其他人打。
“结束后,你同我道侣道歉,我便如你的意。”
“你做梦!”
许芸又提着剑上来,然后又被打回去。
人群里发出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她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定是在说她没用,看她笑话。
“我答应你。”
许芸精疲力竭。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明缘上前挑了她的剑,一声清澈的剑吟伴着锣声,“晁玉,胜。”
许芸下场之前,回头往场上看了一眼,那一眼落在明缘身上,不再如之前那般厌恶嫌弃,反而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
这场景看在江楠溪眼里,她额角没来由地一跳。
糟糕,忘了许芸是个十分慕强的人。
她瞬间有些后悔同意明缘和许芸的这场对战。
让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偏偏台上那人还一脸求表扬的神气模样看向她。
她捏了捏眉心,看见许芸朝她走来。
江楠溪站在角落里,许芸远远从场上下来,往她这边走,大家都好奇地回过头来看。
“借一步说话。”
江楠溪跟着她走到了离着人群十几步远的地方。
许芸停下,双手交叉在前胸,趾高气扬道:“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是晁玉让你来的?”
许芸没说话,但那一脸不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虚情假意的道歉,我不接受。”
江楠溪转头离开。
“你不要不识好歹。”
身后传来许芸咬牙切齿的声音。
江楠溪一路往前,头也不回。
秋风吹着她的声音送到后面。
“我识好歹啊,你可不就是‘歹’吗?”
夕阳西斜,演练场上撒着一圈金光。
和许芸的这段小插曲过去后,锣响三声,比试结束。
进入最后六席的除了江楠溪,明缘和许芸,还有昨日秘境之中,与明缘同队,还送过他珠子的女修李青青,与江楠溪同队且向她道过歉的陈元,以及以及许芸的那个跟班常乐。
最后许芸与常乐被分在周行门下,李青青与陈元被分在曹千翼门下,江楠溪与明缘,则在赵清桐门下。
行了拜师礼,便算正是入了玉华门。
听门内弟子讲了讲后头的安排,大概是前两个月先跟着一起学习些术法类的基本知识,打好基础。
后面再跟着各自的师傅修炼。
两人终于如愿进入了内门,居室也被重新安排在内门的几座院落内。
“你以后就在我这休息,免得回去又中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外面花花世界太危险。
“道侣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02章
关于秘境中的禁制,还有谁能有机会去接触到,江楠溪一直想找机会打听。
但自正式入门后,江楠溪便只见过赵清桐一次。她身为掌门代理,既要管着门中弟子的一应事项,又要注意着禁地,秘境之地的阵法稳固,还要三不五时地闭个小关修炼几日。根本没什么功夫搭理她新招的两个徒弟。
这事情便只能慢慢打听,看看能不能从别处下手。
只是这样毫无进展的状态持续了许久。
跟着门里的弟子在玄清堂里学了半月术法,她都快要以为自己真的是玉华山的弟子了。
没有师傅管着,白日里学习和修炼,闲暇时和道侣四处逛逛,好不快活。
直到绾纱那边传信过来,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她和明缘正躺在山谷里看星星。
“明缘,你看,又有流星!”
她兴奋地拍拍他的手,他笑着低头亲她:“这是第五次一起看流星了。”
夜风低低地掠过草地,星辰闪烁,明月倾斜银光。矮草里传来一阵阵低杂的虫鸣,这样的夜,又宁静,又幸福。
“你的玉简好像亮了。”江楠溪往明缘怀里戳了戳。
“不管它。”
“你的也亮了。”
“那……也不管?”
两人继续欣赏月色。
直到怀里的玉简不知疲倦地接续亮起,江楠溪终于把它拿了出来。
“江姑娘,你们可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才接起?”
“没事,没事,方才没注意。”
那边的背景音里隐约听见符向川的声音‘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忙着卿卿我我’。
江楠溪捏着玉简的手顿住。
“符向川,我能听见。”
明缘说完这一句,那边果然安静下来。
“你们去玉华山大半月了,进展如何了?”
合格的监工绾纱开始了致命的发问。
这边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明缘一只手覆在江楠溪的手上,带着她和玉简往自己这边靠,面不改色地说:“还在找,有些头绪了,你们不必担心。”
“那就好。”
玉简熄灭。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声音闷在他衣襟上:“明日再说吧。”
明缘揽着她的腰,从喉间传出一阵笑意:“你从前不这样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ᴶˢᴳᴮᴮ你教教我,多近才算近呢?”
他顺着怀里人的耳垂一路往下吻着,又找上她的唇,舌尖游移着,听见她发出细细碎碎的呜鸣,看见她睁开的双眼闪着比月色还动人的光亮,他停在她耳边,“这样够不够近?”
她咬着唇不说话。
压覆在她身上,让她紧紧地靠着,没有间隙地贴合着,充满着,热气呼在她耳廓,“这样呢?”
“你别说了!”
“我就要说。”
第二日,还没等到二人想出下一步的对策,发生了一件大事,许芸失踪了。
赵清桐将他们几个与许芸有过接触的门内弟子召集在一起,询问着许芸失踪前的踪迹。
这边正说了几句,派出去找人的弟子们回来了,说是山里门里找遍了,也不见人。
这下聚在堂里的弟子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昨日白日里和平时一样,大家一同在玄清堂学习术法,等到下了课,才各自回了房。
自从入门之后,江楠溪其实没怎么跟许芸单独接触过。他们俩不在一个长老手里,明缘又日日与她形影不离,所以后来许芸再没来找过她的茬。
怎么突然失踪了。
“昨日玄清堂下课之后,你们可有谁见过许芸?”赵清桐环顾下方,神色凝重。
无人答话。
许芸平日里娇蛮跋扈,白日里碰在一处,大家才装模作样地维持表面的平静,下了课躲还来不及呢,谁知道她去哪了。
“你记不记得前几日刘远航师兄说过,师傅在我们前头还有几个弟子,后来有一个说是去游历了,有一个说是入了邪道,还有一个急于修炼,伤了根本,回了家。”
江楠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附在明缘耳边说。
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后来去打听过,那几个弟子好像也是像许芸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的。整个师门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只是长老们担心这样的真相对玉华山名声有损,所以编了一套理由遮掩过去。我当时就觉得这些无端失踪的弟子,和秘境中无端出现的精怪一样奇怪。今日许芸失踪,更加加深了我的猜想。你说,他能用幻世镜转移精怪们的法力修为,嫁接到自己身上,为什么不能换成修士呢?”
“许芸资质好,修为也不差,且人缘差,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她这一边叽叽喳喳地讲了许久,正要问问他的想法。
只见他偏着头往后缩着,轻笑了一声,“痒。”
她一只手掐在他手臂上,“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木灵根,你和许芸一直不对付,是不是就是你伙同你道侣对她下了毒手?”
常乐的声音在堂内突兀地响起,江楠溪顿时停住了动作,一脸莫名其妙地回道:“你有证据吗?”
“我……你就是有最大的嫌疑!”
他没有证据,但他就是要怀疑她。
“昨日回居室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沈师妹与许师妹在后山口拉扯。方才一下被许师妹失踪的消息给惊住了,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这件事。”
江楠溪和明缘在赵清桐门下,虽是同一批进门的,辈分被排成了最小的师弟师妹。
李青青跟在常乐后边,冷不丁丢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下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
“我就说是你,你好狠的心,在秘境中不救我,出了秘境还要害许芸,一点不顾惜当时的同队情谊!”
常乐拉着李青青上前,生怕赵清桐包庇自己的徒弟,非要赵清桐给个说法。
“冰灵,你可有话说?”
“不是我。”
“师傅,我和冰灵也不想让师傅难做。既然李师姐非说她看见了,不如师傅就将我们关了,我相信师傅公正严明,定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江楠溪一头雾水地看向他,虽不知道他在弄什么,但也依着他的话头,没再说话。
“那便依你说的办,若最后查清楚不是你们所为,为师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两人被带到了后山的禁闭思过之处,岷月崖。
在玉华山中,若是弟子们犯了什么错,便会被送到这里来反省。
岷月崖一共有三道,三道联通着,按着犯错的严重程度,若是小错,则在第一道,若是大错,则在第二道。
再严重些,若是‘大错’都压不住了,那便要送去第三道。
只是玉华山开创一来,还没有听说谁被罚去过第三道。
岷月崖第一道就是个普通的山洞,只是到了夜间,洞里的温度会非常得低,这样的设置,大概是想让犯了错的弟子冷静下来,好叫他们下一次记住这个教训。
洞里铺着一层干草,草上放着一个小矮桌,桌子上还有未喝完的酒。
看来上一个来这儿的人,还颇会享受。
江楠溪坐到干草上,抬头问:“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挨着她坐下,指了指洞口里面的方向。
那里幽深黑暗,散发着淡淡的霉气,他说:“许芸就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
“那日比试之时,我在她身上下了追踪咒。”
他摊开手心,指尖跃起一道白光,白光扑闪跳跃,朝着洞口的方向。
“佛尊可真是神机妙算,远见卓识,我自愧不如。”她挽上他的手臂,弯了弯眼角。
“我这可不是什么远见,不过是担心她给你使坏罢了。”他被她三两句哄得晕头转向,收了手,顺势将人揽进怀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那边有动静了,再过去。”
“你昨夜不是没休息好?现在睡一会。”他轻轻按着她的头,下巴点在她头顶。
她挣扎着抬起头控诉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昨夜没休息好,是谁的功劳?”
“我下次会注意。”
“我再也不会信你的鬼话。”
说着便退到一边的角落开始闭目休息。
……
白日里在岷月崖呆着,却实不觉得和外面有什么区别。等到了夜里,这洞里的温度就跟寒冬腊月似的,冷得江楠溪直打哆嗦。
“坐过来,我替你取暖。”
“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太冷了,江楠溪麻利地靠了过来。
明缘蓄起灵力,按在她手上,身体渐渐回暖。
“再等等。”
等到玉华山中的钟声敲响,已到子时。
明缘将江楠溪拉起,“走,去看看。”
从岷月崖的第一道去第三道,中间要穿过两道幽深冗长的甬道。
黑暗中,两人一路摸索着向前。
很奇怪,一路竟然畅通无阻,最终屏息停在洞口处。
许芸就躺在地上,好似失去了意识。
一个穿着宽袍大袖的男人背对着洞口,手中亮出一把长剑。
剑尖泛着冷光,就要往下刺去。
两人对视一眼,须臾之间,两人破洞而出。江楠溪朝着地上的许芸奔去,明缘朝着举剑的男子打出一道束缚印。
那人好似早有预料,闪身躲开,同时炸开一道齑粉,烟尘弥漫之中,朝着外面跑了。
岷月崖的布置和地形,两人都不熟悉,而逃跑的那个人却是轻车熟路。
追不到人,明缘只好又回到洞里来。
“谁把你带到这来的?”江楠溪把地上的人扶起。
许芸在一声炸响声中慢慢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她喘着气虚弱地开口:“不就是你么?是你将我骗到这来,现在又假惺惺地问什么?”
第103章
许芸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再看她的神情,竟不像在污蔑她。
李青青这样说也就算了,许芸为何也这样说。
“我既然将你带到这里来害你,又为何要救你?”
江楠溪拿出刚刚在洞口放置的留影石,洞壁上顿时显现出刚刚的画面来。
只是那人始终是背朝着这边的方向,看不清脸。
但他身上穿的衣服,却是门中的长老服。
周行与曹千翼身形相似,江楠溪与两人不熟,光是这样远远看着,并不能分辨。
只是看着许芸渐渐惨白的脸色,她大概知道了。
“昨日的情况,你细细和我们说来。”
许芸终于回过神,撑着墙一步步站了起来。
这种时候,她还是不愿落下风,收起自己的一身狼狈,她仍旧如初见时那般张狂。
“你为何要帮我?”
“你失踪了,常乐将事情扣到了我头上,我不是帮你,只是帮自己洗刷冤屈。”
“昨日下课后,你在后山将我拦住,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让我跟你去个地方。我本不想搭理你,但你用言辞激我,说我不敢去,我便跟着你去了。你将我带到这边,然后趁我不备,对我出手。我被关在洞中,迷迷糊糊中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人拿着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然后不受控制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
她表情很痛苦。
“有人假扮成我的样子去骗你?所以李青青看到的是真的。
他算的好准,他知道我们之间有矛盾,把事情推在我的头上,没有人会怀疑。”
李青青的证词竟然不是胡乱攀扯。
这人好深的心机,利用了她和许芸ᴶˢᴳᴮᴮ的龃龉,利用了常乐的冒进鲁莽,利用了李青青的直言不讳。
周行与他们交往不多,没想到竟然对他们每个弟子,都如此了如指掌。
许芸靠在坚硬的岩石洞壁上,脸色十分难看。
“她的修为已经没了。”
明缘一只手指虚虚搭在许芸额间,她身体之中,半分灵气都无,如一片荒漠。
“我们先离开这里。”
一路上,江楠溪给许芸讲了秘境中的精怪,讲了那片闪着亮光的碎镜的作用,她越是往下讲一分,许芸的后背就越是凉一分。
她辛苦修炼,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千辛万苦进入玉华山,拜在周行座下。
她敬重周行,对他说的话奉若圭臬,为了得他几句夸赞彻夜修炼。
她不信周行是那样的人,但如今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她丢失的法力,意识混沌之中看到的模糊人影,江楠溪手中的留影石,无一不在证明着这件事。
她最恨被人利用欺骗。
“我现在能指认他吗?”
虽然有留影石存在,但是并没有记录下那人的正面,贸然地指认有风险。
且许芸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指认长老,实在是闻所未闻。
“你若信得过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而且我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太能完全接受这件事。
你不如也给自己一些时间,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如假装什么都没想起来,等他放松警惕,再次露出马脚时,再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他的真面目”
江楠溪说完之后,许芸静默了半晌没有答话,见她这样,江楠溪也不再多言。
就在几人走到议事堂门口,准备要迈步进去的时候,许芸叫住她。
“沈冰灵,对不起。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你们不是在关禁闭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简直胡闹——”,刘远航在议事堂外巡逻,看见这里站着几个弟子,走近一看,是今日刚被拉去关禁闭的两人,不由地拔高了声调。
紧接着看见站在两人身后的许芸,生生停住,复而又惊喜地开口:“许师妹,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满山门地找你,快找疯了。”
“来来来,快跟师兄进去与长老们说。”
刘远航上前拉过许芸,许芸脸色十分差,一言不发地跟着。
许芸平安回来了,江楠溪和明缘的嫌疑自然被洗清。
带着许芸回议事堂的时候,周行守在堂里,一见了人便立马迎了上去,眼神中的关心和焦急不像是假的。
江楠溪仔细观察着他,却没注意,堂上有一双眼睛,也在仔细地审视他们三人。
如同和两人约定好的那样,许芸对外说是自己不小心入了禁地,昏迷后再醒来莫名其妙失了修为。
这件事没头没尾的,且许芸也没有多追究的意思,于是被轻轻揭过。
今日这般折腾一番,虽然连幻世镜的影子都没见着,但是事情好歹有了些头绪。
不过东西时死的,人是活的。
接下来就靠许芸那边盯着,等着周行的下一次动作。
自从岷月崖回来之后,许芸的脾气性格转变了许多。每日仍旧和弟子们一块上下课,只是不再如从前那般对人横眉冷眼的,变得更加寡言少语。而她失去了修为之后,之前跟在她后面的阿谀谄媚的一群人,也不再往她身上花心思。更有甚者,知道她如今无力反抗,背地里,明面上,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对着她冷嘲热讽起来。
江楠溪不禁感叹,修真界与人间其实没什么不同。在人间时,身边的人熙熙攘攘,为名为利。如今到了玉华山,她恍然发觉,这里也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人人努力关注自身,渴求早日修成大道。
多的是人,不认真修行,不努力学习术法,急功近利,冒进蛮干。
一双眼睛,总是盯在别人身上。
一日下了课,回居所的路上。
许芸被几个外门弟子拦在路边。
“许师姐如今修为全无,在内门呆着也是浪费资源,不如主动去和长老说,把这个名额让给我们?”
领头的正是之前在秘境之中,与常乐一起跟着许芸的一个男修。
他身后跟着三五个穿着青灰色外门弟子服的弟子,听了他的话,也纷纷跟着应和,叫她以大局为重,不要如此自私。
要是换在以前,哪里还轮得到这几个人开口,许芸只怕早就一剑砍了过去。
只是如今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狂傲不羁的许芸了,她引以为傲的修为没了,屈居在仇人门下,还要假装自己什么也不记得,蛰伏隐忍,她这几日早就被自己折磨得失去了生气。
她一言不发,越过人群想要离开,可那群人缠着不让她走。
江楠溪正要出手,被明缘拉住,他指了指许芸身后的方向,她顺着看过去,只见常乐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处,此时正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朝着人群走来。
那人群都是些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人精,如今见有人要给许芸出头,便如鸟兽般,一哄而散,四散跑走。
“许芸,你没事吧?”
常乐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被她闪开。
于是只好尴尬地将手收回,默默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去。
两人往前走着,看见站在树下的江楠溪和明缘,许芸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最近一直在盯着他,但他和平时一样,白日里帮着赵长老处理一下门中的事务,偶尔去指点一下弟子们修习,晚上便自己关在房中修炼,未有异样。
待我也如从前一样,为我找来许多灵药和功法秘籍,知道我介意这件事,从不许其他师兄在我面前提起……
我真不知道,他是演技太好呢,还是从来就是如此深沉的心机。”
她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你上次说的对,若真的是他,他肯定还有下一步动作。我日日盯着,非要揭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江楠溪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修为没了可以再练,师傅没了可以再找,你也不要过分地陷入到这些事情里头,到时候成了心魔,得不偿失。”
许芸点点头,道了声谢。
常乐看到她们两人如今这样和睦融洽的关系,有些目瞪口呆,他抬起头去看那木灵根的道侣,那人显然要比自己镇静许多,神色如常地帮木灵根捋着肩上的头发,这倒是显得自己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二百五。
所以他心中虽十分好奇,两人带着许芸回来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贸然开口发问。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又过去几日。
一日夜间,江楠溪和明缘正在屋内看话本。两人肩膀抵着,包在被子里,明缘托着书,等着旁边的人发了话,才敢继续往下翻下一页。
房中只有细碎的纸页翻动的声音。所以门外‘突突’地敲门声在此时传来,显得十分突兀。
“这么晚了,谁啊?”
“我下去看看。”
明缘将门打开,门外是许芸,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他方才独自下山去了。”许芸喘着气开口。
她本想自己跟着下去,但是如今她修为尽失,只能来找两人。
夜色深深,山门寂静。明缘和江楠溪跟在许芸后面,三人匆匆下了山,一路赶到山脚下,才见着周行的影子。
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偷偷下来,肯定有蹊跷。
正要跟上去,身后传来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明缘警惕地回过头,轻喝道:“谁?”
于是看见身后半人高的茅草里,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常乐?”许芸先将人认出来。
“你没有修为,这么晚一个人出来,我担心你,就跟上来看看。”
常乐和许芸说话的时候,态度好得不得了。而每每冲着江楠溪开口时,总是开口‘木灵根’,闭口‘木灵根’,江楠溪暗自翻了个白眼,“别扯了,人要走了。”
于是这一段路又变成四个人在后面跟着。,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停一下,周四周五双更,周五完结
第104章
四人躲在河边的高草里,江楠溪拨开眼前的一小撮茅草,耳边的那一撮又弹了上来,呼得她耳侧一痒。
明缘一只手伸开,拉开她耳边颈后的杂草,“你过来些,我给你挡着。”
“你真好。”她往右边挪了挪,靠在他臂弯里,茅草都被阻在身后。
蹲在两人边上的常乐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对着许芸说道:“你要不要也过来些,我给你挡着,我皮糙肉厚的不要紧。”
那边只对他回了个白眼。
常乐:……
同样一句话,怎么效果差这么大。
“他在干嘛?”
这里是山下的一处村落,周行站在村子旁边的长河边上,手型微动,好像在施法。
“这条河里的气息不纯净,会影响村子的运势,他应该是在净化邪气。”
明缘解释道。
“可……”
怀里的人转过头来,唇角擦在他ᴶˢᴳᴮᴮ耳边。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顾念着许芸在这里,又没再继续往下讲。
“再看看吧。”
他突然捏了捏她的脸,她不理他,继续转过头去盯着。
接着,几人跟了周行一路,一路上,先是见他净化河流邪气,又是见他去密林中降服作乱的妖怪,后又见他去村民家中给他们绘制趋避鬼怪邪气的符箓,一晚上做了许多事情,但就是没有他们想看到的。
本来以为这一趟跟着,能有些幻世镜的踪迹,结果依旧是空手而归。许芸闷闷不乐,江楠溪和明缘也有些累怠。
折腾了半夜,几人回了玉华门,坐在江楠溪的房里,均是一脸疲惫。
“我出去透透气。”许芸起身往外走去,常乐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我一直觉得奇怪。秘境之中,那人在崖底下了一层禁制,又将精怪们都分开关在了离崖底距离十分遥远的不同地方,重新下了禁制。若不是那只小兔从禁制里钻了出来,若不是那只大兔还残存半丝记忆,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找到那里。
但是他这样谨慎小心的人,在岷月崖取许芸性命的时候,就那样大喇喇的,没有禁制,没有防御,好像在故意展示给谁看一样。
我最近一直在想,以那人的性格,他算得准人心,做事又滴水不漏,在去做这样的事之前,定然要先遮掩一番,比如换个容貌,换个……性别。”
明缘挑眉看着她,撩起她顺着落下的一缕碎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盯了周行这么多天,他为人和善,处事温柔,对门中弟子更是温声细语,从未有过怪责。
夜间避着众人下山,也只是做些利民的好事。
若说是专门演给我们看的,我倒觉得他不必花这么大的力气。
兔子那么肯定地说是‘男修’,会不会,根本从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
她突然想到赵清桐消失的三个弟子,之前怀疑周行的时候,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周行是足够谨慎小心,所以动的都是别人的弟子。现在转念一想,其实赵清桐的嫌疑更大,她就是仗着,没有人会怀疑到丢了三个徒弟的师傅身上,利用常人的惯性思维,一开始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明明她代行掌门之责,出入秘境,禁地,岷月崖如无人之地。她掌管门中琐事,掌管所有弟子,所以对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难怪,那日在议事堂中,明缘说为了自证清白,要去岷月崖,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一切都那么刚好,像是等在那里一般。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江楠溪此时才豁然开朗。
“我起先也只是怀疑,今日才确定。
那日在议事堂中,常乐站出来攀咬你的时候,你说他没有证据。那时,赵清桐看了李青青一眼,不过一瞬,李青青就站了出来作证。很是蹊跷。”
“那你说,她下一个要捉谁?
我看不是你,就是我了。既能灭口,又能涨她的修为。
不如直接将我们俩一块捉了,省事。”
“你倒是会替她想。”
两人正说着,听见外面好似有些骚动,紧接着,许芸和常乐急匆匆地跑进来,“又有人失踪了。”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一声声,很是稳健,不像是寻常弟子的步子。
而与此同时,江楠溪和明缘怀里的碎镜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嗡嗡’响动起来。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赵清桐不带感情的声音在屋外冷冰冰地响起:“晁玉,今日门中丢了个弟子,你同为师一起去看看吧。”
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
江楠溪猛地抓住明缘的手,她摇摇头,“不要去。”
“放心,她不是我的对手。”
与他在玉华山中逍遥久了,她差点都忘了,明缘可不是什么将将踏入仙途的小弟子。他是佛州尊者,能和魔鹰王应恒背水一战,能挡住他师尊三道不遗余力的雷霆之怒,能维护佛州百年的安稳平和。
他说的对,赵清桐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她又放下心来,放他离开。
明缘走后,江楠溪、许芸和常乐三人在房中坐到了天明。
一整夜过去,没等到他回来,等来他谋害同门,被关岷月崖的消息。
“你们不是普通的修士对吗?来玉华山也不是为了拜入玉华门,而是另有所图?”
许芸问她。
江楠溪也不打算再瞒她,于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手下不停地用玉简给明缘传信,却迟迟没有回应。
“木灵根,你相好究竟多大的本事,能打得过赵长老吗?”
常乐这一边跟看戏似的凑上来。
“自然能打过,只是赵清桐手里有件东西,能将别人的修为转移到自己身上。
之前许芸就是这样丢的修为。”
“什么!居然是她!”他此时才将事情看明白,忿忿不平地就要出门:“我们去揭穿她。”
“你回来。”许芸将人喊住,又看向江楠溪,似乎是在等她下什么决断。
“我要去找晁玉,你们一会去找两位长老,找个机会将大家聚在一起,我会把洞里的情况想办法传出来,到时候你们再同两位长老说明情况。”
“你万事小心。”
离开居所之后,江楠溪往岷月崖的方向走去。
天刚蒙蒙亮,路上都没什么人,晨间的冷风吹在身上,她不自觉地缩了缩。
听说赵清桐怒极,要给门中受害的那位莫名失踪的弟子讨回一个公道,将明缘关在岷月崖的第三道。
无凭无据,无缘无故就给人下了罪,可因为她是长老,是代理掌门,所以没有一个人反驳她。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真的抵不过赵清桐被她关着,还是将计就计地拖延,她心里也没谱,于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边赶。
到了第一道岷月崖,穿过长长幽深的洞口,她脚下不停,摸索着往前去。
走穿通道之后,前面的光亮顺着洞口一点点射进来,她屏息凝神,确定赵清桐不在,才顺着洞口出去。
一只脚才踏出去,便见明缘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面色苍白如纸,浑身虚弱无力,软绵绵地躺着,哪还有半分生气。
这模样,与那日许芸的状态简直如出一辙。
她脚下慌乱,趔趄着靠近,却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被一道黑印弹开,重重跌在地上。
接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另一处入口传来。
赵清桐红色的裙角随着她的步子轻摆着,摇晃着,停在江楠溪眼前。
“哟,小徒弟,来救你道侣了?”
赵清桐慢慢蹲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一双眼睛里闪着冰冷的杀意,嘴上却弯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她慢慢靠近,气息喷在江楠溪耳边,让她莫名感觉脊背发凉。
她一掌拍开赵清桐的钳制,挣扎着爬起。
“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不是知道么,我取了他的修为,他如今是废人一个了。”
赵清桐满不在意地跟着站起,手中凝出一道黑色金色交杂着的光晕,然后朝着洞口打去,轰然一声,那洞口应声倒塌。
巨大的声响传来,洞内沙尘弥漫,石块滚坠,有几颗擦着脸砸了过来,地上躺着的人终于有了些动静。
赵清桐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有种嗜血般的兴奋,“佛尊的法力,果然与众不同。
我杀百来个修士精怪,也比不上半分呢。”
她……怎么会知道明缘的身份?
江楠溪着急地走到赵清桐布下的黑色禁制边。
明缘呛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像是花了好大力气一样。
他靠着洞壁坐着,脸上是刚刚飞石滚落擦过留下的伤痕,红色的一条挂在脸上,十分突兀。
“怎么样了?”
“我没事。”他冲着这边摇了摇头。
“赵清桐,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我们撞破了你囚禁许芸的事情,想杀人灭口?
你利用碎镜修炼这种邪术,算得上什么名门正派?”
“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是什么名门正派”,她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转过头来,掐着江楠溪的脖子将她提起,脸却朝着明缘,“佛尊不是自诩大义凛然,所作一切,均是为了你的子民吗?那么我今日也让你尝尝看,失去爱人的滋味。”
“你别碰她!”明缘不管不顾地从禁制里往外闯,但每动作一下,那道黑色禁制就往里缩紧一圈,直到将他困在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赵清桐的声音接着从头顶传来,“没用的,这是我专门为你研制的阵法,别说你现在的功力已经全被我吸走了,就算你还有法力,也逃不出去。”
第105章
进入岷月崖之时,吃了上次没记录到人正脸的亏,这一次江楠溪学乖了,她直接将留影石幻化了藏在自己身上。
而许芸和常乐也按照江楠溪的意思去召集了所有的长老和弟子。
于是几人在洞口的一番对峙,一番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的声ᴶˢᴳᴮᴮ响,分毫不差地传到了玉华门所有人的眼中。
画面中明缘被赵清桐的法阵困在地上,江楠溪被她摁着脖子掐在手中,命悬一线。
周行和曹千翼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地往岷月崖赶去。
许芸和常乐一行人也跟在了后面。
洞内,江楠溪被赵清桐一只手拎起,就快要喘不过气。
“我……有一事不明,死前……还想求个痛快……”江楠溪攀着赵清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话。
手掌心中传来江楠溪脖颈上急促跳动的脉搏频率。
这样脆弱的修士,她一个指头就能捏死。
垂死挣扎,她以为她还逃得出去?
赵清桐轻蔑地笑了笑,松开了手,江楠溪顿时落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赵清桐又如逗弄猎物一般,两只手指停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收紧,又放开,又收紧,“你想知道什么?”
“之前囚禁许芸,准备杀她的时候,为什么要伪装成周行的样子,还要故意让我们看见?”
“自然是借你们的口去指认他,然后我再以同样的理由将周行囚起来。
他的修为,我也觊觎了很久呢。”
“他不是你师兄吗,就算你不怜惜你的弟子,山里的精怪,难道你连一点同门情谊也不顾了吗?”
“什么师兄,什么同门。
愚蠢的很,我根本不是赵清桐!”
她渐渐收了声,后背蔓延出一对乌黑的翅翼,翅翼舒展着撑开,有整座洞口那么长。
黑色的翅翼上下扑卷,带起洞内的沙石土砾四处飞扬。
沙石扑面而来,她有些看不清里头的场景,但耳边翅膀卷着风声的呼呼声响格外清晰。
等赵清桐停了下来,她才挥开眼前的灰尘,眼神落到赵清桐的翅膀上。
这翅膀好眼熟,好像明缘与应恒对战时,应恒背上的翅翼。
她记得在幻世镜中跟着明缘看到过的景象,应恒领着一群魔鹰盘旋在州界上空时,他们背上也是长着这样的一双翅翼。
江楠溪转头看向明缘,想要求证。
他点点头,“她是应恒的妻子,杀了原来的赵清桐,潜伏在玉华山,就是为了夺取幻世镜,复活应恒。”
魔鹰一族对幻世镜的执念真是有些过分。
上一次在玄烨台,便是他们潜伏在那处夺取幻世镜。
明缘原以为他们在那一次落败之后,剩下的这一些会安分守己,便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等到碎片快要集齐了,半路还冒出一个蛰伏在玉华门多年的应恒的妻子来。
“少废话!”
赵清桐又是两掌,直接将岷月崖打了个对穿,三人顿时置身在一堆断壁残垣之中。
并且这样的时候,她还没忘了要继续在明缘面前弄死江楠溪。于是一只手又贴上江楠溪脆弱的脖颈,指甲盖慢慢变成鹰爪的模样,尖锐的鹰爪一点点往她的皮肉里渗去。
赵清桐看着爪下的人,此刻她的眼神就如鹰隼一般狠厉,仿佛下一瞬,利爪就要穿透猎物脆弱的脖子,喷出温热的鲜血。
但她手里这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修士,突然一改原先引颈受戳的窝囊模样,从她手中挣脱,拔地而起,紧接着一把凝着金光的长剑高举,刺进她的胸膛。
反遭暗算,她怒极。
扑腾着翅翼,向风借力,猛地弹开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小修士,又撑着站起。
赵清桐的鲜血从左边胸膛处汩汩流出,血是褐色的,近乎发着黑,染在她上身的白裳上,妖冶怪异。
“小瞧你了!”她咬牙切齿,蓄力准备下一道攻击。
江楠溪被赵清桐一道猛推,直直向后弹去,而原先被法阵困在地上的明缘在漫天沙尘中站起,稳稳地将她揽在怀里。
“你没事?”她脖子上渗着血,语气却是十分的惊喜雀跃,好似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我说过,她不是我的对手。”
他拉着江楠溪的手,将她挡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在半空中,接着口中喃喃地念起口诀。
随着他清磐若石的咒语声一声声落下,赵清桐身上的几枚碎镜应声而出,连带着江楠溪身上的这枚,四枚碎镜当空相撞,发出铿然一声脆响。接着便慢慢融合在一起,须臾之间,镜身裂痕全消,终于变成了一块,完完整整的幻世镜。
幻世镜合体的那一瞬,激起四处的气流往复奔泻,玉华山的钟声受到感应一般莫名响起。原先塌了一大半的洞口这一下彻底坍塌,洞口岩石四处滚落,赵清桐飞身闪开,便也顾不得继续攻击他们。
而随着镜子的慢慢融合,赵清桐体内的金光也在逐渐往外流散。
感受到自己渐渐变弱,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一分一分地流逝,她试图运气将外泄的金光收回,却只是徒劳无功,身体内的金光如大坝泄洪一般,顷刻间流散干净,赵清桐奋力嘶吼:“为什么会这样!我分明用幻世镜取走了你的力量!”
明缘将江楠溪从身后拉到跟前,指尖聚着金光,覆在她脖颈上,疗愈白颈上的几道血痕。
单单看他认真仔细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触碰,好像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但他一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好似千年万年都难化的寒冰,叫人心口莫名一凉。
他大发慈悲地开口,好叫她死个明白。
“幻世镜是千年前佛州的玉华尊者在崎落川山秘境中获得的上古圣物,玉华尊者以佛气温养它多年,后来才将幻世镜交给酆都大帝,为冥界渡化鬼气。
本座与玉华尊者的力量本就一本同源,而幻世镜是圣物,不是死物,自然不会为你所驱使。
方才你以为你吸收了我的力量,不过是我给你造的假象罢了。
百年前与应恒一战,是他挑衅在先,若他好好在魔界呆着,不打我佛州的注意,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而你们魔鹰一族,死了个魔主,百年来,便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疯狗一般追着本座乱咬。
成天想着通过什么歪门邪道复活他,难怪落得如今这般凋敝零落的地步。”
明缘话音刚落,却是利落地折了她一对翅翼。
赵清桐一声痛呼哀嚎,声音凄厉狠绝,响彻后山。
江楠溪想要转头去看,被他轻轻捏住。
“赵清桐,本座留你一条鸟命,你的罪过,玉华山的人会跟你算清楚。
但上一次在玄烨台,这一次在玉华山,你们三番五次地来挑衅本座,本座也不会让你好活。”
魔鹰断翅,如鲛人断尾,长龙抽筋,法力越是强大的,所受痛感越深。
议事堂的那一群人赶在这场大乱的尾声接连抵达岷月崖。
“多谢佛尊为我门派铲除妖物,不然不知还有多少弟子要受她荼毒。”
若不是明缘和江楠溪,只怕上一次许芸失踪之后,也难逃赵清桐毒手。
周行痛心疾首,恼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日发现,白白害了许多弟子性命。
“周长老,不必言谢,方才在洞中,若不是你告知阵法的破解之法,本座也不会那么快将她降服。”
明缘与周行寒暄的时候,许芸看见江楠溪站在一边,便从人群里走过来,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楠溪笑着摇头,见她神色不快,于是出言宽慰:“如今真相大白,你师父既然是清白的,你也不必再与他闹别扭。好好修炼,以你的能力,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不是难事。”
“如今经历了这么一遭,突然有了很多莫名的感悟。之前总仗着自己修为高,就随意欺侮他人,这一回被别人欺侮,头一次感受到被欺负的时候有多不好过。也许这算是老天给我留下的一次试炼,以后,我会收敛自己的脾性,好好修炼。沈冰灵,认识你我很高兴,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希望我们能忘记之前的不愉快,成为朋友。”
“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紧接着便是玉华山门内清理门户的动作了,两人没有继续留下观看的打算,便与众人告了辞离开。
“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何说周行长老帮你破了阵?”
“赵清桐那个阵啊……确实把我困住了,不然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把你掐成那样。”
然后江楠溪站在那阵法边上问他怎么样了的时候,周行通过她藏在身上的留影石往洞里传了消息,他这才从阵中脱身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翻看,她被他的动作弄得发痒,于是也伸着手摸到明缘脸上,“还说我,你自己都破相了。”
明缘脸上还喇着一道石块划开的血口子,这会儿的伤口已经凝住,横在他温玉一般的脸上,看着真是可怜。
“我刚刚替道侣疗了伤,那礼尚往来,道侣也替我疗伤,好不好?”
他低着头将脸凑近,闭着眼睛,一脸任君采撷的模样。
逗得她忍不住发笑。
疗愈术嘛,这段时日在玉华山倒是学了不少这样的术法,完完全全是小问题。
她自信满满地伸出手,凝ᴶˢᴳᴮᴮ着灵力覆在他脸颊上。
过了许久,那伤口仍旧是原模原样,没有什么变化。
他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你会不会啊?”
还真是不会,但她不说。
“好了好了。”江楠溪开口道。
明缘闻言便要伸手去摸,她急急拦住。
“我们现在是先回佛州,还是直接去罗酆山?”她扯开话题。
“那直接去罗酆山吧,我得先和酆都大帝打个照面,告知他幻世镜已经集齐的事情。”
等两人到了三天宫。
他便将幻世镜拿了出来,小小的镜面上,映照出他的面容。
脸上那道一指长的口子还印在那。
镜中的男子缓缓转过头去,一字一字地喊她的名字“江-楠-溪,你不是说好了吗?”
可她早已远远走在了前面,消失在三天宫的殿门处。
第106章
罗酆山山顶云雾缭绕,山峰笔立,直入云霄,恍若仙境。
三天宫殿门高耸,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巍峨壮观。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初到三天宫时,江楠溪孤身一人。
那时望着巍峨林立的高门大殿,如堕云雾之中,只觉前路茫茫无际,不可探寻。
那时想的是,人生百年,三世转眼而过。
人在局中之时,总是患得患失,什么都想抓紧,最后什么都失去。
来也匆匆,去也空空。
如今一切重来,天地茫茫,那就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而这一次回来,牵着那个人的手,恍如隔世。
穿过门廊,两人来到三天宫的议事大殿之中。
酆都大帝坐在主座,绾纱在一边奉茶,而孙七娘等一行人垂首等在殿下。
江楠溪和明缘甫一踏入,那边听了动静,底下的人便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但碍于殿上坐着的人,又无人敢先发声,于是只好悄悄地打量着离开许久的两人。
二人走近后,酆都大帝已从位置上走了下来。
他脸上透着喜色,两道浓眉也舒展开来,一路上不住地捋着自己的大袖,最后停在两人跟前。
一把拦住了江楠溪要行礼的动作,十分熟稔地朝明缘拱了拱手,语气松快明朗:“佛尊一路辛苦了!”
明缘微微颔首,不与他客套,直接从袖中拿出幻世镜递了过来,“大帝看看吧。”
小小的镜子躺在手心,镜面完整如新,闪着银光,好像是新制的一般。
镜身的褐色雕花却暗沉圆钝,照应着这枚上古圣物一路以来历经的风霜蹉跎。
“真是万幸啊,多亏了佛尊,助吾及时将幻世镜收回,不然届时酿成大祸,吾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酆都大帝小心翼翼地接过幻世镜,镜子被他牵引着立在半空中。
大帝指尖微动,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这一番动作,镜面上漾开一圈圈银光,这层银光往外散开,引起殿堂内的金属器皿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共鸣同振之音。
三天宫的鬼修们都好奇地伸着脑袋看着,而比起这枚不同寻常的上古圣物,他们似乎对拿着镜子回来的这两个人更感兴趣。
比如为何出去转了一圈,原来的‘宫主’为何变成了如今的‘佛尊’,比如几月未见,两人的关系为何变得如此密切了。进来这一会的功夫,这位新佛尊,老宫主的眼神就没从江楠溪脸上挪开过。
鬼修们十分默契地将目光流连在明缘和江楠溪身上。
江楠溪不经意地抬头对上,面对这些过分灼热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只回了个十分得体的微笑。
“这是幻世镜与罗酆山的牵引阵,为履行当日之诺言,今日吾撤下此阵。
从今以后,幻世镜与罗酆山再无关联,还望尊者好好保管,勿要使它再四散流落。”
言外之意是,这一回幻世镜与罗酆山再没有了关系,若是哪天镜子丢了,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随着酆都大帝的话音落下,银光消散。
镜子从空中往下落,明缘伸手接过,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大帝放宽心,本座还从未丢过什么东西。”
酆都大帝虽长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又擅长打着马虎眼,有时还给人几分憨直朴实的错觉。
但与他的容貌所展示出来的东西不同,他为人实则八面玲珑,机敏狡诈。
三言两语诓得明缘为他去取镜子,还留在罗酆山替他办了许久的事情,而他自己反倒是清闲自在,坐享其成。
他也知道自己占了明缘天大的便宜。外头许多人为这幻世镜争得头破血流,而他让明缘去忙活,自己偷懒。
再派个人去盯着,三不五时地汇报一下进度,敦促一下工作。
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到了镜子,一想到这里,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看向江楠溪的眼神也更加和善亲切了。
江楠溪只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酆都大帝转过头来,对着众人解释道:“这位是佛尊明缘,之前受吾之托,以三天宫宫主的身份留在罗酆山,为吾暗寻幻世镜。如今幻世镜已归,佛尊也要回佛州去,但三天宫不能没有人管事-”
“本座暂时不回去。”明缘打断他。
先前是两人私下交易,没人知道明缘在罗酆山替他办事也就罢了。如今他的身份人尽皆知,还要留在罗酆山,他这里的小庙哪里容得下这尊大佛。
酆都大帝想也没想就准备开口送客,但他一双眼睛左右转着,落到江楠溪身上,顿时又有了主意。
“佛尊来罗酆山做客,吾自然是欢迎。只是再不敢劳烦佛尊替三天宫做事了。
这一次寻镜,江姑娘你也功不可没。绾纱都同吾讲了,在南疆,在佛州,在玉华山,姑娘智勇过人,心思细腻,把三天宫交给你,吾也放心。”
江楠溪对于罗酆山,一直有着特殊的情感。大概是因为,这是真正由她自己选择的地方,在这里做的事情,认识的朋友,都让她觉得有归属感。在外面四处漂泊寻找幻世镜的日子,她跟着去过南疆,去过佛州,去过玉华山,却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在这里的平淡日子。
“多谢大帝一番好意,只是,我才来罗酆山不过几个月,资历尚浅。
也不想因为佛尊的关系,让您对我多加看顾和照拂。我便如现在一样,在三天宫当个普通修士。若有要我帮忙的,我也绝不推辞。这样便好了。”
“姑娘不必推脱,多事之秋,罗酆山也正值用人之际。你若担心一人不能胜任,便让齐磊与你一起。你看如何?”
“多谢大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再推辞,朝着酆都大帝拜了一拜,终于应了下来。
“你们一路辛苦,不如先去休整一番,吾也不打扰诸位了。”语毕,酆都大帝朝众人摆了摆手,带着绾纱离开了三天宫。
明缘跟着出去送了两步,他们一走,原先规规矩矩站成一片的人‘呼’地一下涌上来。
孙七娘领着头站在前边,将她拉了坐下。
这群人缠着,一会问出去寻幻世镜的经过,一会问她和明缘是如何认识的,一会又问明缘以后是不是要一直留在罗酆山,七嘴八舌地问下来,她再回头时,天都要黑了。
“今日高兴,我看我们不如好好一起吃个饭,给你俩接风洗尘,热闹热闹”,孙七娘开始张罗起来,“你们两个来给我打下手。”
沈东和岑礼意犹未尽地从这边离开,跟着孙七娘去了厨房。
“对了,怎么没看见时子初?”
几个人一走,周边突然空荡下来。江楠溪四处环顾了一眼,跟前坐着的只剩下楚瑶、谢汝城和齐磊。
聊了半日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之前在鬼市的时候,他说碰见一个人,很眼熟。当时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咱们有一次去枉死城办事,他又在那碰着那个人了。
他说那是他的老师,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忍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枉死城呆着,便回了枉死城。”
齐磊说话有个习惯,一句话来来回回地说,讲不清重点。他一会讲到鬼市,一会讲到枉死城,倒是叫她想起来。那日同时子初一起在南街喝糖水,喝到一半,他的确说是遇见了个熟人,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原来那人是陈垂锦。
她心中忽然感慨万千。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时子初因为陈垂锦失手杀了她,两人生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从未见过面。
身死之后,又和她在罗酆山相遇。
如今兜兜转转,他从枉死城来,又到枉死城去,她从罗酆山出去,绕了一圈又回来。
两人也都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等到了要开饭的时候,明缘还没回来。江楠溪从殿里出去,在外头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于是又去了明缘的院子,找到屋子里,果然见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埋头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她走近了问他:“你出去送个人,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她来了,明缘ᴶˢᴳᴮᴮ状似若无其事地将抽屉合上,动作却有些急促慌乱。
他回道:“方才回来,见你们聊得起劲,不忍打扰,就回屋里来坐坐。”
“七娘他们去做了好多菜,说是给我们接风洗尘,我们去用饭吧。”
“好。”明缘跟着起身,正要往外走,边上的人突然闪身到桌前,拉开他刚关上的抽屉。
“你刚刚在翻什么,偷偷摸摸的。”
她一边问,一边拉开抽屉。
没料到她突然的动作,他愣了半刻,再想伸手去拦时,已经晚了。
于是在她背后垂死挣扎一般地扯了她两下。
抽屉拉开,里面躺着些小玩意儿。
一方素色的帕子,一支累丝点翠青雀钗,一颗黄油纸包着的糖,一副纸张泛着黄的画卷。
里头还用锦布垫了一层,这些玩意儿整整齐齐地被码在屉中。
她拿起那张帕子,轻轻抖开,帕子在空中垂落,角上绣着两朵桃花。
就这么打眼一看,是十分明显的松散的针脚,粗糙的功夫。
这是她在渔岛的时候绣的。
那日去渔阳买东西,遇上大雨,躲在陈月轩家檐下等着的时候,她给他帕子,让他擦擦。
“你还留着?”她转过头去看他。
屋子里暗沉沉的,她也没点灯,就借着外头的一点天光看着他。
明缘站在她跟前,罕见地说不上话来,只一味地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帕子,塞回抽屉里重新关好。
他俯身从她手中去抢的时候,耳尖从她眼前晃过,红得显眼。
“不是要用饭吗,我们快些过去。”
明缘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她却干脆坐了下来,还要去翻抽屉里那副合着的画卷。
上一次去鬼市给他们送钱的时候,江楠溪来明缘房中取钱。那时不小心打翻了一道画卷,画卷露出一小块,她匆匆瞥了一眼。当时只当是宫主的某个红粉佳人,不敢细看,拿着钱袋就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画的好像是她。
画卷抖开,摊在桌面上,的确是她。
画的是她坐在渔阳小院里的秋千架上的样子。
看了半晌,江楠溪惜字如金地点评道:“画得不错。”
他站在一旁,闭塞耳目,俨然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仍由她去翻弄。
“明缘”,一道轻笑声传来,江楠溪关上了画卷,叠着帕子,笑盈盈地喊他,“那会手艺不好,以后给你绣更好看的。”
“三天宫的宫主大人,哪还有闲功夫给我绣帕子?”他语气幽幽凉凉。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刚刚一言不发地独自坐到屋子里来,原来是在计较这个。
她伸手抓着他摇了摇,十分好声好气地开口:“以前在晋县做县令的时候,我不是还常常抽空和师爷爬山,赏雪,看书,绣个帕子而已,怎么会没有功夫呢?”
“嗯,你在晋县的时候,不过同我赏了三五回雪,看了两本书,爬了一次山,便死了。”
听这语气,积怨颇深啊。
说话太难听了。
她往抽屉里摸着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她指尖绕开,“你放心,我有手有脚,会好好保护自己。我以后也会好好修炼,会看重自己的性命,会好好陪着你。总之,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仰着脖子看他,他还是不说话,下巴绷着,好像谁欠他钱一般。
她手里捏着个东西,出声叫他:“明缘,张嘴。”
错愕间,嘴里突然被她塞进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
那东西慢慢在舌尖化开,熟悉的甜味漫在口腔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
“糖啊”,她歪头一笑,补充了一句,“吃了会变嘴甜的糖。”
然后兴致盎然地拉着他往外走,“走,我们用饭去。”
明缘:……
*
秋阳杳杳,落日余晖伴着山间晚风,描绘着冷秋气氛。
兰因堂的院子里,传来孩童嬉闹的笑声。
明缘在罗酆山呆了好些时日,直到符向川催着他赶紧回去,他才拿了幻世镜,从三天宫赶去佛州。
回来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去了州界,用幻世镜为佛州打下防御法阵,忙活了半日,终于能回兰因堂了。
一只脚刚迈进院子,一只枯藤绕成的小圆球滚着停在脚边。
明缘俯身捡起,一小阵急急乱乱的脚步声传来,抬眼便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小童。
三四岁的年纪,丁点儿大的个子,此时正红着一张脸,喘着气跑过来。
他似乎是想要明缘手中的球,却不敢开口,于是怯生生地将伸在半空的手收回,局促地捏着衣角。
“你的球?”
明缘将球递过去,小童见状忙又伸出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接,等将球抱住了,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
他将球递到了小童手里,便提着步子往里头走。
“外头那个是你给我找的佛子?”
明缘进了屋子,符向川正半躺在塌上,手里拿着玉简不知在与谁通话。
见他进来了,才慌慌张张地把玉简熄了,复而又得意洋洋地开口:“你见过了?我办事效率高吧,你与江姑娘去玉华山没多久,我就将人找到了。这孩子你别看他看着温温吞吞的,但资质不错,有慧根。只要耐心培养,不日就可接替你的位置,让你安享晚年。”
‘温吞’倒是不假,但‘资质不错’他倒是真没看出来。
反正在符向川嘴里,只要是他办的事,就没有一件事不好的。
他上前走了两步,问道:“他家中可还有人?”
“父母去世的早,有个舅舅,我找到他时正被养在舅舅家。他舅舅听说是兰因堂寻他外甥来,很是高兴。我同他说,每月可以将孩子接回去,在家里呆上两日,再送过来,你看怎么样?”
明缘点点头。
“你方才与谁在通话?”
“没谁……”符向川言辞闪烁,从塌上爬起来,去摸边上案桌上的茶水喝。
明缘一只脚勾着小桌,将桌子拖到了自己跟前。
符向川扑了个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桌上端起一杯茶,递到符向川眼下。
这么好心?
符向川才要伸手去接,便听见头顶传来明缘的声音。
他学着符向川刚刚在塌上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纱纱,我错了?”
后头的几个字模仿地简直惟妙惟肖,符向川自己听了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明玉楼,我警告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符向川脸上闪过尴尬的神情,但又还想维持剩的不多的体面,努力绷着,又没绷住。
最终倒是变成一副十分滑稽的模样。
看着明缘忍着笑的样子,他忍无可忍,于是拿了塌上的玉简夺门而出。
起身时还猛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将他手中的水碰得洒出来一大半。
明缘将杯子放下,在原地站着,哭笑不得。
院外的小佛子手里抱着球,从门外进来。
门槛有些高,到了他的小腿肚,于是他将球先丢进门里,自己骑在门槛上翻了下来。
“师尊,擦手。”
然后球也不拿了,小跑着停在明缘跟前。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小巾帕,踮着脚往上递。
“谁教你这么喊我的?”
明缘眼中闪过几丝玩味,蹲下身来,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向川哥哥。”
“不对,要叫叔叔。”他纠正道。
符向川那根老油条也配被喊‘哥哥’?
“好的,叔叔。”
小团子声音软软糯糯,很是可爱。
“我是说,你要叫他向川叔叔。”
真笨,明缘看过去的眼神带了些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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