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有一座奇怪的山。
这座山一半青山如碧,树林茂密,让人觉得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深山。而另一半则荒芜枯萎,遍地黄土,让人一打眼看去还以为是沙丘。
青碧与黄土泾渭分明,仿佛一条线劈开了这条山脉,一青一黄,仿若某种诡异变形的太极图。
而在青山和荒山的交界处,有一座村庄。
而村庄身后的青山之上,深林之中,一座神庙高高在上,巍峨高耸,俯视着众人。
那神庙极具压迫感,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要出现巨物恐惧症,而神庙的装饰也稀奇古怪,透露着远古时期的野蛮血腥,充斥着原始崇拜的诡异。哪怕只是看照片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而在山路上,村民们穿着带红色的衣服,粗麻布染出来的红色并不正,看上去好像是干涸的血迹。他们吹锣打鼓,抬着一顶精致到格格不入的花轿,向神庙走去。
唢呐声起,明明是最有穿透力的乐器,却被他们吹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仿佛不是喜乐,而是要送葬。
神庙在望,村民顶着敬畏的表情停下。模样还在壮年,给人感觉却已经是老态龙钟的村长咳嗽一声,嘶哑得彷如哭坟的声音高声喊道:
“请新娘出轿——”
红轿之中,走出一个人。
与想象中的女子不同,那人身材高挑消瘦,穿着明显是临时改的古时嫁衣,尚有裙装痕迹,虽然带着红盖头,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男人。
“阮漓先生。”村长谄媚而阴险地向前一挥手:“您请,进了这个门,如果邪神殿下对您满意,就会燃起一只蜡烛,那你就等着他晚上来和您拜堂成亲,这事就算成了。”
说完他咧开嘴:“要是不成,您会和您姐姐同样下场。”
被称作阮漓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动声色摸了摸自己在上花轿之前,偷偷藏在宽袍广袖下的匕首,顶着盖头抬眸看向眼前神庙。
红纱的遮挡下,神庙也仿佛蒙上一层血色。
我会给你报仇的,姐。阮漓如此想,谁杀了你,我就会杀了他。
想到这里一直冷冰冰的青年眼圈红了红,随即他抿了抿唇,不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新娘请入神庙——”村长又扯脖子喊道,“众人跪别——”
阮漓面无表情,听着村长的喊声,迈入了神庙的门槛。
神庙内一片漆黑,就在他走进去的瞬间,正对着神庙大门的一根蜡烛忽然自燃,红烛垂泪,仿佛泣血。
唯有那一根蜡烛闪烁着微微的光,其余地方仍旧一片漆黑,那一点光亮只能让阮漓隐约看见,正对着他的是一座神像,隐约有个形状,但是看不清细节。
他皱了皱眉,觉得神庙中的阴冷沁入骨髓。
按照这个村子的说法,新娘不能穿鞋,他赤脚踩在青石上,直觉一股寒气围绕他身边。
就在此时,他身后却忽然爆发出一声夹杂着喜悦的高呼:“殿下同意了,殿下同意娶他为妻了!几千年了这是一次!我们有救了!”
阮漓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他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一惊,却没做出什么动作,只是回头看去,就看见送亲的队伍和尾随来的村民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不住地合十磕头。
“几千年了,殿下第一次同意拜堂。”村长哭起来,本来就难看的脸更加像只猴子,“果然,果然神谕是对的!神谕千年未下,昨天居然出现,就是为了你啊!你就是命定之人!”
阮漓一听这话,冷冷笑起来:“你很高兴?”
村长立刻点头。
“既然如此,记住你现在的心情。”
村长一怔:“神妃什么意思?”
“等你死的时候,也希望你保持着这种兴奋。”阮漓语气一冷,语气包含着无尽的恨意,“你们以为逃得掉?”
村长一激灵,立刻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都是误会啊,你姐姐的死也是意外——”
“闭嘴。”阮漓的声音含冰带雪,“你们人多,我暂时杀不了你们。但是我说过,无论我此去是生是死,结果如何,我都会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村长抬头看阮漓,青年身穿红衣居高临下看着他。
阮漓掀开盖头,露出一张俊美如谪仙的脸。只是他神色冰冷,那张美人脸上的寒冰仿佛能冻伤别人。在他扔掉盖头的瞬间,神庙的门无人推动,却开始慢慢合上。阮漓最后看了一眼外面跪了一地的人,转身看着那根蜡烛,再也不回头。
村长噤若寒蝉,他想起阮漓的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发毛。
好像这个人只要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他心底不安,低低吐了口唾沫:“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说什么大话。”
旁边他的儿子立刻小声说道:“他要是真的是神妃,不也就成神了?杀你不就和碾死蚂蚁一样,闭嘴吧,老不死的。”
村长老脸一抽,讪讪说道:“他是第一个神妃,谁知道殿下是怎么个娶亲法,说不定直接弄死了。”
说到这里,村长仍是有些害怕,他立刻起身,打算用些别的转移注意力:“快,举行仪式。殿下和大人在里面拜堂,我们在外面的仪式也不能少!”
大门隔绝了一切声响,外面敲锣打鼓,呼叫跪拜的声音并没有传到阮漓耳朵里。他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两个软垫,似乎是跪天地和高堂时,给新人用来垫着的东西,绣工精美,就是上面图案怎么看都不像是喜事该有的鸳鸯。
阮漓大概瞥了一眼,只隐约看见绣的似乎是杀人的场景,他也没心思细看,只是向那仅燃的蜡烛走去,打算拿着烛台先观察一下神庙四周。
他修长的手指还没碰到烛台,四周就忽然又燃起了四五根红烛,正好在不同方位,足以让阮漓看清楚神殿内部大概情况。
只是烛光熹微,也只能看个轮廓,诸如壁画纹样,都是瞧不清的。
足够了,阮漓心想。
这神殿空空旷旷,四周虽然有些雕像和装饰,但是整个大殿是打通的,只有几根柱子,以及正对着门的雕塑面前,有一个香鼎。神庙像是一个规整的盒子,看上去有些压抑。
他将四周情形记在心里,暗中揣摩了一番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便回到软垫旁边,坐在上面,对着面前的等身雕像发呆。
这神殿宏伟壮阔,神像居然只是和人一边高,阮漓打量了一下,除却下面的台子,那神像和他自己身形相似,按照他一米八三的身高估算,而那神像差不多在一米八五左右,是一个成年男子身高。
这就是他“丈夫”的神像。
阮漓眸光冷寂,眼神向上挪去,却发现烛光只能照出一个大概轮廓,神像的脸还是隐匿在黑暗之中,全然看不清。
他也不是很感兴趣,随即收回目光,坐在软垫之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漓这副模样,倒比身前的雕塑更像是一尊神像。
他静默地坐着,脑海中将自己的计划又反复过了几遍,最后他垂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去摸那把匕首。
无论你是人是神,你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就要偿命。
阮漓腰背直得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刃,他嫌弃这古代的婚服麻烦,但是又不敢随意脱下去。
他担心一旦脱掉会触碰什么奇奇怪怪的禁忌,致使他的“丈夫”,这个诡异村庄供奉的邪神就不会来了。
他就这样在烛光下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失败了的时候,厚重的大门忽然动了动,随后缓慢向外打开。
阮漓心底一动,起身跪在了软垫上,一副温良恭俭让的顺从模样。仿佛他很害怕,也很期待这场诡异的婚礼。
大门终于全部打开,而仅剩的烛火全部熄灭,不过这并不影响阮漓,因为一湾清澈的月色随风飘了进来,台阶前的那一片地,被月光照的一清二楚。
阮漓暗中握住匕首柄,仍旧垂着头,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无数诡异的响动,阮漓皱眉,暗中回头,却看见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一幕。
数条碗口粗的树根从门外翻涌而来,此起彼伏,看上去不像是树木该有的东西,倒像是什么奇怪的触须。
那些树根瞬间侵入,直奔阮漓,阮漓睫毛一动,压抑住出手的冲动,沉默地跪在软垫上,任由那些树根缠绕在他的四肢上,树根慢慢收紧,甚至有一条围绕在他腰上,仿佛有人在背后抱着他一样。
阮漓闭上眼睛,克制住不适的本能,他抿着唇,看上去倔强而冷漠。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隐约有檀香的味道。
那是村民用来供奉邪神的香。
阮漓心头一凛,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站了一个人。
他没有回头,而那个人在他身后单膝跪下,贴近阮漓,低低笑了一声,随后一手环住阮漓的腰,另一只手自后方伸过来,捏着阮漓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那个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轻巧的笑意,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一开口,就给人感觉邪气四溢。阮漓顺从地仰着头,听见男人贴在他的耳朵上轻声呢喃。
“这就是我的新娘啊。”男人轻轻地笑道,“还真是一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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