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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失声雨(57)

    刚踏上L国的土地时, 季沉蛟就感到一种藏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他在这里出生, 短暂地拥有过母亲的疼爱。也许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力量, 想用孩童时期的温馨,来将他留在这里。

    现在,那熟悉感更加强烈。

    他曾经许多次在凌猎带回来的影像中看这座恢弘的娱乐殿堂, 它矗立在这个被战火洗礼的国度,欢声笑语和纸醉金迷像是飘浮在空中的玩笑。

    他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里, 看看凌猎所说的, 属于他母亲的雕塑, 但他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因为突如其来的动荡, 嘉年华已经停止对外开放, 山下的所有宫殿都没有客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荷.枪实.弹的佣兵。这让这座嘉年华显得更加荒诞, 他们守护着的就像一个脆弱的,不该存在于这里的水晶音乐盒。

    但自从进入嘉年华, 酥一倒是自在了许多, 好似一旦到了这里, 就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季警官,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去问问警方到底是什么情况。”酥一将季沉蛟三人带到停业的酒店。

    季沉蛟说:“我听说这座嘉年华里有个雪场?”

    酥一挑了下眉, “不错,那是Wonder先生的居所,有时也对客人开放。”

    季沉蛟看着他, 暂时没说话。

    酥一说:“季警官, 你想上去看看?”

    季沉蛟:“如果你允许的话。”

    酥一爽朗地笑起来, “没问题, 不过还是要请你们暂时待在这里,我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行。”

    酥一带着手下离开酒店后,季沉蛟立即尝试搜索信号,然而这里的信号断得更加彻底。季沉蛟顿时有了非常不妙的想法,萨林加乌克市是“茉莉茶”最核心的控制区域,“王庭”到底是怎么在这里发动袭击的?

    “茉莉茶”有什么阴谋?

    小灵和阿勋检查完房间的各个角落,没发现窃听之类的设备,但皱着眉道:“奇怪,这儿不该搜索不到信号啊。”

    季沉蛟说:“除非是他们故意切断我们和外界的联系。”

    阿勋警铃大作,“‘茉莉茶’想干什么?”

    季沉蛟双手叠握,抵着下巴,L国的形势很复杂,多方势力互相勾结,又互相算计,每一方都妄图在特别行动队的抓捕“黑孔雀”行动中捞到好处。

    季沉蛟起身,“不能坐以待毙,分头行动,我去盯着酥一。”

    酒店外守着佣兵,季沉蛟三人出现在酒店门口时,他们看了过来,但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在市区的方向,一片浓郁的烟尘腾起,大地仿佛震动起来。

    佣兵们大声咒骂,季沉蛟趁乱从他们的视野中离开。

    空气中的枪声变得更加急促,似乎朝着嘉年华的方向而来。嘉年华的大门再度开启,季沉蛟躲在雄伟的圆柱后面向大门方向看去,只见四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开了进来。

    是什么人?

    车径直进入地下车库,消失在视野中。

    季沉蛟正要转身,身后忽然传来笑声。这笑声过于轻松,反而让人头皮发麻。他转过,对上酥一的双眼。酥一换了一身衣服,也洗过脸擦过头发,不像在矿场时遇到那般狼狈了。

    “季警官,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请你在酒店休息吗?”

    季沉蛟故意晃了下手机,“我出来找信号。”

    “哦?”

    “房间里没信号,我需要联系指挥部。”

    酥一眯了眯眼,“那你联系上了吗?”

    季沉蛟收回手机,“这里也没信号。”

    “抱歉,‘王庭’破坏了我们的通讯装备。”酥一说:“工人正在抢修,我也想赶紧和警方联系上。”

    季沉蛟说:“刚才进来的人是?”

    酥一的眼神很奇怪,“一会儿我安排你们见面。”

    季沉蛟说:“就在这里?”

    酥一:“季警官想在哪里?”

    季沉蛟看向山的方向,笑了笑:“既然来了,我想去看看雪场到底是什么样子。”

    酥一沉默了会儿,唇边隐约勾着一抹笑意,“好,那就遵照你们国家的那句话——来都来了。”

    繁琐的山间大门打开,车蜿蜒而上。这里虽是山林,但远处的硝烟似乎已经飘了过来,空气中有股被烧灼的味道。

    季沉蛟很细致地观察着周围,直到一座巨大的雕塑在林海中若隐若现。

    “那就是Wonder先生为他心目中的女神造的雕塑,爱丽丝神像。”酥一让司机停下车,“季队长,前方不允许机动车驶入,我们走过去吧。”

    季沉蛟下车,目光无法离开那座雕塑。它壮美而纯洁,神态从容地俯视着莽莽山林。

    “那边就是雪场。”酥一指着雕塑身后,遗憾道:“但是现在是特殊时刻,无法启动造雪设备。”

    季沉蛟仍旧凝视着雕塑,周遭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

    L国警察总部指挥中心,阿萨克正在发狂咆哮:“萨林加乌克市为什么也会出事!‘王庭’怎么打到那里去了?‘茉莉茶’到底干不干活?马上给我接酥一!”

    指挥中心早已乱成一锅粥,副手浑身冷汗:“先生,通讯断了,根本联系不上!”

    “废物!都是废物!”阿萨克在房间里急走,将文件扔得像雪片一般,又问:“天马山区呢?沈寻的人过去了吗?”

    下属支支吾吾:“正在进行搜救,我们和‘王庭’死伤都很惨重,现场找到的尸体里,还没有发现一个是‘浮光’的人。”

    “我问你沈寻的人哪去了!”

    “不,不知道!”

    阿萨克更加暴躁,“集结警力,把‘浮光’的人全都给我抓回来!”

    “可是……阿萨克先生,我们的目的不是抓‘浮光’啊!”

    “但沈寻的目标是‘浮光’,如果‘黑孔雀’最终落在我们手上,你猜,沈寻会不会为了交换‘黑孔雀’,而帮我们干点活?”

    通讯时断时续,沈寻这边也十分着急,天马山林挨着L国的边境,L国警方在天马山林可以说是全面溃败,“王庭”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不能让“黑孔雀”离开,早前那两队人马已经来到边境,但“黑孔雀”真要走,在没有L国警方支援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将人拖住。

    凌猎和昭凡刚才申请进入天马山林,从爆炸的地方开始追踪。这是个很危险的任务,但要截住“黑孔雀”,恐怕只有这个办法。

    现在,凌猎一行人的信号已经消失了,沈寻尝试联系季沉蛟,信号仍然是中断状态。

    天马山林里浓烟滚滚,很多地方都有火苗,越是靠近爆炸中心区域,火苗就越多,呼吸越困难。

    凌猎看见十多辆被烧成空架子的皮卡,断肢和烧焦的肉挂在树枝上,而相对完整的人也很难辨别出生前的容貌。防空洞的入口被砸塌,白烟从缝隙中涌出。这里是断肢最多的地方,树木也被毁坏得最厉害。

    防空洞?“王庭”的老巢,哪个不要命的帮派会炸掉自己的老巢?这是“浮光”的杰作?但“黑孔雀”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冒犯?合作没有谈拢?买卖不成仁义在,“黑孔雀”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王庭”合作,而这座山林也必须被炸毁。

    奇怪,这山林里面有什么秘密?又或者……爆炸单纯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

    凌猎仔细看着防空洞外的狼藉,从车轮的走向判断,离开这里的人是向东边去了。

    这时,队伍频道传来嘈杂的声响,凌猎拼凑出昭凡的话语——L国警方现在不管“王庭”了,派了大批人马,像是要跟我们抢人头。

    “操!”凌猎骂了声,不再迟疑,迅速跳上越野车,向东边追去。

    天马山林非常大,阿萨克派去的警察向无头苍蝇般乱撞,他们几乎不可能发现“黑孔雀”的踪迹,但也给凌猎省了力,他们搜查过的地方,是“黑孔雀”不可能去的地方,那么围追堵截的范围就进一步缩小。

    靠着大半时间不灵的通讯器,凌猎和昭凡两组在天马山林东北角拉出了一个相对的死角,特别行动队另外两组也正急速往这边靠近。

    假如“黑孔雀”还没有出境,他极可能就躲藏在这个区域!

    风似乎安静下来,凌猎停车熄火,闭眼听着林中极其细微的喧嚣。忽然,一阵草木被踩踏的声音传来,十点钟方向!

    他向阿常打了个手势,两人先后离开车,林间枯枝烂叶太多,就算动作再轻,也不可能没有动静。凌猎竖起食指,向上指了指。阿常立即会意。

    两人迅速攀上树木,矫健得就像豹子。

    树上视野更好,而这些高大的原始树木还提供了“猴荡”的关键工具——藤条。

    凌猎抓住藤条,闪电般飞向前方,在即将折返时,轻盈地抓住另一端藤条。

    不是没有声音传出,但比起靴子踩在枯枝上的声响,这破开空气的动静,更像是山林本身的动静。

    凌猎稳稳蹲在一段树枝上,看到了下方的脚印,“浮光”的人果然在这里。有四、五……至少有五个人。

    山林中又传来藤条嗖一声划过的声响,阿常已经去了另一个方向。凌猎屏气凝神,判断“浮光”的位置。现在他占据着制高点,虽然昭凡等人还没有赶到,但他与阿常两人不是没有胜算。

    看准两点钟方向,凌猎抓住藤条飞荡而去,几番换手后,落在树梢。

    看见人了!

    两百米远处,五个人呈作战队形,中间簇拥着一个瘦高的男子。他看不到男子的正面,但那人很可能就是“黑孔雀”言熙!

    凌猎缓缓地抬起枪,从藤条的声响中判断阿常的位置。但忽然,他瞳孔一顿。不对!

    藤条将空气割裂开来,但他听到的为什么有两段藤条交错的声响?

    还有人!

    忽然,近旁一棵树的斜上方传来微不可查的动静,就像是有一个麻雀在上面抖了抖翅膀。

    但那绝对不是麻雀!

    凌猎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猝不及防地与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对撞。

    凌猎眼尾一张,飞快从树枝上跃起,而就在这瞬间,雪亮的匕首从那人手中飞出,钉在他刚才站的位置!

    逃过一劫,凌猎抓着藤条,飞向邻近的树。那人也窜了过来,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扑向凌猎。凌猎站在粗壮的树枝上,在他冲过来的瞬间,往后一仰,像是从树上摔了下去!

    那人无法刹住,在脚尖刚好碰触到树枝的一瞬间,凌猎腹部在树枝上一卷,竟是止住下坠的趋势,当空跃起,骑在来人的胸膛上,举手就是一刺。

    但那人反应也极快,脸往右边一闭,用尽浑身力气撞向凌猎。树上不好稳住重心,凌猎被撞开,险些从树上掉落。那人看准机会,一记闷拳挥向凌猎。凌猎飞身躲避,滑落的一瞬拽住藤条,借着荡力双脚绞住那人的脖子,将人狠狠掼在主杆上。

    这一脚力气极大,只听一声咔嚓脆响,那人的脖子呈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歪向一边,身体逐渐倾斜,从树上轰然坠落。

    凌猎擦了擦嘴角的血,警惕地扫向密林上方。

    现在他和阿常一定已经暴露了,“浮光”的狙击手也许就藏在树叶中。

    三点钟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黑孔雀”要逃!

    凌猎立马转移阵地,借助藤条追了上去。前方有影子一闪而过,定睛一看,是阿常。阿常飞得很高,显然是找制高点去了。凌猎当机立断,让他去掩护,自己继续在山林中飞跃。

    近了!“黑孔雀”就在前面!而往前一公里,就是L国的边境,一旦他们到了边境之外,特别行动队就无法继续追踪。

    凌猎据枪瞄准,但突然,林中响起突兀的枪声,“黑孔雀”一行加快步伐。

    凌猎闻到血腥味道,这才感到左手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被狙击手打中了!

    他立即看向子弹飞来的路径,在哪里?狙击手在哪里?

    如果不能马上解决狙击手,往后的行动就会被牵制!

    “砰——”又是一声枪响,就在凌猎锁定的区域,一个人从树枝上直挺挺落下。

    阿常把狙击手解决了!

    凌猎心中一定,朝着“黑孔雀”的方向跃去,挂在树枝上,稳定,瞄准,扣动扳机。

    “浮光”的人依次倒下,最后还剩下两人保护着“黑孔雀”。

    凌猎无法避开那二人瞄准“黑孔雀”,而“黑孔雀”必须活捉!眼看他们离边境越来越近,凌猎不顾左臂上的伤,荡跃时几乎听得见肌肉从骨骼上撕裂的声响。他死死咬着牙,忍住疼痛,在最后一个足以射击的位置连发三弹,最后一弹打在“黑孔雀”的右腿膝盖上。

    “黑孔雀”踉跄倒地,凌猎此时也有些撑不住了,左臂撕开的肌肉痛得他咬牙切齿。

    身后传来嗖嗖风声,完成狙击掩护任务的阿常赶来。凌猎让他别管自己,赶紧控制“黑孔雀”。

    阿常不敢耽误,立即跃向边境。这时,昭凡和小辉与另外两组队员汇合,掐断了“浮光”出境的通路。

    凌猎从树上下来时,手臂使不上力,半途摔了下来,脚扭了一下。

    “嘶——”他骂了声娘,在队伍频道里喊阿常。

    昭凡的声音传来,“人抓到了!”

    凌猎顿时振奋,手上腿上的痛好似瞬间察觉不到了,一瘸一拐地向前方奔去。

    昭凡一看他这副模样,立即检查他的伤势。他将人拍开,向“黑孔雀”走去。

    “黑孔雀”穿着丛林迷彩,膝盖的枪伤让他站不起来。凌猎走近时,他抬起头,看向凌猎。

    对视的一瞬间,凌猎像被抽掉了力气,倒退两步。

    昭凡将人扶住,“怎么了?”

    凌猎再次耳鸣,耳边像有无数人用指甲刮着黑板。他盯着“黑孔雀”,摇头,“他不是言熙。”

    闻言,“黑孔雀”轻轻弯起唇角,用E国话说:“对,我不是,你们抓错人了。”

    阿萨克铆足了劲要抓住“浮光”所有人,拿去和沈寻讲下一步合作的条件。但是L国警方一波接一波冲进天马山区,找到的都只是同胞和“王庭”被炸烂烧焦的尸体。

    通讯短暂恢复时,昭凡向沈寻报告了具体位置,沈寻立即联系L国警方,让他们务必把人接出来。

    “黑孔雀”不是言熙这件事非常蹊跷,凌猎一眼就看出他不是,而他也没有继续伪装。但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假的“黑孔雀”?难道“黑孔雀”根本没有入境?特别行动队从头到尾又被耍了一场?

    沈寻摇摇头,“黑孔雀”确实入境了,最初的情报并没有错,但是“黑孔雀”早就离开天马山林,甚至不在威曼努大区。

    他会在哪里?

    沈寻没有告诉阿萨克真假“黑孔雀”一事,阿萨克显得很沮丧,这下好了,技不如人,谈判的筹码也没有了。但事到如今,阿萨克又不得不照沈寻说的做,将负伤的特别行动队成员从边境带回来。

    凌猎躺在救护车上,耳鸣虽然有所缓解,但还是时不时嗡嗡作响,这种感觉比手臂上的枪伤还难以忍受,就像是有人拿了个电钻在他耳膜上工作。

    枪伤很快处理好,子弹从皮肉上擦过,没伤到血管。腿上的伤有点麻烦,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蹦着也能走,但到底是失去战斗力了。

    如果真的抓到“黑孔雀”,这些伤倒无所谓。但现在情况变得更加失控,抓到的是个假“黑孔雀”,那后续行动怎么办?有瘸着腿的战神吗?

    凌猎心里烦躁,联系不上季沉蛟让他更加烦躁,他在行军床上摔了手机,沈寻却在这时打来电话,要求他审问那只假的“黑孔雀”。

    假“黑孔雀”只会说E国话,队员中只有凌猎能与他交流。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天马山林的南部边缘,L国警方在这里搭了个临时指挥所。假“黑孔雀”被关在这个临时指挥所里,凌猎蹦进关押他的房间时,他看着凌猎那条腿,还轻轻笑了声。

    凌猎踢开椅子,坐下,“我要是你,我这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假“黑孔雀”笑容淡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凌猎。

    凌猎转着一把枪,枪口时不时对准假“黑孔雀”,“你们躲在林子里的一共有七个人,死了四个,重伤两个,只有你,才坏了个膝盖。你知道为什么吗?”

    假“黑孔雀”不说话,那双浅棕色的眸子证明他就是个赝品。

    “因为我这个蠢货,以为你是‘黑孔雀’,是我的老朋友言熙。”凌猎啧了声,将伤腿翘到桌子上,“我劝你最好别惹我,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你想糊弄我,就别怪我暴躁起来爆你的头。”

    “反正你也是个赝品,赝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假“黑孔雀”皱起眉,似乎是在分析凌猎话里的真假。

    凌猎等了会儿,问:“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炸死‘王庭’的人?”

    假“黑孔雀”沉默。

    凌猎忽然扣开保险,“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假“黑孔雀”咽下唾沫,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惊慌,“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

    “什么命令?”

    “以‘黑孔雀’的身份来到L国,和威曼努大区的控制者‘王庭’交易。”

    凌猎晃晃枪,“你还是没有说实话啊朋友。你们‘浮光’和别人做生意,一言不合就把对方全部炸死吗?”

    假“黑孔雀”说:“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在天马山区制造混乱。”

    “制造混乱?为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知道的权限。”

    凌猎想了想,又问:“‘浮光’和‘王庭’的合作是怎么回事?‘王庭’想要将L国打造成这一片区域的毒.品生产、中转地,于是寻求和‘浮光’的合作。这总是真的吧?”

    假“黑孔雀”说:“但我们为什么要和‘王庭’这种小帮派合作?我们只是借和‘王庭’的合作,寻找进入L国的机会。”

    凌猎又问:“你们要这个机会来干什么?”

    假“黑孔雀”再次摇头,“我不知道,上级让我扮演‘黑孔雀’和‘王庭’谈生意,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凌猎继续玩着枪。

    假“黑孔雀”又说:“对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我观察到的细节。‘王庭’似乎也不是诚心想和我们合作,因为他们派来的是‘茉莉茶’的叛徒。”

    凌猎想到了一个名字,“树通?”

    “正是。他已经死了。”

    凌猎再问:“真正的‘黑孔雀’在哪里?”

    假“黑孔雀”沉默不语。

    枪口抵住假“黑孔雀”的太阳穴,十几秒后,假“黑孔雀”笑了笑:“我只能说,‘黑孔雀’先生还在L国。”

    爱丽丝王冠嘉年华雪场,酥一对季沉蛟说:“季警官,我要向你隆重介绍一位客人。”

    季沉蛟看向大门的阴影处,一个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就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222章 失声雨(58)

    男人穿着黑色的劲装, 从阴影中一步步向季沉蛟走来。那张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失真的面容再一次清晰得近乎锐利。

    言熙,季沉蛟发誓要亲手抓捕的人!

    酥一像主人翁一般鼓起掌来, “季警官, 你们似乎有很多话要聊。”

    季沉蛟双眼钉在言熙脸上,在震惊之中,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古怪。言熙的脸和六年前戏弄他和宁协琛时几乎没有变化, 但言熙的眼神和以前不同了,毫无笑意, 看上去就像一滩死水。他甚至在言熙眼中找不到半点故人重逢的情绪, 言熙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言熙漠然地与季沉蛟对视, 半分钟后, 好似从往事中拉扯出了这样一个身影,皱了皱眉, “你是……”

    季沉蛟怒从心起,却不得不克制, 冷声道:“别来无恙, 言老师。”

    言熙对“言老师”这个称呼有反应, “小季。”

    季沉蛟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这个人如何能这般无所谓地叫他“小季”?

    但此时言熙态度如何并不重要,季沉蛟目光越过他, 看向他的身后——自他出现,气氛陡然变得紧致,一群高大持枪的人鱼贯而入, 多是白人, 和“茉莉茶”里的大多数人气质不同。

    在他们进来后, “茉莉茶”的佣兵也更多了。他们几乎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个位于雪场景点里的小宫殿包围起来。要对付的是谁不言自明。

    季沉蛟虽然不清楚“浮光”为什么会出现在“茉莉茶”的据点, 但此情此景说明一个问题——对于“浮光”在L国的行动,“茉莉茶”是参与者,“王庭”、L国警方,甚至是特别行动队,可能都中了他们的圈套。

    季沉蛟转向酥一,冷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酥一看似十分无辜,冲季沉蛟和言熙耸耸肩,“你们难道没有什么想聊的?我特意在办正事之前为你们创造冰释前嫌的机会。”

    言熙眉宇间是季沉蛟看不懂的东西,好似掺杂着意外、感慨。可到了这般田地,他还有什么可感慨?季沉蛟正在琢磨,就见言熙刚刚表露出的情绪已经消失在平静中。

    言熙退开一步,立即有“浮光”上前,枪口对准季沉蛟。季沉蛟抬起下巴,并未露怯。这些人和去年他们在捌孙村等地交战的“浮光”截然不同,显然更加训练有素,是这个犯罪组织真正的精英。

    酥一举起双手,笑道:“不至于这么快就舞刀弄枪吧?‘黑孔雀’先生,既然你和季警官没有旧要叙,那就暂时把他交给我?”

    “茉莉茶”的人上前。言熙淡淡地点点头,来到一张华丽的餐桌边坐下。

    酥一示意拿枪的都把枪放下,然后将一个平板放在季沉蛟面前,“季警官,我们的通讯被‘王庭’和阿萨克破坏,耽误你联系你的队友。不过我这儿有一份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你可以看一下。”

    季沉蛟点开视频,尖锐的爆炸和撞击声立即从平板里传出。他下意识皱起眉。画面十分血腥,是皮卡在满目疮痍的城市里横冲直撞,地上全是鲜血和尸体。

    “这是打得最激烈的威曼努市,也就是你的几名队友所在的地方。”酥一说:“不过不用担心,我听说你们的人已经安全从威曼努市撤了出来,前往边境上的天马山林。”

    一段视频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另一段,那是一片熊熊燃烧的山林,灰色的烟云将地上的狼藉和天空连为一体。

    “季警官,你比我清楚,你队友们的目标是抓捕躲在天马山林中的‘黑孔雀’。”酥一哼笑一声,“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是失联状态,是死是活我不清楚。但我很确定的是,你们抓捕‘黑孔雀’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因为‘黑孔雀’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客。”

    看着那些浓烟,季沉蛟就像胸口被打了一拳,凌猎有没有事?他铁青着一张脸,抬头看向酥一,又看了看从容的言熙。无数碎片信息在脑海中飞转,此时他不是特别行动队的一员,而是夏榕市重案队的队长。他就像分析一件棘手的命案一般,梳理着纷繁的线索。

    电光火石,他抓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段万德!

    “浮光”真正的合作者不是“王庭”,而是“茉莉茶”。这大半年来,特别行动队为了抓捕“黑孔雀”,想尽一切办法。然而要活捉“黑孔雀”,在E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无法将“黑孔雀”引诱到境内。只能是在他去第三国时,由两国官方达成国际合作。

    “黑孔雀”与L国的“王庭”合作,看似是个绝妙的抓捕“黑孔雀”的机会,但“黑孔雀”本人难道不想干掉穷追不舍的特别行动队?在我国境内肯定不可能,那在境外呢?在L国这种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呢?就算不能干掉特别行动队所有人,至少可以用几个队员的命形成威慑!

    去年他们就这么对付过凌猎和昭凡!

    还有!酥一也绝不简单!

    段万德虽然愿意服刑,但作为“茉莉茶”的创立者,在继承者的心中,段万德可能有着无可取代、不能被亵渎的地位。酥一看似已经放弃营救段万德,但其实并没有!他和“黑孔雀”一样,都要在境外拿特别行动队的人头!

    想通这些至关重要的因果关系,季沉蛟感到凉意在周身冲刷,他们低估了这群亡命之徒,现在身处在L国的每一方势力,都打着各自的算盘——L国警方要制约“王庭”,“王庭”要利用“浮光”成为L国第一帮派,“浮光”要钓鱼,“茉莉茶”要救前任首脑……现在看来,L国警方和“王庭”已经率先败下阵来。

    “季警官,你的脸色不太好看。”酥一从手下手中接过一个摄像机,对着季沉蛟的脸,“不过这样也行,恐惧的情绪更有说服力。”

    季沉蛟在镜头中沉默地看着酥一。

    酥一说:“季警官,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已经想明白我的目的了吧?”

    季沉蛟说:“你想用我们几个的命,来换取段万德的自由。”

    酥一大笑起来,“没错!”

    季沉蛟身后传来上膛的声响,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只要酥一一声令下,子弹就会朝他飞来。

    酥一说:“你就没什么想对你的同胞说的吗?”

    季沉蛟缄默不言。

    “你不说也行,我来说。”酥一想接通特别行动队指挥部,然而捣鼓了一会儿,信号都不行。他摊摊手,“那就先来录个像吧。”

    说着,他与季沉蛟一同出现在镜头中,“沈寻队长,符衷老先生,你们好啊,我是‘茉莉茶’的现任负责人。你们对我的名字应该很熟悉。废话我不多说了,你们的精英队员现在在我手上,对了,也在‘浮光’手上。‘浮光’想要处决他们,但是我还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酥一眼中的散漫猝然凝聚为杀意,“用Wonder先生来和我做交换。只要你们将Wonder先生安然送回来,我就从‘浮光’手上给你们的队员留一条命。”

    录像关闭,短暂的安静忽然被一声轻笑打破,言熙说:“你的算盘打得真响。”

    仗着这是自己的地盘,酥一也不客气,“‘黑孔雀’先生,等Wonder先生无恙,我一定履行我的承诺。”

    言熙漫不经心地看向季沉蛟,过了半分钟才说:“无所谓。我只是想享受这难得的自由时光。”

    酥一没听懂,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季沉蛟心中那股陌生感更加浓重。“黑孔雀”言熙,似乎不该是此时这般模样。

    那是个为了复仇机关算尽的男人,仅仅是查到尹寒山在失踪之前接触过宁协琛,就亲自来到夏榕市充当线人,身份暴露后,立即对宁协琛痛下毒手,一步一步让“沉金”重生成“浮光”,操控“灰孔雀”柏岭雪,实现对沙曼的完美复仇,最终贪婪的目光遍及境内的每一寸土地。

    这样的人,眼神应该非同寻常地精明锐利,在L国的所有部署也烂熟于心,但怎么好像“黑孔雀”对一切都不太在意?那句“自由”是什么意思?

    “发送成功了。”酥一笑着将电脑转了个向,眼含期待地看着季沉蛟,“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特别行动队愿不愿意促成这场交易。”

    此时在天马山林南边的临时指挥部,L国警方已是人仰马翻的状态,阿萨克亲自赶来,不顾阻拦将假“黑孔雀”掼在墙上,若不是凌猎忽然上前,挡在假“黑孔雀”面前,这个背影和言熙有些相似的“浮光”已经被处决。

    阿萨克虽然冲动,但特别行动队的面子还是得给,他咬了咬牙,食指隔空在凌猎脸上点点,带着人离开。

    陆续有伤员从山里转运出来,有“王庭”的,也有警察。阿萨克不傻,把前因后果一捋,就发现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圈套,警方和“王庭”都是受害者,获利的是谁?只有“茉莉茶”!

    “浮光”连“王庭”都炸,出现在天马山林的还是个假首脑,真首脑见谁去了?见谁谁就是“浮光”真正的盟友!

    “艾德!”阿萨克阴沉沉地唤来副手,野兽一般的目光直视南方,“我们安插在‘茉莉茶’内部的人爬到什么位置了?”

    副手此时亦是万分愤懑,被愚弄的羞耻感让他怒火中烧,“早已获准在‘茉莉茶’的老巢,也就是爱丽丝王冠嘉年华活动。”

    阿萨克忽然狞笑起来,一拍车门,“好,好!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把‘茉莉茶’的老巢给我端了!”

    “是!”

    副手尝试联系卧底,阿萨克胸膛激烈地震动,他不能大笑出声,忍得肋骨剧痛。

    “茉莉茶”、“王庭”、“浮光”,还有东方来的特别行动队,这些人全他妈都在利用他!但他就没有后手吗?酥一要跟他讨萨林加乌克大区的警察队长来当,他就不会在“茉莉茶”里安插眼线?

    他咬着雪茄,喉咙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这场决斗,他还没有输!

    在特别行动队的指挥部,沈寻点开邮件,冷静地看完,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渐渐握紧。

    一切都乱套了,在L国的每一股势力都在互相算计,然而为了抓捕“黑孔雀”,特别行动队只能扑向这巨大的漩涡。

    酥一的诉求是释放段万德,但这绝不可能。段万德目前在监狱系统中,特别行动队无法干涉。就算他还在特别行动队,我国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威胁。

    符衷立即报备上级部门,沈寻寻求与酥一对话,但萨林加乌克大区的通讯又断了。

    符衷说:“通讯一接通,先把人稳住,这个酥一不是个蠢人,他不会立即动手。”

    沈寻点头,“L国警方已经不可靠了,现在只能靠我们的队员尝试营救。”

    说到这儿,沈寻忽然想起段万德,“符队,我申请与段万德对话!”

    “你想让他来劝说酥一?”

    “上次他说服过酥一,但我猜,这次就算是他,也已经不管用了。季队他们被困在爱丽丝王冠嘉年华,那是段万德所修的娱乐场所,凌猎昭凡过去营救,也许段万德手上的信息有帮得上我们的!”

    凌猎因为联系不上季沉蛟,又在不久前的战斗中精疲力竭,耳鸣得越来越厉害。他头痛不已,简直想把耳膜给捅烂。昭凡见他难受,总是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晃得他更加焦虑。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等!”凌猎从病床上跳起来,“我这就去萨林加乌克大区!”

    昭凡赶紧把人拦住,“你疯了?你现在是半个聋子,整个瘸子,手臂还有枪伤,你去干什么?”

    凌猎烦躁地说:“我觉得不对劲,肯定出事了!季沉蛟已经和我失联很久了,‘茉莉茶’不会放过他!”

    昭凡还要拦,来自指挥部的命令就到了。

    沈寻神色严肃,将收到的录像转给他们,“凌猎,听我说,现在事态紧急,但你千万不能乱……”

    昭凡讶然地看着视频,凌猎眼中的光越来越冷。

    但在视频播完之后,凌猎竟是出奇地冷静下来。

    两辆改装后的越野车离开天马山林南部的L国临时指挥所,在风沙中向萨林加乌克大区疾驰。凌猎目光似刀,刮向沿途四起的烽烟。

    “现在我们已经明确地掌握‘茉莉茶’和‘浮光’的目的,‘茉莉茶’要用我们的队员来换取段万德,‘黑孔雀’言熙要引诱你们出国,在乱战中取你们的性命,从而达到威慑我国警方的目的。”

    “但这场硬仗,我们必须应对!”

    “言熙和酥一都在爱丽丝嘉年华,你们这次行动有两个任务,一是营救我们的队员,二是抓捕言熙!”

    沈寻的声音和录像中的画面反复在凌猎脑海中浮现,他忽然很气恼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耳鸣,为什么要在天马山林中弄伤自己。

    手臂上的枪伤开始疯狂地痛起来,显示它的存在感,提醒他你是个伤员,你一切本事都要打折扣。扭伤的脚也痛得钻心,就像全身的神经都被捆在那儿,然后有人拿着个钻头呼哧呼哧地钻。

    “操!”他猛地一拳砸向自己的腿。

    昭凡连忙吼道:“你疯了?”

    凌猎胡乱地抹了把脸,“我没事。”

    昭凡狠狠按住他的后颈,晃了几下,“到时候行动的是我和阿常、小辉,你在外围机动,明白吗?”

    凌猎忽然笑了声,“那除非你把我这条腿也打断。”

    “你!”

    “我们小季在里面,他是我的,我能就这么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茉莉茶”与特别行动队的通讯始终不算顺畅,但也来来回回互通过几次意思。沈寻表示愿意谈判,要求“茉莉茶”绝不可伤害特别行动队的队员。酥一好脾气地应下,但脸上的笑却十分冷淡。

    “季警官,你们很没有诚意啊,跟我玩打太极那一套。放人还是不放人,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们能给出一百个不相关的答案。”

    季沉蛟沉默。

    酥一玩着一把匕首,忽然将匕首一转,在季沉蛟下巴上拍了拍,“沈寻是不是不见鲜血不掉泪?要不我先给你放点血,再看看他还要不要继续打太极?”

    季沉蛟挑眉看着酥一,眼神十分平静。

    酥一皱眉,仿佛在这双眸子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气质,拿匕首的手一顿,几秒后,将匕首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的身份。”酥一说:“你是Wonder先生的亲生骨肉。季警官,你们有些角度真的很像。”

    言熙难得地向他们看来,眼中似乎还流露出一丝好奇。

    季沉蛟淡淡说:“是吗?”

    “但你为什么会成为警察呢?”酥一不解地说:“你身上流着Wonder先生的血,你应该是个自由不羁的人,但你居然自愿戴上枷锁,成为制度的狗腿子。”

    季沉蛟说:“那你很自由吗?”

    酥一愣了愣,“你这是在嘲讽我?”

    “我是在向你讨教。”季沉蛟说:“既然你认为我这样的人不自由,那和我相反,你应该是自由的。但你如果真的自由,又怎么会在这儿跟警方谈条件?”

    季沉蛟笑了笑,“你如果真的自由,更不会认为我刚才那句话是嘲讽。”

    酥一的笑容消失了,他踱了两步,来到季沉蛟身后,双手按在季沉蛟肩膀上,“我现在不是很想拿你跟你们国家谈判了,要不这样吧,你别回去,留在这里成为‘茉莉茶’的一员?”

    言熙无声地挑了挑眉。

    “我看沈寻那个态度,最终我跟他谈判的话,可能也换不回Wonder先生,那我做这一切不就白费了?”酥一说:“你身上既然流淌着Wonder先生的血,那就是‘茉莉茶’的正统继承者,你代替Wonder先生怎么样?我们让‘茉莉茶’成为L国的决策者。到时候等到L国稳定了,你一样可以当警察,当个自由自在的警察。”

    季沉蛟轻笑一声,“那你呢?”

    “我?”

    “我继承‘茉莉茶’,你呢?”

    酥一拍着他的肩膀,放肆地笑道:“我开个玩笑,季警官当真了?”

    季沉蛟正欲继续与酥一周旋,外面忽然传来杂乱无章的声音,夹杂着枪声。

    屋里的人俱是一怔,酥一立即让心腹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里是爱丽丝王冠嘉年华里安保系数最高的雪场度假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通过山下的门禁系统,就算整个萨林加乌克大区都出事了,这里也不可能出事。

    枪声更加密集,轰一声巨响,是爆炸!

    季沉蛟面上沉静,心中思考——难道是救援?

    不,他们没有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搞出爆炸。

    酥一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失笑地看向言熙,“‘黑孔雀’,你玩我?”

    仍在房间里的“浮光”众人迅速据枪,酥一的保镖也不示弱,两列枪口对着彼此。

    反而是季沉蛟这个等着吃枪子儿的没人在意了。

    言熙揉了下眉心,从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刚才正在听你俩的戏,好戏被打断,本就让人不快。酥一先生,你这当主人家的招待不周,还把祸事赖在我身上?我才更应该怀疑,你给我上了一出鸿门宴。”

    酥一脸色更加难看。不是“浮光”的把戏?那是……特别行动队吗?不可能,他们动作没有这么快!

    “砰砰砰砰——”

    这时,一片子弹打穿玻璃,直接从外面扫了进来,室内顿时乱作一团,“浮光”和“茉莉茶”各自保护言熙和酥一,三名持枪者中弹倒地,季沉蛟看准时机,在子弹扫过来时倒地飞滚,子弹几乎擦着他的手背划过。他跃入墙壁之间的隐蔽处,手中已经拿着中弹者的枪,闪身离开房间。

    酥一喝道:“追!”

    佣兵追了出来,但看到外面的景象,几乎都愣住了。守在别墅之外的人,不管是“茉莉茶”还是“浮光”,都倒下一大片,不久前酥一派出去侦查情况的心腹眉心有一个汩汩涌血的枪洞,到处都在冒烟,山下发出轰隆巨响,子弹在空中穿梭,雪场外的三道安全门禁已经全部被突破!

    “嗖嗖嗖——”

    破空的子弹收割着人命,季沉蛟依靠墙体作为掩护,收集死人身上的弹匣。他被带来时,全部武器都被收缴,现在不管是谁的,拿到手上再说!

    “酥一先生!”浑身鲜血的佣兵赶来,“是阿萨克的人!他早就在嘉年华埋伏了八个人!就是他们在山下制造爆炸!杀了我们的人,冲上来炸雪场!”

    酥一羞愤交加,立即在手下的掩护下撤离。阿萨克这次是当真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那个肥头大耳的疯子还敢在他眼皮底下搞事!

    混乱中,最从容的竟然是言熙,他就站在枪林弹雨中,好像根本不害怕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取走他的性命。

    “浮光”簇拥着他,护送他从被包围的别墅中撤离。

    酥一没看见季沉蛟,狠狠唾了一口,如果让季沉蛟跑了,“黑孔雀”就是他最后的筹码,他决不能让“黑孔雀”死在这儿!

    “我们现在必须联手!”酥一躲避着嗖嗖飞过的子弹,向言熙喊话:“阿萨克没多少人,我们能够突破!”

    话音未落,空中响起让人心脏征裂的啸声,火.箭.炮!

    “隐蔽!!!”

    佣兵、保镖,人们像鸟兽一样疯狂寻找掩体,季沉蛟跃入最近的深沟,抱头卧倒,在他视野被烟雾遮蔽的最后一刻,只见言熙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火.箭.炮飞来的方向。

    “轰——!!!”

    巨响之后,地动山摇,砂石乱溅,如同一枚枚索命的子弹。

    季沉蛟感到无数石块向自己砸来,身下的土地剧烈摇动。他闭着眼,等待震动停止的一刻。

    然而,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却没有停歇,空气变得越来越灼热。

    季沉蛟抬起头,瞳孔中映着不远处山间的熊熊烈火!

    那是雪场的能源机房!一旦机房被烧毁爆炸,雪场上几乎没有人能够生还!

    “嗖嗖嗖!”又是一串子弹打来,季沉蛟瞬间紧绷,只见三人朝深沟的方向跑来,肩上扛着单兵火.箭.筒!

    季沉蛟知道自己必须离开深沟,但是很可能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道恢弘的阴影在地面上渐渐扩大,地动山摇的感觉再次袭来,那三人像看见末世景观一样惊慌逃离,但是来不及了,雪场上最宏伟的那尊爱丽丝神像在爆炸中倾倒,轰然向他们砸去。

    “轰——!!!”

    洁白的女神四分五裂,新鲜的血污染了她的裙摆了面容。

    在这一刻,她用粉身碎骨的代价,保护了她早已告别的孩子。

    几秒钟之后,季沉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即翻出深沟。他没有忘记身上肩负的责任,这可能是特别行动队最后一次抓捕“黑孔雀”的机会,就算是死,他也要把“黑孔雀”拴在身边!

    酥一望着机房的烈火,头顶是持续飞来的子弹,他冷笑了声,血红的眼中酝酿着将阿萨克挖心食骨的仇恨。

    季沉蛟在废墟和尸体中扒拉出言熙,言熙头部被撞伤,血淋淋的手臂上是一片被碎石弹片撕裂的痕迹。

    言熙看了季沉蛟一眼,“为什么救我?”

    “带你回去是我的任务!”季沉蛟拖着人向前走,“活下去,再想办法!”

    酥一看见季沉蛟和言熙,点点头:“你们还没死。”

    机房的火烧得更加激烈,也许马上就要将这里变成火海。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季沉蛟说:“你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现在还活着的人不多了,酥一打量着身边的人,然后看向季沉蛟,“想活命就跟上,我知道一条安全离开的路。”

    火.箭.炮持续射向爱丽丝王冠嘉年华,不堪重负的机房终于在火光中爆发出最刺眼的光芒,火将雪场吞没,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

    还未赶到萨林加乌克大区,特别行动队的车就在地震中急刹。凌猎心脏漏跳一拍,瞪大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迎接完结,今天三更。明天也是三更,然后就完结了。

    感谢订阅留评。

    第223章 失声雨(59)

    爱丽丝王冠嘉年华的实时画面被传回L国警方, 同时也传到了特别行动队指挥部。阿萨克起初欣喜若狂,跑着跳着喊:“‘茉莉茶’!我让你们欺辱我!酥一, 你不是要玩弄我吗?你也有今天!”

    但当那短暂的狂喜淡去, 阿萨克注视着那一片火海,逐渐紧张起来。对,他想向“茉莉茶”报复, 最好能毁掉爱丽丝王冠嘉年华,将“茉莉茶”的人全都抓起来关进监狱!

    警方的行动一定会有伤亡, 但是他并不希望死太多人。设备可以摧毁, 但人要活着。

    然而此时的景象, 傻子都看得出山上的人应该全死了, 山下的估计也活不了。

    阿萨克有些发抖,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错事,只能不断给自己鼓劲——你没错, 是“茉莉茶”欺骗警方在先!“茉莉茶”是非法团体,死, 死亡也是他们该!

    沈寻瞬间白了脸色, 爱丽丝王冠嘉年华山上的爆炸远不是天马山林的爆炸能相提并论, 发生爆炸的是山上最重要的雪场,机房被火.箭.炮炸毁爆炸,那里……

    沈寻迅速让技侦分析定位, 确认雪场正是酥一拍摄和发来视频的地方。

    季沉蛟很可能已经牺牲。

    而特别行动队追捕的“黑孔雀”,也许也已殒命。

    符衷长叹一声,联系正在往萨林加乌克大区赶的凌猎一行。

    昭凡起初以为那震动是地震, 很快意识到不是, 而是难以想象的爆炸, “符队?我们还没到, 前方爆炸,位置不明,出什么事了?”

    符衷告知嘉年华发生的事,昭凡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凌猎。凌猎却只是看着窗外,双手不停地装卸着枪。

    昭凡感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他们……”

    “也许已经牺牲。”符衷不得不将最坏的情况说出来,“但你们按原计划前往嘉年华,我们正在紧急与L国警方交涉,沈队已经去监狱见段万德。你们到了之后,等待我的命令。”

    昭凡说:“凌猎无法行动。”

    凌猎仍旧没反应。

    符衷说:“保护好他,看好他。”

    昭凡深呼吸,“是!”

    小辉轰下油门,越野车往南方狂飙。昭凡几次想对凌猎说些什么,却都说不出口。刚才的电话,凌猎肯定听到了,但为什么毫无反应?哭泣、暴怒,怎么都好,凌猎这样安静地坐着,昭凡越发觉得如坐针毡。

    其实从震动开始,他就发现凌猎不正常了,是当时就感应到季沉蛟出事了吗?相爱的人之间,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感应。

    忽然,昭凡的手被抓住,凌猎掰着他的手指,要拿他手里的通讯仪。

    “凌猎!听我说!”昭凡将凌猎抱住,“现在季沉蛟是什么情况,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马上到了,我跟你保证,跟你发誓!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把他救出来!”

    凌猎盯着昭凡的嘴,眼中忽然盈满杀意,他的发音有些古怪:“爆炸是爱丽丝?谁炸的?”

    昭凡忽然明白过来,抓着凌猎的肩膀,“你听不见了?”

    凌猎没有回答,仍旧看着昭凡的嘴。

    他在读唇语!

    这样关键的时刻,凌猎的听觉竟然又出问题了,不仅是耳鸣,是彻底听不见!昭凡在心乱如麻中强迫自己镇定,开始与凌猎打手语,告诉他L国警方突然进攻嘉年华,现在不仅是季沉蛟,酥一和“黑孔雀”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但特别行动队会尽一切可能救援。

    凌猎眼中波澜汹涌,昭凡毫不怀疑若是阿萨克就站在这里,凌猎会一枪结果他的性命。

    但凌猎一句话都没说,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沉默地等待着行动的号角。

    “这是Wonder先生建的地下机关,也等于一个避难所,一旦雪场遭受攻击,它就会自动开启。”酥一带领众人进入避难所,厚重的门关闭之后,烈火、子弹都被挡在了外面。

    进入避难所的有十来人,除了酥一和言熙各自的亲信,季沉蛟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徐嘉嘉!

    一年多不见,徐嘉嘉的线条似乎更加锋利了,他主动朝季沉蛟挥手,“季警官,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我们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吧?”

    季沉蛟看向言熙,言熙还是那副事事与我无关的表情,“Jaco现在为我工作。”

    Jaco当初被柏岭雪利用,逃脱之后虽然再未被警方抓住,但他似乎一直与柏岭雪有联系。去年柏岭雪被捕,“呐声”死亡,“浮光”诸多在境内活动的成员落网,警方未能抓获的一是徐嘉嘉,一是心理医生卓苏义。

    原来徐嘉嘉早就来到E国,成为“黑孔雀”的手下。

    酥一看了看这几人,笑了声:“你们的恩怨要等到出去以后才能解决了。现在大家的目的都是活着离开,暂时停止争斗怎么样?”

    季沉蛟点头,言熙看着前方,徐嘉嘉笑着挽了个绅士礼。

    地下机关宛如一座巨大的迷宫,如果只看爱丽丝王冠嘉年华,很难想到那些山林的内部居然被挖出了这样恢弘的地下宫殿。和它相比,地面和山间的宫殿根本微不足道。

    它既是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所,也可能是一把索命的斩刀,因为它实在是过于复杂,如果是不清楚里面结构的人误闯,几乎不可能找到出去的“生门”。

    酥一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转身说:“其实如果我想,我可以将你们耗死在里面。”

    “浮光”的人发出据枪的动静,言熙却抬手阻拦,“你现在就可以干掉我们。”

    酥一说:“‘黑孔雀’,我很好奇,你真的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吗?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同,自从我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想争抢的人,但这和我对‘黑孔雀’的固有认知不一样啊。”

    这也是季沉蛟觉得矛盾的地方,“黑孔雀”不该是这样。

    “只要早就接受最坏的结果,那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承受的了。”言熙看着前方的十几条通路,“你要带我们走进哪一条?”

    酥一紧盯着言熙的眼睛,片刻,笑了,“我开个玩笑。我还想着东山再起,没必要在这里给自己树敌。”

    又走了一会儿,忽然一阵极大的震动传来。

    所有人下意识卧倒,保护头颈。震动持续了很久,极其剧烈,还伴有沉闷的爆炸声。

    是机房终于爆炸了。

    那不是真的沉闷,如果在地面,人的耳膜大约瞬间会被撕裂,山体和机关隔绝了这部分轰鸣,但即便如此,震动还是非常厉害。

    等到摇晃逐渐消失,人们才纷纷站起。但事实上,摇晃并没有完全停止,整座山仍然在动。季沉蛟警惕地看向最近的墙体,手指触摸上去,发现一道正在蔓延的裂纹。

    徐嘉嘉撑着墙壁,“酥一先生,这地下宫殿不会承受不住爆炸,塌了吧?”

    酥一神情不太好看,显然也在担心刚才的爆炸。但据他所知,这个避难所能够扛住导.弹,应该能保证他们平安撤离。

    “废话少说,走!”

    摇晃仍旧存在,有时剧烈一些,有时比较平缓,外界的爆炸似乎是彻底停下了。摇晃剧烈的时候,众人就蹲下来,各自找地方掩护。

    言熙落在最后,本应该守护在他身边的徐嘉嘉和“茉莉茶”打成一片。季沉蛟不动声色地将言熙放在视线范围内。他若是能出去,就要把言熙带出去,拷上手铐。

    摇晃多少让人觉得不安,越是往前走,季沉蛟越是发现墙体开裂严重。更让他觉得情况可能有变的是,酥一竟然几次在选择了一条路之后,中途让所有人折返,去另一条路。

    酥一解释说,避难所过于复杂,就算是他,也无法确定每一条路,所以只能试错。

    但季沉蛟觉得可能不是这样,而是更糟糕的可能——酥一没有选错路,但是震动改变了迷宫里的路径,某些原本正确的路发生了坍塌!

    他观察着酥一的神情,看见酥一额头和脖颈上渗出冷汗,似乎越来越焦虑。

    在又一次碰壁之后,季沉蛟还未开口,徐嘉嘉就说:“酥一先生,我们是不是被困死在这里面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爆炸把几条关键的路震塌了?”

    酥一威胁的眼神扫过来,正要张口,山体再一次摇晃起来。没有爆炸,它自己.动了,而且比前几次剧烈得多。

    泥沙俱下,前面的数条通路中竟然有两条在众人的注视下垮塌。

    酥一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徐嘉嘉挠挠头,“我们好像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而酥一半小时之前为了探路,让两名自己的保镖和两名“浮光”去另外的支路,经过刚才的摇晃,路已经被封住。

    他们被堵在路的中间,已经没救了。

    言熙索性坐下,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群山的摇晃就像死神的阴影,没人知道下一次剧烈的震动什么时候袭来,没人知道山体会不会彻底垮塌,他们能不能在那之前找到出去的路。

    酥一继续让手下带着探测仪进入一条通路,然后在电脑上查看地下机关的图纸。他们现在被困在山体的中下段,这条路仍然在核心避难位置,只要朝下再经过三个隔离点,就能够来到山脚的安全闸门。

    酥一看着图纸上不断闪烁的绿点,手部的骨骼发出咯咯声响。季沉蛟走过去,目光落在那些绿点上。绿点代表撒出去的手下,他们都在移动,但是被限定在一段固定的区域内,这代表着他们无法接近下一个隔离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季沉蛟感到山震动得一次比一次凶猛,而且每一次,酥一图纸上都有至少一块区域塌陷,从上至下,可以预见,塌陷的地方将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这个避难所最终会成为他们的坟场。

    忽然,震动从下方传来,空间上下摇摆。这次的震动和以前不同,它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这预示着最可怕的可能——下方的隔离点可能垮塌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酥一疯狂地敲着键盘,忽然,来自键盘的动静停止了,酥一发出一声深长而尖锐的呼吸。所以人都看向他,只见他缓慢得像个机器人般抬起头,眼里放着狰狞的光,“完了,全完了!隔离点塌了两个,我们出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言熙皱了皱眉,但也仅仅只是皱眉。他转过身,向其中一条通路走去。

    酥一喊道:“你站住!你要去哪?”

    “你不是说了吗?我们出不去了,不可能有救援,即便有人来,他们也只能站在外面,眼睁睁看着这座山垮塌。”言熙回头,“那么我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季沉蛟绝不可能让他随便走动,立即上前,将他拦住。

    言熙叹了口气,以有些好笑的口吻道:“到了这步田地,难道你还想活捉我?”

    季沉蛟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言熙耸耸肩,从通道里退出来。

    而徐嘉嘉惊声喊叫起来,“我们就这么死在这里?不可能!这不是你们‘茉莉茶’最后的堡垒?我不信!一定有办法出去!”

    酥一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怎么出去?”

    徐嘉嘉说:“隔离点坍塌,炸通不就完了?你别告诉我你们没在这种地方准备炸.药!”

    季沉蛟说:“爆炸会加快坍塌和震荡的速度,劝你不要作死。”

    徐嘉嘉像是疯了,大声笑起来,“不,我是在求生!作死的是你们!”

    说完,徐嘉嘉向言熙刚才选择的通路冲去。这次,不管是酥一还是季沉蛟都没有阻止他。他虽然也是在我国犯下过罪行的嫌疑人,但此时季沉蛟确实无法分心去控制他。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死在这里。

    季沉蛟眼前浮现出凌猎那张总是很欠的脸。每一次,惹麻烦的都是凌猎,让他担心得要死。现在,终于是他陷入绝境了,他要好好给凌猎打个板,不然凌猎会……会嘲笑他一辈子。

    季沉蛟拿过笔记本,试图在图纸上寻找能够绕过坍塌隔离点,通往最后一个隔离点的道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周围的氧气越来越少了,要很用力地呼吸,肺部才有一丝松快的感觉。季沉蛟后背全是汗水,而笔记本的电很快就要没了。

    这时,震动再次变得剧烈,而且越来越没有规则,人就像在一个不规则转动的搅拌机里颠簸。

    “我算错了一步。”酥一冷笑着说:“Wonder先生既然决定在你们国家服刑,我就不该再费尽心思救他。我吃力不讨好,而你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季沉蛟一顿,抬起头时,酥一手中的枪已经对着他的额头。

    “住手。”季沉蛟说:“你就算现在开枪,也不见得能逃出去。”

    酥一哈哈笑起来,“我要还能逃出去,至于这么破罐子破摔吗?我们已经死定了,季警官,别他妈再白费功夫了!”

    说着,酥一竟是直接开枪,“砰砰砰”,枪声在狭窄的洞窟显得格外响亮。

    季沉蛟飞身躲闪,避开的同时将言熙推向一旁。

    言熙肩膀撞在墙壁上,吃痛地拧起眉。

    没人中枪,但笔记本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

    现在图纸没了,逃生的希望更加渺茫。

    季沉蛟不理解地看向酥一,这个老谋深算的人此时显得格外幼稚,疯狂的人到了穷途末路,难道就会将自己和所有人的生命当做玩笑?

    “你还没想通吗?季警官?这是Wonder先生对我的惩罚啊!”酥一激动得连眼珠都在眼眶里跳动,“他惩罚我陪你死在这里!我敢绑架你,威胁你的生命,他就敢要我的命!我这个他一手培养的亲信算什么?你才是他的孩子!”

    季沉蛟觉得不可理喻,段万德能预料到这一切吗?不可能。而且段万德哪里是惩罚酥一。如果最后他们谁也没逃出去,死亡不是也降临到他头上了吗?

    季沉蛟摇摇头,“我刚才看到一条路……”

    “根本没有路!不要再白费力气了!”酥一从牙齿缝里挤出尖笑,再次将枪口对准季沉蛟,“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但你必须比我先死!我们两个一起给Wonder先生陪葬!”

    季沉蛟倒地翻滚,躲开扫来的子弹,钻入最近的通道,隐藏在墙壁之后。

    外面是酥一更换弹匣的声音,他哼笑着走来,“季警官,反正都要死了,我给你一个痛快吧,子弹从你脑袋打进去,一枚就好了,总好过被山压死吧?”

    话音未落,酥一已然出现在通路口,照着里面就是一通狂射。但在枪声停歇的一瞬,他愕然地睁大双眼,那通路空空荡荡,季沉蛟哪里去了?

    他不敢动,只有眼珠转了几下。通路崎岖,但是前方十米没有人影。季沉蛟难道已经钻到下一个洞穴了?酥一火从心起,往里迈进了一步。

    他的靴子撞在地上,发出一串回音,他拨弄着保险,忽然看见前面的墙壁掠过一道影子,立马举枪射击,然而一道劲风忽然从脑后刮来,极强的压迫感从上而降。

    他迅速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季沉蛟攀悬在通道接口处上方那一块阴影中,此时已经猝然俯冲而至!

    “砰砰——”

    酥一只来得及胡乱地开出两枪,季沉蛟按住他的身体,飞起一脚将枪踹到几米开外。

    酥一狼狈地喘息,脸紧紧贴在地上,鼻梁已经被撞断,呼吸中是冲天的血腥气。但这血的味道进一步刺激到他,他手肘奋力向后撞去,企图从季沉蛟的桎梏中挣扎出来。

    季沉蛟并不打算在这里杀死他,动作稍微有些顾忌,本想卸了酥一的关节,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反拧胳膊的这一下反而被酥一利用。这个刁钻的魔头瞬间从战术背心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照着季沉蛟眼睛飞刺而去!

    季沉蛟呼吸一顿,右脚猛然蹬向墙壁,借着冲力避开这一击,但刀锋从他眉脚滚过,火辣的疼痛绽开,鲜血顷刻流下,将一边视野染成红色。

    酥一扑向地上的枪,季沉蛟迅速冲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酥一拿到枪,朝身后乱射。

    季沉蛟滚地躲避,在酥一换弹匣的瞬间,一枪打断了酥一的手腕。

    酥一发出痛叫,季沉蛟将脸上的血迹一抹,瞄准酥一,缓缓靠近。

    酥一侧对着他,被汗水和血打湿的头发覆盖着脸颊。酥一肩膀颤抖,竟是嘿嘿笑出声来。他突然仰起头,胜利者一般看着季沉蛟。

    季沉蛟:“你……”

    酥一正咬着一枚炸.弹,只要他稍稍一动牙齿,炸.弹就将爆炸。

    季沉蛟往后看了一眼,他现在离通道口已经有一段距离,很难在爆炸的瞬间逃离。而且外面那一小块地方经不起这样的爆炸,一旦酥一咬下去,谁都会死。

    但他不能死!他要出去!他不能让夏小豆嘲笑一辈子!

    他必须阻止酥一!

    “这算什么?”季沉蛟慢慢举起枪,叼住枪口,“你刚才怎么说的?不是要死在我前面吗?你敢咬下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酥一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季沉蛟会将枪口对准自己。他要干什么?自杀?

    “我俩的事,我俩自己解决,万一这座山不会塌呢?那你岂不是害了‘黑孔雀’?”季沉蛟说得很慢,一眨不眨地盯着酥一,“来,拿起你的枪,换弹匣。如果你觉得我会在你换弹匣时动手脚,那你就来用我这一把。”

    说完,季沉蛟右手从枪上撤开,双手缓缓举过肩头。

    酥一将信将疑站起,显然,他也并不想引爆。支离破碎不是他想要的死法。

    他极其缓慢地靠近,防备着季沉蛟的任何动作。他们之间只剩下三步距离了,他的手即将抬起,即将握住季沉蛟叼着的枪。

    山体却再一次晃动,酥一下意识就往旁边一撑,想要稳住身体,而季沉蛟在摇晃中向后倒去,他条件反射向前跨步,试图抓住季沉蛟。

    季沉蛟却突然止住倾倒的趋势,猛地翻身,右脚凶猛踹在酥一腹部。酥一根本防备不了这一击,当空被踹出去,后颈直撞在墙体上,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季沉蛟再不会给他机会,斜着身体飞快掠过去,咔咔卸掉他的手臂和双腿的关节,将他身上所有危险物品搜了出来。

    酥一痛得近乎晕厥,季沉蛟将他绑起来,拖出通道。

    刚才那样大的动静,言熙居然一次也没有到通道口看看热闹。此时看见季沉蛟将人拖出来,也只是简单地投来一瞥。

    季沉蛟记得在图纸上看到的一条路,那里有可能连通一个隔离点。

    “走。”季沉蛟说:“有没有希望,也得试一试。”

    酥一瘫倒在地上,不让季沉蛟带自己,“我不去,我在这里看着你们走向地狱。”

    季沉蛟沉默半分钟,不再犹豫,转向言熙,“你必须走。”

    言熙笑了声,“因为你还在执行任务是吧。”

    季沉蛟示意了下自己手中的枪,他脸上全是血,早已无平日的干净俊朗,更像是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

    言熙走在他的前面,通道中时不时有泥灰落下,不久一声巨响,身后的洞穴塌方,将他们的所有退路斩断。

    这不是山体震荡带来的巨响,是来自群山深处的爆炸。有人引爆了当量不小的炸.药。

    武装直升机在爱丽丝王冠嘉年华上空盘旋,满山林的火几乎已经被剿灭,但是不久前还光辉璀璨的宫殿已经是一片废墟,山上的尸体正在被搬运下来。凌猎像是一根扎在焦土中的钢钉,遥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第224章 失声雨(60)

    L国警方已经加入搜救, 不断有消息从山上传来,也不断有烧焦的尸体被转移处理, 警方在山下找到了受伤昏迷的小灵和阿勋, 他们在变故发生的瞬间抢夺“茉莉茶”佣兵的装备,激战负伤之后隐藏了起来。

    目前的好消息是山上没有发现季沉蛟的尸体,酥一、“黑孔雀”等人也不见踪影, 他们很可能在机房爆炸之前就转移到了外人并不知道的避难所。

    在那群山之中。凌猎盯着震动频繁的山体想,他的小季一定就在那群山之中。小季被群山吞没了, 但没有死, 就算已经死了, 他也要亲手将他挖出来。

    情况紧迫, L国警方迅速调集挖掘设备, 已经检测到山体里确实存在密道,但没有地图根本无从挖起, 而且爆炸引起山体震荡,余震不断, 外面已经出现严重山体滑坡、塌方, 里面的情形肯定更加糟糕。

    能够开口的“茉莉茶”无人说得出里面的构造, 警方也没有搜索到设计图纸。这时,沈寻正在监狱,焦急地守着段万德, 等他将地图画出来。

    段万德得知嘉年华遇袭,雪场爆炸,季沉蛟就在那里, 一时老泪纵横。但他没有时间悲痛, 沈寻告诉他, 季沉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前提是他赶紧提供地下避难所的地图!

    避难所正是段万德亲自设计,他对里面的每一个通路、每一个洞穴、每一个密室和机关烂熟于心,以最快的速度画出重点,并向沈寻解释:“避难所的目的是让在雪场的人不经过外部的安全闸口,直接来到山下,逾唏只能自上往下,不可逆向上山。为了阻拦追击者,一共有七个隔离点,走错一个,就会被困在里面。”

    段万德在最后一个隔离点上画圈,“他们如果顺利走到山下,一定会从这个地方逃离。救援人员应该立即去这里。”

    沈寻迅速联系现场,阿萨克却在大呼小叫,“塌了!已经塌了!”

    沈寻皱着眉,“挖掘设备不是已经就位了吗?”

    那边换了一个情绪稍微稳定的队长,“但是根据评估,这一处无法进行快速挖掘,强行挖掘的话,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沈寻冷汗暴起,以这连震情况,里面的人根本支撑不了一天!

    沈寻让对方尝试其他办法,再次来到段万德面前,“只有这个出口吗?山体震动导致塌方,这个点已经被堵上!”

    段万德脸上浮起浓烈的悲哀,半天才说:“塌了吗……那……那没有办法了啊!”

    当初他设计时,就存了玉石俱焚的心,如果在最后一道关卡还无法阻止敌人,那就干脆一起死在里面。而且避难所虽然有一定的抗震能力,但机房爆炸引起的山体连续震动是无法估量的,他颤抖着说,也许里面的结构已经完全改变了!

    沈寻快速踱步。真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连设计师都无法指出明路?但他不想放弃!

    “这样,你再想想,后面这几个隔离点有没有直接打通的可能?他们离山下已经很近了!你刚才不是说震动导致的垮塌可能改变里面的结构吗?那万一这改变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呢?”

    段万德拿着笔的手不断颤抖。

    沈寻喝道:“你的儿子!季沉蛟就在里面!你甘心让他死在里面吗!”

    段万德在图上写画,分别在倒数第二和第三个隔离点画出几条通路,沈寻马不停蹄离开。在门关闭的一刻,段万德轻轻抬起头,看着半明半暗的天花板,合上双手,低喃道:“爱丽丝,保佑我们的孩子……”

    “你听见刚才的爆炸了吗?”言熙问。

    季沉蛟正在小心地探路,他背下来的图纸已经没有太大作用,试着走了几条通路,都被塌方堵死,有两回折返,回头的路也被堵死。

    他们只能凭感觉往下走。

    “徐嘉嘉找到炸.药了。”季沉蛟冷静地说:“他想把堵住的地方炸开。”

    言熙笑了笑,“脑子不大好,这种情况下,越炸不是塌得越快吗?”

    季沉蛟忽然看向言熙,“但他是你和‘灰孔雀’的手下,看样子还是你比较信赖的手下,你会觉得他脑子不大好?”

    言熙脸上又露出季沉蛟很难辨别的神情,“信赖?只是有人将他安排在我身边罢了。”

    季沉蛟更觉得古怪,在“浮光”翻云覆雨的“黑孔雀”,谁还能在他身边安排人?

    “你到底……”季沉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他想问言熙当年在置宁协琛于死地时,一点都没有犹豫吗?想问言熙在复仇之后就不能收手?还想问言熙一切有关阿豆的事。

    但是此情此景,说这些显得累赘。

    “我们抓到柏岭雪时,以为他就是你,‘黑孔雀’和‘灰孔雀’是同一个人。”季沉蛟摇摇头,“可惜后来才知道,你实在是太狡猾了,你根本就不给我们抓到你的机会。”

    在听到“柏岭雪”时,言熙的眼尾稍稍张了张,“其实你们也没有想错。”

    季沉蛟很意外:“你说什么?”

    言熙唇角带着一丝笑容,和当年那个线人很像,“我说他也许就是我,你们想要抓到我这个真正的‘黑孔雀’,说不定真正被消灭的是你们。”

    季沉蛟几乎被他绕晕。

    言熙耸了耸肩膀,“已经不是‘说不定’了,你看,你不就要死在这里面了吗?”

    季沉蛟冷哼一声,“你难道可以独自逃出去?”

    “我不在乎。”

    “死也不在乎?”

    “寒山的仇报了,我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

    在言熙说这句话之前,季沉蛟有一瞬间荒诞的想法——言熙并不是真正的“黑孔雀”。

    可如果不是“黑孔雀”,又为什么执着于给尹寒山报仇?

    “你好像对我的故事很感兴趣。”言熙说:“不止是关于我,还关于我和阿豆。”

    想到凌猎,季沉蛟胸口泛起绵绵的痛。

    “那我答应你一件事。”言熙转向季沉蛟,眼中闪烁着宁静的笑意,“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告诉你真正的真相。”

    真正的真相?

    季沉蛟还未来得及出声,震动再次袭来,这次仍旧是来自山里的爆炸。

    泥沙俱下,碎石乱飞,一条通路在两人面前被堵上,回头的路也没了,他们只能选择仅剩下的那条路。

    季沉蛟全身都是泥灰,越走越觉得四周发凉。言熙打了个喷嚏,“我们也许会被冻死在这里。”

    山体中阴凉是正常现象,但这太冷了,就像是有人开了制冷设备。

    季沉蛟抬头看向顶部,屏气凝神,果然听到机器运作的声响。

    这里竟然有制冷设备?谁会这个时候把它们打开?

    “季警官,冷吗?”徐嘉嘉的声音传来。

    季沉蛟立即根据声音的来处寻找,但受结构影响,徐嘉嘉的声音笼罩在四面八方。

    “你在干什么?”季沉蛟厉声道:“刚才的爆炸是你干的?”

    “对,因为我不想坐以待毙,我想出去!”徐嘉嘉的语气带着绝望和疯狂,“你们应该感谢我,我真的炸出了一条路,不然现在你们还不知道被堵在哪里!”

    季沉蛟终于判断出声音的准确来向,是他们目前所在洞穴的斜下方。但要怎么下去?

    前面只有两条倾斜的路,其中一条已经被堵住。

    “你在下面?你找到出口了?”

    “差一点就找到了。”徐嘉嘉尖叫道:“这里是管理室!好多重要的设备都在这里!”

    季沉蛟一听,立即喊道:“你他妈别乱动!”

    “晚了,已经晚了,季警官,‘黑孔雀’。”徐嘉嘉惨笑着说:“我好像炸烂了一个冷冻的机关,关不掉了,好冷啊,你们感觉到了吗?”

    此时,就连一向没什么反应的言熙眼中也出现了惊愕。

    没人有时间想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冷冻机关?要冻死擅自闯入的敌人吗?

    也许他们就要在这里被冻死了。

    季沉蛟迅速奔向唯一一条能走的通路,但在各个洞穴转了十几圈,都无法进入徐嘉嘉说的那个管理室。他们明明在很近的地方,可是去不了,要想去的话恐怕只能……

    言熙忽然伸出手,手中放着一个威力不大的手.雷。他非常苍白,不仅是皮肤本来的白,更因为此时的温度。

    “用不用随你。用,可能直接就塌了,不用,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被冻死在里面。”

    季沉蛟接过手.雷,犹豫再三,却还是没有使用。

    “徐嘉嘉发现的那个管理室,很可能是最后一道关卡,这意味着我们离出口很近了。”在越来越冷的气温和缺氧环境中,季沉蛟头痛得厉害,“如果有救援,他们拿到地图,一定会去最后那个隔离点,但隔离点已经塌方,他们会寻找其他适合挖掘的地方。”

    言熙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气若游丝地回应:“嗯。”

    “他们也许会找到管理室,我们坚持到那个时候,就没问题!”季沉蛟说完自己都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有些呼吸不畅了,一呼吸,肺就好像被冰渣子冻住,两条腿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就像陷在深深的雪里。

    他毫不怀疑特别行动队一定会动员一切力量进行搜救,但是他们能够及时找到这里吗?这里是哪里,连他这个身在山中的人都说不清楚。

    更冷了,温度正在加速下降。

    季沉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摸索着走向下一个通路口。他有些眼花,看不清路,眼前仿佛白茫茫的一片。

    他忽然又想到凌猎,但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只有六七岁的小阿豆。

    小阿豆穿得那样单薄,瘦削的脸被冻得通红,在人那么高的雪地里踉跄奔跑,跑几步就要摔倒。小阿豆眼睛很红,却没有哭,擦擦鼻涕继续奔跑,不知疲惫,拼了命要离开那罪恶的寒冷,罪恶的雪。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凌猎对于雪的恐惧,雪是能够杀人的,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失去呼吸,失去温度,成为一具被冻僵的尸体。

    “呵——呵——”

    不知走了多久,季沉蛟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喘息,仿佛还听见了徐嘉嘉发疯的笑声。他抬腿的时候听见膝盖发出脆响,就像已经被冻碎。

    想再走一步,再走一步,这样就能离小阿豆更近一点。

    身体在坠落,在无尽地往下滑。

    “呵——呵——”

    已经没有氧气了,周围都是寒气构成的冰海。

    季沉蛟费力地睁着眼,不敢放任自己睡去。

    他想出去,他想要回到凌猎的身边。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那个特别行动队追踪了一年的“黑孔雀”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图纸已经传到现场,L国警方一看就接连摇头,段万德画出的挖掘区域比他们原本勘查到的区域地势更高,挖掘机上不去,而且为了抢时间,需要五个地方同时作业,这对于L国警方来说,根本办不到。

    阿常失控了,抓着一人的衣领道:“那难道就这么放弃?我的队友是为什么被困在里面?你们心里没数?”

    阿萨克亲自开着挖掘机,咆哮道:“我带头挖,挖不出来我死在里面!”

    话音刚落,山体又开始新一轮的震动,巨石从山上滚落,擦着阿萨克的挖掘机压过,天空被黄沙覆盖,黯然失色。

    冲动和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昭凡正想带着阿常和小辉到段万德画的五个点看看情况,就算是赌,也要找个点来赌。离开之前,他下意识找凌猎,想把凌猎安顿好,却找不到凌猎了!

    “凌猎呢?谁看见凌猎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是啊,凌猎呢?刚才场面极其混乱,他们谁都没注意凌猎那个一只手不能用的瘸子、聋子跑到哪里去了!

    昭凡看向不断有乱石落下的山体、停着待命的挖掘机,喊道:“糟糕!凌猎肯定过去了!”

    沈寻和他、阿萨克通话时,凌猎还在,那张手画的地图他们看到了,凌猎也看到了。没有人能质疑凌猎的记忆力,就在他们还在为根本无法挖掘、挖掘需要时间人力、那个高度根本上不去而争论不休时,凌猎这个瘸子、聋子已经丢下所有必须考虑的现实问题,独自冲了过去!

    图纸上简简单单的几笔,站在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山体下,才能真切地意识到人是多么渺小。段万德画的区域已经成了断壁悬崖,挖掘机必须把其他地方的砂石转运过来,才能开始挖掘,而这个过程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人爬上去就更加困难。

    更何况是个瘸子。

    那截断壁不算长,但陡峭,上面有新鲜的血迹,很显然是刚刚经过的人留下的。

    昭凡眼眶发热,立即决定让阿常和小辉爬上去,追上凌猎,自己马上折返,找阿萨克要人。

    阿萨克一听要带着单兵挖掘工具上去,靠人力挖,脸一下子就绿了。

    昭凡怒喝道:“我的队员在里面!我们人手不够!”

    一刻钟后,阿萨克终于凑了二十多名身强力健的警察,随昭凡一起攀了上去。

    半小时以前,凌猎在攀上那个塌陷的洞口时,痛得几乎将牙咬碎,伤腿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了,疼痛却让他头脑异常清明。

    他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山洞,并不知道应该走向哪一条。

    山持续震动,石头落下来,砸在他肩膀上。他的世界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眼睛、皮肤,甚至是嗅觉却都在“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山在此时就像一个活物,吞噬了他的爱人,正在某个地方咀嚼、消化。这些动作会带来动静,即便是微不可闻的动静,他也一定要捕捉到!

    他向其中一条路走去,铲开封堵住路的石块,手臂的伤口裂开了,血充斥着呼吸道。

    他讨厌这味道,它让他嗅不到季沉蛟的味道。

    刚才他“看见”其他人争论,说现在挖掘是徒劳,因为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哪里,如果他们在远离挖掘点的地方呢?

    都是屁话!

    小季一定会来到最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那次他们捉迷藏时,小季每次都等在他会找到的地方!

    小季和他一样,是警察,警察天生会信任、等待同伴!

    阿常他们赶来了,什么都没问,和他一起铲开碎石。L国的警察也来了,不断说着话,似乎有别的意见。但无所谓,他听不见,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坚定,决绝,谁的意见都无法左右他,他用一整个身体来感受着小季的呼唤。

    忽然,他感觉到冷,不是正常的冷。这冷是从什么方向传来?他停下脚步,捕捉着根本不可能看到的空气流动,然后走向他认为正确的方向。

    “凌猎!”昭凡喊了声,意识到他根本听不见,连忙叫队友跟上去。

    山震动的时候,所有人都蹲下来护住头颈,但凌猎没有,他仍然在挖掘,不肯浪费哪怕是一秒。

    碎石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浑身伤痕累累,但他感觉不到,一切感知都用在了寻找山中那也许存在的微弱呼吸上。

    他向最寒冷的方向赶去,手上的铲子撞击墙面,发出一串串长短不一的声音,这只有他和季沉蛟知道的暗号在震荡中传递,就像心脏起搏器泵出的生命力。

    季沉蛟的手指动了动,他睁不开眼睛,身体无法移动,连思维都好像被冻住了。

    可是他看到了凌猎。

    两个凌猎,其中一个是和他走迷宫时的凌猎。凌猎在迷宫里一通乱转,哪里是玩迷宫,分明是在玩他。凌猎还发明了一串暗号,他听到暗号,就知道凌猎找自己来了,就要出现在凌猎面前,不然这只顽皮的猫会跟他生气。

    还有一个凌猎,是满身是血的凌猎。他不知道凌猎为什么会伤成这样,脸上全是血,身上是一道道伤口。他难受得呼吸不过来了,胸口像破了一个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是因为凌猎身上的伤,还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再也无法抱一抱他的小阿豆。

    他想回应凌猎的暗号,就像他们走迷宫时一样。

    凌猎来找他了!

    可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徒劳地握住拳头,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丝动静。他知道只要一点声音,凌猎就一定会发现他。

    忽然,他握到了一个硌手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看不见,思维非常迟钝。

    好像花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一枚威力不怎么大的手.雷,言熙给他的。

    拿到这枚手.雷的时候,理智还充斥着他的头脑,就算通路被堵,他也不能放任自己像徐嘉嘉那样干。

    可是现在,只有这枚手.雷能让凌猎知道他在这里。

    那要投向哪里?炸开堵在前面的墙吗?但是如果凌猎就在不远处……

    他咬开保险,将□□尽可能地滚向和暗号来处相反的方向,然后僵硬地抬起手,想转身,但转不了了。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数到最后一个数时,迟钝的神经传来沉闷的疼痛,大地在震颤,很多东西落了下来,冷气倒灌,他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失去知觉。

    “轰——”

    炸响比季沉蛟能够感受到的更加剧烈,凌猎被直接晃到了墙壁上,他听不见,冲击波吹起他的头发。

    他看向冲击波来处,眼中突然爆发光亮,他几乎用一个瘸子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铲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昭凡也明白过来,马上带着所有人冲向爆炸的方向。

    塌方堵住了通路,凌猎根本不管挖不挖得开,只顾着挖。他眼眶烫得厉害,他百分百确定季沉蛟就在里面!

    需要更多的人手,最好还有小型挖掘设备。

    L国警察奔向悬崖口,叫来更多人。挖掘机将人、设备吊了上去,碎石被转移,冷气越来越汹涌,就快要挖通了!

    终于有光连通起两个被隔绝的空间,在空间被打通的一瞬间,连昭凡都感到不可思议,就连避难所的设计者段万德都无法找到这个通道,在场没有人能确定哪里有人。

    但凌猎这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找到了唯一正确的那条路。

    凌猎从那个暂时只够一人通过的洞爬了进去,谁也无法阻止他,他一瘸一拐,动作却比任何人都迅速。挖掘仍在继续,洞口扩大,寒气扑面而来。

    凌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含着热泪,让人莫名眼酸。

    “夏诚实!我来了!夏诚实!你在哪里!”

    季沉蛟像是听见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呼唤,是还很幼小的夏小豆。

    铃兰香福利院经常做游戏,但他不喜欢参加,总有小孩喊“夏诚实在哪里”,他便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夏小豆也会在铃兰香玩同样的游戏吗?也会急切地呼唤另一个小孩的名字吗?

    夏小豆那样可爱的小孩,一定会的。

    他想,如果他们能在铃兰香相遇就好了,当夏小豆找不到他,呼唤他的名字时,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积极地回答。

    “我在这里!”

    他发不出声,他在仅剩下的灵魂里回应夏小豆。那么假如他没能活下来,他的灵魂永远属于夏小豆。

    他好像听见脚步声了,很急促,越来越近,向他奔来。

    接着,他冰块一样的身体被抱了起来,在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周围是鲜血的味道,他的鲜血和凌猎的混合在一起。

    他睁了睁眼,在刺眼的光亮中,看到凌猎模糊的轮廓。身体就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在那灼热的体温中复苏,他迫切地想要将凌猎看得更加清楚,擦掉凌猎脸上的血,但是手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挪到胸口的位置,就动不了了。

    放在那里也好,他想,那里藏着凌猎给他的小尾巴。他抓着凌猎的小尾巴。

    怀里的人被冻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抬起来,又不动了,像是安静地死去。凌猎忍了一程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他将季沉蛟抱得更紧,俯下去,亲吻季沉蛟。

    季沉蛟看不见,只感到最温暖轻柔的东西洒落在自己脸上。

    就像仁慈的,无声的,却将最喧嚣的生命给与万物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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