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的树如同烽火狼烟，把她的轨迹标了出来，村民追她都不用过脑子的。
不过一夜过去，兜兜转转也没遇到一个村民，直等到唐枕漠说“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鬼影在曦光之中淡去了不少，只剩几个很顽强的还留有一些肢体不肯走，零散的在附近飘着，加起来也凑不齐一个完整的人。
苏千里乐了，她还以为多难缠呢，没想到也还是到了白日就缺胳膊断腿的，也难怪昨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自己遇上的只是一只鬼手。
只有鬼手那个等级，念几句经就能赶走，苏千里就不怕了。
她刻意忽略掉，自己连着两次，都遇到了同时间段内最强鬼物这件事，纵身跳上一块石头远眺，同时道：“这山神也够废物的，祂的使者不会驱鬼也就罢了，都到大本营里了，还能让这些想害它的鬼这么招摇过市……”
然而吐槽的话还没说完，一转头的功夫，苏千里就愣住了。
随着一阵风将她点燃树木产生的滚滚浓烟吹散，视野瞬间清晰。
她看到了一棵五个人都无法环抱的古榕树。
光是气根就有三四米高，在无数粗大的根系中，卡着累累白骨。白骨身上的衣衫早就随肉身腐化湮灭，璀璨的首饰却留了下来。那些比文明更长寿的美丽矿物，被朝阳一照，五彩斑斓，形成一层华丽的光晕，点缀着这棵同样古老的巨树。
不需要跟任何人求证，只要看祂一眼，就知道祂一定是被崇拜供奉的山神。
人类的本能就是会被磅礴壮观之物所触动，苏千里看着山神，仿佛周身的疲惫也都被山间的第一缕晨风吹散了。
舒服是舒服，但苏千里仍旧谨慎，她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完全没有树叶人跟两个玩家的踪迹。
地面上松软的落叶形状完整，没有脚印。
“不对劲啊……”
她在进了这个副本之后，最常说的就是“不对劲”这三个字。
树叶人是山神的使者，它直接引路，总不至于比她这个被黑车司机带着兜了好几个大圈子的纵火犯还慢。
该不会是山神根本镇不住场子，被鬼魂在自己地盘里，也将现成的贡品劫走强杀了吧？
思索无果，苏千里收敛情绪，逐渐靠近山神。
山神枝繁叶茂，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树荫所遮盖之处，生满了喜阴的低矮植物，其中多藤蔓和兰花，形成了一大片芳香馥郁的空地，空气之中没有上百具尸体该有的臭气，只有芳香。
有此得天独厚的神圣感，日照村会世代将其奉为山神就不奇怪了。
地面上，有一些原型的石台，上头密密麻麻的刻了含义不明的符文，都是村民们从前无数次祭祀留下的痕迹。最新的痕迹上也满是落叶和灰尘，看来不在祭祀之日，是绝不会有人来此的。
苏千里绕着树走了一圈，骷髅们的动作都狠和谐，仿佛每一个都真的是自愿死在这儿的。
唯二不那么平和的，是一对男女，他们被一对手铐束缚在一起，虽然先前为了掩盖手铐的存在而缠了彩绳和花藤，但几年下来，花藤干枯碎裂，绳子色彩不再，露出来的金属就越发显得冰冷而残酷。
仔细看去，二人中的女性，身上带的首饰里，很多都已经失去了光泽，款式也不算古朴华丽。苏千里拽起项链一看，竟然是树脂的，款式和做工都狠眼熟，分明就是义乌知名品牌产品。
大概是帖子里提过的，上一局游戏中没能逃过一劫的情侣玩家。
她刚将项链放下，就听到了一阵沙沙声。
苏千里心内突然冒出来一个很荒谬的念头，如果山神真的能显灵的话，要不要对祂祈祷试试看？
唐枕漠出现，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该不会是想要跟一棵树讨价还价吧？”
苏千里应道：“是啊，祂只是一棵树而已，未必分辨得出谁才是祂一直庇佑着的村民。而如果祂分辨得出，那就更好，有神智才容易交流。”
能交流就能谈条件，才能……
上当受骗。
于是，虽然唐枕漠说太冒险了，非要弄清楚上次祭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如潜回村里抓人问，但苏千里还是觉着，对付一棵树比一村人容易一些。
唐枕漠拗不过她，毕竟他没有身体，只轻哼一声，丢下一句“太荒唐了”就自己关闭了投影。
苏千里觉着他大约是生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嘛，也没有比她必须给主脑打工这件事更荒唐。
苏千里站在祭祀台上，低头轻声道：“请告诉我，三年前的祭典，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完之后，原本柔和的风突然变得凌厉，落叶被旋风汇聚到了一处，逐渐聚拢成一个人形，正是跟昨夜如出一辙的树叶人。
人形的头颅在风中摇摇欲坠，面部中央的孔洞在变幻形状。
没有幻术的加持，它在说什么，苏千里一句也听不懂。
“那个……”她举手，“要不你再对我施展一次幻术？”
树叶人摇头，或许是平常不太需要做这样的动作，它很不熟练，脑袋一下就塌了下去，跟她昨天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鬼影子如出一辙。
这让苏千里怀疑，昨天看到的那家伙不是想要吓唬她，而是卖萌失败。
别说幻术，就连回答“是”或“否”都有些勉强。
苏千里指了指地上的树枝：“要不，你写字？”
树叶人看着她，一动不动，大概是觉着苏千里在难为它。
它连人形都拼凑的很潦草，怎么握笔嘛。
苏千里倒是不气馁：“那画画？”
这一回树叶人终于没再摇晃它岌岌可危的脑袋了，它的身形瞬间涣散，散碎的树叶在被风刚刚吹干净的石台面上，拼凑成一幅幅画面。
想要看懂这种拼贴简笔画的内容已经够费劲，偏生仿佛这个树叶人赶时间交卷子似的，画面变的飞快。
苏千里看的头晕眼花，但怕错过什么，连眼都不敢眨。
这时，就听唐枕漠的声音：“不用勉强自己，我都录下来了。”
很冷淡，似乎还带着些怒气。
但是非常可靠。
等到树叶连环画完结，叶子们又重新组成了人形，不过大概是先前在石头上飞快挪移，互相摩擦的太狠，已经残缺不全，此刻身形稀薄，布满了透着光的孔隙，随后缓缓散落，跟地上厚厚的落叶融为一体。
紧接着，狂风再一次席卷而来，苏千里被这股阴风吹的睁不开眼睛，转头狂奔到了巨树荫蔽的范围之外，转头影影绰绰看到了很多树叶人的影子。
它们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迅速往苏千里身边靠拢。
所有的祈愿，都是需要还愿的，哪怕对象只是一棵树。
“我会解决掉您的麻烦！”苏千里不假思索的喊道，“我会解决掉放出鬼瘴的始作俑者，会掐灭种子的源头！”
她这样说完，那些树叶人不动了，只是身上的叶子仍旧在不断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无数人在说话——
“可信吗？”
“不可能的做不到的”
“留下来下来和我们一起”
无数声音往脑子里灌，苏千里只觉着头都要炸开了，转头就逃，在唐枕漠的指引下，逃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里。
这应当是旱季巡山人歇脚的屋子，暂时不会有人来，是安全的。
唐枕漠再一次显露身形，抱着手臂审视着苏千里：“我突然觉着，选你做搭档可能是个错误。”
这是还在怪她去冒险。
面对从未感受过的关心，苏千里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选择摆大烂。
“《新星报》有过统计，玩家的一年存活率只有36%，三年存活率只有13%，这还包括了一些在都市里做着生意，几乎不下副本，所有积分都用来购买暂住券的‘生活玩家’，想要在副本里活下来，光靠谨慎是不行的，该冒险就得冒险，性命也不过是筹码而已。”
唐枕漠冷哼一声，显然不认同苏千里的说法。
毕竟他昨天刚刚说过，保命的优先级比修bug高来着。
但苏千里总不能说实话——
倘若山神真的能显灵，她其实很想谈谈，能不能帮她稍微摆脱主脑的控制。
为此冒险也值得。
不过尝试了一次她就放弃了，毕竟仅是给了她点情报，就开始索要报偿，跟主脑的黑心程度也不相伯仲了。
“别生气啦，”她笑道，“以后我会注意适应新身份，不沿用当玩家时的惯性的。”
她笑眯眯的，唐枕漠看着她不说话，无机质一般的眸子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没说什么，默默打开了投影，重放那些晦涩难懂的拼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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