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间客栈(5)
赵晓诗没料到她带头聊了个天, 结果气氛更沉闷了,正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微微睁大眼睛:“安老师, 你有没有感觉我们刚刚好像来过这儿?”
迷宫里的石墙虽然长得都差不多, 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上面的裂纹, 还有青苔的颜色和形状会有细微的差别。
几分钟前, 赵晓诗无意间多看了眼身边的石墙,发现墙根处的一小片青苔长得很像蝴蝶,当时觉得还挺有趣的,结果现在她又看到了这片蝴蝶青苔。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赵晓诗不大确定。
“不是错觉。”白三宅声音发沉,“我们恐怕确实在原地打转。”
“但我们遇到岔路明明都选择了往左走,也没遇到死路, 为什么会在原地打转?”赵晓诗想到一个可能, 脸色瞬间煞白,“不会碰到鬼打墙了吧?”
迷宫地形复杂, 如果再遇上鬼打墙,别说天黑前回到客栈, 只怕到明天天亮都走不出去。
“安老师,怎么办……安老师?”赵晓诗下意识去找小队的主心骨, 然而身后并没有青年的身影。
安老师又触发特殊剧情了。
安然此时身处一栋高大的建筑内,四周黑漆漆的, 借着窗外暗淡的月光隐约能看到成排的书架和上面满满当当的书籍。
这是一个图书馆。
而且直觉告诉他,图书馆所在的校园正是祁树和南夏就读的那所大学。
昨天因为捡到了海棠花, 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
安然有些疑惑,他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 周围静悄悄的,既然是晚上,按常理应该到了图书馆关闭的时间,学生老师也都已经离开,副本为什么会安排这样一个场景?
一时想不明白,安然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绕过书架,不远处摆着几张书桌,最中间的那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安然走过去一看,是本诗集。
一般闭馆前,管理员都会把散落在各处的书籍收拢起来,进行分类整理,这一本怎么会……
安然眉心一跳,倏地转身,正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阿树,你迟到了哦!”无脸女声音轻柔,带着点娇嗔味道。
安然:……
注意到她的穿着,青年心中微动,于是试探地开口:“有事耽搁了,小雪。”
听见安然的称呼,无脸女并未表现出异样,她似乎很开心,双手背在身后转了一圈,雪白的裙摆随之绽放成一朵美丽的芍药花。
确定了眼前NPC的身份,安然暗暗松了口气。
“忙论文的事吗?”秦雪没有责怪他,显得十分善解人意。
论文?
安然想起上一段剧情中,室友白T恤好像提过一嘴祁树论文获奖的事,这么说来,眼下的时间线应该在那之前。
安然顺势点点头:“是啊。”
秦雪忽然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阿树,我帮你吧。”
安然看了眼NPC惨白的指节,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十分自然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诗集。
秦雪咯咯笑起来:“你之前推的泰戈尔的诗,我很喜欢,像夏天的飞鸟,深情又浪漫。”
安然顿时明白了什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祁树向南夏表白的时候念的也是泰戈尔的情诗。
嚯,一本诗集钓俩妹子,安影帝只想给他鼓鼓掌。
“阿树……”秦雪悄无声息地靠近,冰冷柔软的躯体贴上青年后背,安然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扭,昏暗中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秦雪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没有五官的面孔瞬间扭曲,“你不是阿树,你不是阿树,你是谁?”
安然啧了一声:“姑娘,假扮祁树是我的错,但动手动脚就是你不对了。”
青年此话一出,秦雪年轻饱满的身体逐渐干瘪,修剪圆润的指甲疯狂伸长,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淌下两行血泪。
突如其来的异变把安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桎梏对方的右手,并迅速后撤。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秦雪发出声嘶力竭的低吼,血泪滴落在白色连衣裙上,更增添了几分恐怖。
浓密的长发如蛇般生长,铺天盖地朝安然席卷而来,漆黑的利刃当空斩下,削落无数碎发。
然而那头发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很快又重新长了出来,安然见状微微蹙眉,他不再与狂暴的NPC纠缠,扭头就跑。
图书馆中央大厅有一座庞大的螺旋式阶梯,青年沿着阶梯一路往上,秦雪提着裙子在后头追,一声声“阿树”宛如情人间的呼唤,听在安然耳中却仿佛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以他如今的体质,一口气跑个全马轻轻松松,追逐战于安然而言就是遛NPC玩儿。
秦雪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顿时更加愤怒:“阿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我不够好吗?”
安然边跑边摇头:“姑娘,你挺好,就是咱俩不合适!”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长发对着青年的后背穷追不舍。
安然本想说,哪里都不合适,一个玩家,一个NPC,隔着厚厚的次元壁呢!
谁知秦雪继续道:“我为你放弃保送资格,为你写参赛论文,你喜欢诗我就去念诗,你说我穿白色好看,我便再没穿过别的颜色……阿树,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合适?”
NPC的话字字泣血,癫狂绝望的感觉几乎将安然淹没。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那场表白,意气风发的男主角单膝跪地,在所有人或羡慕,或祝福的目光中,俘获学院女神的芳心,谁也不知道,在看不见的角落,有个女孩爱得如此卑微。
NPC受到绝望情绪加持,战斗力提升一大截,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安然正准备提速,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图书馆的这个阶梯未免太长了一些……
他倏地抬头,二层就在眼前,却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怎么也到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
安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正在迅速逼近的秦雪,唇角微抿,看来这一战无法避免了。
*
与此同时,迷宫中。
赵晓诗急得团团转:“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应该是进特殊剧情了。”白三宅要淡定得多,指尖在石墙上缓缓划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剧情里不会有危险吧?”赵晓诗还是不放心,但她又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安老师……”白三宅轻笑起来,从虚空中抽出漆黑的唐刀,“很厉害的。”
他的声音很低,却十分笃定:“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一条出去的路,否则他回来……该多失望啊。”
赵晓诗正想问都鬼打墙了还怎么找,就见锋利的刀刃轻轻巧巧划过,落在半米厚的石墙上却仿佛重若千钧,巨石倒塌时的力量震得整座迷宫都在颤抖。
赵晓诗:……
白三宅的身形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所过之处,高耸入云的石墙如多米诺骨牌纷纷倒下,半小时后,女玩家望着一马平川的四周,神色麻木,所以他们之前这么小心翼翼地探路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看出她的想法,白三宅收回唐刀,诚恳道:“为了不破坏线索。”
而眼下安然既然已经进了特殊剧情,那么这一片的迷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没了石墙的阻隔,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于是赵晓诗看见了庾驰口中的巨型食人花,在距离他们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原本矮小的灌木异化成了藤蔓植物,粗壮的枝干扭曲缠绕在一起,足有五层楼那么高,顶端是一朵磨盘大的红色花朵,中间的雌蕊仿佛美人的舌头,滴滴答答的黏液落在地上,瞬间将青石腐蚀。
大概察觉到远处有人,食人花的花盘缓缓转向赵晓诗,下一秒,一条墨绿色的藤蔓如触手般以极快的速度朝她袭来!
赵晓诗吓得愣在原地,被白三宅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于此同时在两人都未注意到的身侧,空气轻微地波动了一下,空间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开,原本无故消失的安然重新出现在迷宫中。
安然完全没料到刚结束了和女鬼的追逐,会迎来新的危机,他反应极快,但藤蔓实在太近了,尖端几乎与他的眉心相接触,根本无法避开。
安然心下一沉,黑色的短刃举到半空,藤蔓却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方向,生生弯折,贴着他的发梢利箭般射向另外两人。
安然:?
赵晓诗:?
白三宅在看到青年出现的瞬间就感觉不妙,正要折回去救人,刚好迎上直直刺过来的藤蔓,唐刀利落斩下,浓稠的墨绿色汁液从切口处喷溅出来,赵晓诗见状不由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更多藤蔓涌向白三宅,锋利的尖端犹如密集的雨点,全都对准了同一个目标。
赵晓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问身旁的青年:“安,安老师,白先生不会有事吧?”
安然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精致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反而轻轻笑起来。
怎么会?
那可是佩奇啊!
接着两人就看到白三宅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食人花被从根部斩断,硕大的花盘重重落下,仿佛断了触手的章鱼,砸倒无数石墙。
“真,真厉害!”赵晓诗简直目瞪口呆,悬了许久的心也才终于放下,旋即面色一紧:“安老师,你的衣服……”
“怎么了?”青年懒洋洋地回头。
“背后有好多血。”赵晓诗目露担忧,“你受伤了吗?”
安然扭着脖子努力向后看,果然看到几条鲜红的印记,顿时嫌恶地蹙起眉:“不是我的血,是秦雪的,刚刚在剧情里她抱了我一下。”
“哦。”赵晓诗没多想,过来的白三宅正好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皱眉:“NPC抱你?”
“是啊,她把我当成祁树了。”安然没看他,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简单讲了一遍。
赵晓诗听完气得脸都红了:“秦老板那男朋友是什么极品渣男啊?他真的爱秦老板吗?难道不是利用她的爱为自己谋好处?跟那个赵国皇子简直一个德行,所以这样的渣男,秦老板为什么还想要我们帮忙找到他?”
安然垂下眼睑,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而且到目前为止,祁树和秦雪的故事线其实已经揭露得七七八八了,再多也就是男方如何渣贱,女方如何痴情甚至由爱生恨,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这个副本背景未免太过简单了些……
“安老师最后怎么出来的?”赵晓诗没进过特殊剧情,对里面的情况不了解。
“图书馆里有一条无尽阶梯,我原以为要打败守关BOSS,也就是秦雪,才能离开,谁知中途那阶梯忽然断了,紧接着NPC消失,我就出来了。”安然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眼尾,疑惑道。
“可能是白先生打破了鬼打墙的缘故,所以剧情内部也受到了影响。”赵晓诗猜测。
“是嘛?”安然不知可否地笑笑,脸上却淡淡的,“佩奇,谢谢你啊!”
青年的声线干净清澈,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不客气。”白三宅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赵晓诗感觉两位大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好弱弱举手:“那个,请问咱们今天还继续往前走吗?”
安然看了眼天色,说实话,他对夜晚的迷宫还挺好奇的,如果只有他和白三宅,倒可以多停留一些时间,但现在身边跟着赵晓诗,危急时刻只怕顾不上对方,于是想了想道:“先回吧,明天再来,反正离最后的时限还有两天。”
赵晓诗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虽然还没到黄昏,但如果继续往迷宫深处去,谁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天黑前不一定赶得回。
三人沿着原路走出迷宫,在客栈大堂看到了宇文修。
胡渣男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脚边丢着个大麻袋,里面似乎装了活物,正在不停挣扎,将麻袋抻成不同的形状,嘶哑的低吼声时不时从里面传出来。
这低吼安然无比耳熟,毕竟接连两晚都伴着它入眠。
“这是……”安然眉毛一扬,看向宇文修。
“在迷宫里遇到的,我带回来让秦老板看看是不是她男朋友。”宇文修抓抓自己长满胡渣的下巴。
秦老板的……男朋友?祁树?
赵晓诗缓缓睁大了眼睛,安然兴致勃勃地蹲下/身,用短刀隔着麻袋捅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瞬间发出愤怒的咆哮。
宇文修目光落在短刀上,微微诧异,旋即暧昧地冲白三宅眨眨眼,后者并不与他对视,伸手正要解开麻袋上的绳子,就听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庾驰呢?”赵晓诗看看垂头丧气的自闭少年,又看看他身后的丁冬和梁莹,奇怪问。
“庾驰死了。”梁莹的职业套裙破了个角,胳膊也有些许擦伤,脸色难看。
赵晓诗吃了一惊,不过倒没太多别的反应,一来庾驰不是死在她眼前,冲击力没那么大,二来她对那颗猕猴桃没什么好感,跟混混似的,就会挑软柿子捏。
这种人死了说不定他们通关还能更快一些。
赵晓诗不无阴暗地想。
“怎么死的?”安然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司念,很快看向另外两人。
“迷宫里有怪物……”丁冬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嘴唇不自觉发抖,正巧这时候白三宅解开麻袋的扎口,突然响起的咆哮吓得黑框眼镜大叫起来,“怪物!怪物!”
安然循声望过去,那是个脏兮兮的人形生物,拥有人类的身体,脖子以上原本应该是脑袋的地方却长了一朵巨大的海棠花。
硕大的花瓣像动物的口器一样蠕动开合,花蕊的位置露出森森尖牙,熟悉的咆哮声正从花萼的部位传出来。
丁冬手脚并用地退到离得最远的角落里,指着麻袋道:“就是这东西杀死的庾驰!”
说话间秦老板从二楼下来,看到大堂里乱哄哄的,冷声道:“我好心让你们在客栈里暂住,可不是叫你们把什么垃圾都往里捡的。”
大概是见惯了NPC温柔似水的一面,这会儿突然被骂,玩家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宇文修踩住麻袋里的怪物,毫无诚意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啊秦老板,我还以为这玩意儿是你男朋友呢,毕竟迷宫里除了这些怪东西,没别的活物了。”
秦老板目光在怪物身上停留片刻,重新恢复到之前温温柔柔的模样,细声细气道:“阿树生得一副好皮相,这位客人你找错了。”
阿树……
秦老板的男朋友果然是祁树!
赵晓诗朝安然使了个眼色,后者却若有所思地盯着NPC,他想了想忽然道:“秦老板有你男朋友的照片吗?知道了长相,下次就不会弄错了。”
秦老板摇摇头:“阿树虽然长得好看,但他不喜欢拍照。”
众玩家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安然却想起昨晚在阁楼找到的那张合照,所以不是没照片,而是照片被剪掉了头。
照片没有头,特殊剧情里的NPC也都没有脸,为什么会这样?
副本到底想告诉玩家什么?
这次的背景故事就像覆着一层朦胧的面纱,玩家们似乎轻而易举就能找出真相,却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秦老板让服务员把麻袋里的东西丢去迷宫,没多久,周珂那个小组也回来了,不过和丁冬他们一样,也少了个人,是方芊芊。
“方芊芊死了。”尤梨一条胳膊不自然地下垂,脸颊上沾着血迹,“被周珂害的。”
“不是我!”周学长的右腿受了伤,鲜血从裤管里淌下来,面孔不知因为疼痛还是愤怒,抑或是恐惧而变得扭曲,“是你,是你把怪物引来的。如果不是你,芊芊根本不会死!尤梨,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孙晴报仇。是,我是渣了她,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能怪谁呢?至于说我推她出去挡怪,那时候情况危急,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换作你你也会……”
“我不会,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耻?”面对周珂的辩驳,尤梨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静,她嘴角微挑,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周珂,你会遭报应的。”
周珂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在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望着自己,看得他头皮发麻,于是骂了句臭/婊/子,一瘸一拐地上楼去了。
一天之内接连死了两名玩家,原本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抑焦灼起来,丁冬和梁莹都没什么胃口,晚饭前回了各自的房间,一直胆小畏缩的司念反倒吃了不少。
“状态不错嘛。”安然笑眯眯的望着他,司念下意识手一抖,排骨掉回盘子里,溅起几滴汤汁,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慌什么,我是在夸你呢,副本里状态不好可活不下去。”安然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看在司念眼里,却无端感觉有些瘆人。
赵晓诗看看安然又看看自闭少年,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庾驰,周珂,还有胡渣男……”
“哎,小姑娘怎么说话的?什么胡渣男,我有名字,叫宇文修。”宇文修没好气地打断赵晓诗,后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行行行,宇文修,都在迷宫里遇上了怪物,为什么我们没有?”
“可能是运气好吧。”安然摸了把蛋卷毛绒绒的脑袋。
“是,是这样吗?”赵晓诗挠挠头。
*
这天晚上回房的时候,安然没在门口看到尤梨,却看到了焦急等待的梁莹。
“梁小姐,做事挺灵活啊。”安然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梁莹表情有些僵硬,她挤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临时换合作对象挺没品的,但也只是想通关而已。”
“我感觉丁冬比庾驰聪明多了,梁小姐怎么不考虑他?”安然朝对面客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聪明?”梁莹嗤了一声,“是狡猾吧!那怪物追着他俩去的,最后却只有丁冬回来,而且毫发无伤,这小子不简单。”
“司念呢?”安然忽然问。
大概没料到他会提起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少年,梁莹不由一愣:“他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运气好,怪物追了我们,没追他。”
“是吗?”安然不置可否地换了话题,“梁小姐手里有什么线索?”
梁莹深深看了青年一眼,她没想过像丁冬那样空手套白狼,而且就剩两天时间了,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于是十分痛快地交出了自己的底牌:“秦老板杀了她的男朋友。”
安然倏地眯起眼:“你在迷宫里看到的?”
梁莹点点头:“她在祁树喝的水里下安眠药,趁他睡着的时候,杀死了他。”
果然是因爱生恨了么?
虽然和之前的猜想吻合,安然却深深蹙起眉:“你确定是秦老板做的?”
大概猜出他在怀疑什么,梁莹解释道:“我没看到凶手的脸,但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而且我昨天在庾驰那里得到的线索是秦老板和男朋友电话分手了。原因是后者喜欢上了他们学院教授的女儿,好像还是个系花。秦老板可能是接受不了吧,所以选择杀了祁树。”
梁莹的分析顺理成章,安然用舌尖顶了顶腮帮上的软肉没再多问什么,把自己知道的线索告诉了她。
梁莹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副本背景应该就是这样了,可要怎么通关呢?‘门’在哪儿?还有秦老板的男朋友祁树……的尸体又在何处?”
安然耸耸肩,表示自己回答不了她。
梁莹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打算告辞离开,身后的青年却忽然叫住她:“梁小姐,我能问一下,你之前为什么选择跟庾驰合作呢?难道是因为他比我长得帅?”
“安影帝说笑了。”梁莹转过身,正对上安然漂亮的瑞凤眼,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我的道具让我别和你牵扯太深。”
这个答案在安然意料之外。
“什么样的道具还有这种功能?”
梁莹手心一翻,一本厚厚的黑皮书出现在两人面前。
“它叫答案之书,作用跟现实中的同名书籍差不多,会对我的提问作出相应的回答,在之前的几个副本里我用它规避了许多死亡陷阱。”梁莹珍惜地摸了摸书本黑色的封面。
“这么神奇。”安然兴致一下子被勾起来了,“所以你当时怎么问它的?”
梁莹虔诚地闭上眼睛,对着答案之书轻声道:“安然是否是个可靠的合作对象。”
书本缓缓打开,页面无风自动,哗哗往后翻,最终停留在某一页上。
梁莹睁开眼睛,瞬间愣住。
“写了什么?”安然好奇地凑过去。
[伟大的造物主从不令祂的信徒失望。]
梁莹:……这溢出屏幕的谄媚。
安然神色复杂:“它说让你和我别牵扯太深?”
梁莹揉了揉眉心:“之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安影帝不依不饶。
梁莹犹豫半晌,还是如实回答:“[狡诈,邪恶,贪婪,恐怖是它的代名词。]”
第62章 有间客栈(6)
安然闻言并不生气, 反而笑起来:“啊,蛮好玩儿的。”
他一脸好奇地戳了戳答案之书的封面:“真的什么都可以问吗?”
梁莹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它不一定会回答, 而且每天只能提问三次, 算上刚才的问题, 今天的次数已经用完了。”
安然一想也是,否则这道具就太逆天了, 不用费心找线索, 直接问它“门”在哪儿就行了。
送走梁莹,安然没骨头似的往床上一瘫,白三宅见他一动不动,于是先去洗漱。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青年睁开眼睛, 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水流,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白三宅出来的时候安然已经睡着了,上半身搭在床上, 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蜷曲着。
朦胧间, 安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抱了起来,鼻尖是熟悉的清冷味道, 仿佛月光下璀璨的雪。
漂亮的瑞凤眼半阖,似有水光浮动, 怀里的青年低低呢喃:“佩奇,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仿佛做贼被抓, 白三宅整个人瞬间僵住,正准备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糊弄过去, 就发现安然呼吸均匀,刚才只不过是在说梦话。
白三宅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他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明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血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怪物的咆哮声更近了……
*
周珂死了。
发现他尸体的是尤梨,却并不是她下的手,周学长趴在地板上,一只手努力往前伸,似乎是想够到门把逃出去。
客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引人作呕。
“出了马远航的事,他怎么还敢把盆栽放在房间里啊?”赵晓诗瞪大眼睛,满脸的不理解。
海棠花的根须像八爪鱼的触手牢牢吸附在周珂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红的黑的交织在一起,诡异又丑陋。
“我记得前天晚上不是没死人?说明大家都把花拿出去了啊。”赵晓诗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说他触发了别的死亡条件?”
尤梨的眼睛牢牢锁住周珂的尸体,似乎要把他惨死的模样深深刻入自己的脑海中,她察觉有人靠近,一转头,发现是安然。
“恭喜,终于得偿所愿了。”青年轻声开口。
短发女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谢谢。”
“怎么做到的?”安然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尤梨将落下来的几绺头发拨到耳后,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安老师,这副本恐怕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祁树和秦雪之间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除去第一晚,后来玩家们两次进入迷宫,安然触发了两段特殊剧情,尤梨,梁莹,庾驰各一段,那么唯一去过迷宫的还剩下宇文修,或许他手里有别的线索。
不过白三宅的这个小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独行侠,来无影去无踪,比如这会儿一大早,不知道又上哪儿去了。
“再去一趟迷宫吧。”安然伸了个懒腰,“好歹把它走完不是。”
为了尽可能多地触发特殊剧情,其余玩家依旧按照之前的分组进入三个入口。
一路上,安然显得心事重重,白三宅也沉默着不说话,赵晓诗以为两人是在想通关的事,生怕打扰到他们,也把嘴巴闭了起来。
经过昨天遇到鬼打墙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碎石块七零八落地掉了满地,女玩家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如果白先生之前把石墙劈碎的话,一定能追上那个黑影。”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安然笑着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白三宅抿了抿唇,没否认。
“你们说那个影子会是谁?”青年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随手掂了掂。
赵晓诗回忆了一下,比划道:“那影子的形状看起来十分纤细,个头也不是很高,应该是个女人……难道是秦雪?”
赵晓诗这两天脑子里全是秦雪和祁树的爱恨纠葛,所以第一个冒出来的人选就是她。
安然却笑了:“如果她是秦雪,那有间客栈的秦老板又是谁?”
赵晓诗一想也对:“不是秦雪的话,难道是以前死在迷宫里的游客?”
安然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对这次的副本背景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毫无头绪,相反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但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没有那一环,所有的猜想都像建在云端的危楼一样不可靠。
而那一环应该就在迷宫当中。
“吼……”
熟悉的咆哮远远传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听见怪物的叫声。
安然看了看身后,他们已经进入迷宫最中心的地带,却依旧没有遇上一只怪物。
这当然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因为……
安然将手伸进口袋里,轻轻握住了那个小小的水晶瓶。
迷宫的入口没有关上,怪物们却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敢靠近有间客栈分毫,安然猜测应该是因为客栈里有令它们害怕的东西。
要么是客栈的主人,要么是别的什么,比如让秦老板格外珍惜的酒。
“咱们进来快两个小时了吧?”赵晓诗有些激动,“总感觉这迷宫就要到头了。”
安然却开心不起来,他一直留意着能够将玩家拉进特殊剧情的物品,一朵花,一片叶,甚至是一块破布,然而都没有。
难道要换个入口进来吗?
就在他思忖间,耳边忽然响起赵晓诗疑惑的声音:“诶,那是什么?”
青年倏地抬头,原本胡同般幽深逼仄的迷宫道豁然开朗,一栋无比眼熟的建筑矗立在前方的空地上。
“有,有间客栈?”看清木门上的招牌,赵晓诗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我们又回来了?”
“不。”安然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是我们住的那一家。”
他快步上前,在指尖即将推开客栈大门的瞬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被白三宅抓住,于是赵晓诗眼睁睁看着两人和客栈一同消失在自己面前。
跟上次一样,外面明明是白天,特殊剧情内的时间却是晚上,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照亮眼前刺目的猩红,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安然的鼻尖,简直避无可避,心脏跳得几乎快脱出胸腔,血液在一瞬间被点燃,他很想深吸口气来平复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然而无异于抱薪救火。
感受到手腕被握住,安然知道是白三宅跟着进来了,破坏,毁灭的念头在脑海中叫嚣,又被他生生压制住,他闭了闭眼低声道:“佩奇,离我远点!”
安然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底里挤出来似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与忍耐,白三宅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沉沉唤了一句:“安老师?”
安然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白三宅却没有放开握着他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安然挣了两下没挣脱便由他去了,他感觉很不舒服,这里的血腥气实在太重了,有间客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实果真像他想的那样吗?
安然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被本能的杀戮欲/望支配,他在心中默念寻找线索,试图分散注意力,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青年借着月光打量四周,和迷宫外的那家一模一样的布局,但到处都是四溅的血花,墙壁,桌面,柜台上印满大大小小的血手印,跟电影里的鬼屋差不多,不,这种诡异的氛围甚至比后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上,粘稠的血液如曲水流觞汩汩往下淌,安然用极缓慢的步速跨上楼梯,白三宅紧随其后。
两人的鞋子不可避免地沾到血迹,留下深深浅浅的暗红色鞋印。
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是黑的,除了最角落的那一间,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安然没有迟疑,径直走过去。
他现在身体里就像关着一头饥饿的野兽,随时都会冲破理智的牢笼,所以自己必须速战速决。
客房门被推开,出现在安然眼前的是一个长发女人,穿着被鲜血浸透,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连衣裙。
她背对着两人坐在床沿上,床尾的大落地镜映照出一张没有五官的侧脸。
大概发现了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女人的脑袋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用一种阴恻恻的语调问:“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孩子……
安然的目光从镜子上收回,他想起阁楼里那双织好的小鞋子,当时他以为秦老板的孩子最多两三岁,但现在想想,那鞋子只有他巴掌大,恐怕只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才能穿得下,而怀孕的母亲一般会提前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好小衣服……
“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NPC情绪激动地又问了一遍。
安然此时快被杀戮的欲/望冲昏头脑,刚刚的那点理性分析几乎用光了全部毅力,哪里还有心情和对方周旋,他忽然笑起来,笑容邪气又残忍:“你的孩子?不就在这里么!”
漆黑的刀刃闪电般划过,对着NPC当头斩下,女人伸出利爪抵挡,两者相触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浓重的怨气如毒蛇般缠绕在短刀上,滋滋作响,安然不退反进,正准备与对方大战一场,白三宅的唐刀便吻上了女人的脖子,一切发生得太快,后者几乎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化作了灰烬。
“出去吧。”白三宅盯着青年的后背,下颚收得很紧。
安然没有回答,他缓缓扭过头,眼中满是戾气:“出去?可是我还……不想!”
伴随着最后两个字的落下,原本挥向NPC的短刀朝白三宅而来,男人轻而易举地避开,此刻的安老师虽然比平时要厉害得多,但他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武术训练,哪怕在拍戏的时候学过那么一两手,在佩奇面前还是完全不够看。
于是片刻后,青年就被牢牢按在了地上,连手里的刀都掉了。
安然漂亮的瑞凤眼死死盯着上方的男人,眼底泛起的血色让他看起来危险又迷人,突然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放弃挣扎,可怜兮兮地对白三宅道:“佩奇,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青年自以为将狡黠掩饰得很好,却不知演技比清醒的时候差了十万八千里,白三宅定定看了他片刻,最后轻声道:“好。”
在男人背过身去的瞬间,安然猛地跳上他的脊背,抱着他的脖子正要一口咬下,被白三宅灵活躲开,青年没有气馁而是顺势转移至他的身前,尖利的虎牙贴上对方的下巴,结果啃了一嘴面具。安然气急败坏地往下,咬住男人的喉结,发了狠似的用牙齿碾磨,一直到口腔里充满陌生而熟悉的铁锈味。
原本抓心挠肺的渴望瞬间得到满足,安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齿间的那一小片皮肤,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绕过对方的肩膀,摸向男人脸上的面具,下一秒他就被从白三宅身上撕了下去。
“安老师!”男人气息有些不稳,漆黑的眸子深深望进青年的眼底,声音发沉,“适可而止。”
安然站直了身体,意犹未尽地撇撇嘴,他起初确实有些失控,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游戏影响了,所以大概是产生了抗性,在咬了对方一口后便清醒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趁此机会把白三宅的面具摘了,结果佩奇比他想象的还要警惕。
“啧,小气。”安影帝头也不回,像个提起裤子的渣男。
第63章 有间客栈(7)
大概是因为支撑这段剧情的NPC被杀, “有间客栈”内部开始崩塌,各处粘稠的血水像无数细蛇,朝两人蜿蜒延伸, 似乎是在挽留难得进入此地的不速之客。
白三宅微微蹙眉, 拉起安然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随后一脚踹开客栈大门。
回到迷宫的时候,他们没看见赵晓诗, 此起彼伏的咆哮仿佛近在咫尺。
安然心头一凛, 他和白三宅都进了特殊剧情,怪物们失去“酒”的克制,恐怕会找上赵晓诗。
不远处传来极短促的尖叫,瞬间被更大的咆哮声淹没,安然甚至一时间没能分辨出对方是男是女。
两人对视一眼,白三宅举起唐刀破开石墙, 血红的花瓣迎面而来, 正中间是尖利的獠牙,安然见状没有丝毫犹豫, 迅速用短刃将花萼削落,怪物倒在地上痛苦地扭曲挣扎, 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一堆白骨。
石墙后的怪物一共有四只,被两人轻松解决, 这时候安然才有功夫看向被救之人。
手缩在长袖T恤里,低垂着脑袋, 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看上去自闭又怯懦。
“是你呀。”安影帝朝他粲然一笑, 露出八颗牙齿。
司念赶紧挤出一个笑容,讨好道:“谢, 谢谢你们救了我。”
“我以为是赵晓诗。”安然状似不在意地耸耸肩。
自闭少年脸色微变,所以不是来救他的吗?
安然转过身,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然后他注意到白三宅正在扒拉那几堆白骨,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发现了什么?”
刀尖将一枚小小的金属圆环推到青年面前,安然觉得这玩意儿有些眼熟:“好像是马远航的戒指。”
白三宅点点头:“这里的食人怪物应该都是之前死去或者没能通关的玩家。”
安影帝闻言大大打了个寒颤,推着他往迷宫外走:“赶紧出去找秦老板,我可不想死后变成这副鬼样子,也太丑了。”
“你们知道这副本的‘门’在哪儿?”司念听见两人对话,忍不住开口问。
“差不多吧。”安然含混地敷衍了一句,转而再次看向他,“我记得你和丁冬梁莹一起进来的,他俩呢?”
“我们被怪物冲散了,梁莹姐还受了伤……”司念有些忐忑不安。
“受伤?”安然微微蹙眉,梁莹有答案之书在手,虽然只有三次提问机会,但在迷宫里明显比其他玩家更有优势,怎么还会受伤?
“她发现了特殊剧情的触发物品,结果丁冬哥也想进去,两人起了冲突。”司念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一起进不就得了。”安然嗤了一声,“况且剧情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而且还很危险。”
司念没说话。
安然忽然想到什么,笑起来:“他们不会以为里面有祁树的尸体吧?”
“没有吗?”司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安然定定看着他,笑得一脸乖张:“想知道啊?”
司念下意识后退半步,连连摇头:“不,不了。”
三人离开原地没多久就碰到了赵晓诗,女玩家衣服上沾着血迹,看见安然和白三宅仿佛看到了亲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们进去后大概十分钟,怪物就找过来了。”赵晓诗胳膊,额头和膝盖上都是擦伤,应该是摔的,“我差点以为完蛋了,还好遇上胡渣……宇文修。”
宇文修目光从安然移向白三宅,最后落在自家老大的脖子上,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老大,你被怪物啃了?”
白三宅指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喉结,感受到轻微的痛感,还有细小的牙印……
见白三宅没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宇文修忍不住嘀咕:“这怪物可真会找地方下嘴……”
安然:……你才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
“安,安老师。”赵晓诗小心翼翼地瞥他。
“干嘛?”安老师心情恶劣。
“你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赵晓诗忍不住小声提醒。
安影帝:……
看着青年鲜活生动的模样,白三宅嘴角小幅度弯了弯,旋即又很快消失。
他不该拉着他一起沉沦。
“宇文。”白三宅的嗓音一贯的清冷禁欲,但安然莫名感觉多了一层疏离与不近人情,他倏地望过去,似乎有一瞬间这张戴着面具的脸与八号病院地下石棺里的那人发生了重叠。
白三宅没有发现安然在看他,也或许发现了,但不准备和他对视,只问宇文修:“你进过特殊剧情吗?”
胡渣男平时虽然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有时候还有些丧,可一旦涉及到正事便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点点头:“两次。”
安然闻言,目光从白三宅身上收回:“你看到了什么?”
宇文修皱了皱眉:“虽然是两次,但两次的内容其实差不多,第一段剧情发生在祁树和秦雪的高中时代,两人在学校小树林里……”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龇牙:“接吻。”
赵晓诗奇怪:“接吻就接吻,你干嘛那个表情?”
宇文修耷拉着眼皮,阴恻恻道:“小妹妹,你见过两个没有脸的人接吻吗?”
赵晓诗:……
“看,你表情比我还奇怪。”宇文修耸耸肩。
“第二段呢?”安然没被胡渣男描述的场景吓到,继续问。
“第二段应该是在大学里吧,那两人出去开房。”宇文修说得轻描淡写,赵晓诗神情复杂。
大概看出她在脑补什么,宇文修顿时气笑了:“副本就让我看到他俩进了酒店,之后就没了,小小年纪咋那么不纯洁呢?看看人家男孩子!”
司念没想到会忽然被cue,惊得打个哆嗦。
宇文修有些奇怪:“你又在怕什么?胆子这么小怎么活到现在的?”
司念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解释,然而就在这时,乌云遮蔽太阳,薄薄的血色雾气在晦暗的迷宫内升起。
“天,天黑了?”赵晓诗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明明刚才还是白天的。”
什么情况?
安然微怔,今天才第四天,还没到通关的最后时限,副本没道理搞得跟要关闭了似的。
“应该是有人提前找NPC对答案了。”宇文修啧了一声。
“对答案?”安然觉得这说法怪有趣的。
“就是有玩家认为自己找到了主线故事的真相,找NPC对峙。”宇文修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某些人为了第一个通关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安然眉梢一扬,眼下不在这里的只有梁莹,丁冬和尤梨。
以他对尤梨的了解,周珂死了,她心愿已了,是不是第一个出“门”根本无所谓,那么就剩下另外两人,但梁莹受了伤,还被怪物追杀,应该没那么快回到客栈,所以这个时候趁所有人都还在迷宫,迫不及待找秦老板对答案的只可能是黑框眼镜了。
夜晚的到来,仿佛给怪物们打了兴奋剂,咆哮声变得更加密集与频繁,让安然想到对月嗥叫的狼群。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赵晓诗把希望的目光投向白三宅,她可是亲眼目睹过后者一刀平川的实力。
谁知安然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迷宫阻拦的不止我们还有怪物,坦诚相见,说不好是便宜了谁。”
“那,现在怎么办?我感觉我们已经完全迷路了……”赵晓诗慌了手脚。
白天的时候还能辨别出方向,晚上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简直跟无头苍蝇一样。
“喵。”
三花猫被轻轻放到地上,安然屈指挠挠它的下巴,小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
一行人跟在小猫后头,说来也怪,安然原以为至少会遇上几只食人怪物,毕竟他们人多,而“酒”只有一小瓶,效果可能会打折扣,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结果一直到离开迷宫短刀也没出手的机会,蛋卷就像一台实时更新的活体导航,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危险,安然感觉好几次都与一墙之隔的怪物擦肩而过。
连宇文修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样的道具非常稀有,我还是刚进游戏的时候见过一次。”
宇文修原本没打算说太多,但见其余人都听得认真,只好继续道:“那是一只战斗型的地狱猎犬,不仅咬合力惊人,而且还会喷火。安老师的这只三花猫应该属于侦察型的,打架可能不大行,但用来找线索很不错。”
大概听懂了宇文修话里的意思,蛋卷倏地停下,转身弓背,凶狠地朝胡渣男龇了龇牙。
“哟,小家伙还挺凶。”宇文修故意逗它,结果被一口咬住了手指,胡渣男嗷——的一声。
赵晓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刚进游戏的时候?”昏暗中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
“是啊,快七……”宇文修答得漫不经心。
“到了。”白三宅突然出声,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从迷宫里出来了,客栈门口两盏红艳艳的大灯笼在夜色中随风摇曳。
门没关,丁冬的声音从大堂里传出来,尤梨坐在小木桌边,见到安然几人无奈摇头:“我拦不住他。”
“你们来晚了,我已经将这个副本的故事主线全部弄清楚了。”丁冬推了推黑框眼镜,掩去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是嘛?”安然笑眯眯的,然后无情地戳破了他的沾沾自喜,“可是‘门’好像没有出现哦。”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丁冬冷笑:“整个迷宫因为秦老板的记忆而存在,包括这家有间客栈。里面记录了她和男朋友从相识相恋到最后分手的经过。
虽然祁树很渣,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的女友,甚至还劈腿喜欢上了别人,但秦老板依旧很爱他,因此将他困在了那座记忆迷宫里,他以记忆碎片的形式散落在各处,所以找到秦老板男朋友这个任务根本无法完成,我们都被NPC耍了!”
劈腿……
安然心下了然,他目前收集到的线索里并没有这一条,应该是丁冬前不久在特殊剧情中看见的。
“秦老板,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丁冬信心满满地望向NPC。
后者摆弄着柜台上的那盆海棠花,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吐出两个字:“不对。”
“不对?”丁冬神情微变,自信的笑容僵在脸上,“哪里不对?”
秦老板幽幽叹了口气:“哪里都不对。”
“噗。”宇文修第一个笑出声,赵晓诗也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NPC对答案,害得他们差点被困在迷宫里出不来,结果就这?
丁冬被笑得恼羞成怒,忽然一指宇文修:“不然你说真相是什么?”
宇文修摊摊手:“我不知道啊。不如你问问我们老大的安老师?”
老大的安老师:……
安然没有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径直走向柜台,静静注视着穿白色连衣裙的NPC:“当然不对,因为……”
青年轻笑起来:“这是一场三个人的电影呀。”
第64章 有间客栈(8)
“三个人?”不止丁冬, 赵晓诗也一头雾水,“这次的副本背景不就讲的秦雪和她男朋友的故事吗?”
无论是保送考试作弊,还是在小树林里幽会, 再到大学时代秦雪为祁树写参赛论文, 甚至两人去开房, 除了安然在第一次进迷宫时看到的那段表白以外,特殊剧情几乎全部都在讲这两人的过往。
“所以第三个人难道是……南夏?”赵晓诗还是有些糊涂, “但南夏在这个副本里的存在感和另外两个比起来实在太低了, 怎么说,就跟背景板似的。”
“背景板?”安然视线一直停留在NPC身上,表情似笑非笑,“真的是背景板吗?秦老板?还是说应该叫你南夏?”
“南夏?秦老板是南夏?怎么可能?”丁冬第一个表示反对。
“怎么不可能?”安然没来得及开口,宇文修大喇喇地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们为什么会认为她是秦雪?因为她说自己姓秦?”
“还有她和特殊剧情里的秦雪一样穿白色连衣裙。”赵晓诗小声补充道。
丁冬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 安然知道他也想到了。
NPC可以撒谎, 衣服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安然想, 一天换个七八十来件不重样的都不在话下,所以玩家关于“秦老板就是秦雪”这一认知全是后者给予他们的。
“你有证据吗?”丁冬承认自己从没怀疑过NPC的真实身份, 但要他轻而易举相信安然的话才是对的又非常不甘心。
“没有啊。”安然无所谓地耸耸肩,“爱信不信。”
丁冬气极:“你!”
“安老师, 说说你的猜想吧。”尤梨从黑框眼镜身上收回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自作聪明, 却连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其实副本给出最直接也最明显的一条线索是特殊剧情里所有的人物都没有脸。”
安然一点拨,尤梨便明白了。
因为副本要替秦老板遮掩身份, 但如果只有两位女主角没有脸,势必会显得十分突兀, 引人怀疑,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全部NPC的五官都抹除了,还能营造一种诡异的恐怖气氛。
“还有吗?”这次说话的是客栈主人,她依旧温温柔柔的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安然摸摸下巴,轻声道:“太啰嗦了。”
“什么意思?”丁冬眼睛发红,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青年。
“你之前讲了一大段废话,不过有一点确实没说错。”安然小小刺了黑框眼镜一下,后者果然又要跳起来,“没有人会在迷宫之外造一个客栈,这里的一切都是秦老板的记忆。
人的记忆是十分冗杂的,她应该用了一些手段,所以知道祁树和秦雪的过往,知道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但副本只会把其中关键的那部分通过特殊剧情的形式展现给玩家,比如秦雪对祁树的付出,祁树对南夏的表白,也包括祁树劈腿,这些副本都只用了一段剧情就交代完毕了,而宇文修却看到了两次秦雪和祁树的幽会,男女朋友嘛,接吻,开房都是极平常的事,副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是啊,如果想告诉我们两人是恋人关系,只要二选其一就可以了。”赵晓诗也察觉出了不对。
“那是因为祁树与秦雪分手,和南夏在一起之后,还有下文。”安然一直注意着客栈主人的表情,后者波澜不惊的面具在听完这句话后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
“祁树又劈腿了。”安然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劈腿的对象还是秦雪。”
大堂里众玩家的脸色精彩纷呈,赵晓诗忍不住说:“这家伙是属八爪鱼的吧,不然哪来那么多腿可以劈??”
尤梨冷冷道:“渣男劈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或许是因为难忘旧情,也或许是因为……”安然顿了顿,目光从NPC脸上移开,“南夏怀孕了,所以祁树找到秦雪,和她再续前缘,暗渡陈仓。”
“南夏……怀孕了?”赵晓诗忍不住去看柜台后的秦老板,结结巴巴问,“那孩子呢?”
安然没说话,耳边响起女人轻柔的声音,带着无尽哀伤:“孩子没了。”
“他们在我的订婚宴上亲热,就在这儿,在有间客栈的卫生间里,被我发现了。”秦老板,不,应该叫她南夏,“我一时接受不了,情绪波动太大,小产了。”
眼前的NPC用无比平静的语气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祁树知道以后跪下来道歉,忏悔,说再也不会了,希望我能原谅他。”
“那你原谅他了吗?”赵晓诗小心翼翼地问。
南夏没回答,只是拿起手帕继续擦柜台上的那盆海棠花。
“其实即便没有宇文修后来看到的那两段剧情,副本也在其他地方作出了提示。”安然轻轻捏了捏盆栽的叶子。
“哪里?”丁冬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错过了那么多线索。
第一个通关?简直就是笑话!
“进迷宫的第一天,尤梨他们遇到了食人花,当时周珂为了自保,将方芊芊推了出去,结果食人花却绕过她,追赶另外两人。迷宫因秦老板的记忆而诞生,里面的一切都无形中受她情绪的影响,当时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应该是同样作为正牌女友,甚至未婚妻,南夏对方芊芊的手下留情。”
安然将目光转向静静坐在小木桌边的短发女生:“尤梨或许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昨晚回来的时候才会故意引周珂说出那番话,令他间接触发死亡条件。”
尤梨将落在鬓边的短发捋至耳后,淡淡笑了笑:“其实我对主线故事了解得并不多,只隐约察觉出这副本对渣男的仇恨值似乎特别高。”
周珂的死或许有尤梨刻意引导的成分,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他自己,果然做人不能太渣,否则连副本都看不下去。
“可是不对啊。”赵晓诗忽然开口,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之前我们在迷宫遇到食人花,那花放弃离得最近的安老师,反过来追杀我和白先生,难道它认为安老师和白先生才是一对?”
此话一出,客栈里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宇文修恨不得大笑出声,白三宅冷冷瞥了他一眼,只好拼命忍住,差点憋出腹肌,只有丁冬对无法获得道具始终耿耿于怀:“所以找到男朋友就送礼物这样的承诺果然是假的吧?”
南夏没说话,安然替她作出了回答:“不是哦,祁树的尸体就在这家客栈里呢。”
“什么?!”上一秒还在吃瓜的赵晓诗顿时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上后脖颈,冻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在哪?”丁冬目露狐疑,他怀疑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青年又在耍自己。
安然笑眯眯地指了指离他不过几厘米的海棠花:“就在那里哦。”
丁冬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呼吸陡然一窒,他盯着那个圆滚滚的花盆,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就见安然朝NPC眨眨眼:“小姐姐,不介意吧?”
南夏微微叹了口气,收回正在擦拭盆栽的手,安然捧起花盆,将里面的海棠连同泥土一起倒了出来。
霎时,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在客栈里弥漫开来,安然嫌弃地将花盆往柜台上一丢,青砖铺的地面上,红红绿绿的花叶间赫然躺着一颗已经半腐烂的头颅。
“你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原谅祁树吗?”南夏微笑着看向一脸惊愕的赵晓诗,“我原谅了他,在杀了他以后。”
“在他的水里下安眠药?最后割下了他的头颅?”安然想起昨晚梁莹告诉他的线索。
“对,为了让他能死得开心一点,我甚至还穿上了他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南夏用温柔深情的语气说着阴森可怖的话。
“秦老板,我,我有个问题。”赵晓诗似乎憋了很久,想说又不敢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祁树向你表白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此话一出,客栈里瞬间陷入沉默,赵晓诗也后悔自己为啥管不住嘴,如果南夏知道,岂不是知三当三?不当场狂暴才怪!
“那个,如果不好回答的话,您就当没听见成不?”赵晓诗恨不得给这祖宗跪下了。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南夏冷笑一声:“这世上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我非得找个有女友的给自己招不痛快?”
安然发现南夏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脱去秦老板温柔内敛的外衣,她是自信要强的南系花,至此安然才明白初见她时的那一丝违和感从何而来。
教授之女,要才有才,要颜有颜,追求她的人或许能绕操场一圈,骄傲张扬才是她原本的模样,白色,并不适合她。
“好了,问题都回答完了,我要走了。”南夏拍拍手,提起裙摆从柜台后绕出来,优雅得像个落跑的公主,看都不看地上烂得一塌糊涂的前男友脑壳。
“走?去哪儿?”赵晓诗忍不住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那个人曾告诉我如果有人能完整地讲出我的故事,那么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可以永远离开这儿,离开有间客栈了。”南夏像个抛却了所有负累的小姑娘,脸上的神情轻松而愉悦。
“那个人?”安然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这还是他第一次听NPC提及剧情以外的事,“ta是谁?”
南夏眼中浮现出迷茫之色,片刻后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安然正要再问些什么,客栈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仿佛有无数行军蚁在缓缓靠近,又仿佛风吹动沙丘移动前行。
“什,什么声音?”丁冬神色慌张。
“应该是迷宫里的那些食人怪。”宇文修皱了皱眉,指尖在虚空中抓了两下,一把造型奇特的武器出现在他手中。
乍一看似乎是长刀,刀身却由十二片利刃用锁链串联而成,红与黑的暗芒互相交织,散发出强烈的不祥气息。
话音刚落,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小小的客栈包裹其中,赵晓诗忍不住抖了抖:“秦老板,这里是你的世界,迷宫和有间客栈都因你而生,所以你应该能控制这些怪物吧?”
南夏摇摇头,指了指柜台后方的那几个酒坛子:“原本那些酒可以压制外面的东西,但现在没有了,所以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她踮着脚,步履轻快地走上木制楼梯,白色的身影渐渐化作光点消失。
赵晓诗见状不由急了:“安老师已经揭开了主线故事的真相,连NPC都走了,‘门’怎么还没出现啊?”
“只有一个可能,‘门’并不在客栈内。”白三宅冷静道。
不在客栈内会在哪儿?
众人下意识看向窗外,黑黢黢的迷宫在血月的笼罩下显得诡秘而不祥。
门板被推动,发出危险的咯吱声,海浪般的咆哮近在耳边,这种情况下他们要离开客栈,返回迷宫,几乎痴人说梦。
“酒?NPC之前不是给过你一瓶吗?!”丁冬死死盯着安然的口袋。
青年配合地点点头,手下意识伸进兜里,蓦地,他的动作顿住了,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怎么了?”白三宅低声问。
“酒没了。”安然语气艰涩。
“没了?怎么会没了?!”丁冬两眼发红,胸口剧烈起伏,没有酒他们根本无法穿过怪物潮!
一道身影以极快地速度靠近大门,却被白三宅以更快的速度拦截。
“你太心急了。”安然唇角微抿,笑得意味深长,脸上丝毫不见刚才的惊慌失措,“司念。”
眼前的一幕把赵晓诗彻底弄懵了。
外面不都是怪物吗?司念为什么敢出去?
而安老师好像一早便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一般。
“放开我!”此时的少年眼神桀骜又阴鸷,哪还有半点先前胆小怯懦的模样,“否则,我就把这瓶子砸了!”
水晶瓶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仿佛一颗硕大的琥珀。
赵晓诗这才反应过来:“你偷了安老师的酒?!”
尤梨若有所思地看了司念一眼,随后又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爱砸不砸。”安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里面又没有酒。”
司念瞬间愣住,这瓶子不大,瓶身又很厚,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所以他竟然一直没注意到是空的。
“你防备我。”少年像一头脱下羊皮的狼,恶狠狠地盯着安然,“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太久了,我想想。”安然状似回忆地闭了闭眼,然后才慢条斯理道,“在青藤机场那个本里吧。”
“不可能!”司念大叫起来,他藏得那么好,几乎从未失手过,这家伙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察觉出自己的意图。
“你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惜在我看来,许多时候都太过浮夸,表演的痕迹太重,不论是在调香室里假装陷入幻境,还是发现付伟死时的惊慌,都太……做作了。”
安老师的点评可谓又狠又毒,最后还不忘再刺他一下:“少年,你很努力了,可惜少了点天赋。”
司念一张脸憋得通红,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
“付伟是你杀的吧?为了他的道具?”安然的声音忽然冷下来,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是又怎么样?像他那样只通关了一个副本的新手玩家,连隐藏空间都不知道,居然把保命道具放在挎包里,简直笑死个人!”司念眼中满是不屑,仿佛对他而言不过随手捏死一只蚂蚁。
“当时把最后一个线索藏起来的也是你。”安然语气笃定。
“是啊。”事到如今,司念死猪不怕开水烫,供认不讳,“原以为能第一个通关的,谁知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哪怕线索不全也能破局。”
“所以前天果然是你故意把我们引到食人花那里,庾驰的死也和你有关!”丁冬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家伙摆了一道。
少年冷冷讥诮:“自己蠢能怪谁?”
说完,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黑框眼镜,转而朝安然笑起来:“其实我们可以联手,在游戏里打劫或者捡漏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是吗?”青年粲然一笑,露出八颗牙齿,“你这么熟练,一定有很多道具吧?不如我先打劫打劫你?”
司念脸色微变,他眼珠转了转,因为手臂被白三宅反剪着,只好微微抬了抬下巴:“与其和我在这里打嘴仗,不如想想怎么出去吧,别忘了,你已经没有第二瓶酒了。”
“谁说的。”安然不赞同地摇摇头,“酒明明就在我的肚子里呀。”
“既然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又怎么会毫无防备,所以干脆在迷宫的时候就将酒喝了,味道还不错。”
司念神色复杂,这个人聪慧又敏锐,偏偏老天还给了他一副令人惊叹的好相貌,在现实中他是备受欢迎的新晋影帝,游戏里也如此游刃有余,仿佛受尽世间一切偏爱。
嫉妒像野草在胸中疯长,毁掉对方的念头霎时间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少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从隐藏空间里拿出道具,然而右臂陡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老大,这小子不老实啊。”链刃卷着一颗黑色的圆球状东西递到宇文修面前,他睁了睁那双仿佛永远都睡不醒的眼睛,“哟,爆爆弹。”
司念整条手臂软趴趴地垂在身侧,血肉模糊,就像被丢进了绞肉机里,连骨头都碎成了渣,冷汗瞬间浸透长袖T恤,看上去格外狼狈。
安然淡淡瞥了他一眼,推开摇摇欲坠的客栈大门:“走吧。”
“那他呢?”从几人的对话中,赵晓诗不难猜出司念都做了些什么,想到之前还真心实意地同情他,恨不得给自己两拳,就该让这家伙和庾驰狗咬狗。
“不用管。”安然头也不回。
客栈外,血月高悬,黑雾弥漫,除去四周密密麻麻的食人怪物,和他刚进副本时的景象如出一辙。
传闻有间客栈开在地狱的入口处,迷宫虽因南夏的记忆而生,她走后却没有就此消失,在血雾的笼罩下,当真有几分修罗地狱的感觉。
怪物们一见到安然纷纷退后,却没有彻底离开,而是不远不近地对着他嘶吼。
丁冬几人不由重重松了口气,一行人离开客栈,往迷宫深处走去。
一路上有不怕死的怪物试图偷袭,还没靠近就被白三宅和宇文修清理干净了,丁冬原本打算等会儿趁其他人不注意第一个冲出“门”,见状只能默默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此时的迷宫道更加阴暗幽深,打头的安然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被白三宅及时扶住。
“怎么了?”跟在后面的赵晓诗赶忙问。
安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本眼熟的黑皮书。
是梁莹的答案之书。
一般情况下玩家不会轻易丢弃自己的道具,更何况梁莹对这本书似乎格外看重……
“没什么。”安然的声音在迷宫中有些飘忽。
赵晓诗闻言也不再多问,下一秒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安然抬眼望去,淡金色的光芒在黑雾中无比显眼,不远处的迷宫中央矗立着一扇熟悉的大门,和上个副本八号病院的一模一样。
第65章 有间客栈(9)
晨光透过玻璃洒在青年的侧颜, 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怀旧滤镜,微风拂动轻薄的纱幔,扫过细软的发丝, 鸦羽般的眼睫轻轻动了动。
出来了啊……
安然坐在电脑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心脏因为长时间的不眠不休而跳得又急又乱。
又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
安然自嘲地笑笑,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身前的书桌上。
那里摆着三样东西。
分别是一本黑皮书,一个眼熟的水晶瓶还有一个巴掌大小, 看上去极其少女心的盒子。
黑皮书自然就是答案之书, 原主人梁莹死在了迷宫里,这书后来被安然捡到,会跟着他出来倒不算太意外。
答案之书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它的功能性非常强,用得好的话堪比某些预言类道具,关键时候能够让玩家避开死亡条件, 甚至提供通关线索。
安然想起前几次副本奖励的, 没什么卵用的蔷薇花戒指和弹珠,再看看眼前的黑皮书, 忽然就明白了司念为什么这么喜欢扮猪吃老虎,杀人夺宝, 因为捡漏真的会上瘾!
将答案之书收入隐藏空间,安然拿起桌上的第二件道具。
小巧精致的水晶瓶上镂刻着三个大字“驱邪酒”。
顾名思义, 这玩意儿的作用写得明明白白,应该和副本里南夏给的那瓶差不多, 能够克制邪物,就是不知道实际效果如何。
收好水晶瓶, 安然看向唯一剩下的那个粉色小纸盒。
上面的蝴蝶结绸带在他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便自动滑落,安然打开盖子, 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这花早已离开枝头,却依旧无比鲜活,散发着淡淡甜香,下方则垫着一张小卡片。
[南夏的馈赠
——感谢你帮我找到了男朋友。]
这是找出祁树头颅的回礼,NPC兑现了承诺,安然却感觉哪里怪怪的,祁树背叛了南夏,后者还因此小产,走上杀人的不归路,可以说南夏的一生都被渣男毁了,照理她应该怨恨祁树才对,从NPC最后的表现看也确实如此,南夏早已不爱祁树,那么对找到后者尸体的玩家她会心存感激吗?
安然眉头轻蹙,可惜游戏奖励的道具全是三无产品,连个正经说明书都没有,无法印证他的猜测,只好暂时将海棠花和卡片连同外面的包装盒一起收进隐藏空间。
查看完奖励,安然决定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长时间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副本里三天四夜的惊险刺激,让他确实有些遭不住。
青年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温热的水流打湿额前的碎发,一点点亲吻过他的眉眼,脸颊,让原本因过劳透支而略显苍白的皮肤渐渐恢复了几分艳丽的颜色。
*
阔达的不知名建筑内,宇文修在焦躁地来回踱步,鞋跟敲打地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哒哒声,他将手指深深插/进自己鸟窝似的头发里,把它抓得更乱。
“老大!”一刻钟后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壁炉边的男人,“小时进去半个月了!”
白三宅的神情也颇为冷峻,整个人仿佛一把寒冰铸成的利剑,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沉郁几分,却依旧相当冷静:“我知道,但现在除了等我们别无他法,你应该相信小时。”
宇文修明白他说得对,针对第三国度玩家的试炼副本没有中途用道具强行加入或者脱出的可能,现在只能靠闫时自己,外边的人根本帮不上忙。
“早知道我就跟他一起去了。”宇文修脸上满是懊悔。
“这话你应该当面跟他说。”白三宅的语气不咸不淡。
宇文修顿时神情一滞,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萎了,蔫蔫道:“他不会同意的,他那么讨厌我……”
话音未落,沉重的黑铁大门被拍响,宇文修惊得差点跳起来,旋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骂骂咧咧地过去开门:“妈的,终于知道回来了!”
下一秒他的责骂卡在了喉咙里,化作满腔惊慌:“小时!”
白三宅听出他声音不对,心中也是一突。
门外,站着一个血人。
闫时受了极重的伤,鲜血从他的五脏六腑里渗出来,浸透了单薄的浅咖色外套,渲染成一种很奇怪的深棕。
他脸色比雪还白,宇文修怀疑他全身的血可能都流尽了,却还倔强地用那把长剑支撑着地面,不让自己软下来,殷红的液体顺着剑身流淌,还未来得及滴落便被冻结成冰。
“宇文。”闫时看到胡渣男的刹那,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他似乎忘记了副本中暗无天日的厮杀,也忘记了沿途交加的风雪,任由自己倒进那人的怀里。
“不是给了那么多保命道具吗?怎么还会伤成这样?!”宇文修将他抱进屋,心疼得不得了,治疗道具不要钱似的往闫时身上使。
白三宅默默立在不远处没接话。
宇文修刚抱怨完,下一秒就将嘴闭上了。
既然是试炼副本难度自然不是普通本可比的,而且越往后通关几率会呈几何级别降低,说是十死无生都不为过,这也就是为什么第三国度玩家数量如此稀少的原因。
宇文修替青年拨开遮住眼睛的额发,胡渣遮不住他脸上的疲惫与厌倦:“我感觉下一次我可能也会出不来。”
建筑外,肆虐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第三国度,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将所有不同掩埋,淡灰色的岩石,空中的飞鸟,还有他们的希望。
*
安然睡了挺久,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戴粉色吹风筒小猪面具的男人,周身散发着莹白的光,像用修图软件单独抠出来似的,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佩奇?”安然隐约知道自己在做梦,于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男人矜持地朝他点点头:“安老师。”
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禁欲。
安然盯着他的面具,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笑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既然是你自己进到我梦里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无论怎么迈步,两人依旧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驴子眼前的那根胡萝卜,永远也到不了。
揭开面具的企图落空,安然有些着急,他忍不住大喊:“你过来!”
白三宅凝视着他,良久没有动作,就在安然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终于听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过不去。”
下一秒,对面的男人仿佛倒映在水里的影像被打破,碎成片片残念,安然的心没来由一痛,他倏地睁开眼,才发现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躺在床上,下意识伸出手,指节微屈,似是想抓住什么,片刻后放弃,重重掩面:“过不去是什么鬼?”
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幽幽蓝光,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图标提示他有新邮件等待查收。
安然身边的工作人员,包括许小绘,有事都喜欢打电话,会用邮件联系的不多……
疑惑间,他点开邮箱,结果在发件人那一栏里看到了邵倾城。
安然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明白了,星光的这位大老板最近都在国外出差,算算时差,这会儿那边应该正好是白天,发邮件估计是不想打扰他休息。
这心思……过分体贴了。
安然想起之前许小绘问邵倾城是不是看上自己了,不禁失笑,他倒是这么怀疑过,可惜人家只说把他当弟弟。
弟弟啊……
有钱人的想法真奇妙。
邮件内容相当简单,就是最寻常的问候,拉家常,让他注意身体云云,言辞温暖,细心周到,邵倾城确实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大哥的角色,哪怕出差在外都不忘关心弟弟。
安然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然后回了几句礼貌的客套话,便关上了电脑,他摸摸肚子,打算下楼找找冰箱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许小绘。
“小然哥!”
许小绘的声音有些亢奋,情绪也相当不稳定,安然好看的眉毛一扬,笃定道:“你进副本了。”
“对。”许小绘抹了把脸,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进副本,没有安然这条金大腿带她躺赢,许小绘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触发死亡条件,随时都会狗带,通关更是遥不可及。
但她终归还是出来了,身心俱疲,那种紧绷的感觉还没消退,她抖着手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希望能用尼古丁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效果微乎其微,所以她想到了给安然打电话。
她现在迫切需要有个倾诉对象,把副本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都一股脑儿说出来,再吐槽一下辣鸡游戏,否则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你现在在哪儿?”安然问。
“马上到东郊了。”许小绘将烟头丢出车窗,夜风夹着雨丝带来一股盛夏特有的潮湿闷热。
“行,正好我也饿了,咱们出去吃东西。”安然拨开纱幔,不一会儿便看到那辆熟悉的保姆车沿着门前的碎石小路缓缓驶来,青年敏锐地发现左前门凹进去了一小块,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车祸?”安然戴上帽子口罩,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许小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点头苦笑:“有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闯红灯,一脚油门把我送进了游戏里。”
“什么样的副本?”安然习惯性转了转中指上的蔷薇花戒指。
许小绘抓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握紧:“我们被投放进了一艘豪华游轮上。”
“游轮?”
“对,这游轮实际是一个大型赌场,里面各种各样的赌博玩法层出不穷,游戏给每个玩家发放了相同数量的筹码,通关规则非常粗暴,两个小时后手上筹码最多的五名玩家能够活着离开副本。”
安然轻轻啧了一声:“辣鸡游戏没安好心。”
这副本看似是让玩家积极参与到赌博玩法中去,但实际每个人的赌技有高有低,甚至完全不会的都大有人在,对这部分玩家而言,与其成为别人的肉猪,不如换一种更简单直接的方法获取筹码,那就是从其他玩家手中硬抢。
许小绘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小然哥,一眼就看穿了副本的意图。
“一开始大家都还保持着文明人的体面,在赌桌上一决高下,但很快有人被发现出老千,他对家自然就不干了,双方顿时扭打起来,而且戏剧化的是,原本赢的那人居然败了,他的筹码尽数被对家拿走,后者瞬间成了全场筹码数量最多的玩家。
这一突发事件给大部分人打开了新思路,好好的博弈游戏最终变成了一场混乱的大逃杀。”
“三个。”许小绘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三个人活下来了,三十二人的副本,最终通关的不到十分之一。”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的场景,人人都杀红了眼,钢铁铸成的船舱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昂贵的羊毛地毯被鲜血浸透,仿佛那已经不是一艘游轮,一个副本,而是令人胆寒的无间地狱。
为了活下去,道德,法律,自我约束都可以被抛诸脑后,唯一留下的只有互相搏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许小绘有时候想这样的人即便成功离开副本,甚至到最后彻底摆脱游戏,在现实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真的还是一个正常人吗?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躲了起来,没有参与赌博,因为她不会玩儿,也没有参与大逃杀,因为她还想当一个正常人。
安然说得不错,女助理当真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就在她的藏身之所即将被发现的那一刻,通关时限到了,另外两名玩家为了抢夺第一个出“门”的资格再次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反倒让她捡了便宜。
“这是游戏奖励的道具。”许小绘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从隐藏空间里取出三张纸牌递给他。
安然接过来看了看,纸牌背面是很普通的红格子花纹,正面没有代表花色的草花,梅花,红桃和方片,也没有代表大小的数字与字母,只简简单单写着三个黑体大字,分别是退,杀,盾。
“感觉像道家的符箓。”安然把纸牌还给许小绘,评价道。
女助理到此时才彻底松懈下来,想起安然之前说饿了,便问他想吃什么,她好找地方。
安然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蛋卷毛绒绒的脑袋,想了想说:“烧烤。”
许小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一抖,保姆车跑成了之字形。
安影帝有洁癖,不算特别严重,但这事大半个娱乐圈都知道,起因是有一次拍戏,同剧组的一个小鲜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拿了他的水杯喝水,然后第二天那杯子就不见了。
许小绘还以为是忘记随手放哪了,谁知安然当着那鲜肉的面,淡淡说自己有洁癖,扔垃圾桶了,把人闹了个大红脸。
许小绘反倒松了口气,娱乐圈里个个都是人精,安然热度正高,又长了张老天赏饭吃的脸,这杯子要是好端端留着,第二天“当红小生与XX共用一个杯子”的消息估计就上热搜了,在这个不仅男女之间可能有点什么,男男之间也可能发生点什么的时代,安然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大概看出许小绘在想什么,安然忽然笑起来,唇角微扬,精致的瑞凤眼里仿佛有莹莹水光浮动,哪怕见惯了娱乐圈形形色/色美人的女助理也不由被自家艺人笑得晃了神。
“沾点烟火气。”她听见青年这么说。
许小绘最后找了一家相对干净的老字号连锁店,结果半夜正是吃烧烤人最多的时候,等了半天没空位,店长问他们愿不愿意拼桌,安然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他和许小绘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微卷的栗色短发,圆圆的娃娃脸,水汪汪的杏仁眼,不是楼风风又是哪个?
“风风!”许小绘惊讶。
楼风风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小绘姐!安老师?”
安然拉下口罩,对他粲然一笑,露出八颗牙齿。
“你一个人?”这位置靠角落,还挺清净,但小小一只的娃娃脸看在旁人眼里显得格外孤单寂寞。
——连一起吃烧烤的人都没有,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楼风风丝毫没听出许小绘话里的同情,反而朝店长招招手。
“小老板还想吃点什么?”年过半百的烧烤店长在围裙上擦擦手,看楼风风的目光相当慈爱。
小老板?
许小绘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娃娃脸。
“叔,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一会儿的消费都记我账上,上菜快一些哦!”楼风风像小辈一样跟店长撒娇。
“好嘞。”店长比了个OK的手势,便继续忙活去了。
“这店是你家的?”许小绘好奇地问。
楼风风诚实地点点头:“不止这家,还有其他连锁店也都是我家的。”
楼风风说得随意,许小绘的眼神却微微变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熊记烧烤背后的资方是一家名为东风的餐饮上市公司,而该上市公司又隶属于大名鼎鼎的沈氏资本。
和邵家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清清白白做生意不同,沈氏的祖上可不怎么干净,黑白两道没少沾。
“敢问一下,令堂贵姓?”许小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妈姓沈。”楼风风热情地替两人烫餐具。
许小绘眼前一阵发黑,她记得蔷薇庄园的时候,自己还让楼风风以后少跟他妈看些八点档狗血电视剧来着……
对不起,沈女士,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小然哥最近有进副本吗?”
楼风风眼睛亮晶晶的,丝毫没注意到他小绘姐的不正常,问这话就跟“吃了么?”一样自然,这大概就是玩家之间的打招呼方式叭!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八号病院的时候,当时安然意外坠入地底,白三宅留下来找他,楼风风反倒被丹钰拉着第一个出了“门”,还拿到了一件道具。
回想起这事,楼风风就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占了安然的便宜,不过安老师根本不care,转而讲起在有间客栈的经历。
“海棠花的花语是苦恋,南夏喜欢海棠花,或许副本早就暗示了她和祁树不会有好结果。”许小绘从另一个角度剖析副本剧情。
“苦恋?”安然忽然就想到被他放在隐藏空间里的那个“南夏的馈赠”。
“是啊,小然哥你不知道吗?”许小绘掏出手机给他查海棠花的花语,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海棠又名断肠花,意味着生离死别。
安老师:……感觉好晦气哦,要不扔了算了。
说话间,楼风风点的烧烤上来了,散发着浓郁辣椒面和孜然香气的羊肉串,鸡翅和掌中宝放在金属托盘里滋滋冒油。
安然拿了一串细细咀嚼,味道不错,他看看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忽然就很后悔当初没问老乔治要南瓜甜汤的配方,否则这会儿甜品店估计已经开起来了。
楼风风吃着掌中宝,不知道安老师心中所想,他迟疑片刻,犹豫地问青年:“安老师,你还记得丹钰吗?”
安老师笑眯眯:“怎么?决定和人家发生关系啦?”
楼风风一张娃娃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不不,上个副本最后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被怪物杀死了,所以出来以后打算谢谢人家,但我不知道她住哪儿,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所以就让我爸的朋友帮忙打听了一下……”
“你让人打听丹钰?”安然语气有些古怪。
楼风风没察觉,顿了顿,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是啊,但很奇怪,居然什么也没打听到。”
那位叔叔经营着一家网络信息公司,养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黑客,在这个大数据互通的时代,几乎没什么是他们查不到的,可偏偏这次却是一无所获。
恰在这时,安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青年秀气的眉毛高高扬起。
“你好,刑警官。”
“安老师,上次你让我调查的……咳,队里的兄弟给起了个代号叫‘无人生还’,暂时还没有消息。”刑北洋实话实说。
安然明白他指的是幸福公寓那个副本,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失望,那层壁垒果然不是轻易能够打破的,他不眠不休了七天,在网上排除了无数相似的案件,原以为刑北洋那边会有所进展……
电话那头小警察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你让我查的那个叫丹钰的人有结果了。”
安然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从八号病院出来后,他就想弄明白恐怖游戏的本质,想知道石棺里的银发男子和屿哥究竟有什么关系,可游戏又禁止他们向非玩家的普通人透露关于副本的一切内容,怎么办呢?
安然只好从另一个非同寻常的群体入手,那就是第三国度玩家,在遇到宇文修之前,他认识的第三国度玩家只有两个,一个白三宅,另一个就是丹钰,安然原本想让刑北洋查查白三宅,但那家伙连名字都是假的,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目标换成了丹钰。
小警察办事效率挺高,短短一周时间便查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丹这个姓十分少见,我们去户籍科调了资料,全国叫丹钰的一共有十一人,其中两名男性,九名女性,女性里面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的一共只有三人。”
“不过这仨恐怕都不是安老师想找的那个人。”刑北洋语气遗憾。
“为什么?”安然皱眉。
“她们中一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另一个在超市做收银员,我去见过,不论外貌还是气质都和你说的那人大相径庭。”
“还有一个呢?”安然立即追问。
不知是不是雨天信号不好的缘故,刑北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大真切。
他说:“那一个的长相跟安老师描述的倒是十分吻合,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但她七年前就死了,死于一场车祸。”
七年前就死了……
七年前……
死了……
安然脑子里有什么飞快闪过,下一秒——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在被拉进副本的前一刻,安然隐约看到对面楼风风无比惊恐的眼神。
第66章 神降之地(1)
青年站在沙地上, 他看上去将近一米八,偏瘦,穿着宽大的BL风纯白短袖T恤和黑色的九分裤, 裤脚往上卷了个边, 露出白生生, 细伶伶的脚踝,耳边是嘈杂的说话声, 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咒骂, 听不大清。
眼前黑漆漆的,安然习惯性从口袋里摸手机,结果没摸到,估计是掉在副本外了。
那场爆/炸来得太突然,而且他当时也确实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刑北洋的那番话, 根本顾不上其他。
“谁有手机开一下电筒吧。”安然声音清凌凌的, 十分干净。
“大白天的开什么电筒啊?有病吧!”他听见身旁的一个妹子小声吐槽。
白天?
安然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皮。
眼珠还是完好的, 周围的肌肉组织也没有受损,那么他会看不见应该是这次副本的特殊设定了。
“或许还真让你说对了!”另一个偏中性的女声接话道, “文文,他失去的好像是视力。”
“卧槽, 我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想不到还有人更倒霉。瞎子要怎么通关副本啊?他找得到‘门’吗?”温文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 无比遗憾地和朋友咬耳朵,“可惜长得这么好看, 运气也忒差了。”
“文文,你觉不觉得他有些眼熟?”仗着对方看不见,中性女声十分直白地盯着安然。
“有吗?薇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温文笑得不怀好意。
“别乱说!”卢薇羞恼地拍了她一下。
两个女玩家旁若无人地嬉笑,把一旁失去视力的青年当成了雕塑。
“小然哥!”安然动了动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孜然混合辣椒面的味道。
楼风风和许小绘一前一后找上了他,女助理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伸出手在青年面前晃了晃。
安然拍开她的手笑道:“别晃了,我看不见。”
“看不见你还……”许小绘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家艺人依旧乌黑却明显无法聚焦的双眸,一脸疑惑。
“我猜的。”青年狡黠地冲她眨眨眼,然后平静问,“你俩失去的是什么?”
“我又少了一条腿儿。”楼风风语气沧桑,辣鸡游戏毁他青春,上个副本他是个瘸子,这次依旧是,只不过换了个边儿,上回瘸的右腿,现在是左腿。
安然对娃娃脸的遭遇不知道说什么好,另一边许小绘不好意思地抓抓脸:“我失去的是嗅觉。”
安然&楼风风:???你再说一遍,失去的什么玩意儿?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女助理有些运气在身上这件事安影帝表示已经说累了。
“其他人呢?”安然将空落落的目光投向嘈杂的来源处。
“除了我们,还有十名玩家,基本都缺胳膊断腿,还有少一只耳朵的,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好像不会说话。”许小绘利索地给他介绍其余玩家的情况。
“白三宅在吗?”安然冷不丁问。
许小绘一愣,然后摇摇头:“没见到白先生。”
安然点点头,这时一阵风吹过,他摸了把露在外面的小臂,轻声道:“这里的环境似乎很干。”
“对,又热又干,我感觉我们是被投放进荒漠地区了,脚下是沙地,周围非常空旷,没什么植被,只有零星的灌木丛。”楼风风尽可能详细地向他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安然微微偏过头,又问了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时间?”
楼风风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上午十点二十。”
“走吧。”安然将口袋里的蛋卷放到地上,略显笨拙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在副本里,三花猫与他的意识有一种微妙的联系,哪怕不直接接触,也能感应到对方所在。
“去哪儿?”娃娃脸不解。
“这里什么也没有,应该只是副本地图的边缘,我们需要找到距离最近的乡镇或者村落。”
安然的话传入不远处其余玩家的耳朵里,当即有人嗤笑道:“瞎子指挥明眼人,可太新鲜了。”
“你说谁瞎子?”许小绘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四五年,脾气好,情商高,但这不代表她不会骂人,卷巴卷巴袖管就要跟对方吵起来,被安然一把拉住。
“有些人表面上看得见,心眼却是瞎的。”青年淡淡丢下一句话,在蛋卷的导航下,慢吞吞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你他妈说什么?”康乐半天才反应过来安然是在骂他,他本就生得魁梧,而且在全员残疾的情况下,他是唯数不多看上去四肢健全的,所以没怎么考虑,拳头就冲青年招呼过去了。
安然感觉一小阵风从脑后袭来,吹得他后脖颈暖烘烘的的。
康乐对这一击非常有信心,他是一名老玩家,在之前的副本里得到了能够提升速度和力量的道具,眼前的青年身无四两肉,跟只白斩鸡似的,别说他看不见,就算看得见也根本不可能避开。
然而下一秒他的拳头就落空了,相反,脖子边多了一柄漆黑的短刀,血迹从刀口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康乐的腿瞬间软了。
“你知道这个副本里你失去的是什么吗?”他听见青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得仿佛情人的低语。
“什,什么?”康乐一动不敢动,连咽唾沫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蹭破油皮,这刀一看就非常锋利!
“脑子。”安然笑眯眯地用刀身拍拍他的肩膀,没去管康乐和其余玩家的反应,转身跟上了小猫的步子。
一旁的许小绘目瞪口呆:“小然哥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小绘姐,你是他助理你不知道?”楼风风在八号病院见识过安然靠一把短刀杀出怪物潮的英勇事迹,早就见怪不怪。
许小绘深深反省:“漏了两个副本,是我失职了。”
安然走得很慢,看不见是种非常奇怪的体验,特别是习惯了光明的正常人,忽然整个世界被黑暗包裹住,难免都会本能地感到惊慌,就像深海恐惧一样,是人类进化至今产生的应激反应,也是一种特殊的自我保护。
荒漠地带虽然贫瘠,对此时的安然而言却有个好处,障碍物不多,再加上他的适应能力特别强,很快步速就和常人无异了,而且大约是失去视力的缘故,他的听觉和嗅觉变得更加敏锐。
风吹过灌木丛,枝叶摩擦的簌簌声,鞋子接触地面的沙沙声,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玩家们的讨论声,都清晰无比。
“之前一口一个瞎子,这会儿屁颠颠跟上来,真不要脸。”许小绘忿忿地啐了一口。
“这路是你家铺的还是副本你家开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臭婊/子你凭什么说我们跟着你?”安然刚刚露的那一手确实把康乐震住了,但他隐约认出了青年的身份,毕竟后者的长相实在太过出挑。
新晋影帝,现实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康乐笃定对方不敢真杀他,再说刚刚事发突然,他都来不及掏出道具,如果再来一次,指不定谁杀谁呢,于是这会儿又支棱起来了。
这家伙副本外没什么正经工作,隔三差五帮人收个债,最常干的事儿是泼红油漆打架,说白了就是个混混,因此嘴巴贱得很。
许小绘也知道跟这种泼皮吵架纯粹是浪费口舌,尽管生气,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康乐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和身边的熟人不干不净地说起了黄段子。
“这种垃圾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楼风风两条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安然没有接话,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整个人格外沉静,好似游离于世间之外,娃娃脸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然哥,你在想什么?”
这一下仿佛将青年从云端拍回了地面,他抬起头,没有焦点的双眸直视前方,缓缓道:“我在想副本为什么要取走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诶?”楼风风挠挠头,“不是设定吗?就像八号病院那样,进本先给玩家上一个deuff,增加游戏难度,不然难道还有什么特殊原因?”
安然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接下来一路无话,楼风风忍不住唉声叹气,许小绘问他怎么了。
安然倒是笑起来:“还记得我们这次怎么进来的吗?”
女助理瞬间明白过来,神情复杂地拍拍楼风风的肩膀:“告诉姐,你家那烧烤店通过消防安全检查了吗?”
楼风风委屈巴巴:“通过了啊,怎么没通过呢?可它就忽然,就忽然煤气爆/炸了……”
好好吃着烧烤,结果差点把自己烤了,说出去谁信呐?!
黑暗容易让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许小绘惊喜地声音:“小然哥,前面有个小镇!”
安然仔细聆听,果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单调荒凉的沙地上突然出现镇子让玩家们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知道副本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
很快大部队停下。
“怎么了?”安然疑惑。
“前面有人。”许小绘一脸警惕。
然后青年便听见一道热情爽朗的男声:“十二位客人远道而来,鄙人代表乌灵镇欢迎大家!”
“你是谁?”康乐这话问得半点不客气,男声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抱歉地笑笑:“忘记自我介绍了,鄙人是这里的镇长,客人们叫我巴特就可以了。”
说完,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玩家们迟疑片刻,最终相继走进了这个名为乌灵的神秘小镇。
“小然哥,这里好穷啊。”楼风风把声音压得很低。
“嗯?”安然微微偏头。
“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没有刷墙,光秃秃的还能看到粘合的黏土。我怀疑这儿可能都没通电。”不是楼风风说,乌灵镇的经济水平比起现实世界中的华国不知道落后多少年。
荒漠中的贫穷小镇……
安然抿了抿唇,忽然开口:“巴特,你似乎提前便知道我们会来?”
“是的,一切都是神明大人的指示。”巴特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叔,穿着一袭样式古怪的麻布白袍,皮肤因为常年高海拔的日晒而呈现出古铜色。
安然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温文忍不住惊讶:“神明大人?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
“当然!”巴特原本热情的态度因为女玩家的质疑迅速冷却,“神明大人不容亵渎,望这位客人慎言!”
众玩家被NPC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瞬间明白所谓“神”在这个副本里应该是相当重要的设定,一不小心可能因此触发死亡条件。
温文被训斥不敢再多嘴,这时就听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失明青年笑眯眯道:“镇上好像很热闹?”
巴特闻言,原本阴沉下来的脸色稍霁:“是啊,因为祀神节到了。”
“祀神节?”安然似乎十分好奇。
巴特见他饶有兴致的模样,顿时谈兴更盛,热情介绍道:“祀神节是我们这儿最重要的节日,一共持续四天,前三天各家各户主要准备祭品,第四天才是真正祀神的日子,祈祷神明大人能够庇佑乌灵。”
随着他们进入小镇,渐渐有乌灵人从各自的石屋里走出来,他们和巴特一样穿着粗糙的麻布白袍,肤色偏深,看向众玩家的目光无比火热。
“小然哥,这里的人都好怪啊!”楼风风被一个乌灵女孩盯得头皮发麻,那眼神就像要把他吃了一样,也太不矜持了……
“没错,而且他们好像也都是残疾人。”许小绘低声道。
“全部都是吗?”安然倒没太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八号病院里玩家们作为病人,会被打上疾病debuff并不奇怪,可眼下的副本并不是医院,这debuff就来得莫名其妙了,但如果连NPC也残疾的话……
有点意思。
安然习惯性转了转中指上的蔷薇花指环。
“大部分都是,缺胳膊少腿,独眼龙就有七八个,主要有些如果失去的是嗅觉,味觉或者听觉,我也分辨不出来。”许小绘虽然这么说,但她认为乌灵人全员残疾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镇长,这些客人还没分配住处吧?不如让他们来我家?”围观的NPC里有人率先提议。
“你家?你家有什么?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吗?客人来我家吧,我家条件好,顿顿白面!”
“来我家,我家有熏肉!”
“我家!我家!”
……
NPC们争先恐后地围上来,仿佛站在他们眼前的不是十二个玩家,而是十二尊金娃娃。
“安静!”巴特颇有威严地抬了抬手,“神明大人早有指示,十二位客人分居于十二户镇民家中,现在我报到名字的家庭过来领人。”
“又是那个神明大人。”楼风风小声和许小绘吐槽,“我怀疑所谓的神明不会就是游戏本身吧?否则也太未卜先知了……”
许小绘:……好像也有道理。
那边巴特已经开始挨个念乌灵人的名字:“阿廖沙。”
人群中一个鼻子两边长满小雀斑的NPC喜出望外,那神情就跟中了百万大奖似的,他走过来开心地领走了一名玩家,许小绘注意到被牵走的是之前她跟安然说的失声小姑娘叶璐。
她是十二人中,唯四看上去没有明显残疾的玩家,另外三个则是许小绘,康乐以及……安然。
青年低垂着眼眸,神情自若,就像一个毫无缺陷的正常人。
其余镇民看向阿廖沙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羡慕,很快巴特又念出下一个名字。
“布鲁。”
“镇长,我想要他。”安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然后他的胳膊被一只粗壮的手拉住了。
巴特点点头,布鲁胖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他转身带路,却发现选中的青年没跟上来,不由疑惑地回头,结果就察觉出不对了。
“你看不见?”布鲁对着青年雾蒙蒙的眼睛挥挥手,后者毫无反应。
“别试了,他就是个瞎子。”康乐抱着手臂嗤笑。
布鲁脸上的喜悦退去,迟疑片刻,求助地看向巴特:“镇长,我想换一个客人。”
巴特刚准备拒绝,白袍口袋忽然一沉,目光与身侧的胖屠夫对上,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微微颔首。
布鲁大喜,连声道:“谢谢镇长,今年您一定能得到神明大人的赐福。”
“借你吉言。”巴特心情不错。
得到镇长的首肯,布鲁果断放弃失明的安然,转而选了康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玩家们一个个被分配到镇民家中,最后只剩下安然。
青年独自一人站在沙地上,宽大的T恤被荒漠里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神情平静,姿态放松,却莫名给人一种空寂的孤高感,人群里许小绘和楼风风满脸担忧。
失去视力,这次的副本对安然而言委实太不友好了。
“丽莎。”巴特念出最后一个乌灵镇民的名字。
一只小小软软的手抓住了安然的指尖,微微用力,将他往一个方向带。
“好了,十二位客人已经分配好住处,接下来请大家积极准备祭品,迎接三天后的祀神大典……”
巴特大手一挥,聚集在镇口的镇民们正准备散去,却听人群里传来掷地有声的低吼:“乌灵镇不欢迎你们,你们不该来,滚!”
格格不入的怒叱让玩家们顿时一阵骚动,康乐摸了把自己的寸头,吊儿郎当地问:“谁啊?”
NPC们窃窃私语。
“好像是神婆。”
“怎么又是她?老婆子这两年越发疯癫了。”
“是啊,亏我之前还很信任她,以为她真见过神明大人……”
“婆婆,客人们的到来神明大人早有预见,一切都是神的指示,谁也无法违抗。”巴特的语气略显生硬,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神婆包裹在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烂长袍里,满脸褶子,双目覆满白翳,她愤怒地瞥了面前的镇长一眼,嘶哑道:“巴特,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说完,她拄着拐杖,拖着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巴特颧骨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旋即挤出一丝笑容,对众玩家道:“神婆年纪大了,心思古怪,一直非常排斥外面来的客人,希望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第67章 神降之地(2)
安然感觉抓着自己指尖的明显是个孩子, 而且听名字应该是个小女孩。
“你叫丽莎?”黑暗中,青年试图和小NPC套近乎,他的声音十分温柔, 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耐心与亲和力。
然而安然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耳边充斥着纷纷扰扰的嘈杂声, 分配到客人的镇民个个喜气洋洋,没分配到的则难免阴阳怪气地说些酸话。
丽莎没有参与其中, 只管自己蒙头赶路。
乌灵镇巴掌大块地方, 镇民们彼此之间互相认识,但安然并未听见有谁和小姑娘拉家常,也没听见她主动和谁打招呼。
看来小丽莎在镇上的人缘不咋样。
想到自己要在这孩子家里寄宿三天,安影帝默默叹了口气。
然后丽莎就感觉胳膊一紧,被她拉着走的那个客人不动了。
尽管看不见,但安然知道小姑娘现在肯定在盯着他, 于是他微微一笑, 轻声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在我手心里写下来。”
安然感觉自己的手被重重握了一下, 如果此时他没有失明,就能看见丽莎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缓缓睁大了眼睛。
这个镇子上的人都带着某方面的生理缺陷,丽莎也不例外, 以镇民对他们这些玩家的欢迎程度看,小姑娘不可能故意无视自己的攀谈, 她不回答或许是因为她听不见,也或许是无法回答, 但之前巴特喊她名字时丽莎是有反应的,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这孩子是个哑巴。
丽莎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测,于是他又问了个问题:“你多大了?”
对面迟迟没有动静,但安然一点也不着急,他神色轻松,微垂着眼眸,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NPC身上,就好像在与之对视一般。
良久,终于他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摊开,小姑娘在上面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7.
这年纪还是出乎青年的意料了,毕竟谁家会派一个七岁的孩子出来迎接客人呢?
除非……
安然心下一沉,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丽莎摇摇头,旋即意识到安然看不见,于是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奶奶。]
她写得很慢,似乎十分生疏,安然想起之前楼风风说这个镇子很穷,估计教育的普及度也不会太高,丽莎会写字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就在安然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回答完毕的时候,小姑娘又写了两个字:[哥哥。]
安然微微蹙眉,这和他原本想得有些不太一样,如果丽莎家中有长辈和兄长,为什么后者没有一起跟来?而且刚刚巴特镇长报名字的时候报的也是丽莎,显然将她放在了家主的位置。
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安然正准备问问那个神明大人和祀神节的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人躲在暗处窥视着他们一般,他倏地回头,那种感觉又瞬间消失了。
手掌被轻轻拉了拉,小姑娘在无声催促。
安然放弃追寻,却没有放松警惕,然而一直到丽莎家门口,那种被偷窥的感觉也未再出现。
和其他乌灵镇民一样,丽莎家的房子也是由石块磊成,没有刷墙,粘合用黏土从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里溢出来。
啪嗒。
微风吹过,安然听见木片撞击的声音。
“什么东西?”他下意识询问。
然而小姑娘大概没听到,并不回答,拉着他径直往屋内走,大门非常低矮,青年进去的时候差点撞到头。
安然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原因是窗户太过狭小,或许称之为通风口更合适,天花板与地面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米,整座房子就像一个扁扁的盒子,闷热又逼仄。
但他的嗅觉还在,因此能闻到久不见天日的霉味儿和植物腐烂变质的味道。
“丽莎,是你回来了吗?”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从房子深处传来。
丽莎噔噔噔跑过去,拉起老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
老人浑浊的眼珠里亮起一丝光芒又很快熄灭,然后她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陌生青年,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旋即重新平静下来,吃力地仰起脑袋:“您就是来自远方的客人吧?”
安然点点头,礼貌地自我介绍。
“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客人了。”老人躺在竹塌上,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她的状态很不好,身上有种行将就木的死气,腰部以下空空如也,老人没有双腿。
看过奶奶,丽莎拉着安然走回堂屋,然后青年感觉自己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麦香,至此,安影帝获得了进入副本的第一顿午餐——一小块冷掉的黑面包。
安然嚼了两下,干得拉嗓子,手边推过来一杯水。
“谢谢。”他笑着道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姑娘闲聊,“怎么没看到你哥哥?”
[他不在。]丽莎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安安静静地看青年进食。
安然点点头,又问:“刚才听巴特说每户人家都需要在祀神节来临前准备祭品,所以祭品到底是什么呀?”
这次丽莎并未立刻回答,她似乎有些纠结,半晌才在他手心里写道:[肉。]
现实中不少地方也会有用鸡鸭牲口祭祀神明或者先祖的风俗,所以NPC说祭品是肉倒没有让安然太过意外,不过想到恐怖游戏一贯的尿性,这肉恐怕不简单。
于是安然继续问:“什么肉啊?”
[都可以。]
丽莎目光落在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又看看自己乌糟糟的小鸡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什么肉都可以?”安然惊讶地挑挑眉,他还以为副本会要求他们弄人肉呢。
[嗯。]
安然发现小姑娘换地方了,隔着T恤在他背上写字。
[不过要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是多少?”青年被她童稚的语气逗乐,没有焦点的双眸弯成了一个月牙。
丽莎站在他身后没看见,认认真真写道:[一百斤。]
安然微微蹙眉,一百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了,乌灵镇少说也有三四十户人家,每户拿出一百斤,那也有好几千斤肉了,又不是古时候昏君搞酒池肉林,一个祭祀要那么多肉做什么?
再说上哪儿找这么多肉?
安然想了想问:“镇上有专门的养殖场?”
[没有。]丽莎否定了他的猜测,接着写下两个字,[石林。]
七岁的小姑娘会写的字不多,安影帝连蒙带猜:“石林里能打到肉?”
小NPC重重点头。
安然将剩下的一点黑面包塞进嘴里,嚼吧嚼吧站起身:“走,咱们先去找我的助理和娃娃脸,你知道他们在谁家吗?”
[嗯。]
小姑娘写完字,安然听见她噔噔噔跑开,又噔噔噔跑回来,然后他手里就多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
不用她说,安然也知道这玩意儿是干啥的,瓷白的脸上不由绽开一抹笑容:“谢谢你呀。”
丽莎被这抹笑晃得出了神,像个石化了的小仓鼠傻乎乎站在原地,半晌,她写道:[你真好看。]
安然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真好看。
这句话他听许多人说过,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安影帝想,他可以将这份好看最大化,让周围的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着迷。
可惜偏偏没迷住那个家伙,以至于这么久了他都没见过对方的真面目……
青年有瞬间的颓丧,旋即微微蹙眉,在幸福公寓的时候白三宅承认过对他使用了组队道具,所以前五次他们都被分配到了相同的副本里,但这一次为什么没有?
白三宅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思忖间,丽莎拉着他走出家门,与正巧赶来的许小绘打了个照面。
“小然哥!”
见青年好端端的,女助理重重松了口气,她清楚安然的实力,但后者毕竟失去了视力,分开后难免担心,不一会儿楼风风单脚跳着也过来了。
“小然哥你吃过了吗?”娃娃脸偷偷看了眼身后破败的石屋,在心里给自家偶像掬了把同情泪。
“吃过了,面包发得不错,可惜放久了,否则更好吃。”安然大大方方地和两人交流品尝心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NPC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那儿情况如何?”安然将话题从吃食上移开。
上一个副本出来后,许小绘似乎成长了不少,她收敛神情,严肃道:“我去的是镇长家。他家人口多,除了巴特以外,还有妻子和两个儿子,外加他的老父亲,他们非常热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给我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比如他十岁的小儿子,总是在暗处偷偷打量我,被我抓住了好几次。”
“偷看你?”楼风风抓抓头上的小卷毛,“这地方偏僻,估计平时没什么外人来,小孩子一时好奇吧?”
许小绘也不确定:“可能吧。你呢?”
“我挺好的,那家是一对小夫妻,妻子做了一大桌子菜,不知道是不是饮食习惯问题,放了许多糖,齁甜,还使劲儿让我吃,差点没把我撑死。”楼风风苦恼地摸了摸肚子。
“有让你帮忙准备祭品吗?”安然忽然问。
“没有。”楼风风立即摇头,“他们没给我分派事情,也没限制我的行动,只让我天黑前一定要回去,外面不安全。”
说到这儿,安然感觉抓着自己胳膊的小手倏地紧了紧,不过孩子的力气终究有限,所以他并不觉得疼,只以为丽莎有事情想说,便问:“怎么了?”
小姑娘拽着他大步往前走。
“去哪儿?”楼风风一脸懵逼。
丽莎走得很急,因为拉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青年,一路上磕磕绊绊,他们穿过整个乌灵镇,远离纷扰的喧嚣,脚下的沙地渐渐变得崎岖,不知过了多久,四人终于停下。
“这,这是……”楼风风看着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矗立着成百上千根高大的石柱,密密麻麻,通天彻地,人站在下面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石林。”安然看不见,但他猜到了。
风从柱与柱之前的空隙间吹过,发出呜呜的啸声,在一片死寂中宛如鬼哭狼嚎。
安然将一百斤祭品的事告诉许小绘和楼风风。
“一百斤?!”娃娃脸第一反应不愧是神,胃口真大,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瘦瘦小小的丽莎,“只靠这孩子和她奶奶怎么也弄不到一百斤肉吧?除非问别人买,但她们有钱吗?”
“所以可能需要我们帮忙了。”安然笑着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正值中午,石柱在沙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安然让蛋卷在前面带路,和在迷宫的时候不同,这一回他们需要寻找猎物,三花猫时走时停,耳朵高高竖起,像只机敏的小豹子。
丽莎虽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毕竟只有七岁,对小猫这种柔软可爱的生物没什么抵抗力,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蛋卷移动。
“小然哥。”许小绘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小女孩,悄悄凑到安然身边,压低声音,“照丽莎所言,石林里能弄到肉,可为什么没有其他镇民过来打猎?”
这一点安然也发现了,不过现在他还不打算怀疑小姑娘,乌灵镇看似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但他没忘记他们是在恐怖副本里,真真假假,实话与谎言,现在判断都还为时尚早。
沙沙。
沙子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清晰地传入青年耳中,原本一直安分带路的三花猫,忽然朝一个方向窜出去,与它意识相连的安然也第一时间察觉出了异常。
黑色的影子在石柱后一闪而逝,空气被掠动,带起一小阵风,透明的玻璃弹珠脱手而出,在空中高速飞旋,随后准确地击中猎物,粗噶的惨叫声在石林里响起。
“打中了!”楼风风一蹦三尺高,那高兴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出手的是他,“让我康康小然哥打到了个啥。”
娃娃脸循着声音的来源处屁颠颠跑过去。
“小心!”许小绘大声提醒,然而已经晚了,一股浓烈的腥风迎面而来,速度快到楼风风来不及作出反应,眼看惨烈的一幕即将发生,漆黑的短刃如鬼魅般跃至猎物跟前,下一秒血花四溅,不过受伤的不是娃娃脸,而是他面前的……
不,或许应该叫它怪物更合适。
一大团屎黄色的不明物体软塌塌地趴在地上,七八条触手从内部伸出来,互相缠绕滑动,让楼风风想到海里的章鱼,但它比章鱼恶心多了,因为这玩意儿浑身上下布满伤口,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些伤口其实都是它的眼睛。
被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楼风风头皮都快炸起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没人说话,片刻后丽莎在安然的手心里写道,[肉]。
楼风风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憋出一句:“你们的神明大人口味真重。”
短刀不知道砍中了怪物哪里,后者并没有完全死去,却也失去了攻击力,这么大一坨,许小绘估计能有个十来斤,丽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蛇皮袋,楼风风忍着恶心帮她把“肉”装进去。
“石林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娃娃脸忍不住问。
小姑娘拖着袋子不吭声,楼风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毕竟丽莎年纪太小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对镇上的事又能知道多少。
“其实不止‘肉’,石林本身也很有问题。”安然伸出没有握刀的左手,一寸寸抚摸过不远处的石柱。
这石柱并不是完全光滑的,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让它们出现了明显的风化迹象,手下还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刻痕,仿佛某种来自远古时代的神秘符号。
“这么大的柱子,就算全镇的人合力恐怕都无法将其竖立起来。”许小绘将手搭在额头上,暗自咋舌,“难不成真有神明?”
现实中有没有神安然不敢说,但在副本里一切皆有可能。
接下去的时间里,四人又遇到了三四只大小不一的肉怪,大的堪比磨盘,小的只有西瓜那么点,全都被安然轻松解决,装进了丽莎的蛇皮袋里。
安老师杀怪猛得不得了,许小绘却注意到了他手里的那把短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若有所指地问出了口:“小然哥,你这刀我看着有点眼熟。”
小然哥提着刀,笑眯眯:“佩奇给的。”
青年说得随意,但女助理隐隐约约听出了那么一丢丢愉悦和小得意。
完了。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许小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家艺人被下降头了。
这降头害死了孙晴,害死了方芊芊,也害死了上个副本里的NPC南夏,它的名字叫爱情。
许小绘忧心忡忡,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安影帝他还有好几个代言没到期,谈恋爱这事恐怕得放一放,就见青年倏地转身,修长的手指摸摸鼻梁,朝一个方向哂然一笑:“出来吧,我闻到你身上的油烟味了。”
几人闻言神色一凛,有人跟踪?!
果然大约十米开外的一根石柱后面,走出来一个缩头缩脑的中年人。
这人身形矮胖,四十出头年纪,穿一件像是地摊上买来的廉价花衬衫,脸颊和脖子上布满油汗,两个耳朵不翼而飞,脑袋看上去像个上窄下宽的大倭瓜,十分可笑。
楼风风认出对方是和他们一起进副本的玩家之一,微微松了口气,没好气道:“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干嘛?”
“我……”那人撩起衬衫下摆擦擦额头的汗,望着不远处打头的漂亮青年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小然,是我,我是你韩叔啊。”
韩叔?
楼风风一脸懵逼,韩永仁油腻的模样让许小绘皱起了眉,以为和现实中那些爱占便宜的人一样,又是来找安然攀亲戚的,正准备开口将他打发了,却发现身旁青年的神情有些不大对。
安然爱笑,而且也笑得好看,稍微勾一勾唇就能引起一大波粉丝尖叫,然而以往见人三分笑的影帝此时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
他的嘴角抿得很紧,眉眼间的情绪相当寡淡,整个人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冷漠。
“我怎么记得我好像是个孤儿呢?”
安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旁的楼风风却无端感觉到彻骨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娃娃脸从没见过偶像这般模样,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小然哥……”许小绘也察觉出青年的不对劲,丽莎下意识伸出小手抓住安然的衣摆。
“小然,你是不是忘记我了?还是说你现在看不见光听声音没认出我?”韩永仁搓着手上前两步,“我是福利院的韩大厨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韩大厨?”安然歪了歪脑袋,轻声重复。
“对,你还记得我吗?”韩永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青年的神色,后者微蹙的眉心一松,唇角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记得,我当然记得。”安然笑得灿烂。
韩永仁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然后他就见对方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记得。”
这话韩永仁听着挺不对味儿的,硬挤出来的谄媚笑容不由一僵,但想到自己此行来的目的还是努力保持镇定,试图继续和青年套近乎:“当年福利院里那么多孩子,就你最有出息,大影帝啊,倍儿风光,倍儿有面子。前两年福利院关闭,老院长也退休了,你韩叔我一时没地儿去,过得委实艰难,但咱也没想过去劳烦你……”
“劳烦我?”
青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雾蒙蒙的眸子里溢出晶莹的泪花,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染上薄薄一层红晕,越发显得精致动人。
韩永仁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都说娱乐圈没几个干净的,眼前这小子长得比女人还漂亮,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人操过了。
影帝?
呸,不过是个戏子玩物罢了!
韩永仁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依旧作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小然……”
“别叫我!”安然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泪水,放肆的大笑瞬间烟消云散,转而被阴郁和暴戾取代。
韩永仁完全没料到对方说变脸就变脸,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面容因为表情失控而微微扭曲。
“你既然过得艰难,就应该来找我的。”青年放轻了语气,温柔地用刀身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
韩永仁见状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下一秒就听安然冷冷道:“我一定会送你下地狱。”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高高扬起的漆黑短刃,肃杀的劲风兜头而来,韩永仁甚至能闻到刀刃上残留的淡淡血腥气,变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无法躲开,于是情急之中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小然,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的错,我该死!”韩永仁一路跟着四人进了石林,见识过安然的杀伐果决,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打着抱大腿的主意,想让对方带他躺赢,结果这小子果然还在记恨七年前的那桩旧事。
“你当然该死。”安然毫不犹豫地砍下中年人的右臂,韩永仁没料到他真的会动手,当即痛得嚎了一嗓子,在地上滚成了一只西瓜虫。
“如果不是你,屿哥不会死!”青年举起短刃,对着韩永仁的脑壳就要落下,却听后者咆哮道:“不,他会,他会死!”
韩永仁也豁出去了,他死死捂着自己的断臂,手忙脚乱地从隐藏空间里拿道具给自己止血,嘴里大声嘲讽:“你难道忘了吗?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大年三十,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别的孩子都乖乖呆在福利院里,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去?”
“我为什么跑出去?”安然神情空洞,失去焦点的双眸如夜般漆黑幽深,整个人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因为有……”
“因为有怪物在追你?”韩永仁被他这种古怪的状态弄得有些发毛,但断臂处传来的剧痛又让他恶向胆边生,他嘲弄地打断了青年的呢喃自语,“又在骗人了!什么怪物?什么魔鬼?为什么别人看不见?有你这个撒谎精和惹祸精在,就算没有那一次落水,季屿也迟早会死!”
第68章 神降之地(3)
“你说什么?!”安然倏地抬头, 漆黑的刀刃在烈日下反射出一道幽暗的光。
韩永仁清晰感受到青年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捂着断臂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影帝杀人了!影帝杀人了!”
安然没打算追, 因为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嘈杂人声。
“好像是收留韩永仁的那户镇民找过来了。”许小绘按住青年的胳膊, 低声道。
“嗯。”安然点点头, 身周的气息重新恢复到原本的轻松自若。
楼风风站在旁边,全程大气也不敢出, 对安然和那胖子的恩怨他不敢说也不敢问, 但作为影帝的头号脑残粉,他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家偶像,至于韩永仁,俗话说相由心生,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小然哥想杀他一定是为民除害。
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 安然也没了继续打猎的心思, 距离祀神节还有整整两天时间,后面再来也不迟, 何况一下午就弄到几十斤肉,收获也不小了。
丽莎松开拽着青年衣摆的手, 哒哒哒跑过去捡起韩永仁掉在地上的那只断臂,麻利地丢进蛇皮袋里。
注意到她动作的娃娃脸和女助理神色微妙, 小姑娘还挺勤俭持家,一点也不肯浪费。
四人看了看天色, 决定暂且先回镇子上逛一逛,找找有没有关于门的线索, 毕竟副本放玩家进来可不是让他们旅游的,最终目标还是要通关。
大概是节日将至的缘故, 整个乌灵镇热闹非凡,人们从破旧低矮的石屋里走出来,蜡黄干瘦的面孔上喜气洋洋,互相说着祝福和祷告的话语,空气中难得弥漫起了炖肉和面包的香气。
“如果不是知道在副本里,我差点以为提前过年了。”楼风风目瞪口呆。
看着这一幕许小绘内心也颇为震动,幽幽叹了口气:“希望今后还有过年的机会。”
辣鸡游戏一天不结束,玩家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就多一天,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
啪嗒,啪嗒。
暖风掠过,熟悉的木片撞击声传入安然耳中,他记得之前在丽莎家门口好像也听见过类似的声音。
“是风铃吗?”安然忍不住问。
许小绘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女助理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不是风铃,好像是几串木牌。”
楼风风单脚跳到左边的一间石屋前,黑乎乎的屋檐下挂着四个巴掌大的薄木片,这些木片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声,所以才让安然误以为是风铃。
“木片上还有红色的字。”楼风风跳回到青年身边,“看样子好像是镇民的名字。”
“名字?”安然挑了挑眉,正打算问问丽莎这木牌有什么用,一阵迅疾的黑风从遥远的天际直直朝他们扑来。
“卧槽!”娃娃脸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什么东西?”
上百只大鸟成群结队,它们双目猩红,目标明确,翅膀扑腾间,无数黑色羽毛掉落,安然下意识抽出短刀准备迎敌,被不远处的镇民大声喝止。
“这些乌鸦是神的使者,客人请勿伤害它们!”镇长巴特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
许小绘与楼风风对视一眼,现实中,乌鸦喜欢吃腐肉,往往出现在坟地,垃圾场等阴晦之地,因此被人们视为会带来死亡的不祥象征,“神的使者”这样的称呼两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乌灵人信奉的神明其实是死神吧??
巴特不知道玩家们的心理活动,还在自顾自地解释:“神使们来自神庙,会带来神明的指示。”
“神庙?”安然惊讶。
NPC点点头:“不错,神庙在镇子北面最高的那座山头上,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到时候祭祀活动也会在那里举行。”
除去安然,许小绘和楼风风都顺着巴特的目光望向北方,光秃秃的赭色山顶,一栋象牙白的建筑若隐若现。
告知完乌鸦们的身份,巴特的视线落在四人脚边的大蛇皮袋上,古铜色的面庞流露出诧异之色:“你们去石林了?”
“是啊。”楼风风抓抓自己的小卷毛,一脸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巴特看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又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姑娘,满眼的不赞同:“一定是丽莎带你们过去的吧。石林里虽然有祭祀用的肉食,可实在太危险了,以往也有镇民为了获得足够的祭品进入石林,但能全须全尾出来的少之又少。”
“不去石林?那该上哪儿找一百斤肉呢?”楼风风奇怪,“你们这儿也没养牲畜的农场啊!”
被娃娃脸这么盯着,巴特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开视线,笑呵呵道:“镇民们自然有办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他看向许小绘:“天色不早了,家里婆娘烧了不少好菜,就等着客人一起吃了!”
见许小绘还在迟疑,巴特又道:“另外两位客人也早些回去吧,天黑以后镇上不安全。”
“不安全?”安然忍不住抖了抖,似乎有些害怕,“会有猛兽出没吗?”
“猛兽倒是没有……”巴特含糊地应付一句很快便岔开话题,“丽莎,去年的祀神节你哥哥安格斯为了打到尽可能多的肉食孤身进入石林,结果至今没出来,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你和奶奶两个,这位客人远道而来,你可不能怠慢了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话毕,巴特带着许小绘离开,楼风风与他们告别后也单脚跳着回了镇民家中,最后沙地上只剩下安然和小NPC。
青年高高瘦瘦,身形单薄,BL风的大号T恤上沾了几滴之前打肉怪时溅到的黄色污血,丽莎盯着他握刀的右手,咬了咬嘴唇。
他会怪自己骗了他吗?
她没有哥哥,她的哥哥早就死了,死在了那片满是怪物的石林里,而她为了祭祀用的肉食选择隐瞒,还将他和同伴们带去冒险。
“走吧。”安然将短刀收进隐藏空间,一手拄着细细的竹杖,另一手伸在半空,仿佛在等待什么。
丽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回家吗?”青年的声线干净清澈,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
小姑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抓住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石屋里静悄悄的,丽莎第一时间去看了奶奶,老人躺在那张窄小的竹塌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安然会以为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晚饭依旧是粗糙的黑面包,没有荤腥,不过比中午的时候好一点,起码加热过了。
安然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姑娘闲聊:“你见过那个神明大人吗?”
[没有。]
“那镇上有人见过吗?”安然又问。
丽莎想了想,用没拿面包的那只手在他背上写道:[镇长。]
“巴特?”安然咀嚼的动作一顿,乌灵镇的这位镇长看似热情亲和,实际地位超然,不说别的,单说今天上午给玩家们分配住处的事,也是由他拿出了神明的指示。
但如果说这镇上只有巴特一个人见过所谓的“神明大人”,为什么所有镇民都对此深信不疑,而且还分外虔诚?NPC们只是残疾又不是傻。
“其他人呢?都没见过吗?”
丽莎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半晌才写下两个字:[神婆。]
安然想起之前在镇口说不欢迎玩家们到来的那个老婆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破旧的小木桌上轻轻敲击。
[她就住在石林附近,脾气古怪,大家都不愿意接近她。]这回丽莎写了很多字,安然仔细分辨才能明白她写的是什么,[不过她家里有一副画。]
“画的是那个神?”安然真的惊讶了,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外头传来沸腾的喧闹声。
小NPC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立即放下碗筷,小跑出去。
“怎么了?”安然伸手去摸自己的竹杖。
“守夜人上山了。”苍老的声音死气沉沉,骤然从身后响起,吓了安然一大跳。
丽莎的奶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浑浊的眼珠扫过丢在不远处的蛇皮袋,上面散发着肉怪特有的土腥味儿:“客人下午和丽莎去石林了?”
“是的,打了一些肉,明天再去一次应该就够一百斤了。”安然的眼睛雾蒙蒙的,礼貌又乖巧。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老人才重新开口:“麻烦客人了。”
她的语速很慢,就像一台随时可能歇菜的老旧唱机。
安然不甚在意地笑笑:“客气了。您刚刚说的守夜人上山是什么意思?”
老人伸手捋了捋有些花白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精神一些。
“神明在祀神节的第三天午夜才会走出神庙,降临乌灵镇,在那之前,镇上每晚都会选出五名守夜人提前上山,为迎接神降做准备。”
安然拄着竹杖,走到门边,五名NPC换下了惯常穿的麻布白袍,裹上宽大的黑色斗篷,井然有序地排成一队,在镇民们的目送下缓缓朝山顶行去,他们的神情庄严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圣洁的参拜仪式。
这一幕失明的青年自然无法看到,他只能听见不远处人群时断时续的交谈。
“真羡慕啊,能提前去神庙沐浴福泽。”
“谁说不是呢,可惜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一切都是神明大人的指示……”
“希望神使今晚能选中我家!”
“我也是,求求神使了!”
“求求神使了!”
……
安然眉心微动,想不到五名守夜人居然是那些乌鸦挑选出来的,这副本里的一切都和“神”有关,显得玄之又玄。
青年想了想,笑着问身旁的一名NPC:“一直听大家提起神明大人的赐福,到底是什么呀?”
那NPC认出他是丽莎家新来的盲眼客人,态度十分和善:“神明大人无所不能,祂施下的福泽能让我们身上的残疾不药而愈。”
“这么厉害?!”安然大为震惊。
“当然。”NPC的语气极其虔诚,“不过这还是要看机缘,也有人承受不住那份福泽暴毙而亡的,但活着回来的守夜人全都变成了四肢健全的正常人!”
“暴毙是那些人自己的问题!”
“对,一是他们不配得到神明大人的赐福!”
周围的乌灵人情绪激动,个个眼中闪动着狂热的光芒,跟邪/教/徒似的。
就在这时,安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和几人打招呼。
“镇长!”
对这位神明的代言人,镇民们同样充满了崇敬之情。
安然有些惊讶,不知道巴特这时候过来干什么,紧接着一阵耳熟的啪嗒声响起,他听见巴特说:“客人们既然来了乌灵镇,神明大人的赐福同样有你们的一份,我给诸位挂上明晚的守夜人挑选资格。”
木片随风翻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名字。
资格。
神使。
安然忽然明白了什么,旋即他感觉衣摆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看完热闹了?”青年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丽莎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在他背后的T恤上写了个嗯。
“你也想去做守夜人?”安然记得小姑娘刚刚心急火燎跑出去的模样。
[嗯。]
“你希望祂治好你的嗓子?”安然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丽莎回答得很快。
[不。]?
青年意外地挑挑眉。
[我希望哥哥能回来。]小姑娘咬了咬唇,眼神坚定。
确实,如果神明大人真如镇民们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区区起死回生应该也不在话下。
随着天色渐暗,象牙白的神庙大门缓缓打开,又重新阖上,山脚下的人群散去。
丽莎将石屋的小阁楼收拾出来给安然当卧室,青年躺在草席上,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撩动他额前的碎发。
从接到刑北洋电话到进入副本已经过去整整十二个小时,白天安然将心思全部放在通关上,等到此时小警察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全国名叫丹钰,又符合他描述的只有一个,但对方在七年前便已死于车祸……
死去的人在游戏里和他们相遇,成为了神秘而强大的第三国度玩家,这意味着什么?
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带面具的身影。
安然的心跳渐渐加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垂放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
他一定要当面问一问,一定要。
嘎——
喑哑的鸦叫划破夜空,成群结队的大鸟扑楞着翅膀落在屋顶上,发出凌乱的击打声,安然从草席上坐起来,青年瓷□□致的面庞沐浴在月光之下,宛如一尊玉刻的华丽雕像。
夜晚的乌灵镇万籁俱寂,人们怀抱着期待的心情入眠,鸦群在小镇上空迂回盘旋,挑选能令神明满意的守夜人。
砰——
楼下有重物落地,安然微微蹙眉,这声音其实并不大,闷闷的,如果不是他正好醒着,听力又被游戏强化过,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
青年从隐藏空间里掏出短刀,正欲站起身,然而片刻后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复又重新躺下。
鸦群一直徘徊到午夜时分才彻底散去,在镇民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
新的一天来临。
这是祀神节开始前的第二日,安然被屋外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吵醒,他下了楼,才发现原本门可罗雀的石屋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神使选了我们家?”青年很快猜到其中的缘故。
丽莎听见他极为自然的说出“我们家”三个字,不由一愣,随后又听他道:“是你奶奶?”
小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
她飞快写下一行字。
“神明大人昨晚托梦告诉我的。”安然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
“自从去年安格斯死后丽莎和她奶奶就过得十分艰难,这次老太太被神使选中,也算否极泰来了。”
“是啊是啊……”
每个人都在恭喜小姑娘,连带着安然也被恭喜了一遍,谁都没提及老人如果无法承受住神明的福泽将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丽莎哒哒哒跑去给奶奶准备早餐,后者的状态比昨天还要差,短短一晚上时间,脸上的死气更重,连开口说话都成了问题,安然怀疑她很可能撑不到傍晚上山。
“小然哥!”许小绘和楼风风扒拉开人群,找到懒洋洋趴在木桌上的青年。
“想不到那木片居然是这样的用途。”娃娃脸一脸震惊。
“有玩家被选中吗?”安然把脑袋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地问。
两人一大早已经去镇子上兜了一圈,闻言许小绘点点头:“不会说话的叶璐和另一个独眼龙男玩家顾一山的木牌被乌鸦叼走了,其他三个守夜人都是镇子里的NPC。”
“小然哥,你说那个神明大人真那么厉害吗?去祂待的神庙住一晚,镇民们的残疾就不药而愈了,这也太夸张了吧!”为了不被NPC们针对,楼风风只敢小声BB神明大人的能力。
“有没有那么厉害,一会儿就知道了。”前一批上山的守夜人很快就会从神庙里出来,到时候一看便知。
“小然哥,我们今天还去石林吗?”许小绘语气迟疑。
安然听出她似乎有话要说,不由问:“怎么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我假装无意中提起那些肉怪,镇长家的小儿子当即表示他也要去石林打猎,结果被巴特用皮带狠狠抽了一顿。我以为NPC只是不想让孩子涉险,谁知却听他说找死别连累其他人。”
找死别连累其他人……
安然咀嚼了一下巴特话里的意思。
“小然哥,我觉得那石林恐怕不简单。”许小绘沉声道。
“嗯。”安然微微眯起眼,“既然不简单,那就更要去了,毕竟线索不会自己跑到玩家手上。”
早餐过后,丽莎拉着青年出门了,身后跟着女助理和娃娃脸,一行人混在NPC堆里前往山脚迎接回归的守夜人。
小姑娘的脚步有些急,昨晚听她说希望神明能让哥哥回来,安然倒是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象牙白的神庙在这片被黄沙覆盖的土地上宛如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显得那样圣洁与格格不入。
玩家和镇民们都被要求停留在半山腰的位置,由镇长巴特一个人上去打开神庙的大门。
“我以为昨晚被乌鸦选中的会是咱们安影帝呢。”康乐抱臂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笑得不怀好意,“说不定双目失明的debuff就能够消除了,真是可惜,看来你这副好皮囊在神明大人眼里也是一文不值啊。”
青年并没有被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激怒,只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多谢夸奖。”
康乐的挑衅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两米开外,韩永仁像滩烂泥似的靠着棵枯树,断臂处的血已经用道具止住,但依旧疼得他快昏过去。胖厨子望向安然的目光毒如蛇蝎,没良心的小东西,看我怎么让你付出代价。
另一边许小绘冷冷瞥了康乐一眼:“傻逼。”
“臭婊/子你说什么?”康乐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撸起袖子就要动粗。
许小绘也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纸牌,上个副本刚得的道具,还没来得及用,正好拿眼前这个混蛋试试手。
两人的剑拔弩张被人群骤然响起的惊呼打断。
“出来了出来了!”
“哪儿呢?我怎么只看到镇长,守夜人呢?”
“没看到啊,难道说……”
NPC们顿时骚动起来。
“不会吧,今年难道一个能承受住的人都没有?”
“应该是的……”
“怎么会?!往年起码有三个的!”
镇民们七嘴八舌,个个脸上都无比震惊。
“别慌,才第一晚,后面还有两次机会,死的人多说明神明大人福泽深厚啊!等到真正的祀神节,说不定全镇的人都能获得神明大人的赐福呢!”
“说得对!”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人群中原本隐隐不安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安然不知道该说那位神明大人的偶像光环太强大还是NPC们自我洗脑的功夫太厉害,这走向也是绝了。
巴特下山叫上自己的大儿子和另一个镇民,再次进入神庙,不一会儿五具裹着黑色斗篷的尸体就被抬了出来。
楼风风凑过去看了眼,回来抖着鸡皮疙瘩告诉安然:“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伤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我觉得他们好像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许小绘神色微妙,“所以镇民们是瞎了吗?连这也看不出来?非得说是承受不住福泽暴毙??”
楼风风也不明白,还有神庙里究竟有什么能把人活活吓死?
这副本越来越古怪了。
安然原以为守夜人的事情到这里便结束了,结果NPC们带着尸体浩浩荡荡去了神庙背后的另一个山头。
“这是要做什么?”许小绘疑惑。
[安葬。]
安葬的“葬”字比较难写,丽莎换了好几个别字,安然才猜出来。
在以往的恐怖副本里,有NPC或者玩家死去,尸体往往被留在原地或者随手一扔,这种还管售后的倒是不多见。
和其他地方一样,那山头无比荒凉,顶部却仿佛被一把利剑削去,形成一个光滑开阔的平台。
“妈耶!”看清平台上的景象,娃娃脸忍不住抱住了许小绘的胳膊。
安然动了动鼻尖,山风送来沙土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明显的腐臭味,他微微蹙眉,低声吐出两个字:“天葬?”
楼风风猛点头。
平台上布满连雨水也无法冲刷干净的深色血迹,密密麻麻的人骨堆积在四周,有新有旧,隐约还能看到残留在上面的风干血肉。
巴特指挥镇民将五具守夜人的尸体依次摆在天葬台上,然后从脖子上捞起一枚竹哨,尖锐的哨声瞬间响彻天际。
远远的飘来一大片黑压压的阴云,离得近了,玩家们才看清那是什么。
“乌鸦!”
有玩家惊惧之下大喊出声,很快引来周围的NPC们怒目而视,吓得他不敢再开口。
上百只黑色大鸟雨点般落在平台上,当着众人的面享受它们的供奉,坚硬锐利的喙撕开皮肉,露出内里的组织和内脏,神使们大快朵颐,一场豪华的血食盛宴就此开始。
第69章 神降之地(4)
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铁锈味道, 心理素质差的玩家当即呕吐起来,楼风风一张娃娃脸惨白如纸,许小绘经历过上一个副本, 对血腥残忍画面的抵抗力强了不少, 但胃里也很不舒服, 最平静的当属安然了,这时候看不见反而没那么大的冲击。
“今晚被选中的是哪两个倒霉蛋啊?”康乐幸灾乐祸地在玩家中间扫视一圈。
哑女叶璐和独眼龙顾一山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他俩其实一点也不想承受什么神庙的福泽, 毕竟不会说话和单眼瞎对通关副本没多少实质性的影响,治不治好都无所谓,但作为守夜人却存在极高的死亡风险。
在场众玩家几乎都被这场天葬吓得不轻,NPC们却毫无所觉,一个个垂头祝祷,虔诚无比。
安然甚至能听见身边一个瘸腿NPC祈愿神使今晚能叼走自己的木牌。
被乌鸦选中的守夜人不仅可能会死, 死后尸体还要喂饲这群扁毛畜生, 偏偏乌灵镇的镇民们个个上赶着送人头。
这一系列因果循环在青年看来显得荒诞又可怕。
天葬仪式一直持续到临近中午才结束,吃饱喝足的神使们拍拍翅膀, 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处平台,殷红的血迹在裸露的岩石上画出不规则的图案, 黑斗篷残破的布料挂在枯树枝头,被荒漠里的风吹动, 猎猎作响。
从天葬台下来后,安然几人直接去了石林, 除了获取肉食以外,他还打算见一见那个神婆。
“可她好像并不欢迎我们。”楼风风想起前一天在镇口遇见老婆子的情形, 他不是安然,没失去视力, 把神婆对玩家的敌意看得清清楚楚,与其他镇民热情好客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不一定哦。”安影帝狡黠地眨眨眼。
娃娃脸一头雾水,许小绘若有所思,这个副本里几乎所有的NPC都充满善意,但这种善意因为他们对神明的狂热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很多时候防备与拒绝才是对待一个陌生人的合理态度。
据丽莎所言,神婆的住处远离镇上的其他人家,在石林的另一头,他们想要过去,正好顺便打几只肉怪。
一行人在高大粗壮的石柱间穿行,长满眼睛的触手怪时不时从视觉盲区里窜出来,这次不止安然,楼风风也加入了狩猎行动。
娃娃脸手里多了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深棕色的枪柄配上锃光发亮的枪身,又酷又飒,与他天然呆的气质十分不搭。
见许小绘一脸诧异地望过来,楼风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八号病院大混战的时候丹钰给的,哪怕不会用枪的人拿在手里也能百发百中。”
“哦。”许小绘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
安然也嘶了一声:“怎么就没有漂亮小姐姐送我道具呢?”
楼风风:……
许小绘看了眼青年搁在肩膀上的短刀,神情复杂,心说你虽然没有漂亮姐姐,但有漂亮佩奇。
所以终究是她一个人一无所有。
女助理沧桑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楼风风捡起地上屎黄色的肉怪,丢进蛇皮袋里,加上昨天打的那些,袋子里的“肉”早已超过了一百斤。
“话说,石林里哪来这么多怪物?”娃娃脸张望了一下四周,入目所及全是高大粗壮的石柱和寸草不生的沙地,连蜥蜴,沙蚁之类的小动物也不见一只,袭击他们的肉怪就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
许小绘心里同样充满疑惑:“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而且它们好像也不跑到镇上去,就老老实实待在石林里,吃什么?”
“丽莎你知道吗?”楼风风转头问默默跟在三人身边的小姑娘。
丽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副本里的NPC就像一串串提前写好的程序代码,该植入什么样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已经由游戏设定完毕,而丽莎对石林的认知显然没有被植入。
随着他们深入,楼风风发现身周石柱的密度逐渐降低后又逐渐增大,与乌灵镇相接的地方柱子最多。
他视线无意间扫过柱身上繁复冗杂的古怪符号,忽然拉住许小绘的胳膊迟疑道:“小绘姐,你觉不觉得这些符号有点像蔷薇庄园里的换灵法阵?”
许小绘仔细分辨,片刻后摇摇头:“有一点点相似,但差别也很大,那个我记得整体呈圆形,不是这样的放射状,跟锁链似的,不过我感觉是某种法阵的可能性很大。”
楼风风抓抓自己的小卷毛,面露遗憾:“可惜白大佬不在,他懂得多,肯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上次蔷薇庄园的法阵就是他认出来的。”
许小绘闻言不由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青年,连她都能觉察出安然和白三宅之间的氛围不一般,就不信两位当事人自己一点没感觉,可自家艺人也就刚进本的时候问了一下,知道佩奇没进来以后就再没提及过。就比如现在,青年拄着竹杖,听楼风风说起白三宅,神情平静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让许小绘反而有些吃不准起来。
安然自然不知道女助理的脑内活动,他只感觉T恤下摆被丽莎轻轻扯了一下。
“到了吗?”
一经提醒,楼风风和许小绘才注意到他们已经走出石林,出现在四人眼前的是一栋破烂的小石屋。
组成石屋主体的石头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淋碎裂了不少,整个房子因为缺少足够的支撑而歪歪扭扭地斜向一边,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楼风风自告奋勇上前拍门,结果半天没反应。
“神婆难道不在家?”许小绘深深凝眉。
“不在正好,反正我们也只是想看看神明大人的画像而已,风风把门踹开。”安影帝拿竹杖在沙地上重重顿了顿,无比豪横地睁着眼说瞎话。
楼风风一张娃娃脸顿时皱成了包子:……小然哥,你怕不是忘了我只有一条腿?
没等楼风风想出怎么用一条腿踹门,小破门自己从内打开了,露出一张布满褶皱,干瘪如老树皮的脸。
“你们在干什么?”神婆的声音带着怒意,患有严重白内障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三大一小,“我说了,乌灵镇不欢迎外乡人。还有丽莎,你奶奶今晚就要上山守夜,你不好好陪着她,来我这儿做什么?”
NPC的语气极为严厉,安然却忽然笑了:“去神庙守夜不是好事么?怎么被婆婆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难不成您其实并不相信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
神婆一噎,脸色变了数变,苍老的面容微微扭曲:“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安然笑得乖巧:“只是想问婆婆一些问题而已。”
神婆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几分钟后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进来吧。”
石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破败,神婆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安然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想不到你们没有巫药也能穿过石林。”老婆子看了眼楼风风手里的蛇皮袋,神色复杂。
安影帝一脸疑惑:“这很难吗?”
神婆:……
半晌她幽幽叹口气,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或许你们真的能改变乌灵镇的命运。”
安然眉梢一扬,立即追问:“什么意思?”
然而神婆却闭口不答。
安然也没有坚持,而是笑眯眯地换了个话题:“听说婆婆是镇上唯二见过神明大人的人。”
神婆闻言,看了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姑娘,没好气道:“不是我,是我的先祖。”
“您的先祖?”楼风风惊讶,“您看上去起码也有七八十岁了,如果是您的先祖,那应该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吧?”
神婆点点头,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上流露出追忆之色:“不错。我的先祖一百年前作为大巫的侍女,曾有幸见过神明大人一面。”
几人对视一眼,没有打断神婆的话,就听她继续道:“当时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席卷了整个乌灵镇,不少老人和小孩纷纷死去,没多久连青壮年都受到了波及,镇子里哀鸿遍野,患病而亡的尸首随处可见,就在大家以为末日即将来临的时候,神明大人出现了。”
“神明治好了瘟疫?”楼风风合理猜测。
神婆耷拉下眼皮,遮挡住覆满白翳的眼珠:“祂用自己的一滴血挽救了所有还活着的镇民。”
“神明大人真是个好人啊!”娃娃脸由衷感慨,但他心里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如果神明真如神婆说得那样悲天悯人,昨晚五名守夜人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镇民们为了感念神明大人的恩德,挑选出最高的山头修建起一座巍峨的神庙,还将每年的这个时候立为祀神节,世代供奉。”
神婆走到窗户边,那里摆着一个咕嘟冒泡的小药炉,安然之前闻到的怪味儿就来自于它,她拿起搁在旁边的长柄木勺搅了搅,板着脸下了逐客令:“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好走不送。”
“不急。”安然一手拄着竹杖,另一手支着下巴,姿态悠闲,“我还听说婆婆您家里有一幅神明大人的画像,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瞻仰一下?”
神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低着头的丽莎一眼,冷冷开口:“你听说的事情可真不少!”
安影帝谦虚地垂了垂眼睑:“也就那样叭。”
“不过你看得到吗?”神婆毫不掩饰话里的讥诮。
安然哂然一笑:“我看不到,不还有我的两个同伴吗?他们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楼风风在一旁猛点头。
神婆脸色难看,但也没有再拒绝,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等着”,步履蹒跚地往内室走去。
不一会儿,老婆子便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出来了。
她的神情极为虔诚,双手托举高过头顶,步子也迈得很小,生怕把盒子给摔了。
那盒子其实只是个普通木匣子,并不华丽,但上面刻满眼熟的古怪花纹,让楼风风下意识想到石柱上的那些神秘符号,他忍不住问:“这些花纹是什么意思啊?”
“这盒子由我先祖亲手制作,距今已有一百多年,你说的花纹是那时候的古文字,现在已经没人认识了。”神婆闭目做了个祝祷的手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卷粗糙的羊皮纸,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而有些泛黄。
纸张被展开,许小绘和楼风风伸长了脖子看过去,下一秒两人齐齐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安然没听到动静有些奇怪。
女助理语气复杂:“婆婆,敢问您先祖的大名是不是叫毕加索?”
神婆:……
“毕什么索,听都没听说过。”神婆愤怒地收起羊皮纸,像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
三大一小灰溜溜地站在小石屋外,楼风风抓抓自己的小卷毛,小声嘀咕:“小绘姐说得没错啊,这也太抽象了,我一开始都没看出来是个人,我五岁刚上幼儿园的小侄女都画得比那好。”
许小绘想了想道:“这副本和我们所处的明显不是一个时代,所以神婆口中的一百年前显然也还要再往前推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人们的艺术审美还停留在比较原始的状态,能用简单的线条和色块来表达已经非常厉害了。”
楼风风知道许小绘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画上的神明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头发还是银色的……”
“你说他头发是银色的?”一直百无聊赖听两人吐槽的青年忽然打断了娃娃脸。
“是,是啊。”楼风风被自家偶像骤然严肃起来的模样吓了一跳,许小绘见状在旁边补充道,“确实是银色,神婆的先祖在给画像头发上色的时候应该用了银粉之类的东西,特别亮。小然哥,怎么了?”
安然眼睛微眯,片刻后才淡淡道:“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四人返回小镇,很快有镇民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皆是无法掩饰的诧异,楼风风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名胖乎乎的NPC搓着手走过来,指了指他们拖在身后的蛇皮袋,笑呵呵地问:“客人又去石林了啊?你们真厉害,这些肉食起码有两三百斤,不知道能不能分我一点?”
见几人不说话,NPC忙道:“我没有要白拿的意思,可以用面包和熏肉跟你们交换。”
除去留给丽莎的一百斤,蛇皮袋里还有将近两百斤的结余,因为收留楼风风的那对小夫妻人不错,所以娃娃脸原本打算带一部分回去投桃报李,剩下的则送给许小绘,这会儿听镇民这么说,两人都下意识看向安然,让他拿主意。
安然面露疑惑,似乎有些不解:“神婆那儿好像有专门对付肉怪的巫药,你没想过和她换一点?”
胖NPC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无奈道:“客人有所不知,那老婆子脾气古怪,仗着是先祖传承下来的配方,敝帚自珍,宁可看大家被石林里的肉怪杀死,也不愿意把巫药拿出来,着实可恨。”
安然深深表示同情,随后为难道:“这些肉食我们已经分配好了,恐怕没有多余的可以给你。”
NPC闻言不由失望,接着便听青年继续说:“不过我们明天还要再去一趟石林,你如果想要肉食的话,可以先付点定金。”
“好好好。”胖NPC大喜,他看起来家境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大部分镇民都面黄肌瘦的情况下,还能拥有这样一副庞大的身躯了,他非常痛快地回去拎了一布袋新鲜出炉的面包和一小包晾得很干的熏肉。
安然接过来随手递给身边的丽莎,小姑娘有些吃惊,迟疑片刻抱在了怀里。
热乎乎的面包隔着单薄的麻布长袍烫得小NPC眼眶泛红,自从哥哥走后,她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甜的味道了,更不用说还有炮制过的熏肉。冷硬的黑面包是家里最好的伙食,平时她和奶奶两个只能喝又苦又涩的野菜汤。
许小绘将小姑娘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叹息,许多时候副本里角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比灵动,就跟活生生的人一样,很难想象他们只是游戏里的NPC。
胖NPC离开后,又有几个乌灵人过来和他们交换肉食,这些镇民生活都比较富裕,出手也大方,丽莎手中的食物很快便拿不下了。
“好了,今天的交易到此为止,天气热,面包吃不完容易坏。”安然笑眯眯地挥挥手。
天色渐暗,楼风风和许小绘将两人送到丽莎家门口,也提着各自的肉食回去了。
丽莎抱着一大堆面包熏肉小跑到奶奶床前,一个白天过去,老人的精神更加不济,几乎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小姑娘给她喂了点水,后者看到她怀里的食物,浑浊的眼珠转向不远处的青年,朝他感激地扯了扯嘴角。
晚饭后便到了守夜人上山的时间,巴特带了镇上的两个女人过来替老人洗漱并换上黑斗篷,老人没有双腿,她们将她放到一架步撵上,抬出了家门。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拉着老人如树皮般干枯的手,长期耳濡目染的影响让她清楚奶奶被选为守夜人是莫大的荣幸,但又隐约感觉有一丝丝害怕,如果奶奶没能承受住神明大人的福泽怎么办?
她也会消失不见吗?就像哥哥那样……
丽莎死死抓着老人的手,后者吃力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慰:“别担心孩子,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丽莎缓缓睁大了眼睛。
老人瘫坐在步撵上接受着其他镇民或羡慕或祝福的目光,这时不远处的人群里却传来男人愤怒的咆哮:“我不去守夜,你们他妈谁爱去谁去!”
安然听出是顾一山的声音,这次的守夜人里有他和哑女叶璐。
“客人在说什么胡话?进神庙守夜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就是,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NPC们对着眼前的男玩家指指点点。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顾一山冷笑连连。
这个副本里他只不过少了一只眼睛,四肢健全,再加上有道具辅助,和瘦弱的叶璐不同,他丝毫不畏惧镇上这些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NPC,见识过昨天那五个守夜人的下场,他是傻了才会乖乖上山。
“我倒是想要,可惜神使不选我,连神庙大门都进不去。”那名被顾一山呛声的NPC气得直拍大腿。
没有乌鸦的认可,镇民们无法进入神庙……
安然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顾一山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镇长巴特劝了几句无果,于是使眼色让几个强壮的镇民上前准备将对方绑上山,结果全被后者打翻在地。
“镇长,以往都是五个守夜人,这忽然少了一个,神明大人会不会怪罪啊?”NPC们望着顾一山扬长而去的背影惶惶不安。
巴特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有回答,而是撂下一句,“不听从神明大人的指示,他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便带着剩下的四名守夜人在镇民们的拱卫下匆匆往山顶的神庙赶去。
因为这位不合作的客人,他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叶璐裹紧身上的斗篷,她同样不想上山,可她细胳膊细腿的,打不过这些镇民,唯一的道具也不是攻击型的,接下去只能碰碰运气,希望能成为顺利活下来的幸运儿。
*
夜风从镇口穿过整个乌灵小镇,吹动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的木牌,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像无数串风铃翻卷。
安然站在阁楼的窗子前,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仿佛一只硕大的眼睛俯瞰着这片大地,可惜他看不见。
楼下丽莎没有回她的小隔间,而是蜷缩在奶奶的竹塌上,睡梦中双手都保持祝祷的姿势,似乎这样就能为远在神庙的老人祈福。
临近午夜,鸦群们像前一晚那样从天边盘旋而至,粗噶瘆人的叫声在空寂的镇子里回响,随后如雨点般落在各家各户黑黝黝的屋顶上,尖利的爪子触碰到瓦片,安然耳朵动了动,屏息凝神,聆听着屋外的动静。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神使们拍打着翅膀离开,小镇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安然将手臂枕在后脑勺上,闭着眼回顾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失去视力,但除了山顶上的那座神庙,基本已经将整个副本地图摸了个遍。
狂热痴迷的乌灵镇民。
舍血救人,却会在夜晚杀死守夜人的神明。
明显非人力所能造就的石柱林,以及林子里来历不明的肉怪。
被镇民们孤立,行事格格不入的古怪神婆。
还有那幅银发神明的羊皮纸画像……
安然微微蹙眉,他心里对这次副本的背景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但若要证实却还需等到祀神节神降的那一天,又或者……进入神庙。
咚。
咚咚。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宛如一个诡异的音符,在人脑子里炸开。
安然倏地坐起身,短刀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手中。
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仿佛被设定好的机械,十分规律。
楼下竹塌发出嘎吱轻响,丽莎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咚。
咚。
小姑娘呆愣片刻,确定真的不是自己的幻听,心里顿时一惊。
这么晚了谁会在外头敲门?
难道是奶奶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丽莎再顾不得其他,穿上鞋子,小跑着过去开门,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喝止:“别去!”
小NPC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栓,她不解地扭头看向站在楼梯边的青年。
安然放缓了语气,安抚地朝她笑笑:“我来。”
竹杖点在地面,一步步靠近,丽莎拉着青年的衣摆躲在他身后。
咚——
最后一下敲门声只响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安然将那扇低矮的木门打开了。
第70章 神降之地(5)
夜风裹挟着尸体腐烂的恶臭迎面扑来, 安然下意识屏住呼吸,丽莎第一反应是睁大了眼睛,心脏在看清外面那东西时出现了几秒的骤停。
“哥, 哥哥。”巨大的恐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小姑娘的脖子, 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无比艰难。
哥哥?
在安然一步之遥的地方, 站着一个“人”。
他的下半张脸被石林里的怪物啃得残缺不全,鼻子以上的部分则因为在地下待了太久而烂得一塌糊涂, 胸口破了个大洞, 露出森然骨茬,白色的蛆虫和其他多足小动物在内脏间钻进钻出,脏到看不出颜色的长袍因为亚麻的材质还基本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松松垮垮地挂在对方的肩膀上。
他举着一只骨手,作出敲门的姿势,身后是漆黑的夜幕, 薄薄的雾气从地面升起, 为这个深夜归来的亡灵更添几分恐怖的色彩。
安然能感觉到揪住自己衣摆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这一幕对丽莎而言冲击实在太大了。
她心目中温柔可靠的哥哥成了如此骇人的模样, 简直比石林里的肉怪还要可怕,小姑娘哆嗦着嘴唇喃喃:“它不是哥哥, 它不是!”
安然唇角微抿,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它当然不是。”
它不过是一具被从深渊地狱里召唤出来的行尸走肉罢了!
比夜更黑的利刃迎着对方的头颅重重斩下, 原本看上去呆板木讷的行尸却倏地举起骨爪抵挡,刀锋与骨节碰撞, 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
安然轻轻将丽莎推进屋内,叮嘱一句“别出来”, 便砰的带上了木门。
小NPC急忙跑到窗户边,踮着脚看外头的情况。
青年看不见, 只能凭借听觉判断行尸所在的位置,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行动的速度。
随着一次次进入副本,安然的各项身体机能被提升至了令人咋舌的地步,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提升还在继续,他有预感,或许哪一天,游戏会让他像白三宅一样,突破人类体能的上限。
不过尽管安然的速度,力量和五感都达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水平,行尸在面对他的攻击时却丝毫不落下风,用它坚硬无比的骨爪和青年打得有来有回,好几次划破后者的T恤,差一点就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五个血窟窿。
不过安然除去自身实力以外,还有白三宅给的短刀,这刀看似貌不惊人,有时候还爱耍点小脾气,但对上行尸这样的阴邪之物颇有奇效,因为安然清楚听到了刀身震动发出的嗡鸣,与此同时,行尸的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起来,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制住,最终被青年一刀砍下头颅。
没了脑袋的行尸,就像没了电池一般,重重倒在地上,破碎成凌乱的几块。
丽莎在屋内看到这一幕立即跑去给安然开门。
青年却并未立即往回走,而是让小姑娘取一块床单过来,丽莎眼眶瞬间红了。
月色下,一大一小蹲在沙地上沉默地收殓尸骸,安然将安格斯的尸骨打成一个包,拍拍手问她:“除了天葬台,镇子里还有其他墓地吗?”
小NPC迟疑片刻,写下两个字:[石林]。
[不过大家都不愿意把已故的亲人安葬在那儿,因为据说埋在石林里的亡者灵魂会在地狱受到拷打,不得安息,而天葬台的神使却能带着他们的血肉前往天堂。]
丽莎难得一口气写下这么多字,看得出来,对她哥的埋骨地选址也是十分在意了。
“这些话你听谁说的?”安然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镇长。]
安然偏头问她:“所以你想把哥哥送去天葬台?”
谁知小姑娘摇摇头。
[不,去石林。]
青年轻笑一声:“好。”
安然一手提着布包,一手牵着小NPC,穿过小镇,第三次走进石林。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伴随左右,月光洒在一座座简陋的石屋上,投射出怪模怪样的阴影。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并没有走得太远,在小镇与石林的交界处,选了个合适的地方挖坑。
结果挖着挖着,安然就察觉出不对了,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顺着短刀爬上小臂,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应该够深了。”安然倏地停下动作,把丽莎揽到自己身后,将布包放进坑里,迅速往里面填土,最后用力踩了两下,抱起小姑娘一路狂奔。
去石林的路安然走了不下五次,早已烂熟于心,因此他跑得很快,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黑暗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试图挣脱束缚它的囚笼,追赶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猎物。
雾气逐渐变得浓郁,如潮水般无声翻涌,将安然的发丝和睫毛打湿,也让他原本轻盈的步伐变得沉重。
无数双细长的手从雾里伸出来,争先恐后地攀上青年纤细漂亮的脚踝,腰肢,胳膊,肩膀和脖颈,似乎要把他深深拽入冰冷的黑暗中,与它们融为一体。
天黑以后的乌灵镇果然非常危险。
安然没有回头,脚下却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狠狠摔倒在沙地上,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他,将他拥入自己的怀里。
熟悉的清冷味道充斥着安然的鼻尖,让他想到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
那一刻安然愣住了,指尖下意识上移,触碰到那张小猪佩奇面具才试探地开口:“佩奇?”
“是我。”白三宅不知做了什么,原本纠缠在青年身侧的雾气仿佛遇到天敌般慌不择路地缩回去,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小镇里重新变得清朗起来。
白三宅松开他,随后便发现安然双目一直虚虚望着前方,没有焦点,心中顿时一紧:“你的眼睛……”
“看不见。”安然不在意地耸耸肩,“辣鸡副本给的debuff。不止我,其他人也被夺走了身体的某一部分。你呢?刚进来吗?”
白三宅点点头:“有个同伴出了点事,所以耽搁了。”
安然淡淡笑起来:“我之前还以为我们这次不在一个副本。”
“不会,组队道具从不出错,除非拥有该道具的玩家选择主动解除。”白三宅随口解释。
“这样……”安然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先回去吧。”
指尖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执起,这个动作白三宅做得无比自然,安然也没有表现出半分意外,原本寂静到诡异的小镇此时重新变得正常起来,家畜们在梦中呓语,虫豸聒噪鸣叫,丽莎偷偷打量这个忽然出现,救了他们的男人。
他戴着面具看上去怪模怪样的,但似乎和自家客人关系很好……
小姑娘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如是想。
从石林到丽莎家的这一段路并不长,安然推开木门,头顶无意间碰到挂在屋檐下的木牌,他心中微动,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下,结果只摸到一块。
安影帝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家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了。]丽莎不好意思地写下这行字。
“没事,佩奇和我一起住阁楼。”安然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你去睡吧。”
小姑娘看看两人,乖巧地爬回竹塌。
安然摸到自己的那根竹杖,慢吞吞地带白三宅上楼。
阁楼又小又矮,安然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如今多了白三宅,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青年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拍拍地上的草席,示意他坐。
刚刚当着NPC的面两人不好说太多,这会儿只有他和白三宅,安然便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安然言简意赅,白三宅的眉头却深深凝了起来:“这位神明大人一百年前看到乌灵镇发生瘟疫,二话不说,舍血救人,一百年后赐福治病却需要镇民们上供大量肉食……”
佩奇没说完,安然却明白他的意思,神明大人的行为逻辑出现了矛盾,原本无欲无求的神明忽然贪恋起了人间的香火。
“其实这副本还有一点让我疑惑的地方。”青年雾蒙蒙的眼睛微微眯起,“为什么这里所有的NPC都天生残疾,连我们这些进来的玩家都被打上了缺胳膊断腿的debuff?”
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洒在两人身上,安然的视线落在虚空,失明让他看上去有种无助的脆弱感,纤长的脖颈微仰,仿佛一折就断。
“佩奇,你说这世上真的存在神吗?”安然忽然轻声问。
白三宅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青年缓缓躺下,闭上眼睛,瓷白的肌肤在黑暗中好似会发光,他轻声道:“我没见过神,但我见过魔鬼。”
“什么?”男人下意识接口。
“没什么。”安然侧过身,背对着他,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白三宅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眸色幽深。
*
安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白三宅已经不在阁楼了,楼下和昨天早上一样热闹,原因无他,只因丽莎家屋檐下的木牌又少了一块。
少的那块木牌上写的自然是安然的名字。
匆匆赶来的许小绘和楼风风震惊不已,不过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站在青年身侧的男人。
“白,白大佬?!”娃娃脸睁大了圆圆的杏仁眼,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啥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插班生佩奇一脸淡定,顺便还把安影帝半夜和小NPC两个去石林埋尸体的骚操作抖了个一干二净。
“埋尸体?”许小绘惊得不由提高了几个分贝,引得一众镇民奇怪地直往她这边看,女助理赶紧压低了声音,诧异地问,“小然哥,怎么回事啊?”
“丽莎的哥哥回来了。”安然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许小绘&楼风风:!!!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大白天的,楼风风感觉后背直冒冷气。
“是啊,所以模样怪不好看的。”今天的早餐不错,胖NPC送的面包被重新加热过了,看上去格外蓬松,小姑娘还别出心裁的在中间夹了一片熏肉。
安然吃得香甜,丽莎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反而频频看向门外。
上一批守夜人该下山了。
果然很快镇长巴特再次带着一大帮镇民,浩浩荡荡地往北面的山顶进发,安然几个坠在队伍的最末尾,小姑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呼吸声一下快一下慢,心脏也咚咚跳得很不规律,蜡黄的小脸透出几分苍白。
楼风风见她这样忍不住安慰道:“婆婆一定会没事的。”
安然神色平静,眉心却深深蹙了起来。
镇民们兴致勃勃讨论着昨晚神明大人会治愈几个守夜人,有意无意地略过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我猜两个,以往都是三个,但昨天少了个守夜人。”
“我也这么觉得,那个外乡人明显心不诚,神明大人不会眷顾她的,至于丽莎的奶奶,她年纪太大了,恐怕承受不住大人的福泽……”
说话的NPC刻意压低了声音,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没有人认为老人能活下来。
安然感觉自己的衣摆一下子被拽紧了,但他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镇民说的是事实,老人会死,虽然原因并非什么承受不住福泽……
“啊!!!”
“怎么了?”
“这……”
在距离神庙一步之遥的地方,人群出现了骚动。
“出什么事了?”山风送来一丝血腥味,安然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楼风风和许小绘奋力挤开人群,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娃娃脸隐约认出那似乎是顾一山,不过他现在两只眼睛都没了,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浑身上下的皮被剥去,露出红彤彤的肌肉组织,原本的黄色polo衫却还好端端穿在身上,被血水浸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蓝。
更让楼风风觉得毛骨悚然的是,他死后还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脑袋埋在膝盖上,仿佛在对着神庙深深忏悔。
“惩罚!一定是因为他不愿意上山守夜,所以遭到了神明大人的惩罚!”镇长巴特高声道,以匍匐的姿势带头在神庙门前跪了下去。
“对,没错!这位客人对神明大人不敬,惹怒了神明大人!”镇民们纷纷附和,齐刷刷跪倒一大片。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玩家则全都脸色大变。
没错,昨晚被神使选中的人里除了安然以外,还有三个是玩家,一个康乐,另一个是那名叫卢薇的女玩家,第三个则是韩永仁。
在得知自己成了守夜人后,不提卢薇,康乐和韩永仁是打算效仿顾一山的,能躲则躲,让他们白白进神庙送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然而现在,副本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想钻空子规避死亡陷阱?
做梦!
直接给你剥皮挖眼,死得更惨!
片刻后有NPC过去将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顾一山装进蛇皮袋里拖下山,还拎来几桶水将神庙前的空地冲刷干净。
“不把他送去喂乌……神使们吗?”卢薇哆哆嗦嗦地问。
“对神明大人不敬的家伙只配下地狱。”那名NPC嫌恶地啐了一口,完全没了先前的热情模样,顿时吓得女玩家不敢再说话。
镇长巴特独自一人推开大门,像昨天那样进去确认守夜人们的存活情况,下一秒,一道黑色的人影从神庙内冲出来,没头没脑地扎进人堆里。
“谁啊?”
“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后头的NPC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不一会儿安然便听到女人刺耳的尖叫。
“是叶璐。”许小绘无比惊愕。
在神庙里待了一夜,哑女叶璐没有死,而且……
“她的嗓子好像恢复正常了。”楼风风也有些不敢置信,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难道真的存在神明?”
安然没有说话,因为很快他们便察觉出了不对。
叶璐疯了。
她浑身打摆子似的不住颤抖,瞳孔缩小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下来,理智全然崩溃,根本没办法正常沟通。
她的力气极大,一把推开阻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
“佩奇拦住她!”安然修眉紧锁,话音未落,白三宅便闪身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神庙那边再次有了动静,这回从里面出来的是一个NPC,安然记得对方原本好像只有一只耳朵,但现在据许小绘说,那镇民两只耳朵都是齐全的。
NPC收到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他自己也非常高兴,不住向众人表达对神明大人的感激之情。
“你见到神明大人了?”楼风风忍不住问。
“神明大人高高在上,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仰视的?”NPC眼中满是狂热和痴迷。
这就是没看见了……安然心下了然。
先后两个守夜人从神庙里出来,丽莎的身体不由更加紧绷,奶奶……
小NPC眼巴巴地望着象牙白的大门,不一会儿便看到巴特冲人群招招手,丽莎眼眶一红,她明白这代表什么,果然片刻后,两个镇民抬着气息全无的老人出来了。
“奶奶!”丽莎再也控制不住飞奔过去,扑倒在老人瘦弱的躯体上,嚎啕大哭,却遭到了镇长巴特严厉的训斥,“丽莎,作为守夜人死去是乌灵人无上的荣耀,你应该为你奶奶感到高兴!”
小姑娘年纪小,还没被那一套乱七八糟,毫无道理的狗屁话洗脑,她哭得声嘶力竭,镇民们却露出嫌恶的表情,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仿佛一具具没心没肺的人皮木偶。
安然拄着竹杖,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些人太可怕了。”楼风风小声和许小绘吐槽,“我敢打赌,如果哪天神明说需要各家亲友的性命作为供奉,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献上,并且与有荣焉。”
许小绘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在丽莎奶奶和另一个守夜人的尸体上徘徊,眼中流露出惊疑之色:“咦?”
“怎么了?”安然微微偏头。
“这两具尸体的情况好像不大一样。”许小绘皱眉沉思,“小然哥还记得前一批暴毙的那五个守夜人吗?”
安然点点头,楼风风接口道:“他们神情惊恐,面部扭曲,应该是被活活吓死的,这一个守夜人也是,还有丽莎的奶奶……诶?”
娃娃脸也察觉出不对了。
老人死状安详,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丽莎奶奶承受住了神明大人的福泽。”安然忽然开口,小姑娘闻言倏地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道道泪痕,“可奶奶为什么还会死?”
“大概是因为她和神明做了个交易。”青年神情复杂,他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体会过来自长辈的那种骨肉亲情,但眼前老人对一双子孙的爱还是让他动容。
“交易?”丽莎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
“丽莎的奶奶放弃恢复双腿,选择让死在石林里的孙子复活。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大方地满足了她的愿望。”安然神情晦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于是安格斯大半夜从地底下爬出来,带着一身破烂的骨肉和蛆虫,敲响了生前的家门。”
安然描述的景象让楼风风忍不住汗毛直竖:“把死去的人变成行尸走肉,这是神明能干出来的事?这特么是恶魔吧?”
青年讥诮地挑起一边的嘴角:“谁知道呢?”
和前一天一样,两具守夜人的尸体被送上了天葬台,在巴特镇长竹哨的召唤下,神使们又一次扇动翅膀前来享用美食。
安然注意到不论是傍晚送守夜人上山还是早上的这一系列后续,他都没在人群里看见那个满脸褶子,脾气古怪的神婆,后者就像蜗牛似的龟缩在自己的破石屋里,态度明确地拒绝与其他镇民接触。
安然没有继续看乌鸦啄食NPC的尸体,拄着竹杖慢吞吞地下山了,身后跟着娃娃脸和女助理,还有无比沉默的小姑娘。
“还好是在副本里,不然丽莎也太可怜了。”许小绘不忍地别开眼。
安然明白她的意思,现实中游戏里的NPC只是一段冷冰冰的代码,被编写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玩家刷经验,但恐怖游戏里的NPC呢?
他们也是虚假,从未存在过的吗?
安然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几人在半山腰的地方遇上了白三宅,佩奇轻轻松松便抓住了处于疯狂状态的叶璐,后者的情况相当不乐观。
回到丽莎家,安然试图问她在神庙里遇到了什么,女玩家却只会惊恐地尖叫,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小绘不由目露担忧:“小然哥,你今晚也要上山守夜了。”
“是呀。”安然一脸无所谓地点点头。
楼风风惊讶:“小然哥,被选为守夜人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安然轻轻笑起来,漂亮的瑞凤眼微弯,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因为是我让乌鸦把我的木牌叼走的呀。”???
在场众人包括丽莎都震惊了,只有白三宅老神在在地坐在小木桌边,安然感觉这家伙好像一直都是这般不动如山,哪怕天塌了也不一定能让他惊慌失措。
好想看一看佩奇不淡定的样子啊……
安影帝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嘴上却道:“我们第一次从石林打猎回来的时候遭到了乌鸦的袭击。”
楼风风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茬,许小绘却眼睛一亮:“肉,乌鸦喜欢吃那些肉食!”
安然赞许地点点头:“那时候乌鸦闻到了蛇皮袋里肉的味道,所以才会目标明确地攻击我们,所以只要在木牌上涂一点肉汁,就能成为守夜人的不二人选了。”
“这么简单?”楼风风不敢置信地走过去扒拉角落里的蛇皮袋。
“就这么简单。”安然摊手。
其实不止他,丽莎的奶奶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晚他听到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是老人正努力从竹塌上下来,把肉汁涂抹到自己的木牌上,但因为失去双腿行动不便,所以重重摔到了地上。
从他们把肉食拿回家的那一刻开始,老人就计划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已故的孙子,可惜神明大人跟她玩了个文字游戏,小姑娘的哥哥确实回家了,回来的却是一具容貌可怖的行尸。
“啊!!!!!!!”
一旁已经安静下来的叶璐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她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脑袋深深埋进胸口,瑟瑟发抖的同时嘴里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
“怎,怎么回事?”楼风风手里拎着一只软趴趴的肉怪,面对叶璐疯癫的模样目瞪口呆,“她在说什么?”
没人回答,沉默许久的白三宅忽然开口:“这似乎是一种相当古老的语言。”
“大佬,你听得懂?”娃娃脸倒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在他心目中白三宅比那什么神明大人还要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佩奇诚实地摇摇头。
叶璐砰砰在地上磕着头,鲜血从额角流下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断重复着磕头的动作,直到白三宅一个手刀将她打晕。
“她为什么忽然这样?”许小绘奇怪。
安然看不见,但他能听到声音,在叶璐发疯前,他好像听见楼风风的脚步声。
“风风,你在干什么?”
“我?”娃娃脸一脸懵逼,“我就是看看我们昨天打的那些肉食。小然哥,怎么了?”
肉食……
安然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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