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唤回了巫振锋的理智。
自从四百年前,爱人竹儿于眼前自戕,巫振锋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让竹儿复活。
因此,他屈从于那宗内的神秘诡异雕像,利用雕像的力量找回了竹儿的神魂。
或许是因为决绝身死,竹儿的身体在排斥她的神魂,而她的神魂也疯狂想要逃离。
将神魂压|在身体内的唯一方法,便是为雕像奉上血肉和供养,等价交换它的力量。
最初,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血,只需要给出去就好,心甘情愿。
后来,是灵兽的血。
灵兽无言,被取走性命他们也无法反抗,只是一点血肉而已,比取走他们的命,要轻多了。
再后来,是门人的血。
想让门人甘心给出血肉,除了强权压制,便是利用那所谓承继者的预言,给他们编织一条希望又绝望的路。
可雕像贪婪,同一个人的血肉,在第二次效用便会减半,第三次再减半,次数越多,效用越微。
于是,便有了灵兽大会。
不入流的灵兽被买下,碾碎成泥,血肉便成了雕像的养料。灵兽的主人,控制吸纳入宗,成为新的供养者。
后来,他被发现了。
捉到他漏洞的人是修真界有名的铁面无私,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斗,将要启用后备计划,毁掉一切带着竹儿逃离,可对方拿了千万灵石,换了无视和合作。
很奇怪也很讽刺。
明明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的后备计划,能将整个御兽宗炸毁得连一滴灰尘都不剩的回转法阵,在这四百年来,却从来都没有被启用过。
反倒是,在兴谋的辅助下,围绕着雕像和竹儿,依赖于已化形的灵兽,建起了莲花楼,灵石珍宝,美女灵妖,欲|望杀|戮,无论所求什么,都可以在莲花楼满足。
而那些可能阻止他的人,都沦陷在莲花楼的纸醉灯谜下。
所有这一切,四百年的摸索前行,都只是为了一件事,一个人而已。
鹫鸟一族,在这四百年的时间中,只能算是一个小工具,虽然小,但是必不可少。
竹儿是被雕像力量吊住性命,但雕像必须要存在于隐蔽的空间,一旦现出,便会慢慢崩裂消解,化作一抔尘土。
可偏偏雕像的存在会消解法阵的力量,想要法阵永恒,便需要驱动的燃料。
被关押困锁在莲花池底的鹫鸟一族,便是燃料。
无论是羽毛,手臂,眼睛这些实物,还是痛苦、怨念、绝望这些情绪,都可以用来维持法阵。
而巫兴谋物尽其用,也将鹫鸟一族驯化成了他们这一片基业的基础。
莲花楼中年龄不一的服侍者,御兽宗内随意奴隶的飞禽,令行禁止从不多言的护卫,全都是鹫鸟的血脉。
兴谋很享受这些鹫鸟们变化的过程,而其中血肉痛苦,叫法阵更为稳固,甚至能反向供养雕像,巫振锋很满意,便也不去管。
只偶尔想起,当年竹儿还是他的妻子时,抚着微鼓的小腹,发丝拂过脸颊,垂眸温柔地说着:“我希望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善良吗?
鹫鸟们与赤乌不同,完全就是低等的畜生,对畜生做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此,每一次巫振锋去陪着竹儿,谈到巫兴谋时,都会笑着说道“我们的孩子,很善良。”
在莲花池底的鹫鸟,是不该有这样的啼鸣声的。
就像是,他们冲破了那个牢笼,在号召着同伴争相飞出一样。
在囚困的岁月中,曾有一些鹫鸟被取走了眼睛,而那啼鸣,是鹫鸟为看不见的同伴引路而发出的。
但鹫鸟是不该有路的。
他们存在的价值,不死的价值,就是活在那片小空间中,繁育,长大,生死,为法阵的延续提供养料。
三百年来,法阵早已和鹫鸟绑为一体。
鹫鸟离开,法阵崩裂,雕像隐现,灰飞尘灭之时,便是竹儿的死期。
这四百年,都是为了她。
都是为了她……
这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他不会让她死。
巫振锋眼神渐渐清明,他不再癫狂般否定,站稳在原地,明明是理智至极的眼神,却隐隐透着属于疯狂的红色。
他甚至都没有看四月一眼,仿佛刚刚引动他情绪变化的,并不是她一般。
鹫鸟的啼叫和竹儿的安危像是给他注射了重新稳定心绪的力量,这一刻,他将所有都想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温瑾的骗局。
是他太过自信了,太过相信赤乌血阵的力量,认为乌振海就一定解不开。
可乌振海是千年前的天才,是比老祖还要高两个辈分的存在,他了解赤乌一族的习性,他确实该有解开法阵的能力。
甚至,还装作要用四月的血,让他误会四月的身份,然后,不战而败。
法阵有灵,引月蝶追逐,四月或许真的是赤乌一族不假,但她只是一个逃过一劫的小东西,与他和竹儿毫无关系。
他们孩子是兴谋,哪怕站在这里,他不会弄错,不会被欺骗。
什么乌鸦的乌,想必是从那个时候,怀玉城一行人就在布这个局了吧。
所有的逻辑在一瞬间贯通,饶是巫振锋,也不禁背脊发凉,对这计划的阴狠之处暗暗心惊。
只差一点点,他们就成功了。
距离鹫鸟啼叫,鲜花飘出,只有几息,渐渐清晰的眼前,巫振锋对上了温瑾的视线。
男人披着黑色华袍,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不可靠近,他的目光随意瞥来,微抿一口茶,就像是在看什么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这等心计手段,可惜,是他的敌人,可怕的敌人。
“温城主好手段,”事到如今,巫振锋也不遮掩了,他冷笑道:“世人都道城主是君子如玉,怀瑾握瑜,实在是太过愚昧。”
“御兽宗藏污纳垢,不及温城主。”
这话,由巫振锋说来,其实恭维。
毕竟,坏蛋恶人往往都嚣张,一个坏蛋恶人肯承认旁人比他更坏蛋恶人,那便说明了那人的实力。
温瑜微笑。
承认失败不可耻,就当提前敲响丧钟了。
而巫振锋现在脑补了什么并不重要,从他站在了主角意志所承载的雕像时那边起,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注定到,温瑜都懒得费什么心思和他打嘴炮。
她不说话,却自有不平之人为她冲锋。
“放你娘的狗屁!”
因着乌振海起身而不敢靠太近,往后退了几步远离栏杆的韩胜粗声粗气。
“自己作恶,如今暴露,还要拉别人下水,巫振锋,你还挺不是个人的。”
韩胜点点他的饺子耳:“我都听到了。”
“啼叫不清,是因为有十一只鹫鸟声带受损,振翅无力,是因为有九只鹫鸟翅膀残缺,闷撞迟缓,是因为有十七只鹫鸟目不可视。”
“御兽御兽,一视同人,方可御兽,”韩胜脸上难得的正经,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恨不能将眼前人灼烧殆尽:“你将灵兽当成了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宗门,冠以御兽之名,享鹰爪兽纹,压|在我们灵驭门上面吗?我呸!和你们放在一块被人评论,都是灵驭门的耻辱!”
他义愤填膺,脸色因为愤怒而越发的红,甚至眼中有泪光闪烁,这是对鹫鸟一族真心的怜悯。
任何一个真心爱着灵兽的人,光是想到他们可能的遭遇,都觉得不寒而栗,因为一视同人,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朋友、亲人去相处,对于这样的残忍,根本无法接受。
可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巫振锋的任何回应,巫振锋甚至都没有看韩胜一眼。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就像喜欢吃狗肉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爱狗如命的人面对社会上那些虐杀和欺辱时的心疼和悲悯。
从骨子里,就是不同的。
倒是乌振海目光淡淡,转向了韩胜,遥遥相隔,仅仅通过啼叫和振翅声便能推断出这么多,这个灵驭门宗主,有御兽的天赋。
巫振锋则是张开了所有的雕像力量,在这一刻,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虽然及时看破了温瑾的局,可这局毒就毒在,当鹫鸟出逃,当他发现一切的时候,除了走下去,揭露这一切,他并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除非,他能够容忍竹儿的死亡。
但四百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在巫振锋这里,竹儿的死亡从来就不是一个选项。
丝丝缕缕的线,闪烁着紫蓝色的光,沾染着他指尖的血迹四散而飞,向着那些虽然警惕却根本无法防范的人而去。
莲花池上,是所有参与结亲礼的宾客。
莲花池底,是正畅想着自由极速飞行的鹫鸟,以及其他的妖族。
像是一根浅浅的针直接插|入脖子,每一根,都连接到一个雕像上。
而宾客们的神情,开始变化。
多数,是曾经与温瑾一般,沉迷于梦幻的模样,嘴角坠着浅浅的笑意,温和像是带有一丝神性,可总透着点古怪。
其他,便是各异的奇形怪状。
有僵直着一张脸在那抖嘴唇的,有脸上没什么大表情却手脚抽搐乱抖的,最奇怪的就是韩胜,他皱眉沉气,像是在便秘。
而通道之中,鹫鸟的鸣叫和振翅声也停了。
明明柳枝还因为微弱的夜风而浅浅浮动,可这片空间中的人,却像是被时间暂停一样,维持着各自的姿势,眼神都有些空洞,没有人再挪动一下。
除了温瑜。
她眼中紫蓝色的丝线就像染血的蜘蛛网一般交缠黏腻,连接到每一个人的身上,除了她。
不是因为她的抗拒,而是巫振锋这一次,直接放弃了对她的控制。
在这片仿佛时间不再流动的空间里,缓缓响起茶叶的冲泡声,等到热水漫过了茶叶,淡淡清香萦绕,温瑜放下了水壶。
她拿起闻香杯,轻嗅一下:“好茶。”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温城主还真是有雅性。”巫振锋迈步走来。
因为强行链接控制太多人,甚至还有实力远远超过他的,巫振锋几乎耗尽了精血,此刻他的脸就像是墙灰一样白,容颜也有几分陷落,现出苍老佝偻之态。
之前是属于男人的成熟,如今却有些苍老落拓,就连乱掉的鬓发,也不去注意了。
温瑜看他:“巫宗主这幅模样,还真是像条丧家之犬。”
“哦,我错了。”她很快笑了笑,几分玩味:“巫宗主所作所为,不配为犬。”
“口舌之快!”巫振锋冷哼道。
他其实不该被温瑾激怒的,可就像他设下的局一样,即使他知道温瑾是在激怒他,却仍旧控制不住地愤怒。
愤怒于明明他占尽优势,却偏偏落得如此地步。
就连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温瑾却不紧不慢,他看不到他痛哭流涕的求饶。
这让他丝毫感受不到绝地反击的快感。
“希望身死道消之时,温城主还能这般伶牙俐齿。”他阴冷笑道。
温瑜颔首:“只怕巫宗主是看不到了。”
巫振锋微怒。
“咯嘣”一声,他的一颗大牙承受不住他的愤怒而被咬碎,因为失去精血,肉身缺少灵气支撑,开始衰老腐化,他的牙齿,开始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般疏松脆弱。
“我现在就可以要你的命。”巫振锋放松了劲道,不敢再咬牙,威胁道。
“嗯,我等着。”温瑜手背轻贴茶盏:“只是巫宗主的话太多,茶都凉了。”
他这幅轻慢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巫振锋。
无论多有城府的人,四百年从无到有建立起的基业在短短的一个黑夜就分崩离析,罪魁祸首还在眼前享福,也无法再维持镇定。
可巫振锋不同。
他的眼中,并不看重基业。
他盯着温瑜,在这一刻压抑住了怒火,声音在这一刻很稳定:“温城主,我们来谈一笔生意吧。”
从各种角度上,温瑾都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他是比以往任何一个合作者都值得争取的,有他在,必然如虎添翼。
而纵然现在两人针锋相对,逼得不死不休,可实际上,他们之间并不存在冲突。
敌人都可以成为朋友,更何况他们呢?
温瑜像是终于被吊起了些许兴趣,目光从她一直摆弄的茶盏上挪开,落到了巫振锋的脸上:“巫宗主说的,是什么样的生意?”
“互相成就互相满足的生意。”巫振锋见她有所松动,脸上总算恢复了些笑意和从容,甚至还在温瑜对面坐了下来。
“人生在世,总有所求,钱财美人,修为欲|望,只要温城主想要的,御兽宗都可以提供。”巫振锋右手端起茶杯,本想要喝,可抬眸对上温瑾温和的眸子和笑意,这端茶的手,就有些不知自处了。
若是他下毒呢?
此刻情况,毒防不胜防,若为一时面子和争强而喝了这茶,被温瑾用毒制住,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巫振锋的手一松,又将茶杯放了下来。
温瑾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却叫巫振锋更加不自在起来。
骄傲有城府的人一旦输了,输得这样惨败的时候,便开始杯弓蛇影,想要翻转局面,可又顾此失彼。
若给他时间,不需要多,只一两个时辰调整,巫振锋稳定心神,重新建筑起心理防线后,仍然会恢复如初。
可现在,他没有时间,温瑜也不会给他时间。
偏偏巫振锋并不知道这一点,他急切地想要拿回主动权,于是又开始谈合作夸自己。
“温城主莫要觉得我是在说大话,此处众人皆被我控制,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杀了你。而现在,我不下令,只是在给你机会。”
“因为我很欣赏你。”
“我们是同类人,心有城府,算无遗策。”巫振锋笑着点出一指,将僵直不动的韩胜推倒,一指孔洞现于他的膝盖处,血迹缓缓渗出,他却仍旧是那副便秘表情,仿佛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样的,就是被我们玩弄和操纵的傻子而已。”巫振锋并未向他投去太多目光,心中却稍微安定了些,韩胜冲动易怒,这般对他都没有反应,证明这些人确实被控制住了。
这不是温瑾的又一个局。
“巫宗主,”温瑾终于回应了他,他脸上是经年不变的温和,唯独眼神,有了些变化,寥落,嗜血,疯狂,贪厌。
他笑,却根本没有半分真实,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邸,略带些无聊地审视着对方所能给予的一切:“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吸引力呢?”
巫振锋滞住。
过往的合作者,即使是那些他曾经以为根本无法拿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被这些世俗的欲|望所吸引的。
在这个世间有这样一个地方,你可以不受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亲手将一个人虐杀,哪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也只会被满足,甚至于,钱财美人,权势地位,这些都可以带走。
是真正的随心所欲,比当什么峰主长老也舒服得多。
所需要付出的,只有小小的一点方便而已。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于,将来,还可以被人再开方便之门。
有来有往,有来有往。
但温瑾不在意。
想起无双拍卖会上听个响的一掷千金,想起私库中随意一件便是龙骨玉髓笥,想起怀玉城民对于城主近乎盲目的相信,巫振锋意识到,若是温瑾,本身就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吧。
他的提议,确实没有一点吸引力。
“那这样如何?”巫振锋声音渐渐扬起,几乎有些兴奋:“温瑾,你享受将这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吗?”
“享受逆流而上,去做成一件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吗?”
“享受众人皆认你纯良,而你轻而易举拨动风云吗?”
巫振锋很激动,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过去的记忆,那张苍白的脸也有了点血色。
系统:【这像是什么传销现场。】
温瑜无言,默默给桌上的一切加了一个灵气防护罩,她看到巫振锋激动地开始喷口水了。
她并不心动,甚至觉得无趣。
因为他说的,和她现在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温瑜来说,这只是任务而已。
可巫振锋却不停止,他像是憋了许久似的,如今逮到机会,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吐露:“你享受的这些,我们一起,都可以做到。”
“当年我就是父亲那么多孩子中普通的一个,那些长老们没有人觉得我能成事,可就是我,我找到了隐匿于世的赤乌一族,得到了它们的信任,用他们的血肉和魂灵铸就了我御兽宗无上阵法,成了这御兽宗的宗主。”
“这就是我!”
“也是我,用这莲花楼盘根错节,我达到了父亲前所未有的成就,这修真界中,压根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只要我想,每一个宗门中,我都有捏着他们把柄的人。”
“也是我,利用灵兽大会邀请那些宗主,暗暗将他们控制,让他们成为御兽宗壮大的养,活着的,永远是我们私底下的附庸,死了的,便和鹫鸟一样,当阵法的养料。”
“隐在暗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这修真界永远的王者,那天不高兴了,想要促使一场修魔战争看看乐子也可以。”
“温城主,你与我,是同类人,我们一起,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巫振锋的话极具煽动性,他眼中隐有狂热,描绘出的,却是叫任何一个隐匿的伪装者都心动的未来。
温瑾的呼吸微微急|促,他身体不自禁地靠前了些,几乎要压抑不住眼中的兴奋和渴望。
那是对人命、生死、欲|望、万物都能肆意践踏的兴奋和渴望。
“这样的画面,真不错呢。”他声音带一点阴柔低沉,没了往日的温和,像是伪装成无害花朵终于露出本来面目吐信的细软小蛇。
“只要我们一起合作……”巫振锋看过来,他眼底是同样的红。
“那天下就在股掌之间。”温瑾接上他的话。
巫振锋笑意和兴奋更真实了些:“如此,我便认温城主这个合作伙伴了?”
果然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抓住他的欲|望,就能对症下药,将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温瑾此番模样,明明是被他说中心中渴望,狂热至极,一人一句,从此他也是合作者了,也是莲花楼的奴隶了。
可令巫振锋意外的是,温瑾并没有很快地回复和答应,甚至于,他脸上的狂热和痴迷在瞬间消失,整个人重新后靠在小凳上,脸上没有了温和,只有冷淡。
巫振锋的笑意淡了些:“温城主,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并不想合作。”他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
“可你我才是同类,刚刚说的那些,温城主明明身有所感,为何要压抑自己——”
“刚刚?”温瑾打断了他的话,他露了点笑容,金边黑袍下,隐有世家贵公子的矜贵:“刚刚巫宗主不是在演戏吗?”
巫振锋怔住。
寒意从脊骨一寸寸爬上来,像是被一条丑陋的蜥蜴缓慢地舔上来,绿色冰冷的眼睛,都泛着凉。
眼前温瑾仍在说着,他笑意漫不经心:“巫宗主的演技不太好。”
“演不出那样的狂热。”
“在下有些兴趣,便为巫宗主演示一番。”
阴冷爬上了巫振锋的嘴角,刚刚的一切,都是温瑾在演戏?!
明明他以为抓到了对方的欲|望,故意如此表现想要将他拉拢,趁他答应之时可以强行建立雕像契约,结果不仅他在演戏,温瑾也在演戏?
温瑾当这一切,是在玩吗?
他直起身子,眼眸微眯,将额间散落的碎发梳拢,重新恢复出那个泰然自若的御兽宗宗主模样:“温城主,既然不想活,那便死吧。”
“这么爱演戏,六道轮回,下辈子做个戏子。”
巫振锋端坐,丝线在他身后交织出一张网,四通八达,衬得他的头像是中心蜘蛛的肚子。
丝线绷直,光影交错中,有数道人影齐齐向温瑾袭来。
巫振锋盯住温瑾。
温瑾是一个摸不透的人,巫振锋知道,在这些人的攻击下,温瑾不会活下来,他突然很好奇,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温瑾那张让人讨厌的带笑的脸上,会不会有恐惧?
温瑾的瞳孔,会不会放大到可怖的模样?
可温瑾仍然是笑着的。
杀招在前,他甚至都没有抬头,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血洒过来,会弄脏的。”
“巫宗主,请你离远一点。”
什么?
巫振锋下意识地皱眉,可听到破空声靠近,灵压近在咫尺,慌忙间以手撑地,翻身回转让开了位置。
就在这瞬间,他对上了袭来之人的眼。
隐隐清明,伪装混沌,并不受控制的眼睛。
他们手里法器各样,詹开济一马当先,杀招所向的,确实是温瑾。
这些人,是在后来的大能宾客中,他的合作者。
刚刚为了保存精血,巫振锋只传音他们伪装被控制,伺机跟随行动。
他们杀过来,没有问题。
他不需要躲。
温温瑾刚刚那话,只是故弄玄虚。
可心刚刚落下一点,巫振锋就察觉到余光有异,他转过头去,心在那一瞬间,彻底的坠|落。
那个方向,是莲花池法阵开启的通道位置。
那里本该是受控的乌振海、四月和倒下的韩胜。
可现在,韩胜完好无损地站着,正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几乎看不到眼睛,像个傻子。
他受伤的左腿膝盖,已经被暂时稳住,是较近的乌振海处理的。
因为,四月正蹲在韩胜的旁边,拿着一根灰布条,认认真真地绑着一个蝴蝶结,用于固定灵药。
看布条的缺口,这是从乌振海衣服上刚撕下来的。
但这并不能叫巫振锋惊骇。
他惊骇的,是在乌振海身旁,站着的那乌压压一大片的鹫鸟灵兽。
他们残缺不堪,恶臭不堪,有没有眼睛的,有没有耳朵的,有没有手臂的,有没有翅膀的,有没有腿的,有没有牙齿的,很多羽毛都半秃着,与污垢粘连着,互相搀扶,站在那里。
“树!”
清亮的童音中,小小的鹫鸟钻出来,黑亮的眼睛,盯着莲花池旁的木栏杆,兴奋地小脚点跳。
若是平常,一个孩童认错,人们会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可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鹫鸟生而自由,栖身于树,从生到死,树木是他们永恒的相伴。
但这样一只困守地底,不知道经历多少代记忆遗忘传达的鹫鸟,却并不认识树。
“呐,它旁边更高的,才是树。”四月咯咯笑出声,她轻抚鹫鸟的羽毛,将远处的柳树指给它看:“你和我一样,我小时候,也认不清树。”
小小鹫鸟茫然抬头,待看到那庞然高物时,眼神有一瞬的震颤:“树?”
“对,树。”四月点头:“这是柳树,外面还有好多其他的树。”
鹫鸟囚困在地底的认知,并不知道什么叫柳树,什么叫其他的树,它有些兴奋,拍打着翅膀,跃跃欲试。
三百年的时间,在那处狭小地底出生的鹫鸟,很多都先天不足的畸形,没有力量,翅膀过分瘦弱,甚至萎缩。
这些鹫鸟,连化形都做不到,没有用处,便被留在监牢中,从生到死。
若是有出去的机会,那便是谁缺了虐杀的玩物,或者要隔着监牢杀鸡儆猴,出去,便是生不如死。
小小鹫鸟,便是如此。
展开的翅膀中,左面是正常的大小,右面仅左面一半的大小,它太小,又见到鹫鸟一族多是残缺不堪,便以为这是正常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而鹫鸟展翅,是一种本能。
它跌跌撞撞,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飞了出去。
然后滑落。
细爪滑过莲花池水,被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激,它又猛地加速拍打着翅膀。
“树!”它叫道。
然后,飞了起来,向着树的方向。
在它的身后,乌振海轻拍鹫鸟一族打头站在最前的族长:“去吧,这里交给我们解决。”
鹫鸟啼鸣,无数双翅膀纷纷展开,均是残缺污|秽不堪,可却蕴含着从未屈服的力量,在夜色渐浅时,划破长空。
没有一只被留在原地,即便是翅膀被齐根掰断的,也会被同伴驮着飞上长空。因为,这是三百年来,第一次的自由。
细碎灰色翎羽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细瘦高挑的黑衣劲装女子微微偏头,有灰色的绒毛被风吹来,飘落在她脸上,发间,身上。
那一刻,她仍旧是没有表情的,沉默冷硬平淡至极。
巫振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他有头脑,所以知道,如今,鹫鸟的出逃,已经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了。
而消解掉鹫鸟暗伤阴毒的,是飘向温瑾的花,粉粉白白,有着莹润薄淡的光。
鹫鸟,也有温瑾的手笔。
这座他所铸就起的高楼,温瑾正在一根根地拆除着地基。
而他,无能为力。
鹫鸟只是个开始,此刻的巫振锋,身上被十数种术法和灵宝锁定。
那是,在那些后来的宾客中,与他并不合作关系、正因为刚刚的控制和暗害而暴怒的人。
“巫宗主刚刚的话,各位道友都听到了。”旁侧,温瑾轻抚那粉白小花的花瓣,温和而笑:“道友们演技很好,不仅让巫振锋不打自招,还揪出了他的同伙。”
那些人笑着与温瑾恭维,此刻,相比于最初相见,人们更加不敢小觑这个只有百岁的年轻人。
刚刚巫振锋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他们完全无法抵抗,在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心神失守。
可很快,便有一种安抚的力量将他们唤回,城主温瑾声音温和:“各位道友稍安勿躁,请装出陷入美梦的梦幻模样,配合我演一场戏。”
于是,他们便将计就计,发挥演技。
系统吐槽:【宿主,演技好这句话太违心了,你看他们刚刚演被控制的梦幻,有的那是梦幻吗?是看了会做噩梦的好吧。】
系统:【还有面瘫,没想到到了修真界,我还会被面瘫演技荼毒!】
巫振锋笑笑,他看向温瑾,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音,像是咬牙切齿:“温瑾,你很好。”
温瑾微笑:“谢谢夸赞。”
巫振锋咬牙,猛地又听到“咯嘣”一声,察觉到另一颗后槽牙的摇摇欲坠,他没有再用力。
巫振锋没想到,他几乎耗尽精血,利用雕像想要控制所有人,试图拉拢无法被控制的温瑾,可到头来,却是掀掉了自己的老底。
而那些伙伴,也都太过愚蠢,竟然被这样的伎俩给骗了,若是温瑾真与他合作,温瑾定然不会被哄骗,暴露了行迹。
所幸,也不是全部都这般愚蠢。
“詹开济!难怪你刚刚说话不对劲,隐有偏帮御兽宗之感,原来,你早就被巫振锋给收买了!”万广海怒目而视,剑光森然。
他留了个心眼,既然没被控制,那么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如今,便刚刚好的,站到了正确的队伍里。
而巫振锋,是留不得了。
万广海目光隐隐略过温瑾,不禁胆寒,本以为是个靠祖宗隐蔽、过分正义的年轻人,没想到,他竟智计如此。
留下他,后患无穷。
他视线微转,仅是与巫振锋一个目光对上,彼此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要让这片莲花池,成为温瑾的葬身之地。
“父亲,这一切真的都是你做的吗?”巫兴谋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他眼神微晃,似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刚刚,你连我也不放过吗?”
刚刚巫兴谋也被雕像控制了,如今巫振锋败露,他便可以顺势洗清自己,将自己放在安全的阵营里。
温瑾扫他一眼,给他打了个“演技不及格”的标签。
系统眯着眼睛不去看:【宿主,不管他吗?放着他在这里辣眼睛,对广大人民群众太不友好了。】
温瑾笑笑:【好戏才刚刚开始,他演他的,我们看我们的。】
系统:【嗯?什么好戏?】
温瑾:【狗咬狗咬狗咬狗二。】
作者有话说:
系统:请不要侮辱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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