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是眼睁睁地看着蒲云忆消失的。
也不能说是消失,当她一刻也没有耽误,来到这里,想要邀请他一同诛魔时,看到眼前人的一瞬间,就感觉他在呼吸间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在走着,可仅一个呼吸,就像是失去了灵魂和身体,只剩下了一个虚影在这里。
而若是与这个虚影说话,应该也会有回应。
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变化,就还是最初的原本的样子,若是旁人过来,也不会觉出他有什么异样。
可沐颜就知道,那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丝毫没有掩饰。
而两个台上,那通过画框同步传来的画面中,沐颜仍旧是笑着的模样,她站在那里,虽然因为之前的拒绝而有些受挫,但仍旧上前与邀请蒲云忆同行。
那是另一个空间的虚影。
可以永远展现沐颜的完美的虚影。
“圣女,你怎么了?”阿空仍跟在她的身旁,他察觉到蒲云忆身上有微弱的异样,但并不知道眼前人是假的,于是问道:“你不去邀请这位道友了吗?”
沐颜回得很善解人意:“阿空,我意识到,我太过心急了。”
“因为心急想要尽可能早尽可能多地救下不周城的城民,所以昨晚那样贸然地邀请,被拒绝后现在又再次前来,可这位道友,不会喜欢这样子。”
“因为不喜欢,便更加不会同意。”
“我们回去吧。”她转过身:“诛杀疫魔不是一时之勇,我们先做好准备,召集人手,不急于现在邀请他,或许,等最后,他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阿空的目光看过去,没有什么异议。
他也并不在乎。
“圣女,昨夜见到疫魔尸,我印象里,此前我也是见过疫魔尸的。”他眉眼中带着点怅惘和迷惘,这让他更像一个凡人而不是一个佛子了。
阿空说道:“在这样的人间炼狱中,他们寻求的是解脱。”
“我们杀死疫魔后,他们就解脱了。”沐颜回望他,她眸中信念满满:“或许,我们还能找到办法,拯救那些疫魔尸。”
两人相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那一抹对于人间正义的相信和执守,心意相通地一笑。
【嗯哼。】系统不耐烦地哼哼着:【宿主,什么时候动手啊?】
虚空之中,温瑜居高临下,看着底下正心意相通的两位。
对于这段书中剧情的现实演绎,温瑜没什么反应,一贯好忽悠的系统也没什么兴趣,它看的时候甚至打了哈欠,实打实的无聊,实时配音吐槽。
更是跃跃欲试地撺掇温瑜下黑手炸鱼。
其实佛子这条鱼,他脑子里的水,比较适合开大坝型的解决方式,有点一念佛、一念魔的意思。
前面纵然榨了一些,但未必不会反复直接入塘。
而即使残余地再多,也可以只用一个呼吸就解决掉。
他是那种没想通时反复纠结,一旦想通便断然不会黏糊回头的人。
要炸,就要炸在最明确的那个点。
现在榨取冰晶灵气都是小打小闹,不影响最后结果,温瑜懒得浪费力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让他们走走剧情,我还需要他们帮我推蒲云忆进使者岩浆。】
系统张了张嘴,虽然很想问一句“不推行不行”,但很快又闭上了嘴。
这种浪费口水的问题,确实没有必要。
【而且,】温瑜的手向上,触上了那层代表着这空间的屏障:【想要破除空间离开这里,还需要看看这书中的名场面才行。】
看名场面?
难道沐颜越跟三号鱼亲近,这里的空间越好打破吗?
系统有点摸不清头脑,但既然温瑜不明说,它便也老实地没问。
系统:【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温瑜的目光越过这片空间,落在了汇集所有外来人的那块空间中。
那里,仅仅只是一天,被她拉进来的、参与御兽宗事件的、还未受到惩罚的恶者,基本已经全军覆没。
在这样的城市中,失去记忆的,轻而易举地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而本性中那些惯用的伎俩,经过画框同步过去,轻而易举地就叫修者们认出这是他在修真界中常用的给自己涨名声的手段。
恢复记忆的,不会想到自己的行为正被人看着,在这样的法外之地,恶人只会更恶,为了自己活着,毫不在意地表露着自己的本性。
温瑜早知他们会自取灭亡,因而从未去操心过他们。
那处空间中,附着着她柔软魂灵的妹妹和蒲云忆也在那里。
他们相处得不错,坐在桥旁,妹妹正吹着回春笛,浅浅的妙手花盛开,像是细小的雨滴,落在了河水里。
正好,温瑜笑笑,她察觉到,此前特意留意的那几个被她开锁又变异的人,因为妙手回春的治疗逐渐恢复了正常。
昨晚其实有不少人彻底异变成疫魔尸而死亡,但这个人明明已经开始异变,最终却什么事都有,全都剩下了。
温瑜知道,这是主角意志给她找的麻烦。
承诺第二天会治好无事,因而这些人便留着,用来让她失信。
这次将她单独分隔在一个空间,也是她最近做得实在是太过火了,针对沐颜积累的一切釜底抽薪,引起了主角意志的防范。
可这些对于温瑜来说不痛不痒的防范,却让温瑜发现了主角意志的弱点。
在这片空间中,绝对的控制代表绝对的力量,可这样的力量也是有所代价的。
它建立了规则,便只能遵守和受限于那规则,不能明目张胆地直接针对个人。
它可以召集疫魔尸来围杀温瑜,但不能一道劈雷天降正义直接杀死她,就算召集疫魔尸,也必然要遵守疫魔尸出现的基本规律。
而蒲云忆在这里的变化,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没有留在沐颜的身边,而是跟在了妹妹的身边,甚至对于沐颜,毫不客气地无视。
就像是,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而沐颜那些展露美好和特别的小伎俩,他也没有再像脑子里糊着水一样,去表露着相信欣赏后的反应。
这同样说明一点,蒲云忆至少对主角意志的存在,是有意识的。
因此,在外界,他会选择伪装的顺从。
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表露着真实的倾向。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温瑜注视蒲云忆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系统轻咳了一声,脸红地提议:【宿主,那里的人也可以是你。】
这话,显然是说在那和蒲云忆吹笛子玩的人,也可以是她。
系统简直是对蒲云忆偏向到不负责任地推cp了。
温瑜挑眉,接受了它的建议:【你说得不错,哪天融合了试试。】
【被在意和相信着的妹妹亲手推下岩浆,应该会刻骨铭心的吧。】她摸摸下巴。
系统抖了抖,默默地捂住了嘴。
温瑜唇角满意勾起。
她收回视线,目光在那块空间中游走,终于找到了她最终的目标。
袁霄刚被赌场的打手暴揍一顿,半昏迷地躺在赌场的地下室中,他耳边残留着的,是最后的威胁:“不还钱,就拿你的女人抵债,或者,你来给我们干活。”
自己的女人,是该被照顾和迁就的。
纵然这赌债是一笔糊涂账,纵然什么都没有,纵然被打成猪头,袁霄还是阻止了他们去家里的步伐。
只是,昏迷之前,他记忆迷蒙,视线模糊,却隐隐看着,那被他照顾、有所亏欠的女人似乎就在眼前,正与打完他的人算着钱。
她不是在家里做绣工卖钱吗?太过辛苦不好好休息以至于眼睛都熬红了,怎么会在这呢?
即使是躺在那,袁霄的脑子里想的,也是“怎么会在这呢?”
【啧啧啧。】系统咂舌:【被骗得真惨。】
【他这么好骗,怪不得被沐颜拿捏得死死的。】
温瑜看着他:【很快,就是反过来了。】
【本来还要等上些时日,但现在,主角意志的发疯,反而给它自己掘了坟墓了。】
【它帮我们加速了。】
温瑜伸手冲着袁霄一点,黑刺便从裂缝中抽丝着渗透,将袁霄和相关的那一拨人都勾住,用力一拽,便将他们拽入到了疫魔所在的空间。
然后,温瑜又结合此前的观察,针对性地又选择了一拨人,也将他们拽入了这个空间中。
这些人,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行骗技巧一个比一个高超,而且还不重叠,若是有骗子学校,他们的存在,几乎能囊括所有专业。
而且,他们最喜欢骗袁霄这样已经被骗过开始有点点抵抗力的了。
骗到这样的人,才能证明他们的技艺高超。
没有人发现异样,他们自然而然地融入,仍旧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系统:【宿主,你想做什么?】
温瑜:【给他的升级加加速。】
疫魔之城中的时间过得很快。
画框能同步到的人,除了温瑾的虚影,剩下的全是都是二十倍的流动加速。
修真界的修者们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
修者们一致认为,这是疫魔空间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能猜到原因。
如果疫魔折堂说的是真的,那么这番变故便不由他所控制,可真正能控制变故的人在哪呢?
当然,也不排除折堂说谎的可能性。
因为温瑾那边唯一正常流速的区域内开始一团和气,主要人物都在二十倍的时间快进,即使有看到想要说上一说的事情,还没等发出来,很快就被下一个事情给冲掉了。
反应的即时性很差。
这从某种程度上,遏制住了两个台上对于傲堂、沐颜等人的评判。
反而在慢速吸收时,渐渐偏移。
很多修者开始对着妹妹和蒲云忆的同步贴一脸傻笑,俨然有种看话本磕绝美爱情的模样。
同样的,还有一小撮人,心里藏着点禁忌和反叛,暗搓搓地开始磕沐颜和阿空。
他们不敢称呼他为佛子明台,因为怕被佛修追杀。
时间线中,一晃二十天过去,温瑜倚在桌边,看着旁边亲手开始磨核桃为她做核桃酥的蒲云忆,眸中现出久违的不解。
在不周城中,核桃始终奢侈的东西,即便蒲云忆全部搜罗来,也不够做核桃酥的。
现在用的,是他亲手种下催熟的。
对待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认真。
二十天中第三天,温瑜便成功融合了柔软魂灵,附身操纵傀儡娃娃了。
最初,她还在扮演着柔软魂灵与蒲云忆的相处。
但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但那不是敌对的警戒。
当时,她正夸他,笑得如同妹妹一般柔软:“你真好!”
可他却看过来,伸出手摘掉她发间不知何时蹭上的一支草叶,很认真地说道:“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
似乎知道这话言不由衷,并不真心。
温瑜没有警戒,她只是看着他的动作,打破柔软魂灵的人设,故意有些尖锐地说道:“蒲云忆,其实我挺烦你跟着我的。”
回应她的,是轻点在她发间的手指,微微用力,有点不满,却转化为宠溺。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的。”
“在这里,在我面前,你可以做自己的。”
这意思,便是知道她如此说话是故意针对和激怒,想要看他的反应。
温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甚至觉得有些无聊,转身走了。
“你可以做自己的”,同样的话,在过去的那129个任务世界中,她听过、旁听过的次数,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无非是男男女女、abooba的感情宣言,用来击溃对方的心防。
然后,便是“是你叫我做自己的”、“对不起,我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你”的一地鸡毛。
同样的情话,温瑜可以表情完美地说出一百种不带重样的,甚至眼眸之中能像含着星辰一样,足以击中任何一个人。
所以,当蒲云忆说这样的话时,她觉得无聊。
无聊,是出于不相信。
温瑜离开了,柔软魂灵也已经被融合,留在那里的,便只有只能维持简单动作伪装的傀儡娃娃。
她懒得陪他互演深情,倒是傀儡娃娃适合。
可等温瑜一天后,又重新附身于傀儡娃娃时,她发现,在她离开后的时间里,蒲云忆并没有与傀儡娃娃说上一句话。
但他很细心地守在她身边,做着自己的事情。
当温瑜视线投递过去时,她看到他转过头来,那双幽谭般深邃的眼眸中,含着点温柔和宠溺:“回来了。”
语气随意,就像是老夫老妻,丈夫对着下班回家的老婆打着招呼,为她递上热毛巾。
虽然随意,但无声默契,尽在不言中。
温瑜眉微皱,她不喜欢自己脑补的比喻。
系统倒是很嗨:【你看,他都知道是你,乖死了乖死了!】
温瑜看着人高马大的蒲云忆,怎么都不能将他和乖这个字联系在一起。
她看着他:“我想吃核桃酥。”
而虽然戴着面具,但温瑜知道,蒲云忆笑了。
他说:“好。”
这样诡异的对话,是在这里两人第一次的真实。
温瑜开始与蒲云忆进行更多的互动。
那些互动,叫系统嗷嗷叫让修者们哐哐撞大墙。
但实际上,全是温瑜对蒲云忆身份的试探。
这试探,是温瑜没有对系统说的。
她早已怀疑蒲云忆的身份,而不周城发生的一切,将这一点,推到了明面上。
她叫他陪她放风筝,所选的地点,所说的话,都是身为任务者最耳熟能详的一段“童年回忆”剧情。
但蒲云忆没有反应。
不仅没有,他还头一次表露了反面的情绪,将下巴搭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连声音也带了点委屈:“我不喜欢放风筝。”
“我在旁边种核桃行不行?”
就,带点离谱。
同样的,她装作崴脚,手扶着墙,看似柔弱,实际上却是随时可以踢出用力的杀招姿势。
但蒲云忆仍旧单膝跪地,细心地查看她的情况,浑身上下全是漏洞,在确认她没有伤到后,才小心眼地说上一句:“小骗子。”
然后,又抬头装可怜,带点央求和告饶:“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即使知道你不会有事,我也是会担心的。”
温瑜被肉麻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明明很认真的蒲云忆,同样地,在说完这句话后,也有点被自己肉麻地受不了,看温瑜的目光都带了点躲闪,偶尔还会突然仰天捂脸叹气,带着点懊恼。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主动说话。
只是在温瑜说话时,会给与回应。
露在外面的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
有点后悔这样说了,又有点得意终于说了的模样。
同样的情况,数不胜数。
温瑜觉得,她像是一个谍战片的角色,水土不服地与蒲云忆这个浪漫爱情喜剧的角色碰上了。
而在她的观察中,蒲云忆除了陪她,什么也没做。
明明记忆仍旧缺失,可他也不急着找回记忆。
明明修真界中他总关注着女主沐颜,可现在他对沐颜这个人都毫不关心。
而身在这个诡异的疫魔空间,他也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
明明他这个人有着他的秘密,有着他要做的事情,可现在,这一切像是不存在了一样。
他就一直很认真地陪着她。
无论她是要放风筝,还是懒懒地待在屋子里。
“在想什么?”
蒲云忆坐在旁侧小凳上,撵着核桃粉,他微微抬头,明明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可温瑜知道他是在笑。
温瑜看他:“我在想,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她没有说很多,是因为蒲云忆能懂她的意思。
蒲云忆很认真地看了看温瑜,确认她此刻并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思,因此略带可惜地收回了原本想说的那句用来搞笑的“在做核桃酥”。
“我不需要做什么。”他回答道,带着点坏:“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但会有人想要出去破除围困,我在这等着,以逸待劳而已。”
“而且,这样难得的没有束缚的自由的日子,我希望是这样过的。”
这次,他没有直白地说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虽然偶尔能说出点肉麻的话,但两个人对肉麻都有些无感,想的是那个意思,说出来之后,反而都有点无语。
温瑜眼睛微眯。
蒲云忆这话的意思,似乎是知道这处空间的问题,以及必须依赖女主沐颜破局。
而现在,确实,女主沐颜和佛子明台在那块独立的空间中,正几乎一般无二地走着原书的剧情线。
根据偶尔震动被玉玲珑拿来当按摩椅的金蟾的震动频率,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线,虽然没有像书中有之前的铺垫那样神速,但还是有点点微弱的进展。
温瑜能察觉到主角意志似乎也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满意,所以在那块空间中,沐颜和明台经常会偶遇各种挑战佛性佛心的事情。
比如,忘恩负义,比如,恩将仇报,比如,善人惨死,比如,恶人逍遥。
可这些,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现在的明台,比书中同阶段的明台要稳,没有针对疫魔和净空师父的大招,他其实颇有些油盐不进。
而这从后来两个人很快速地,与放逐者们和西街帮的人一起,推动着“突破依仗迷雾,诛杀疫魔”的行动计划中,就可以看出来。
蒲云忆说得没错,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自然会有人去打开这里的空间。
只是,他似乎并不清楚,这里命中注定是他的葬身之所。
即使沐颜的剧情中不推他进使者岩浆,她也会推他进去。
温瑜看向他:“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是发现她身上的异样了吗?可发现异样后,蛰伏伪装这么久,能在她面前毫不露出破绽,确实是叫人另眼相看。
“我觉得我们有缘分。”蒲云忆看过来,他的话温瑜听来像是瞎掰,但他还是认真诚恳笑着的模样:“有缘分,自然要珍惜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他的态度,与最初柔软魂灵时遇见的模样已经隐隐发生了转化。
看来发生变化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我家乡很穷,周围都是山,每年春天,山上都开满了花。”
他突然开了这个话题,温瑜静静看他,并没有打断。
“我很穷,现有的记忆中,我的身份也微不足道,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唯有家乡那片花田,每年春天,都会盛开,都会怀念,很是漂亮。”
“若是有一天,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去看花。”
温瑜眸光落在已经开始正被蒲云忆加水和面粉的核桃酥上,笑笑:“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吗?”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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