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后的日光更为毒辣,光线斜打到这侧,墙下也无半分阴凉,观众席上不少人已经撑起了遮阳伞。
场上还在比得项目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协作比赛。
目前比得是背夹气球跑,要求两人为一组,手臂交挽,以背部夹着气球跑到终点,最后再单纯用背部的力量挤压到气球破裂,先成功的算赢。
气球炸裂的“砰砰”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寻旎和季舒白心有余悸的围着钟浅夕观察她腿上的伤口,强烈要求她发誓下次不许再搞这种危险行为。
钟浅夕配合的举起四根手指冲天起誓,铿锵有力,“我、钟浅夕、下次绝对不跑五千米了,太要命了。”
“我俩让你发得好像不是这个誓吧?”季舒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钟浅夕暗戳戳的祸水东引,“我举报寻旎明知自己快来月经了,昨晚还吃了一份炒酸奶!才导致自己痛经,她吃炒酸奶时候给我拍照了,我有证据!”
寻旎脸色一变,当场想跑下台阶逃跑。
可没跑调,季舒白扯住她的裙角,阴郁喊,“寻小旎!”
“……”寻旎心虚的看着脚尖,小小声嘟哝道,“我正常应该是2号来,我哪儿知道它会提前嘛。”
季舒白面无表情,扒啦着手指寒声讲,“我不想听你解释,这已经是你今年第四次因为吃冰而痛经了,上一次是你以为没痛经所以吃了盆北极冰虾开始痛,大上一次是暑假咱们三出来玩,浅浅去取电影票、我在饭店等点心打包、你在买爆米花的时候给自己带了杯加冰的雪碧,寻小旎,你根本没有数,我宣布,今后凡是我看得见的范围内,你都被剥夺吃凉人身资格了。”
“……不要啊白白。”寻旎哭唧唧的抱住她的胳膊在半空摇晃,“这夏天都还没过完呢。”
季舒白忽略寻旎的哀求,扭头看向置身事外,莞尔欣赏大戏的钟浅夕,冷漠道,“还有你,钟小夕,你也别想往外摘,你当你比她强在哪儿?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乎,你们俩怎么敢的呀?”
自己没理,钟浅夕哪敢说话。
她自觉的跟寻旎一起罚站,可怜兮兮的看着季舒白。
徐鸣灏爽朗的声音解救了她们俩,“来,老钱请喝水。”
纸袋被递过来,徐鸣灏没走,又挠了挠后脑,神色懊恼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寻旎,我是真不知道你这时候来例假,还让你去跑五千米,才闹出这种幺蛾子,让钟浅夕受伤,都怪我。日期我记住了,下个月和大下个月你的红枣枸杞姜茶我都包圆了哈。”
寻旎双手合十祈祷状,人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了徐鸣灏,我真的不想喝红枣枸杞茶。”
他们就那么坦荡的谈着月经,没谁觉得有问题,甚至不会有人回头特地多看一眼。
是因为附中有个特殊的规矩,每年新生入学的第一堂课,由副校长本人,一位长相温婉,但有传奇人生的女性来主讲。
钟浅夕这辈子都忘不掉那节欲抑先扬的课。
讲台上的副校长肩颈开阔,站姿笔挺,开篇的ppt上是她本人的自我介绍,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本科在如今台下野心勃勃的少年人眼里着实不太能数不上号,但专业很有威慑性——密码学。
后面一页浮现的时候,礼堂里明显有吸气的惊叹声。
[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密码学,94年应征入伍,从军十二年,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三次、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转业后……]
“看起来算得上功成名遂对吧?”副校长笑着问台下,回应她的是连绵不绝的掌声。
她手掌在半空合拢,示意大家收声,朗朗道,“但其实我的生平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光明,我年幼时出生在西北的小山村,父亲在洪水里奋不顾身的救人身亡,孤儿寡母在他人的白眼里艰难度日。”
副校长就那么单刀直入的切进自己的年幼,从记事时开始讲起。
逢雨季上学,深一脚浅一句,满身泥泞,吃夹生的米饭和冷馒头就咸菜,荤腥是鸡蛋,因为家里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读书是年少时唯一的乐趣,她在山间肆无忌惮的疯跑,跑累了就席地看书,因为成绩优异被特招进所在省会的重点中学。
“我读英语的口音很别扭,每次英语课上发言后都有人哄笑,老师怎么制止都停不下来……掰着贫困生补助金吃饭,喝食堂免费的汤填饱肚子。”
礼堂里静谧到针落可闻。
沐城依托海港,是发展较好的城市,十五六岁的高一新生,被家里呵护的无微不至,难以想象三十几年前的偏远乡镇里,有人过着的这样的生活。
副校长却依然眉目平静的叙述着,“但其实那些这都不是令我最难过的,哪有少女不怀春呢?我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了我们班班长,他打篮球的姿势很帅,这种喜欢被迫终止于我某次月经。”
“因为营养不良,我初三直到才来月经,在我所居住的村庄里,绝大部分女性来月经都是用月经带的,就是那种中间棉布做成的垫子,往上面垫手纸,然后每次上卫生间换新的手纸。”
荧幕的ppt更为直观的展现出了图片来。
“我母亲怕我被人看不起,她笨拙的交我用卫生巾,不过还是同样的用法,每天垫一张卫生巾,然后往上面叠许多手纸。”
“那时高中的卫生间是没有门和遮挡的,我的举动被看到、被传出去嘲笑了个遍,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在对我指指点点,就快要疯掉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没能接收到良好的教育、没有足够多的钱,所以就理所应当被嘲讽讥笑吗?”
“我变得更为孤僻,心理相当扭曲,一边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要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来,另一边想着到底是不是我有错呢?是我不讲卫生让大家不喜欢我了。把《老人与海》里的一句话贴在床头,每天早上起来念一次,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我就在那么反复纠结和怀疑自我的境地里长大、高考。”
“报考那年是估分报志愿,没人不想上清北,可我不敢报,我怕自己考不上,我家没钱再供我复读一年书。说起来大家可能不相信,那些年为了供我读书,我母亲把全村都借了个遍,谁看到我母亲都得绕路走,生怕她开口说借钱,我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买张火车票去帝都。”
“所以我就报了本省的学校,我高中班主任告诉我说密码学是全国第一的专业,我数学好,合适学这个,我就报了,再后来就跟履历上一样。还是跟中学时代一样点灯熬油的读书,保送研究生。
本科时我就想着大学生入伍来着,甚至头一次感谢上苍,让我有158的身高,正正好好附和征兵要求,但在体检时被刷掉了。我又开始不停的锻炼,直到研究生快毕业,才通过了最基础的入伍体检。入伍第三年,终于靠着军队专业技术岗位津贴还完了从前借的钱,”
“高中毕业十七年后,我在街头偶遇当年肆意宣扬我月经垫纸巾的女同学,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愤怒。我年少时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某日我功成名就,一定要站在她面前,问上一句:你知道你无心玩笑话摧毁了什么吗?可我还是没有,我与她擦肩而过,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我历炼的无坚不摧。”
“但只是算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会原谅。”
副校长缓慢的扫过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掷地有声,“我希望我们学校的学生们能学会尊重,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跟你一样的优越条件的……收废品的起早贪黑,难道就不够努力吗?就不配活着了吗?生理构造导致女孩子会来月经,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情吗?男孩子长得矮就一定要被喊萝卜丁吗?考试成绩不好就罔生为人了吗?无心之失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他人自尊心吗?”
那节课是以连续的问句结束的。
副校长没有做常规的提问,可答案在每个人心中浮现。
附中的女卫生间里放着储物格,格子里永远填满了不同牌子、不同长度的卫生巾,以供大家随意取用。
钟浅夕就曾经顺手拿过,隔天又带了填满盒子的空隙。
连水房都不知道从几时起出现了个粉色置物盒,起初里面放的是布洛芬,后来又多了写着日文的、写着英文,旁边立了个透明的文件夹放水用,里面装着各色止痛药的说明书。
这些关切互助的细节令钟浅夕曾不止一次感慨,她为了钱上附中,可能是近年来最正确的角色。
运动会的成绩就跟一班走方阵时口号一样,咸鱼第一,怎么舒服怎么来,名次就图一乐呵。
钟浅夕拼死拼活的五千米第一根本不足以挽狂澜于既倒,但作为单项第一名,季舒白还是代替她去拿了奖品。
非常学院派的奖励——丑陋的文具大礼包。
“不错了朋友。”寻旎安慰道,“本届高三的奖品是精选天利三十八套,我们学校那在不做人这方面,一向是水平高超的。”
凡事就怕有对比,钟浅夕登时看大礼包都顺眼了不少。
“热切庆祝我校第五十届运动会圆满落幕。”
伴随着阎王中气十足的宣讲,学生们如同饿虎扑食般的收拾好个人物品往校门外冲,奔赴他们的十一假期。
钟浅夕和朋友们挽着手出校门,就看见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陆离铮。
还是那身扎眼的黑,长腿斜撑倚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神色慵懒散漫,袖扣半挽,左臂微弯,怀里搂着只金灿灿的狗崽。
讨论他颜值和昨天篮球赛的人聚集,堵塞了离校交通,钟浅夕花了点儿时间才挤出来,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半空逢撞。
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在的方向。
“我妈喊我回家吃红烧排骨,我先走了啊。”寻旎对季舒白挤眉弄眼,两人火速松手,直接小跑溜了。
钟浅夕低头跟着人流也准备溜之大吉,就见手机屏幕闪了下。
铮:[啧,装看不见啊?是要我过去吗?]
“……”即便顶着这么可爱的颜表情,也半点儿人事都不干。
钟浅夕侧了下身让出通路,回他:[不要。]
铮:[我默数五个数,过来,五。]
铮:[一,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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