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巧，这一届新生的住处都分在离青云山不远处的青竹峰。但对春山院弟子来说就不太好了，隔着无边无际的南浦，平日里上课都要乘坐灵舟。而青云学院的灵舟和华国的公交车相似，定时定点发车，逾期不候。
奚舟看着手里的新生玉简，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他一抬起头，就见段容殊恰好也抬头朝他看过来。两人一对视，同时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件事——
为了避免上课迟到，他们以后岂不是要早早起床过来等灵舟了？
大学生活好像还没开始就已经灰暗起来。回想了一下高考完这三个月日夜颠倒的日子，奚舟扯了一下段容殊的衣袖，低声问：“你一般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啊？”
段容殊道：“十二点之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好像答非所问，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奚舟看了看段容殊那张一点都不死宅，长得十分现充的脸，忍不住问道：“高中生的夜生活有那么丰富吗？”
“……”段容殊回想了一下自己手机里那一二三四个游戏，点点头，“是挺丰富的。”
奚舟：“……”可恶，这就是现充吗。他狠狠地嫉妒了。
奚舟倒也不是一个整天只想着待在家里追番的死宅。相反，他朋友还挺多的，人缘也不错，甚至经常有朋友约出来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朋友们每次出去玩，都是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起开黑。
久而久之，他们干脆直接省略了出门这个步骤。
浩渺烟波之中，铺了满江的浮萍从远处徐徐散开，一叶小舟顺水行来，慢慢在岸边停下。
灵舟到了。站在船头的船公撑着一杆长桨，朝岸边的学子们招手，操着一口中洲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喊道：“新娃子们，还不快上船嘞！”
岸边站满了今年的新生，先前看见灵舟停下了，人生地不熟的，谁也没敢动。现在听船公喊了一声，一下子便争先恐后地蜂拥上船。
奚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前后左右的人挤上了灵舟。
这灵舟从外面看颇为小巧，等上了船才知道里面是别有洞天。船舱里很是宽敞，远超过方才在岸上看见的一叶小舟的规模。现在上来那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只是船内的座位不多，除了先上来的弟子能抢到位子歇一歇，后面的人只能站着了。
奚舟这个被人挤上来的，自然没这个好运。他看了看船内这一群他未来的同学们。大家几乎都是素不相识，便都沉默不语地站着，也有少数互相认识了的人正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黑压压的一群人，整整齐齐地穿着一身蓝白弟子服，无论男女，皆挽着一头长发。
奚舟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孤独之感。满眼望去，这里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短发的。
来到中洲两天，这个时候，奚舟才有了一点他身在异国他乡的真实感。
明明中洲语言和华国语言共通，他和中洲人没有沟通困难。此时此刻，面对这些要相处四年的同窗道友，他却一点想要和他们认识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他们一同站在船舱中，近在咫尺，奚舟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有点难受，干脆不待在船内了，不如出去船头吹吹风。
奚舟转过身，一把掀开船上遮风的帘子，走了出去。
走出船舱之后，入眼便是一片碧波浩渺，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微凉的湖风一吹，奚舟心里的烦闷消失不少。
他抬头看过去，船头处却早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奚舟，长身玉立，似是在看远处掩在云雾之下的如黛青山。
他束起的长发如马尾一般垂在身后，在干净的蓝白弟子服的衬托之下，更显得青丝如墨。
奚舟：“……”可恶，这个发量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心里刚柠檬成精地酸完没两秒，站在船头那人就忽地转过身，对着他挑了挑眉。
“……段容殊？”奚舟看着眼前转过身的人愣了愣，他三两步走上前，“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就说刚刚怎么被人一挤，你就没影了。”
段容殊扶着栏杆，湖风吹得他额间的碎发纷飞，“这边有山有水，为什么要在里面人挤人？”
“胡说，里面一点都不挤。”奚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远处朦胧的青山，又低头看看清澈的湖水。
这景色美则美矣，但奚舟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欣赏。
他于是转过身，背靠着栏杆，视线落在被一席天青色帘子遮得严实的船舱，“这灵舟从外面看起来小小的一艘，可是里面的空间却大得很。”
“没什么好奇怪的。中洲的灵舟灵车这一类交通法器，在炼制的时候就都会使用类似‘袖里乾坤’的空间折叠技术。”段容殊说着一顿，他转头看向奚舟，眉头一皱，“这不是常识吗？”
“咳。”奚舟握拳抵着唇，尴尬地咳嗽两声，“你猜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段容殊想起昨晚雷雨之夜，他们在寝室之中短暂的对话之中，奚舟那与他垃圾得不相上下的修为。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气，“这是小学的常识。”
奚舟：“……啊这……”
段容殊缓缓继续道：“国内现在八成的飞机、高铁都有采用空间折叠技术。”
“……”听他这么一说，奚舟想起来自己以前也坐过一两次飞机高铁，还真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这么一想，他好像确实挺没常识的，饶是奚舟脸皮这么厚的人，也忍不住有点脸红。
好在他今天运气不错，没等他尴尬多久，脚下的灵舟忽然动了动。奚舟正懒懒地靠在栏杆上，这一动让他差点没站稳，还是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身后的栏杆，才没摔下去。
奚舟惊道：“怎么回事？”
“船开了。”
段容殊不知何时转过了身，目光朝着前面看去。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船公熟练地划动船桨，灵舟慢慢地动起来，一点点儿地驶离岸边。
“今天发下来的玉简中有说到学院里的灵舟是定时定点的，现在停留的时间到了。”段容殊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从船公移向岸边，“不过……”
“等一下！！喂，我还没上船啊……！！！”
只见岸边一个蓝白的影子一边焦急地大喊着，一边拔腿朝这边狂奔过来。那划船的老船公听到喊声，才愣了愣神，那道影子就一跃跳上了灵舟，落到船上时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好在这人身材圆润丰满，重心够稳，才没刚跳上了灵舟就摔进湖里。
在一旁的奚舟看得目瞪口呆。
那少年气息急促地喘着粗气，显然是跑急了。他作了个深呼吸缓了缓，伸手理了理刚才跑乱的衣袍，直到平静下来才发现船头还站着两个和他一样的新弟子。
少年想到自己方才一路狂奔的慌乱模样都被人看在眼里，脸上禁不住红了红，他不好意思地朝奚舟和段容殊两人笑了笑，圆乎乎的脸上陷出两个小酒窝。
奚舟看了看少年那张圆润的白嫩脸蛋，又低头看了看他腰间的香囊和碧色梧桐玉佩。
绮罗香囊，天水青玉。这可不就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位有钱的福娃么？
那少年看到他们身上的春山院院徽，知道他们也是春山院的新生，便朝他们拱手作揖，腼腆地笑道：“见过两位道友，在下辛华容，字子韶。敢问道友姓名？”
奚舟头一次被人行礼，他愣愣看着眼前的辛华容，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这……我该怎么回应啊？！
他茫然无措地扭头看向一旁的段容殊，却见段容殊一脸淡定地给辛华容拱手回礼，“段容殊。”
奚舟一双眼睛都情不自禁地瞪圆了。段容殊原本还想不管他的，看了一眼他傻愣愣的模样，他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良心发现，想道好歹是室友……段容殊这么想着，眼神中带着两分嫌弃，勉强地开了尊口，对辛华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室友，奚舟。”
“我们并非中洲人，对中洲礼仪多有不熟，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奚舟站在一边听着，手臂窜起一片鸡皮疙瘩。
但显然这位辛华容并不觉得，毕竟在中洲说话文绉绉的人可太多了。他听了段容殊这话，不仅没有像奚舟那样起一手的鸡皮疙瘩，反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是异域之人？！怪不得这位奚道友一头短发呢！”
奚舟闻言，朝他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一笑。
辛华容先前瞧着一副腼腆的模样，此时三人交换了姓名，他自觉大家互相认识了，又是同是春山院的弟子，往日大家都是一起修炼问道的同窗，那么他们现在自然算得上是朋友了。
于是他倒是不见外地凑近来，看了看奚舟，又看了看段容殊，一脸好奇地问道：“奚道友，段道友，你们是从哪来到中洲的啊？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异域之人呢，看着果然与我们中洲人大有不同。”
奚舟被这一声“奚道友”叫得一个激灵，听了辛华容的话，他心道：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除了头发长短不一样，还有什么大有不同的？
“我们是华国人。”他微微一笑，将客套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也是第一次来到中洲。”
“哦，华国！”辛华容点点头，“这我倒是听说过，今年春我舅舅进了一批灵符，就是从华国买的，可比中洲的便宜多了！”
“灵符？”奚舟一愣，他还没缺乏常识到连灵符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华国也有灵符买？他怎么感觉从来没见过。
作为一个除了在学校上修真课，其他时候就没接触过修真的东西的学渣，这真是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他不由得转头看一眼段容殊，却见他倚在栏杆，低眸看着被灵舟搅得破碎的湖面，一张过分标致的脸上连半分表情也欠奉。也不知道是看得出神没听到他们说话，还是听见了也懒得理他们，于是奚舟自讨没趣地又把头拧回去。
辛华容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之中有人冷淡地退出了群聊，还一脸兴奋地给奚舟分享他舅舅的生财之道，“我舅舅从华国买进来的那一批灵符，放在我们家的铺子里卖出去，转手就赚了十几万灵石！”
这下奚舟脸上的客套有点挂不住了，差点惊呼出声：“十几万？！”
这就是中间商赚差价吗……奚舟陷入沉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他心里这么想着，眼睛瞧着辛华容那一张白嫩的圆脸，仿佛从辛华容身上看见了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哎，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奚舟心里直摇头，就这么把自家舅舅的生财之道对两个陌生人分享出来了？还是两个华国人，还是两个在中洲读书的华国人。
他就不怕别人转头就把自己舅舅的生意抢了吗？
奚舟看着辛华容还笑得眼睛亮亮的，好一个天真小少爷的模样。他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脸上的客套渐渐散去，有一个傻少爷当朋友，好像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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