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恙会在皇帝未大发雷霆前,将所有事情都推到身为太子幕僚的小小编撰楼术身上,的确是刻意为之......才怪。
目送楼术离开京城,策马朝水患最严重的宛地而去的盛晚放下车帘。
根本不受她操控的腿部,一如既往地冰冷僵直,脑海中认可值上涨的声音却让她轻轻地垂下眼帘,手指屈起叩了叩车内横梁。
【楼术对萧无恙认可值上涨十点,当前认可程度从“不认可”上升为“暂时认可”。】
成了。
盛晚动作停了。
不枉她透支认可值一刻不停地给楼术制造幻觉,试图让他回忆起之前那个还未变得暴戾的废太子本人,还特地亡羊补牢地写了那封给何相的信。
不然就凭这个马甲面临的局面,认可值怎么都不可能救回来。
但也只是片刻,现在还在废太子身体里的盛晚——她习惯称之为四号马甲——就敛眸沉思起来。
盛晚看了眼面板:即使这一计划顺利实施了,她目前所得到的认可值,还是低得可怜。
毕竟,这只是她拥有的身份之一,要想顺利操控四个马甲,她还需要更多认可值,而这些认可值,都只能和当前马甲一一绑定的——
也就是一号的认可值不能给四号用,四号不能给三号用,每个马甲都必须独立地得到赞赏和高度认同,她才能顺利多开,在这个世界安然地活下去。
没错,盛晚是穿越来的。
而且,她不仅好运气地没有穿到贩夫走卒身上,绑定了一个帮助她生存下去的系统,还走大运似的,得到了三个,身份都是一等一重要的马甲。
之所以说是一等一,是因为,除了和她同名的初始身份“盛晚”以外,其他马甲已经把能占的显赫身份都占完了。
皇子储君将军个个齐全。
人生大事退位流放痴傻也全都经历了。
知道自己马甲身份很强的时候,还心存幻想的盛晚瞬间就放弃沉浸在美好畅想中,开始思考转圜的可能。
原本她在知道,盛二小姐这个身份在及笄前后会遇到一个危及生命的大麻烦,而她利用其他三个马甲规避这个麻烦是被允许的时候,想的是。
要么就干脆放弃其他两个马甲,就用其中一个马甲救一号盛二小姐离开盛家这个龙潭虎穴。
但她很快就发现她想多了。
要顺利靠马甲“嫁”出去,太困难了。
首先是马甲的控制。
由于她还是初来乍到,即使这四具身体的魂魄在她到来那一刻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她作为鬼魂还是不能很好地掌控他们。
在同一时间,最多只能操控一个马甲。
是的,一个。
所以此刻她的其他三个马甲都处于待机状态。
但她所拥有的四个马甲,都有亲人,不可能在她离开的时候一直沉睡,系统又不允许抛弃马甲。
所以为了让帮助她融入这个世界(系统是这么说的,但是盛晚对系统话语的真实性存疑),系统特地给她加载了一个可以检测马甲掌控度的认同值判定系统。
只要马甲周围的人对她操控的身份有赞赏,支持等可以被认为是“认同”的正面情绪,她所掌握的马甲身份就可以在正面情绪激励下渐渐成熟。
甚至是在她□□乏力时,不需要她放弃其他三个马甲的操控,就能解决遇到的险境。
而她现在的四个马甲,痴傻皇子整日昏睡不起也无人在意,那个什么什么霍将军中了箭生死不知。
看起来,她只能操控其中一个马甲的情况似乎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但实际情况比这要严峻得多:
她的一号身份,盛家二小姐,由于已经晕了太久,盛家已经开始为她准备棺材,给一号下葬了。
一号是她初始认同值最高的马甲,很重要,她必须尽快回到盛家。
但这涉及到了第二个麻烦:在认同值不够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通过这么远的距离,自主地切换回盛家小姐的马甲。
因为马甲切换有距离限制,而这距离限制需要达到一定认同值才能拓宽,现在系统和她都没这个权限。
之前太子这里有麻烦,一号又突然昏迷,会自动更正的世界线才把她随机到了太子身上。
但现在世界线已经被她拽回来了,她不能再通过随机随回盛晚身上。
她回不去了。
要回去,只能尽快取得足够认同值,开通系统的马甲切换功能,或者,千里迢迢跑过去,进入系统允许切换马甲的距离范围后,重新切换。
盛晚看着两位数的认同值,默默地关闭面板。
开通马甲切换,还不如做梦被随机回去来得实际。
但盛家在江南,离京城比漠北还远,她只能另想办法。
马车外的裕安静静地等了片刻。
等离开队伍扬起的烟尘都看不到了,才轻声问殿下是否要回府。
禁足令还在,虽然陛下没有过分限制殿下的行动,但是天子脚下,人多眼杂,殿下刚刚被废......还是注意点影响为好。
马车内的人一顿。
再开口时,温润低缓的男声让人不见其貌,却仍然能想象出马车中坐着怎样一位称得上是温雅如玉,气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不必,回府吧。”
但愿她昨日在太极殿的消极抵抗有点用处。
盛晚默默地想。
不然等废太子被发配到江南去,盛家二小姐恐怕已经魂归故里,连热乎的白事都赶不上。
裕安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让下人赶车。
今日恰好是皇后崩逝的日子,也是废太子双腿受伤之后,雷打不动入宫去追忆母妃的日子。
昨日陛下大发雷霆,但殿下毕竟是陛下与皇后唯一的子嗣,皇后临死前还念着“愿吾儿平安顺遂”,陛下想必不会将殿下怎么样。
这么想着的随侍叹,希望殿下真的能吸取教训,不要再冒犯圣颜了。
如果盛晚知道裕安在想什么,一定会垂下眼帘告诉他道:“不可能。”
因为废太子所处的局面太糟糕了,很难通过几个不起眼的手段挽回。
盛晚想起那封萧无恙在她穿过来之前,甩锅意味满满的“敬告何相书”。
她是通过那封书信暗示才让楼术从另一个角度领会到了那封信的意思。
但如果失败了,废太子甩锅和无力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罪名就会在瞬间坐实。
本来最适合救她出盛家火坑的身份,变成了目前最棘手的马甲。
虽然废太子的几个兄弟都尚且年幼,母家也远远不到强盛到可以直接拉他这个太子下马的地步,只要他不犯大错,即便是当今圣上都很难废了他。
当朝历经不过两代,立幼子为储,会导致民心不稳,圣上也不会轻易易储。
但太子性情暴戾,动辄痛斥幕僚的传闻,已是天下皆知。
更别提嫉妒手足,屡次陷害了。
这些,陛下都还能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遮掩一二。
但是在民生疾苦的时候提议修撰大典,实在是太为轻慢。
无异于告诉坐在那位置上的九五之尊,他就是不堪为君,不堪为臣,不堪为子。
废太子只是被废,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
但这次被废带来的影响却远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楼荪楼术这样,经历几次阴谋险局都不改其绝对忠诚的门客背去,就是一个讯息。
至少短时间内,废太子是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了。
虽然盛晚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可是自古以来,有哪个废太子能活得好好的?
她如今放弃储君之位已经是迫不得已,剑走偏锋。若是彻底摆烂,在新皇手下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倒也算好结局。
但就算是这样,也必须得在她把认同值刷到及格线,再不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情况下自由操控这具身体之后,而不是现在。
她只能尽力挽回。
还好她从记忆里了解到楼术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给他个线索,再欲语还休几句,加上那些不断深化的过往幻觉,他自己就能脑补出很多剧情。
虽然不知道楼术脑补了些什么,但对废太子的认同值又涨回了十,足以说明,暗示楼家水患一事,这一步她走对了。
接下来,就是怎么回到盛家了。
这么想着,平稳向前的马车就蓦地停了下来,车旁的裕安轻声说了句什么,盛晚没有听清,但她听清了寿康那熟悉的微细嗓音:“殿下。”
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徐徐前进,因为认同值不高,和这具身体融合得不是很好,时常感到头晕的盛晚乏力地闭眼。
直到被扶下马车时,看到颇具古典气息的红墙黑瓦,笔直对称的宫殿分散在两侧,盛晚才垂首。
和她料想得一样,圣上召太子入宫了,还是慈宁宫。已逝皇后的寝宫。
片刻后。
未来得及更换衣袍,更别提梳洗,和束发戴冠的萧无恙伏在简朴空旷的宫殿内,墨色发丝垂落下来,将他清越的身形衬托得越发瘦削。
假寐的皇帝却无波无澜,睁开眼打量了一下他的嫡长子。
垂眸的九五至尊徐徐开口:“太子为何不梳洗?”
寿康慌忙跪下,说过数遍的托词还未到嘴边,殿下的人却是抢先一步,低缓嗓音徐徐,带着点咳嗽后的哑意:“儿臣昨日痛思己过,夜不能寐,是以晨起有些迟了,未曾梳洗,请父皇降罪。”
殿前失仪,此乃大过,但寿康和皇帝早已见过太子殿下“悲痛过度,忘及自身”的戏码数次,已经习惯了。
因此寿康被太子打断的时候,还按捺不住讶异,看了眼殿下的人一眼。
虽然陛下总说太子工于心计,但是毕竟是亲眼看着太子长大的老人,寿康总是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心软来,即使知道出声会受罚,也没有哪次不做的。
此时见太子揽过,嘴唇却轻轻挪动了一下。
这话由宦官内侍来说虽然会惹怒陛下,但也比太子亲自说好,因为如果是太子自己说出,陛下只会更加生气。
果然,话音刚落,龙椅上的人就冷笑一声。
对他失去慈爱之心,也没有耐心再像昨日那样责骂他的天子声音很冷很缓,寿康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天子之怒,往往非疾言厉色,而是冰冷尖锐的尖刀,让人不必被那厉声吓到,也能感觉到平静话语下掩盖的山雨欲来:
“哦?”
“太子缘何要,痛思己过?”
萧无恙闭上眼睛,在心中回想着自己昨日的一言一行,直接摆烂会激怒眼前的九五之尊,但如果刻意迎合,也会显得可疑,她向来擅长迂回来达到自己的目标:“儿臣是因为思念母后......”
话未说完,面沉如水的圣上已经抄起茶盏狠狠砸过去,这次没能砸歪太子的发冠,而是直接砸在萧无恙额头。
一片殷红弥散开,宫人吓得魂不守舍,几乎瘫软在地,慈宁宫内鸦雀无声。
要说话的寿康也脸色苍白地垂首,不敢再说了。
陛下虽对太子严厉,但是多年来体恤他腿疾,甚少动手,何况是,砸破太子额头这样狠戾的行为。
跪坐在下方的太子却神色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微微闭眼,然后跪倒。
寿康拼命地试图暗示太子殿下服软,跪倒的人却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自母妃离开后,儿臣日夜伤怀,难排苦思,犯下弥天大错,自认无力转圜,特来向父皇自请,离开京城,去白马寺,为母妃祈福。”
寿康手脚冰凉,用力闭眼趴下。
要祈福,京城近郊就有万佛寺,很是灵验。
太子想请去,无非是以此要挟这身为父亲的帝王,若是再对他言语相逼,就要违背皇后遗言,像一个寻常亲王一样,远走京城,守在自己的封地,再不归来。
这也是太子惯用的伎俩了。
可陛下再想念逝去的德泓皇后,再对太子有宽恕之心,几次失望,不可能再像从前受太子要挟。
果然,他说完之后,座上天下最尊贵的陛下就冷笑着,盯着那叛逆狠毒,如今还被他废了的嫡长子,一字一句:“好,好得很!”
“既然太子如此思念皇后,那就去白马寺,为你母妃祈福吧!即日出发!”
“告诉宛地的官员,”不再去看萧无恙的陛下起身厉声,“太子没被佛光洗涤至诚,不必请旨归京了!”
寿康在内的宫人全都面色惶恐,寿康更是跪地想要求情,却被陛下的目光威慑得张口难言。
剥夺太子递交奏章的可能,将太子流放千里,不良于行的人如何受得了此苦楚?
可是天子一言,再无回头,看来陛下真的是对殿下失望透顶,不肯再给他一点机会了。
陛下拂袖而去。
临走时,寿康看到那跪坐在原地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心酸。
年幼时殿下还曾体恤他风寒入骨,为他寻来软垫,现在太子却自己在僵硬的轮椅前,跪在了冰冷的大殿中,被陛下被世人所唾骂舍弃。
纵然太子做得不对,也不该,不该如此遭贬。
但陛下发怒,不是他等能在其中斡旋的,他只能收回视线。
合上门后,才从小太监那里知道,陛下离开后,太子一直跪在慈宁宫中,脸色苍白,未曾垂泪,也不曾开口,只是默默地跪着。
像是在等陛下回来。
寿康有些难受心酸地叹了口气。
还在犹豫要不要提醒陛下一声时,小太监低声道:“公公,殿下走了。”
寿康一愣。太子不等陛下了?
年纪还小的小太监不知道寿康在想什么,稚嫩脸上带上几分茫然的不忍:“俯首跪拜三下之后,没有坐轮椅,在裕侍从的搀扶中,一步步,走出了慈宁宫。”
如同并不是为等陛下回去,而是为了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才一个人跪在母妃曾经住过的宫殿里。
走时甚至没有拜别太后:太后若是求情,陛下会收回圣旨也未可知。
可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一切贬斥,仿佛早已知晓,这京城之中,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求情。
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庇佑。
因为他早已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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