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还想追,但是骏马飞驰,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只能跺脚,转身将东西收拾好。
圣上御赐的红鬃烈马速度极快,未天明时楼术已到了南门。
还未进去,就见一队车马缓缓移动。
下意识拉住缰绳的人停下来,坐在马上,遥遥望着逶迤前行的行列,前方金红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皇室御用的车架。
楼术微微抿唇。
殿下已预备回到京城了吗?若是如此,那他确无特地折返问个清楚的必要了。
可是那长长的,有着皇家仪仗的队伍即将消失在楼术视野的瞬间,骑着马的人还是扯着缰绳,转身,往那偏僻的厢房,飞驰而去。
楼术翻身下马。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殿下为何一定要剑走偏锋,给自己下毒,但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
若此次他与殿下分道扬镳,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随侍殿下身侧了,他来是问个清楚,也是让自己死心。
他推开门。
冷清寥落的院内已没有仆从,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
他发现自己被太子暗卫蒙蔽后,来质问殿下时,殿下说:“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殿下,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往里去的人目光逡巡,在靠近殿下厢房时,忽而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心神一瞬间震动不已,下意识脚步急转,推开厢房门:
来来往往的仆从都沾了血迹,神色惊慌地像是在挽回什么。
而内间。
那本该在那金玉装饰,药材佳品一应俱全的马车中,安然养病的废太子躬着身,从不甚透光的帘幕中透出的手指满是青筋,蜷曲着,光影晃动,将人与景一起描绘成即将支离破裂,分崩离析的枯叶——
侧卧在床榻之上的人很快咳嗽着将布帛染红。
废太子不住咳血的声音,和裕安几欲崩溃的哭声混在一起,令楼术阵阵耳鸣。
仆从哭得直不起身来:“殿下,您,您就告诉裕安,解药在哪里吧殿下.......”
暗卫也跪在一旁咬牙:“殿下!”
殿下并未将解药配方告诉他们,但他们都以为殿下敢冒险给自己下毒,应当是将解药攥在了手里,从未想过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如今他们都不知道解药配方是什么,殿下却已经病弱到这种地步,再不用药恐怕就来不及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咳血的人尚且保留一丝自主意识,说的却不是解药的位置,而是压着咳嗽声,哑声断续:“江南.....盛家......”
说话的人唇边再次涌出鲜血,却还是蜷缩着手指艰难道:“盛二小姐......护好她。”
话未说完,裕安已经猛地哭出声:“殿下!!”
暗卫脸色大变,裕安猛地转身,拽着他们:“你们去追陆太医,去追陛下的车马啊!”
“告诉他们,那药方都是我换的,是我蓄意给殿下下毒,殿下的身体耽搁不了了,快去啊!”
暗卫脸色几变,显然也在努力使自己镇静,现在也只能咬牙:“书信从京城中来,陛下想必已从别的渠道获知殿下下毒的事,怎会允许车马停留?”
他们只是没想到,殿下对自己竟能如此狠厉。
这计谋也本该天衣无缝。
谁能想到陛下会突然知道殿下病重的内情,大发雷霆,严令太医返回,殿下在此处反思己过?
如今也只能事急从权——
“我等这就绑来郎中,令他们调制解药!”
转头却见楼术已禁锢住要跑的侍从,脸色大变。
楼术已将腰间腰牌取下,摔入他们怀里,视线紧紧盯着吐血昏迷的人,语速极快:“拿我的腰牌去请院令来,就说楼术愿以项上人头为院令承担风险,请他速来为殿下诊断!”
暗卫想说陛下圣旨到时言辞急怒,严苛锋利,前所未有,即便有他作保,院令也恐怕不愿折返。
但是见楼术面色铁青,还是咬牙,急急离开。
楼术已到床榻之前,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成深黑色,宛若荼蘼的山樱,偎在昏迷的废太子身边。
唇边血迹蔓延的人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然那透支贵体的殷红血迹,却仍止不住般,从昏迷的人唇边呛咳出来,裕安哭着去擦,但仍将床榻也染了一大片。
努力冷静的人握住他冰凉的手,想要为殿下诊脉,却被那血糊得手指都在颤抖,脉象也虚浮得根本诊不出来。
裕安试图给昏迷的人擦去血迹,碰到的却是冰凉的触感,当即就失声:“殿下!”
其他侍从慌不敢言,忙跪伏下来,狭窄厢房内空气湿重沉闷到逼仄。
躺在那不省人事的人,已经是真真正正的油尽灯枯之相了。
同时。
布置极为华丽奢靡,连缠枝的莲花花瓣,都是一缕缕金线织就的厢房内,女子压抑的低咳声忽而响起来。
守在床边准备侍奉汤药的侍女忙掀开床帘,见那浮动着金色光影的丝线背后,他们几度遭逢大难的二小姐,刚刚苏醒,就已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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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慌不择路地去喊老爷夫人了,刚从濒死的身体内抽离出来的盛晚,却是捂着心口。
心脏处好像还能隐隐感觉到四号马甲毒发时的苦楚,若不是她的时间选得好,恐怕现在就被困在废太子的身体里,而不是回到盛家了。
就是不知道最后那声认可值上涨是怎么回事。
她是在楼术还没有发现那药方被更换的一瞬间,抓紧时间,让楼术以为废太子身体不好,才得到上涨的认可值,兑换马甲切换功能的。
虽然最后是在四号马甲因为认可值过低,堪堪将她排斥出去时,才将自己切换到了一号马甲盛家二小姐的身上。
但既然她回到了盛家,那应该就已经摆脱了那具马甲的影响才对,也不该听到另一个身份的认可值,除非。
这两个都具有一定认可值的马甲,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联系起来,并影响到她的灵魂本身了。
盛晚略略思忖片刻,想到暴跌的认可值,和自己不得不给废太子下毒的理由,又放下帘幕。
下一秒,就有脚步声纷至沓来,盛晚能听得出来那其中并非全是焦急,反而夹杂着一些闲言碎语和不耐。
盛晚并不意外,毕竟她还没回来之前,这些人就准备把这二小姐的丧事粗粗办了。
现在她突然从鬼门关转了回来,自以为能心想事成的人自然按捺不住,想确认个真假的同时,恐怕还要暗下毒手。
这么想着,已轻轻咳起来。
纷乱的脚步声过后,有人心碎地喊了一声:“囡囡!”已扑到床边。
神色苍白的人眉眼如九霄之月,虽然因病染了霜白虚弱之色,却更显得她瘦弱,完全看不出半分之前的刁蛮:“母亲......”
盛母还未擦去眼泪,宽慰自己这素来娇弱的幼女,就见被骄纵惯了的女儿,此刻却像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慌和害怕,紧紧握着她的手,颤声:“母亲。”
“我梦见殿下出事了.......母亲,殿下出事了!”
房内的人神色各异。
他们盛家虽为商贾之家,但因着前几年做了皇商,门庭之中也有子弟入仕,小女面色姝丽,因而得了几门好姻缘。
就二小姐来说,前头的两门婚事,都是个顶个的好。
一家是当今探花袁如遇,虽为小门小户,但胜在家世清白,袁探花更是得陛下重用,几次褒扬,高门也照样红眼。
另一家是万候家庶子的正妻,虽为庶子,但能攀上侯府,也已然是其他商户盼也盼不来的运气。
然而,这两门亲事都是刚刚谈妥,这被父母骄纵得不像样的二小姐就惹出事来:
不是当街打人,就是叫那未婚夫见了自己嚣张跋扈的模样,心生不喜,竟然都给退了。
这二小姐还不乐意,硬生生闹了两次投湖,每次都闹得鸡犬不宁,门庭受辱。
这回闹得狠了,躺了快一个多月,如今醒来,嘴里又冒出个什么殿下,这是搅了两门亲事,不甘心地想要攀皇家的高枝了?
就连素来疼爱她的母亲也变了脸色,看着她面如纸薄,还是放柔了声音:“囡囡,你说什么胡话.......”
话音刚落,素来刁钻的幼女已是泪流不止,没有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就这么在床榻之上跪下,哭得门外的侍女都忍不住侧头,面露不忍之色:“母亲,晚儿求您,与父亲请那支护送药材的商队改道从迦南郡过吧,只是看一眼......殿下会死的!”
盛夫人面上只是手指微紧,心下却是诧异惊骇,看了幼女好几眼。
迦南郡?
她这女儿这几日连日昏迷,怎么可能知道那被废的太子殿下前几日真真经过了迦南郡,且还在那被陛下斥责,勒令他不得在麻烦沿途郡县的官员,若是反思好了便孤身往白马寺去?
盛母眸光微沉,神色惊疑不定,旁边的如夫人却是婉转道:“夫人,听二小姐哭得情真意切,恐怕是确有此事,就是......”
她似乎是为难:“殿下刚刚被斥责,我们要是私自接触......”
这话明面上是觉得盛晚所言不虚,实际却是暗示盛晚有机会,让她磕求嫡母。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天真蠢笨的嫡小姐已经哭着跪下:“母亲,求求你了,就请您与父亲说,派商队往那看一眼,晚儿再也不敢胡闹了......”
脸色苍白的人泪如断线的珠子:“晚儿愿意嫁人,晚儿嫁给谁都愿意。”
盛母脸色大变,已从这话中听出什么,当即就转身喝道:“知道小姐受不了风还在这看着?”
府中姬妾都不是蠢人,闻言自觉告退。
当家主母又转过身,语气温和却不容辩驳:“晚儿,你刚醒,糊涂话就不要再说了,解梦的事也自然有府中熟悉的人处理,你且睡吧。”
她知道女儿生性乖戾,本想偷偷安抚住她,没想到对上女儿朦胧的泪眼,刚刚醒来就如此伤怀的人却像是突然开了窍,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哽咽着垂首:“是。”
盛母讶异同时不免鼻子一酸,觉得或是两次退亲让女儿的性子改好了,忍不住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她顿了顿,还是擦去泪:“母亲去与你父亲说,代你看一眼,可好?”
盛晚垂泪:“多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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