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忻棠毫不犹豫地回道:“那我就给您做一辈子!”
应得如此爽快, 一看就知道没走心。
郁韫林瞥她一眼,丢过去四个字,“空口无凭。”
忻棠知道自己在他那里毫无信用可言。
想要重获他的信任, 得拿出十足的诚意才行。
她想了想, 很快就有了主意,“要不我们签个协议书, 要是我违约, 就赔您一笔违约金怎么样?”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不错,郁韫林却嗤之以鼻, “这种协议有法律效力?”
还要有法律效力?
这要求也太高了……
忻棠不由地泄气,“那您说怎么办?”
“既要拥有法律效力, 又要维系一辈子之久——那就只有……”
郁韫林话音一顿, 侧脸对上忻棠的视线, 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领证结婚了。”
忻棠:“……”
郁韫林见沙发另一侧的女人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纳闷道:“你之前不是说, ‘即便是虚假的关系, 也希望它能够长久而稳定’吗?”
这话忻棠的确说过,可这只是为了劝他“分手”,随口胡诌的理由罢了。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以郁韫林的家庭背景,绝不会让他娶自己这种平平无奇的女人。
再说她又不是米其林大厨,她做的那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他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吃不腻?
短暂的惊讶过后, 忻棠便释然了。
她笑了笑, 笃定地说道:“我保证, 最多一年, 您就吃腻了!”
郁韫林扬了扬英气的长眉,“如果一年后我还吃没腻,我们就结婚?”
忻棠:“……”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结婚那么执着。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个赌约似的提议,可一想到他帮过自己那么多,不忍心败了他的兴,便弯起唇角笑道:“好啊。”
一年那么长,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连邻居都不是了,谁还会记得这种毫无意义的口头承诺?
郁韫林一看忻棠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敷衍自己,正打算追问下去,就见她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懒洋洋地靠上沙发背,眯起眼睛颇为体贴地说道:
“郁教授,您昨晚是不是没睡?今天又在外面跑了一天,很累吧?要不要回家补个觉?”
郁韫林的确累了,但现在已经快六点了,“这个时候补觉,晚上就睡不着了。”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可忻棠实在太困了。
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一整天忧心忡忡的,熬到现在,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整个人松懈下来,困意也跟着涌上来,只觉得浑身都疲软不堪。
她又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小声说道:“可我坚持不住了……”
她的嗓音细细软软,眼中水汽氤氲,微红的眼尾蘸着一点湿意,瞧那困倦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
郁韫林放开她的脚,“那你去睡会儿。”
“好。”忻棠如蒙大赦,正要从沙发上起来,就见那男人倾过身来,然后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忻棠忙道:“我自己能走的……”
可他却无动于衷,像个没有感情的运输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把她抱进卧室。
“最多睡一个小时。”男人把她放在床上,俯身帮她盖好被子,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七点我来叫你吃晚饭。”
忻棠:“……”
她还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
——那时候估计已经十一二点了,叫上一顿美美的烧烤,再找部喜剧电影边看边吃,想想都觉得享受。
可那男人却像管理小学生似的,规定她只能睡一小时……
忻棠躺在那里,雾蒙蒙的眼睛眨巴两下,轻言软语地婉拒道:“不用了,您饿了就先吃吧,我睡醒了会叫外卖的。”
她表情乖顺,可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拒绝之意,郁韫林沉吟几秒,做出最大让步,“七点半,不能再晚了。”
忻棠:“……”
*——*
郁韫林一分不差地把忻棠叫醒,简直比闹钟还准时。
可忻棠还陷在梦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嗫喏两声,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却听男人的嗓音隔着被子徐徐传进耳朵,“质检报告还要看吗?”
听到“质检报告”四个字,忻棠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她迅速坐起身,急切地问道:“报告出来了?”
“吃过晚饭就该出来了。”郁韫林边说边将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虽然被他抱过很多次,可忻棠依然不习惯。
再加上她刚刚睡醒,反应本来就比平时慢些,而且满脑子都是“质检报告”,突然间被腾空抱起,她小小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楼住了男人的脖子。
郁韫林动作微微一顿,低眸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水雾朦胧的杏眸。
目光交错的瞬间,忻棠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她眨着眼睛避开男人的视线,环在他后颈的双臂也跟着收了回来,“郁教授,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能走的。”
怀里的女人长睫半垂,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晕着刚刚睡醒的嫣红,嗓音软软糯糯,郁韫林忽地想起小时候吃过的甜甜的红豆糕。
他抿了抿唇,抱着她大步离开卧室。
一会儿的功夫,餐厅就到了。
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正散发着诱人香味和袅袅热气。
午饭只吃了一碗速冻饺子,忻棠看到这些色香味俱佳的精致菜肴,顿时食指大动。
她先夹了一颗菜心,那菜心白绿相接,色泽清亮,嚼一口,只觉得新鲜水嫩,还带着一股自然的清甜。
“唔,好好吃!”忻棠眯起眼睛冲郁韫林笑。
郁韫林第一次感受到投喂的快乐,眼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他伸出筷子指了指忻棠面前的银鳕鱼,说:“尝尝这个。”
那鱼肉酸酸甜甜,酥脆可口,忻棠惊讶道:“这也太好吃了吧,您去哪里买的?”
早上做失败了十个蛋饼之后,郁韫林终于认识到自己是个“厨艺黑洞”,于是特意向郁承晏打听了一家私房菜馆,然后趁着忻棠补觉,大老远跑去打包回来。
此时听忻棠问起,他并没有说出那家菜馆的名字,只是随口搪塞了一句,“是承晏让人送来的。”
“哦……”那下次得找个机会感谢一下郁承晏。
忻棠边想边接过郁韫林递来的一小碗蟹肉冬瓜汤,喝着喝着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打算点夜宵的。
不过和这些美味佳肴比起来,烧烤什么的瞬间就不香了。
大快朵颐过后,质检报告还没动静。
忻棠窝进沙发,一边等一边刷朋友圈。
满屏都是秀旅游照的,国内国外、上山下海,俱是寻常见不到的美景。
忻棠羡慕一瞬,转念想想,外面的风景虽然好,但比起那些旅途劳顿、人山人海,还是留在家里安闲舒适。
可舒适了不到十分钟,丢垃圾回来的男人又从冰箱里取来了一包生物冰袋。
和之前一样,他坐在沙发上,把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手动帮她敷冰袋。
不同的是,这回他在沙发扶手上放了个iPad,侧身低头看论文。
忻棠瞧着都替他累,忍不住说道:“郁教授,您回家看吧,我自己会敷的。”
“把我赶回家,然后跟长辈们说‘他很忙没空陪我’是吗?”郁韫林头也没抬,视线放在屏幕上,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那是傍晚她在阳台上和大姨视频时说的话,没想到竟然被他听见了……
忻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小声解释道:“我那样说是为了月底的分手做准备,您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郁韫林缓缓转过头,直视着忻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过,我不同意分手。”
男人的眸光乌沉沉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有如实质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忻棠躲开他的视线,斟酌片刻,推心置腹地说道:“要是不分手,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
之前她坚持与他“分手”,是因为他太过“正直”,和他这样的人在长辈们面前装情侣实在太容易露馅;
而现在,则是担心自己拖他后腿。
别的不说,光是给表弟补课,就要占用他大把时间。
要是因此耽误了他的研究进度,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都怪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以为偶尔在长辈面前露个面就行,可实际上……”
“我不怕麻烦。”不等忻棠说完,郁韫林就打断她的话。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像一堵厚实的墙,把忻棠的所有理由都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
“可是……”忻棠打算趁这个机会彻底说服他,可刚开口就听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质监局领导打来的,说质检报告已经发到他的邮箱。
话筒里传出来的嗓门很大,客厅里又安静,忻棠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已经确定了幼儿园小朋友们高烧呕吐的问题来源,也确信食材没有任何问题,可听说质检报告出来,忻棠的心还是嗖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当即坐直身子,急切地问道:“您手机上能看吗?”
“能。”郁韫林点开手机邮箱。
忻棠立刻挪过去,跪坐在他身侧,探头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她凑近的那一瞬,郁韫林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橙香,他下意识地偏过头。
女人的脸近在咫尺。
那皮肤光洁细腻,透出淡淡的粉色,两片水润柔嫩的唇瓣像刚刚绽开的玫瑰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嗅一嗅它的香气。
忻棠很快看完了屏幕上的内容,等了一会儿,见郁韫林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方半天没动,心中着急,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完,自己动手往下翻页。
她一边翻一边迅速浏览页面上的内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才停下来。
她迅速将结论过了一遍,又回过头去,逐字逐句看了两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提到半空的心平稳着陆,她庆幸地感叹道:“有了这份报告,事情终于……”
她边说边回头,却不想唇瓣擦过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
忻棠呼吸一滞,双眼倏地睁圆了。
她没想到郁韫林离自己这么近,近得她一转头就——
碰到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虽然全文存稿,但最近翻了翻后文,觉得不太满意,想大修。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打算周中隔日更,周末两天万更。
整体来说字数只会多不会少。
希望看文的宝贝们多多谅解,鞠躬!
第42章
忻棠像是被烈火烫到了一般, 猛地往后退去,却不想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失去平衡, 就这样“咚”地一声, 从沙发摔到了地上。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两秒,郁韫林的唇上还残留着软嫩的触感, 那“始作俑者”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怔愣一瞬, 随即从沙发上弹起来,迅速拉开沙发前的茶几, 单膝跪在忻棠身旁的地板上,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她都快自闭了!
活了二十三年, 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糗过!
忻棠面朝沙发侧身躺在地板上, 手臂挡着脸, 无声地摇了摇头。
郁韫林见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摔到哪里了?”
他嗓音紧绷, 一时间不敢碰她, 只怕造成二次伤害,“告诉我哪里疼,脑袋、腰还是脚?”
脸疼算不算……
忻棠的脸热得发烫,恨不得钻到沙发底下去,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她用手臂严严实实地挡住自己的大红脸,强忍着羞燥,硬着头皮小声回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郁韫林迟疑几秒, 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沙发上。
涨得通红的脸无处遁形, 忻棠强压下逃离现场的冲动, 从旁边捞了个抱枕, 迅速将脸埋进去。
瞧她这副鹌鹑似的羞赧模样,郁韫林的眼底漫开丝丝笑意。
他抿住翘起的唇角,坐到她身旁,轻唤一声:“忻棠。”
突然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忻棠的心口没来由地一紧。
刚刚与他两唇相接的画面骤然间浮上脑海。
耳根的热度再次飙升。
忻棠深深弯着脖子,热气腾腾的脸颊贴住软绵绵的抱枕,闷声说道:“对不起。”
那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郁韫林凑过去追问道:“你说什么?”
男人的气息蓦地靠近,忻棠的心尖又是一颤。
她咬了咬唇,抬高音量重复道:“对不起……”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负责了?”
男人的语气清清淡淡的,听着像在聊无关痛痒的话题。
忻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脑子却越发混乱了
——他要她……负责?
怎么负责?
难不成……还要亲回去?
久久没等到他的下文,忻棠顾不上羞窘,偏头从抱枕里露出半边通红的脸,疑惑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却正好落入一双狭长而清亮的黑眸中。
她心头一跳,当即移开目光,男人不急不缓的嗓音就在这时响起:“我把最最宝贵的初吻都给你了,所以……”
他的话音突兀地顿在这里,忻棠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男人眉目微敛,专注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缓声说道:“可不可以,别分手?”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过执着,还是那透出些微恳求的语调太过柔软,忻棠的心像被海浪冲过的沙堡,霎时间就塌陷了。
一个“好”字就要冲口而出,她却突然想到什么,张开的嘴就这样硬生生地停住了。
沉默一瞬,忻棠缓缓开口,
“如果不分手,您就要继续做我的‘挡箭牌’,这会带给您数不尽的麻烦——每周给我表弟补课、逢年过节陪我回老家见长辈……”
她蹙着清秀的眉毛,漂亮的杏眼水色分明,衬着那张嫣红的巴掌小脸,整个人显得娇软而明媚,
“这些琐碎的人情往来会占用您很多时间,您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做研究……
而且,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您的家人、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该如何应对?
最关键的是,这种虚假关系随时都有露馅的可能,到时候毁了您一世英名,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些问题是她找他做“挡箭牌”时他抛给自己的,现在她如数还给他。
还记得那时他坐在办公桌前,神情冷漠、言辞犀利,一字一句让她彻底凉了心。
可此时此刻,他却一脸温和地望着她,声线柔和,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首先,我并没有‘英名’可以毁;
再者,我们都是单身,我们在一起被谁知道都没有问题;
最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不‘露馅’。
至于‘麻烦’,和你每天给我做饭比起来,那些真的不算什么。”
男人眸光清亮,透着一种近似温柔的笃定。
忻棠不明白,为什么才过了短短半个月,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大概担心她出尔反尔,又像之前那样突然断了他的粮吧……
罢了,如果他非要通过这种虚假的情侣关系给自己的“口粮”加一道保障,那就……
依他好了。
想到这里,忻棠深吸一口气,随即像做下重大决定般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我尊重您的决定。”
郁韫林轻轻扬了扬眉,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确定?”
“嗯!”忻棠弯起唇角,朝身前的男人伸出右手,像个商务人士般,有模有样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合伙人啦,祝我们合作愉快!”
郁韫林垂眼看向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细白小手,却并没有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他沉默一瞬,抬眼对上忻棠的目光,沉声说道:“你都想好了?这‘合作’关系一旦定下来,就不能反悔了。”
忻棠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如果吃腻了她做的饭,不用她开口,他自己就会主动提出‘分手’;
如果在“合作”的过程中露了馅,那就相当于自动‘分手’。
因此,她十分爽快地应道:“嗯,我不会反悔!”
她弯着一双笑眼,嗓音清甜悦耳,郁韫林心头一动,眼中便荡开了愉悦的笑意。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忻棠,记住你的承诺,要是言而无信,就……”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忻棠抬了抬眉,追问道:“就怎么样?”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着她,薄唇张开,缓缓吐出两个字:“结婚。”
言下之意,‘分手’就结婚?
——这是什么逻辑?
忻棠有点慌,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那个……请问有试用期吗?如果不合适,能不能解除合作?”
刚答应他不分手的,转个头就要解除合作?
郁韫林收拢长指,将她整只手都包进掌心,随即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晚了。”
作者有话说:
祝所有看文的宝贝们七夕快乐!
棠妹和郁教授很快也要过七夕啦(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笑
第43章
小长假的第二天, 忻棠的脚已经完全消肿,但走起路来还是会疼。
郁韫林为了防止她擅自行动,一大早就带着笔记本电脑过来“坐镇”。
忻棠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走, 让他回家去忙自己的事, 可劝了几次都不管用,索性就由他去。
外头阴云密布, 客厅里光线昏暗, 忻棠窝在沙发角落,就着一盏落地灯安安静静地看书。
她不看深沉的名家著作, 也不看虚浮的爱情小说,她的书架里只有天马行空的儿童故事。
她喜欢沉浸在一个个充满幻想元素的童话世界里, 跟着小主人公一起历险挑战、扬善惩恶。
郁韫林却不像她那么悠闲, 他端坐在餐桌旁, 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改学生论文。
两个人各做各的, 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苦了啾咪。
往常它一见到郁韫林就躲到猫爬架顶层装睡,这两天大概习惯了他的存在, 胆子逐渐大起来。
要是他在安全距离之外, 它便粘在忻棠身边。
但只要他一靠近忻棠,它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撒腿就跑。
就好比现在,郁韫林刚从厨房洗了碗樱桃出来,原本趴在忻棠腿上的小家伙见他朝这边走来,顿时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郁韫林奇怪地挑了挑眉,“你家猫为什么这么怕我?”
忻棠靠在沙发背上, 翻过一页书, 慢悠悠地回道:“它随我。”
“随你?”郁韫林将樱桃放在茶几上, 坐到忻棠身侧, 露出困惑又惊讶的表情,“你也怕我?”
“是呀。”忻棠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书,“确切地说,是怕来自数学教授的智商碾压——”
说到这里,她侧脸看向郁韫林,弯起唇角自嘲一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来人间凑数的。”
郁韫林:“……”
他从没想到他们之间还隔着“智商”这座大山,他想告诉她,所谓的“智商碾压”根本就不存在。
他只是恰好比较擅长“数学”这门学科,就像她擅长做甜品和厨艺一样。
可他刚张开嘴,忻棠的手机就响了。
是春蕾幼儿园园长打来的。
忻棠当即放下书,坐直身子接起电话。
对方上来就是一通道歉。
接着说自己放假前一周就去了外地交流学习,幼儿园的事务全权交给丁助理处理。
直到昨天才听说幼儿园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又一通道歉过后,说要带丁助理和家委会代表上门致歉。
忻棠忙道不用。
虽说那晚被家长围攻谩骂有些委屈,但误会已经解除,对她来说,事情已经结束,不想再节外生枝。
园长却执意要亲自登门道歉。
忻棠和园长的接触并不多,印象中是个优雅温和的中年女人,但今天她似乎温和得过了头。
忻棠只好说自己回老家去了,不方便见面。
园长沉默一瞬,改了主意,“那等你下周一来幼儿园上课时我再带上丁助理和你道歉。”
忻棠正想说不必特意再道歉一次。
在她看来这件事算不上多严重,刚刚电话里那两通道歉已经足够抵消她受到的心理伤害了。
可不等她开口,园长又说:“那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把律师也带上?关于精神损失费的额度和开除丁助理的事项是否能再沟通一下?”
精神损失费?开除丁助理?
忻棠听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提出过这些要求了?
难道……
忻棠想着便朝郁韫林看去。
坐在她身侧的男人正垂眼翻看她刚刚看了一半的童话书。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眼帘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园长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来,
“孩子们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这几天家长们忙着照顾走不开,下周一又是工作日,家长们大多抽不出时间,所以到时候派几位家长代表和你当面道歉,你看可以吗?”
听到这里,忻棠终于明白园长打这个电话过来的目的。
她想了想,回道:“那我和律师商量过后再给你答复吧。”
“这些都是合理诉求。”忻棠一挂掉电话,郁韫林就开了口,“你不用理会,交给律师处理就好。”
昨晚质检报告出来之后,郁韫林说接下里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就行,忻棠懒得费神,便都拜托给他。
却没想到他不仅要求那些家长当面道歉,还让他们赔偿精神损失费,甚至要求开除丁助理。
一种有人“撑腰”的安全感在心头漫开,忻棠的眼中聚起一片薄薄的水光,“谢谢您为我考虑这么多。”
郁韫林拣了颗樱桃送到她手边,淡声说道:“不用跟我客气。”
小小的樱桃新鲜水润,忻棠接过来,在指尖轻轻摩挲几下,踌躇着说道:“不过……精神损失费和开除丁助理能不能……算了?”
“为什么?”想起在医院监控里看到她被那么多人围着欺负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画面,郁韫林心头一揪,
“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是想要那笔赔偿金,而是让他们为自己的恶劣行为付出代价。
至于丁助理,出事那晚她不仅不主动纾解家长的情绪,还把你推到家长面前承受所有的责难,这种人除了会甩锅撇清自己,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能力,开除她并不冤。”
忻棠望着身侧严正凛然的男人,融融的暖意在心底蔓延开去。
她抿了抿唇,缓声说道:“我知道您是为我鸣不平,如果我只是个教烘焙的老师,我肯定举双手支持你的决定。
可我身后还有一间甜品店,我担心那些人里万一有个别心理阴暗的,背地里跑来报复,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话的确有道理。
郁韫林想起之前她被那个培训机构老师跟踪纠缠的事,眉头便蹙了起来。
可就这么放过那些欺负她的人,心里又实在不痛快。
郁韫林一时间没有表态,只是拿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瞧着忻棠。
忻棠感受到他的情绪,微笑着说道:“俗话说,‘少一个敌人胜过多十个朋友’,我们‘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们计较好不好?”
不知道是“我们”两个字触到了郁韫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还是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实在动人,向来刚正固执的男人到底还是松了口。
他直视着忻棠的眼睛,问道:“你确定什么都不追究?”
忻棠若有所思地回道:“我觉得,让那些家长道歉还是有必要的,但精神损失费和开除就免了吧……”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起,“不过要是他们连道歉都没办法做到的话,那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郁韫林沉吟片刻,随即缓缓点了下头,“那……就听你的。”
他的嗓音里透出一种亲近之人才会有的温柔语调。
忻棠心头一喜,唇边的笑容荡漾开去,“谢谢您,郁教授!”
感激之情冲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余光瞥到捏在指尖的樱桃,便送到了郁韫林嘴边。
郁韫林微微一怔,目光在那红殷殷的小果子上停留一瞬,随即对上忻棠的视线。
她微仰着脸瞧着他,清澈的杏眼中笑意流转,他心头一动,张嘴含住了那颗水灵灵的果子。
唇瓣擦过她的指尖,那一掠而过的触感带起一丝轻微的细痒,如细小的电流从唇上一直钻到心尖。
他不由地想起昨晚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唇上。
如新鲜花瓣一样粉润柔嫩的唇,一定比嘴里这颗樱桃甜。
郁韫林喉头轻轻一滚,偏头移开了视线。
*——*
到了第三天,忻棠的脚伤彻底痊愈。
这两天的三餐都是私房菜馆送来的,味道虽然好,但光看食材,就知道价格不菲。
正好今天天气不错,忻棠打算出门买点菜,自己下厨做饭。
可一打开门,就见郁韫林抱着笔记本电脑从走廊那头走来。
即便休假在家,他依然穿得规规整整,黑色衬衣的扣子一如既往地扣到领口,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搭配黑色修身长裤,禁欲感直接拉满。
“郁教授,早……”
不等忻棠打完招呼,郁韫林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跟前,蹙着眉心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的脚已经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走了几步给他看,“您看,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郁韫林却不放心,“那也不能乱走,赶紧回去躺着!”
躺了两天腰酸背痛人都快发霉了!
“我不乱走,就出去买个菜!”忻棠露出乖巧的笑容,“您今天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工作,等我做好午饭,再叫您过来吃。”
她弯着一双漂亮的笑眼,眸光如山涧溪水般清亮,整个人瞧着元气满满、柔顺动人。
郁韫林的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庞上,堆在心头的担忧慢慢淡去,退而求其次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啦,您还是回家忙正事儿吧,菜市场就在小区对面,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忻棠锁了门,拎着买菜用的白色帆布袋越过他径自往电梯口走。
却听男人微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忙……”
忻棠顿住脚步回头,只见身姿高挺的男人立在她家门前,淡白的顶灯落在他脸上,一双黑眸好似深潭,平静中隐隐透出几分落寞来。
“我每天看书、写论文、做研究,是因为找不到比它们更值得做的事。”他的声线清淡而平缓,边说边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哦……”忻棠不太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但还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懵懵懂懂的,郁韫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唇角带起一丝笑,“那你等我一下,我把电脑放回家里去。”
把电脑放回家里去?
忻棠望着男人迅速离开的挺拔背影,不解地眨了眨眼
——他这是……真的打算跟她去买菜?
回过头来再想想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忻棠越发疑惑了。
照他的意思,买菜比看书、写论文、做研究更值得去做?
这是什么逻辑?
她歪了歪头,露出黑人问号脸。
转念又一想,在他这个“数学痴”的脑子里,大概“数学即世界、世界皆数学”吧。
已经过了买菜高峰期,偌大的菜市场里顾客并不多。
忻棠带着郁韫林,先去了经常光顾的猪肉摊。
摊主是对中年夫妻,丈夫少言寡语,总是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切肉剁骨,妻子却热情开朗,不等忻棠走到摊前,就笑着高声招呼道:“小姑娘,来买肉呀?”
瞥到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又接着说道,“今天男朋友也来了呀?”
忻棠不由地奇怪,她和郁韫林一前一后地走着,并没有像情侣那样牵着手或是挨在一起,这老板娘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她男朋友的?
忻棠在摊位前站定,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老板娘看了看忻棠,又看了看与她并排站在摊前的年轻男人,笑道:“你们两个男才女貌配一脸,一看就知道了!”
忻棠:“……”
配一脸……
要是他们是真情侣,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一定能乐开花,可惜只是假冒伪劣“产品”
………
忻棠笑了笑,转头去看郁韫林,正好他也朝自己看来。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漆黑的眼底化开一抹愉悦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耳根忽然有点热,她抿了抿唇,转回头指着摊上的排骨说:“我要两根肋排,嫩点的。”
老板娘立刻指挥她老公剁排骨,接着又转回头来问忻棠,“其他还要吗?”
“嗯……”忻棠的视线在摊上来回移动,说,“再来一块新鲜的猪肝……五花肉也来一条。”
“好嘞!”
排骨很快就剁好了,老板娘麻利地称好,和猪肝、五花肉一起递给忻棠,“总共七十六块七毛,给七十六块好了。”
“好的。”忻棠接过肉,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付钱,却听郁韫林说道:“你算错了,是七十六块一毛。”
“诶?”
忻棠和老板娘都愣住了。
忻棠买菜从不问价,也很少去看称,老板说多少她就付多少,却没想到,郁韫林一来,就发现算错了。
“我再算算。”老板娘又把肉拿回去,每一样都重新称了一遍,然后加在一起用计算器一算,果然是七十六块一毛。
“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姑娘……”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年纪大了,样数有点多,一下子算糊涂了……”
说着便切了一小块瘦肉装进袋子里算是补偿。
“没事没事……”忻棠并不在意,“七毛”也好“一毛”也罢,反正零头都抹掉了,最后的价格还是一样的。
她重新扫了付款码,刚把“76”两个数字输进去,就见郁韫林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纸币递给老板娘,淡声说道:“不用找了。”
“哎呦,小伙子这么客气呀!”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收钱一边冲忻棠说道,“你男朋友长得可真帅!下次再带他一起来呀。”
带他来算账,还是付钱?
忻棠扭头瞅了郁韫林一眼,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意,但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却散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她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好。
原来大牛教授也喜欢被人夸,难怪说买菜比写论文、做研究更值得去做……
想到这里,忻棠也跟着露出笑意来。
*——*
从菜市场出来,郁韫林的手里多了三、四个塑料袋,肩膀上还挂着忻棠的白色帆布袋,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葱从袋口斜斜地伸出来。
忻棠却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穿过马路,便是小区大门,门禁卡放在帆布袋里,忻棠正准备从郁韫林身上取下袋子,就听有人喊自己:“棠棠!”
忻棠动作一顿,循声望去,就见佟琛从一辆停在路边的蓝色特斯拉里下来。
“琛哥?”忻棠有点意外。
站在她身侧的郁韫林则蹙了蹙眉。
“你说巧不巧,我刚停好车就看到你了!”佟琛边说边朝忻棠小跑而来。
郁韫林见忻棠笑吟吟地望着那男人,出声提醒道:“拿门禁卡。”
“哦……”忻棠顿时收回视线,转身去拿帆布袋。
可袋子挂在郁韫林肩上,而他手上又拎着好多塑料袋,一时拿不下来,郁韫林便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裤兜,说:“拿我的。”
忻棠下意识地伸出手,佟琛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棠棠,伊伊说你脚扭了,没事吧?”
佟伊伊在外头浪了足足三天,终于在今天早晨想起忻棠,发来一条微信问她在京市玩得开不开心。
忻棠回复她,因为脚扭了所以没去成。
这消息是她出门买菜前发给佟伊伊的,没想到短短半个小时之后佟琛就到了。
这兄妹俩的速度可够快的……
忻棠既感动,又有点无奈,她停下动作,侧身看向佟琛,“伊伊没告诉你,我已经好了吗?”
告诉是告诉了,但不亲自过来看看,佟琛不放心。
她穿着一条牛仔色的阔腿裤,宽大的裤腿遮住脚踝,佟琛弯下腰问道:“哪只脚伤了,我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忻棠摇着头往旁边让了一步,“已经完全好了,去了一趟菜市场一点儿事都没有!”
“那就好。”佟琛直起身来。
忻棠见他穿着衬衣西裤,问道:“你是从事务所赶过来的吧?你快回去忙吧,我没事的。”
佟琛用眼尾瞄了眼站在她身后的郁韫林,说:“今天倒还有点空。”
忻棠见他的唇角干得都要起皮了,问道:“那要上去喝杯水吗?”
这话正中佟琛下怀,他当即就答应下来。
忻棠便去郁韫林裤兜掏门禁卡。
却发现没有。
“难道我记错了?”郁韫林侧过身来,将另一边裤兜朝向忻棠,“你看看这边有没有?”
忻棠探手进去,指尖很快碰到了硬邦邦的卡片。
“有的。”忻棠仰起脸冲郁韫林轻轻一笑。
两人那旁若无人的亲近模样看着就像一对真情侣。
这才过了几天,他们的关系怎么就突飞猛进了?
佟琛皱起两道浓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惯有的笑容,冲着郁韫林说道:
“郁教授,你这‘假男友’装的倒是挺到位啊,不过棠棠的长辈都不在江州,你用不着这么敬业,反正到月底就分手了……”
郁韫林神色淡淡地回道:“佟律师大概要失望了。”
佟琛闻言,嘴角的笑意一顿,“什么意思?”
忻棠原本已经往刷卡机那边走了,听到这里也顿住脚步朝郁韫林看去。
郁韫林与忻棠对视两秒,随即迎上佟琛的视线,不疾不徐地说道:“忻棠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分手就结婚的那种。”
第44章
作为界内知名的知识产权律师, 佟琛经常在法庭上和人唇枪舌战,不仅脑子转得快,嘴上功夫也十分了得, 可听到郁韫林这句话, 他却愣了足足半分钟。
“分手就结婚……”
他一度以为郁韫林在“分手”前漏掉了一个“不”字,可转念一想, 作为名校数学教授, 怎么可能讲错话?
那么,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先和忻棠谈一段时间假恋爱, 等时机成熟,就和她假结婚。
这不是明摆着要取代他吗?!
想到这里, 佟琛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郁韫林的眼睛, 毫不客气地讥讽道:“郁教授平时看着挺像个正人君子, 没想到竟是个趁人之危的无耻小人!”
佟琛温和随性, 平时总是笑脸迎人,此时突然冷下脸来, 周身的气势瞬间凌厉起来。
郁韫林倒是神情疏淡, 不急不缓地反驳道:“佟律师说这些话可有证据?”
两人差不多的年纪,身高也相差无几,穿的都是衬衣长裤,只是一个双手抄兜,一个提着好几个装菜的塑料袋,站在小区大门旁凛然对峙。
在岗亭里站岗的保安大哥频频朝这边看来。
忻棠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去打圆场, “琛哥, 你误会他了, 是我自愿的。”
佟琛不信。
明明上次见面时, 她还坚持要跟郁韫林“分手”,怎么短短几天,就“自愿”跟他成为假情侣,甚至还同意和他假结婚?
肯定是这道貌岸然的教授拿“假情侣”威胁她了!
佟琛想着便说:“棠棠你别怕,大不了和长辈们摊牌,之后的事就交给我……”
郁韫林压着他的话音说道:“佟律师,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管别人家的闲事?”
别人家?
佟琛气笑了。
他和忻棠认识了五年之久,彼此不要太熟悉,而他不过是个搬来没多久的邻居,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作为律师,和别人打嘴仗是佟琛的强项,他张开嘴,正打算一口气把郁韫林怼到哑口无言,就听忻棠叫自己,“琛哥,我们进去吧。”
对上那双清柔的眼睛,佟琛神情一顿,满肚子的气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口。
小区大门缓缓打开,忻棠率先进了门,佟琛抢在郁韫林之前跟上,
“棠棠,你家里有吃的吗?我昨晚忙了一个通宵,这会儿连早饭都没吃,就喝了一杯咖啡……”
忻棠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琛哥,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通宵就算了,还不好好吃饭,把胃搞坏了怎么办?”
她的语气里虽然含着责备,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充满了担忧,佟琛的脸上又浮起笑意。
他抠了抠眉梢,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道:“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打算结掉手头的案子之后好好休息一阵,到时候天天来你家蹭饭,你可别嫌我烦啊!”
“小长假结束后,忻棠会很忙。”不等忻棠回应,走在忻棠另一侧的郁韫林就帮她回绝道,“佟律师既然知道自己烦,就别来给她添麻烦。”
“既然棠棠很忙,那换我来做饭好了。”佟琛一句话就把郁韫林堵了回去,“倒是郁教授别给我们添乱就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忻棠有心想劝,可他们的嘴一个比一个快,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一路怼到了忻棠家门口。
换鞋的时候,佟琛注意到自己的皮鞋被塞在了鞋柜的最底层,纳闷道:“棠棠,这鞋怎么不放到外面去?”
他之前特意拿了这双鞋过来,让忻棠放在家门口,伪装家里有男人的假象,免得有心之人打她一个独居女孩的坏主意。
忻棠正要解释,却被郁韫林抢了先,“佟律师,谁家门口天天放着同一双男式皮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当坏人没脑子?都和你一样想当然?”
连着四个反问句把佟琛气得不轻,他转过身,挺直脊背站在玄关中央,对着门外的男人说道:“郁教授,你该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棠棠的男朋友了吧?”
“当然不是。”郁韫林拎着东西侧身挤进门,一边换鞋一边神情自若地说道,“我只是把自己当成忻棠的紧急联系人。”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随叫随到的那种。”
对普通人来说,“紧急联系人”一般都是最亲近的人,比如父母或者配偶。
郁韫林却自称自己是忻棠的紧急联系人。
他和忻棠之间的关系,在佟琛看来,连朋友都算不上,那他哪来的自信,说自己是忻棠最亲近的人?
佟琛沉默下来,眯起眼睛盯着郁韫林若有所思。
“琛哥,你先去洗手,我去给你盛碗小米粥。”忻棠洗完手出来,见两个男人直挺挺地杵在门口,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只好先叫走其中一个。
“好。”佟琛又看了郁韫林一眼,这才转身往洗手池去。
忻棠又把郁韫林叫进厨房,“郁教授,麻烦帮我把菜拿进来,谢谢!”
郁韫林提着菜进门,忻棠一边接过,一边低声说道:“郁教授,您先回家去吧,等午饭做好了,我给您送过去好不好?”
“为什么?”郁韫林心头微微一沉,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因为你们在一起太吵了……
忻棠斟酌地说道:“您这几天在我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她说话的时候没看郁韫林,只是低着头把买来的菜从袋子里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却听郁韫林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你见过哪个男人让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单独呆在一起,自己回家去的?”
忻棠拿着两根白绿相间的大葱抬起头来,正想说我们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就见郁韫林接过她手里的大葱随手搁进身旁的储物柜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对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眸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我会让着他,不会让你为难。”
忻棠:“……”
郁韫林说到做到,见佟琛坐在餐桌前喝粥,就兀自去了客厅,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原本团在沙发上的啾咪一见他过来,顿时跑去佟琛跟前求关注。
“啾咪!你是不是又胖了?”
佟琛弯腰抱起它,一边喝粥一边撸猫。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响,也不知道忻棠在里头做什么好吃的,香味一阵阵地飘出来,勾得郁韫林食指大动。
佟琛一碗粥很快下肚,见郁韫林还在沙发上坐着,越看越不爽,忍不住出言挑衅。
可那男人却像没听到般,自顾自地看着手头的童话故事,始终不搭腔。
佟琛一拳拳打在棉花上,心中不爽,便抱着啾咪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说道:“郁教授,你怎么这么闲?没正事儿可做吗?这大白天的,竟然赖在邻居家看童话故事,传出去不怕被学生们笑话?”
话音刚落,厨房的油烟机就停了,忻棠清甜的嗓音紧接着传来,“琛哥,过来吃牛肉饼。”
“好!”佟琛收起思绪,瞪了一眼仍然点着头看书的郁韫林,转身往餐厅去。
早上留下来的小米粥太稀,忻棠怕佟琛吃不饱,又给他煎了两个牛肉饼。
新鲜的牛里脊绞成碎末,加入炒香的洋葱,再打上两个鸡蛋,加入淀粉和调料,用筷子搅匀了,放进煎锅煎得两面金黄,摆在白色圆盘里,又放上五六颗小番茄点缀。
光闻那香味,佟琛就馋得不行。
他坐下来,风卷残云地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这牛肉饼也太香了,要不是得留着肚子吃午饭,我能一口气吃掉五个!”
郁韫林一听,顿时忍不住了
——他以为他喝碗粥就走,结果连牛肉饼都吃完了,还要留下来吃午饭!
“佟律师不是通宵了吗?还不赶紧……”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忻棠咳了两声。
那咳嗽来的突然,又十分刻意,郁韫林当即收了声,转眼朝忻棠看去。
忻棠坐在佟琛对面,与远远坐在沙发上的郁韫林对视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佟琛。
他眼中有明显的红丝,眼下还顶着黑眼圈,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虽然强打着精神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想他工作这么辛苦,还抽空跑来看自己,忻棠既感动又心酸,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情绪,温声说道:
“琛哥,离午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呢,你先回去好好补个觉,晚上再过来吃晚饭,怎么样?”
佟琛犹豫一瞬,答应下来。
他临走前,忻棠在家里搜罗一圈,打包了一大袋饼干、零食,“这些你带去事务所,饿的时候可以垫垫肚子。”
佟琛接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伊伊要是有你一半关心我,我做梦都会笑醒。”
忻棠替他打开门,“伊伊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
佟琛摇摇头,“得了吧,在她心里,我连她男朋友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换好鞋,出门前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冲着沙发上的男人扬声说道:“郁教授,你还不回家?”
郁韫林却像没听见般,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看着书。
可那本书在他吃牛肉饼之前就已经翻到最后几页了,这会儿竟然还剩一大半!
佟琛一心想把郁韫林赶回家,却见忻棠笑了笑,说:“让他呆着吧,我送你下去。”
佟琛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忻棠兀自出了门,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让他一个人在你家里呆着?”
“不行吗?我还有忻棠家的钥匙。”郁韫林这回不装聋哑人了,不仅回应得特别快,而且那话里还带着浓浓的炫耀意味。
佟琛转过头,问门外的忻棠:“他说的是真的?”
忻棠点点头。
前两天郁韫林担心她走路伤脚,便要了她家的钥匙,现在脚伤虽然痊愈了,她却没打算要回来。
吃过上次丢钥匙的苦,她想留把钥匙在郁韫林那儿,要是哪天又丢了钥匙,不至于有家不能回。
佟琛却难以置信。
他直挺挺地呆立在门口,愣愣地瞧着忻棠,半晌才语重心长地劝道:
“棠棠,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表面看着似乎很正派,内里却龌蹉得很,你可别因为对方给过你一点廉价的善意就无条件地相信他。”
忻棠知道佟琛是为自己好,但她和郁韫林的关系一时半刻跟他说不清,便点着头应道:“嗯,我知道的。”
佟琛见忻棠这态度,便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郁韫林又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他只好怀着一肚子不甘跟忻棠下楼。
忻棠送完佟琛回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她一进门,就见郁韫林在餐桌旁坐着,手边没有书、放在一旁的手机也黑着屏。
他就这么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像个小学生般端端正正却又无所事事地干坐在那里。
忻棠眨了眨眼,奇怪地问道:“您坐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在等你。”男人抬起眼帘,看过来的目光意味不明。
忻棠怔了一瞬,随即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等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迷路……”
“我想告诉你……”郁韫林瞧着她,眸底暗沉沉的,“我有点生气。”
“诶?”忻棠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表达自己的情绪,愣了一下,坐到他对面,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生气?”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男人狭长的眸子凝在她脸上,语气半是不满半是委屈,“为什么要送那么久?”
忻棠:“……”
她原本打算就送到楼下的,可佟琛说有话要跟她说,便一路把他送到了车上。
郁韫林见忻棠一时没回应,神情又黯淡了几分,他直视着忻棠的眼睛,又缓又沉地问道:“在你心里,他是不是比我更重要?”
眼前的男人挂着一副被冷落的幽怨表情,忻棠甚至有一种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她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脑子里却回想起佟琛上车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个教授行为太反常了,如果不是……嗯,对你起了什么坏心,就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但无论哪一种,你都要小心,别跟他走太近……”
忻棠的目光落在男人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衣领口上,这浑身的性冷感怎么也不可能对她起坏心,至于喜欢……
正想到这里,面前的男人忽然伸手点了点桌上那个装牛肉饼的白色瓷盘,低着头轻声说道:“要不然,你怎么从没给我做过这么香的牛肉饼?”
瓷盘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褐色的汤渍,忻棠垂眼看去,僵住的表情瞬间解冻。
搞半天,原来是为了点吃的。
就说嘛,正直高冷的独身主义者怎么可能产生“喜欢”这种情绪!
笼在心头的浅淡疑虑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忻棠笑道:“您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去给您做!”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却被男人叫住,“等等——”
她顿住脚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面的男人仰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体贴地说道:“我不急……你走了一早上,先去躺一会儿。”
明明早就垂涎欲滴,还嘴硬说“不急”
………
忻棠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我没事,您等一会儿,很快就做好了。”
说完便转身往厨房去,却听男人陡然抬高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忻棠!”
“嗯?”她顿住脚步,扭头看去。
只见男人站起身来,薄唇轻启,慢慢吐出两个字,“听话。”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赢麻了。
第45章
男人眸光温软, 语调低低缓缓,听起来就像哄小孩。
明明一分钟前还像个馋嘴的小孩要人哄,这会儿又来哄她……
这人怕不是有双重人格吧……
忻棠与郁韫林对视片刻, 到底还是坐回了餐桌前。
她迎着男人的视线, 笑吟吟地说道:“那我听您的,现在就去沙发上躺着, 您也听我的, 回家去改论文好不好?”
她知道他做的每一样事情都必须全神贯注,而她又是个闲不住的, 不可能像前两天那样一天到晚都窝在沙发里看童话故事。
郁韫林闻言,眼神蓦地一黯, 想说什么, 可刚张开嘴又突然顿住, 无声地看了她三秒, 转而说道:“没有我的监督,你确定会乖乖躺着?”
就这么不信任她?
忻棠失笑, “我又不是小学生……”
男人没接话, 只是抿着唇默不作声地瞧着她。
幽暗的瞳仁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深邃而直接,像是要穿透她的脸看进她的心。
忻棠被他看得不自在,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抿了抿唇,笑道:“呐, 您要是回家改论文, 等会儿吃过午饭, 我送您一份小惊喜怎么样?”
她微微歪着脑袋, 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清甜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哄人意味。
郁韫林眸光微闪,视线从她的双眼滑过秀挺的鼻梁,缓缓落在红润的唇上,停顿一瞬,随即垂下眼帘,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低声说道:“这个还你。”
那是她家的钥匙。
光秃秃的一把,很容易丢的样子。
忻棠伸手拿过来。
郁韫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睁睁地看着钥匙被她收回,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空了一瞬。
“那我回去了。”他长睫低垂,掩住眼中的情绪,起身朝门口走去。
忻棠坐在位置上,捏着钥匙转头目送他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高大的背影里透出几分隐隐的落寞。
*——*
今天的午餐除了郁韫林点名要吃的酱汁牛肉饼,忻棠还做了一道蒜香排骨和一碟秋葵酿虾,又炒了盘时蔬,外加一碗山药芙蓉羹。
和往常一样,郁韫林坐在餐桌前,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忻棠知道他习惯在吃饭的时候思考问题,便也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没过一会儿,放在手边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
是佟伊伊发来的微信:
【棠棠,马上就到200天纪念日了,你说我送昊哥什么好?】
忻棠直觉这个话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于是先关了手机音量,然后回过去一个惊讶的表情,【这也要送礼物?】
佟伊伊立刻发了条语音过来:【那当然了!200天哎,我竟然和昊哥在一起整整两百天啦!现在想起来,还有种做梦的感觉!而且那一天正好是5月20日,520——多么完美的日子啊,能不好好纪念一下吗?】
忻棠怕打扰郁韫林,便将语音转成了文字,看完之后有点无语。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吧,无论多牵强都能和喜欢的人联系在一起,然后兀自欢喜。
忻棠不能理解佟伊伊的心情,但还是很认真地帮她出主意:【要不送支派克笔?】
应昊天天泡在实验室里,除了学习几乎没什么爱好,这种礼物应该比较适合他。
佟伊伊秒回:【那也太普通了……】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而且现在谁还用钢笔啊?】
忻棠:【郁教授就用啊。】
佟伊伊:【像郁教授那样的老古董太少见了(狗头.jpg)】
那还能送什么呢?
忻棠咬着筷子想了想:【要不就亲手为他做一顿饭?】
性格再冷淡的人,也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就好比此时坐在她对面的郁·老古董·韫林。
而且,对佟伊伊这种从不做饭的娇小姐来说,第一次下厨,说不定能感动到应昊。
可佟伊伊一口就否决了:【一顿饭而已,吃过就忘了!】
随后又发来一条语音,忻棠照例转成文字:
【这是我和昊哥在一起的第一个两百天,我想送他一份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最好是经常用又能保存很长时间,等我们老了,还能拿出来回忆我们如今的甜蜜。】
忻棠:“……”
她很想问一句,你们如今真的甜蜜吗?
东岩山大吵一场过后,应昊隔了整整一周才主动约了佟伊伊。
没有道歉,也没有说明为什么沉默这么久,更没有送她任何补偿的小礼物。
仅仅是主动打破僵局,对应昊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佟伊伊也没有计较,事情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揭过去。
那之后,两人保持一周一次的约会频率,但每次也只是出去吃顿饭而已。
在忻棠看来,与其说是约会,倒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当然,这只是站在应昊的角度上说的。
至于佟伊伊,次次都满怀期待,一有空就拿起手机翻各种美食推荐,然后兴冲冲地跑去探店,几家比较过之后才定下最符合应昊胃口的那一家。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那努力又认真的态度要是用在学习上,说不定也能像应昊一样考上江大的研究生。
偏偏佟伊伊这个恋爱脑还觉得“甜蜜”。
忻棠暗自叹了口气,却听郁韫林敲了敲桌面,淡声说道:“忻棠,好好吃饭。”
忻棠收起飘远的情绪,从手机屏幕后头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男人。
只见他眉心微蹙,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快。
那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不认真吃饭时,外婆不满的样子。
只是,她现在已经成年了,他为什么还像个长辈似地管着她呢?
不是说好了做平等互惠的“合伙人”吗?
忻棠眨了眨眼,问道:“郁教授,在您眼里,我是不是个欠教育的学生?”
——要不然,怎么会像个严厉的师长,见她乱用成语就让她背《成语词典》;
见她扭伤了脚就规定她必须躺着养伤并且时时在旁边监视,甚至连吃饭这种小事都要管?
若是照此下去,以后岂不是又要开启背《成语词典》的艰难之路?
还有那让人头秃的数学研究报告,光是想想就觉得脑仁疼。
不过那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被他拎去上课,那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忻棠想到这里,不等郁韫林回应就紧接着补充道:“我早就毕业了,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学生看了?”
郁韫林奇怪,他什么时候把她当学生看了?
他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并没有。”
忻棠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睛,想他那过分实诚的性格,应该不会诓骗自己,于是弯起唇角,放心地笑道:“没有就好。”
说着便用公筷夹了一块蒜香排骨到他碗里,“您多吃点菜……”
却发现他碗里的饭已经吃完了。
这么快的吗?
开饭才几分钟?她碗里的饭还没动呢……
他平常的吃饭速度可没这么快。
忻棠有点惊讶,“您还要加点饭吗?”
郁韫林摇头。
见他夹起自己刚刚夹过去的那块排骨吃起来,忻棠便收回视线打开手机。
佟伊伊又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可不等她看完,又听对面的男人说道:“我吃饱了。”
“哦……”忻棠一边看微信,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所以,答应给我的惊喜呢?”
忻棠正准备给佟伊伊回消息,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去,正好对上男人狭长的黑眸。
餐厅靠着阳台,玻璃移门半开,五月的阳光明媚灿烂,微醺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白纱窗帘的一角。
明亮的光线里,男人清隽的脸庞瞧不出情绪,但那双清亮的瞳仁里分明漾着期待的光影。
——所以,他吃的这么快只是为了尽快拿到那份惊喜?
几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忻棠就否认了:
一个奔三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像幼儿园小朋友那般沉不住气?
她想着便站起身来,“您稍等!”
半分钟后,郁韫林的面前多了一个草莓慕斯。
慕斯装在一个形状漂亮的透明玻璃杯里,从侧面看去层次分明,新鲜草莓切成片状贴着杯壁,白色奶油和粉色蛋糕胚层层相间。
慕斯顶部挤满奶油,看着就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其间点缀着草莓、蓝莓和薄荷叶,上面撒着薄薄的糖粉,好似覆了一层轻雪,色彩鲜亮、甚是诱人。
郁韫林的目光在杯上停留两秒,随即抬起眼帘,缓声问道:“就这?”
“诶?”
忻棠被他问得有点懵。
他不是最喜欢吃这种粉粉嫩嫩、少女心爆棚的甜点吗?
可看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失望。
她顿了顿,迟疑地问道:“您……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是……
和想象中的“惊喜”,差距有点大。
郁韫林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瞧着对面的女人。
忻棠见他迟迟没有拿起甜品勺,心下了然。
“既然您不喜欢,那就算了……”
她倾身过去,打算把慕斯杯拿回来,可手指刚碰到杯壁,手背就覆上来一只大手。
宽大的手心贴住她皮肤的那一刻,她蓦地一愣,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就见男人张开薄唇,低低反问一句,“谁说我不喜欢?”
话音落下,手跟着松开,忻棠停顿一瞬,缓缓地收回手。
可皮肤上依然留着被他握住时的触感。
修长手指轻压在她的手背,虽然没有使出多大力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独属于男性的力量。
忻棠垂下手臂,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被他手心贴过的手背。
对面的男人就在这时拿起甜品勺,舀了一小口奶油送进嘴里。
他半垂着头,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多喜欢眼前这份甜品。
忻棠抿了抿唇,犹豫几秒,开口打破沉默:“郁教授……”
男人停下动作撩起眼皮朝她看来。
视线相触的瞬间,忻棠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一下。
她颤了颤眼帘,重新对上他的目光,犹疑地说道:“我们是合作伙伴,您帮我应付长辈,我给您做吃的……”
说到这里,她看向他面前的慕斯杯,“如果有什么不符合您口味的,请直接告诉我,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顿了一下,又把视线投向郁韫林,“毕竟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们在一起,是为了彼此过得更舒适,而不是迁就对方。”
她神情诚恳,说的也挺有道理,可郁韫林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嘴里还残留着奶油的味道,混合着草莓果粒,酸酸甜甜,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垂下眼帘,望着面前那杯甜品,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缓声说道:“你错了,我们不是合作伙伴。”
忻棠疑惑地睁大了眼睛,追问道:“那是什么?”
郁韫林抬起视线,清亮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道:“是——终身合作伙伴。”
忻棠:“……”
她愣了两秒,忽然笑开。
果然是教授,任何时候都不忘咬文嚼字。
“您说的对,我们是终身合作伙伴!”她从善如流地附和一声,又把话题带回去,
“所以,为了您将来的幸福,在吃的方面,如果您有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持续改进,尽全力满足您的需求!”
她这番决心表得诚意满满,可在郁韫林听来,却如官方发言般毫无真情实感。
“嗯。”他从喉咙里压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回应,便又低下头,用甜品叉叉起一颗小小的蓝莓放进嘴里。
他知道这种水果很酸,但再酸,也比不过他此时的心情。
“啊,对了。”对面的女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起身离开座位,又很快回来,“这个麻烦您帮我保管。”
说话间,她在他手边轻轻放下一个小东西。
郁韫林转眼看去,不经意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倏然顿住。
那是一枚钥匙,确切地说,是他上午还给她的那枚。
唯一不同的是,钥匙上多了一个毛绒绒的小柴犬玩偶,玩偶头上顶着两只小巧的耳朵,一双黑眼睛圆溜溜的,手上还抱着一颗红通通的小樱桃,看着十分可爱。
也不知道是被这憨态可掬的小柴犬萌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郁韫林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弧度。
他抿了抿唇,淡声开口,“你确定要给我保管?”
忻棠纳闷地眨了眨眼,心想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却听对面的男人问道:“你就不怕我真像佟律师说的那样,表面看着一本正经,内里却龌蹉不堪?”
忻棠失笑,“如果连您都龌蹉不堪,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干净的人啦。”
她对他,倒是无条件地信任。
郁韫林的心头骤然荡开一股陌生的情愫,那愉悦又美好的感觉,如同一阵清风,顷刻间就将罩在心头的阴霾吹散了。
他将钥匙揣进兜里,又叉了一颗蓝莓放进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原因,这颗蓝莓竟然很甜!
他慢慢地嚼着,犹豫再三,开口说道:“晚饭我不过来吃了。”
忻棠微微一愣,问道:“要回老宅吗?”
“不是。”
那就是……
为了避开佟琛?
虽然这是她心底期望的,但此时听他主动提出来,忻棠还是有点意外。
她斟酌地说道:“大概是因为职业的缘故,琛哥的话有点多……但他也是为了我好,对您并没有恶意,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不会和他计较。”郁韫林神色淡淡,“他是你的朋友,我会试着与他和平共处。”
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和之前比起来,眼神明显柔和很多。
忻棠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正奇怪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对佟琛的态度,却见他舀了一勺甜品送进嘴里,随即轻轻舔了下唇角,冲她微微一笑:“很好吃。”
忻棠顿时恍然——果然还是甜品的力量大。
*——*
吃完草莓慕斯杯,郁韫林便回了自己家。
转眼便到了晚饭时间,他坐在餐桌前,吃着忻棠送来的饭菜,食不知味。
看着眼前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他的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忻棠和佟琛相对而坐的情景。
以佟琛的性格,一定会对她做的菜赞不绝口,他口才那么好,几句话便能夸得她心花怒放。
他们边吃边聊,气氛一定轻松又融洽。
不像他,满脑子都是数学、满脑子只有数学,她甚至无聊到吃饭还要用手机跟人聊天。
郁韫林越想心里越酸,越酸心里越不平衡
——他可是忻棠的男朋友,虽然眼下只是名义上的,但也无法容忍别的男人和她单独相处。
更何况,以佟琛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又鼓动忻棠和他分手……
不,不是“说不定”,是“肯定”!
想到这里,郁韫林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就朝门口疾步而去。
可刚走到玄关,又骤然停住
——是他自己答应忻棠不去的,这会儿出尔反尔,不是言而无信吗?
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悻悻然地回到餐桌前,目光不经意落在忻棠送来的保温桶上,双眼蓦地一亮。
他当即坐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所有饭菜,然后提着没洗过的保温桶快步出门。
作者有话说:
女朋友要被抢走了,还要什么面子?
第46章
按响忻棠家门铃的那一刻, 郁韫林突然有点紧张。
紧接着又开始后悔。
在遇到忻棠之前,他的心境一直很平和。
可自从她单方面给他“断粮”之后,他的情绪就时常起伏。
最近更是忽上忽下, 有时候甚至自相矛盾。
就好比现在。
他原本打算借着洗保温桶的理由进去她家里, 可此时又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并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
他应该给她空间。
更应该相信她。
他决定将保温桶放在她家门口就回去, 可刚弯下腰, 面前的大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郁教授,您吃好了?”清甜的嗓音传进耳朵, 郁韫林直起身子,对上门内那张柔美的笑脸。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随即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然后将手上的保温桶递给她, “这个还你。”
“嗯。”女人伸过细白的手, 轻轻巧巧地接走了保温桶。
大门敞开一半,从郁韫林的角度, 看不到餐厅里的情景, 屋里也没有传来佟琛的声音,想是正在享受忻棠给他做的美味。
酸涩的情绪丝丝缕缕在心底蔓延开来,郁韫林站在那里,突然又不想回去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保温桶,说:“还没洗过。”
“没事,我会洗的。”忻棠说完,见郁韫林没有要走的意思, 便客气地邀请道, “您要进来坐会儿吗?我做了芒果小丸子, 要不要尝尝?”
这话正中郁韫林下怀。
他当即点头。
进门的那一刻, 他已经做好了被佟琛冷嘲热讽的准备,可屋内却不见佟琛的身影。
餐桌上也干干净净,连碗筷都没有摆。
郁韫林有点纳闷,忍不住问道:“他……还没来?”
忻棠从厨房盛来一小碗芒果小丸子,放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他快到的时候突然接到下属送去医院抢救的电话,听说是胃出血,还挺严重的。”
“哦……”原来白纠结一场……
郁韫林舀起一颗白嫩嫩的小丸子放进嘴里,那丸子软软糯糯,还带着芒果和牛奶的香甜气息。
“所以,平时还是要好好吃饭,不要因为工作忙就忽视了自己的胃,要不然出了大问题,受罪的还是自己……”
女人的话音从对面悠悠缓缓地传来,里头有对病人的唏嘘,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关怀和劝告,听着像是对那种关系亲近之人才会有的念叨。
郁韫林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温情,一时间只觉得暖意盈怀。
他咽下嘴里的小丸子,对上女人清澈的双眸,慢声说道:“有你在,我的胃一定会好好的。”
*~*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半夜,竟打起雷来。
闷雷滚过几道,突然间,只听“轰”地一声,一道惊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陡然炸开,惊得睡梦中的忻棠一个激灵。
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满耳朵都是窗外呼号的狂风。
她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等打开,就见一道白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倏地闪过。
她心头一惊,慌忙躲进被窝,丢开手机,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心脏砰砰乱跳,她屏住呼吸,等待雷声再次响起。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可当那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传来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紧紧抱住自己,像婴儿般蜷缩在被窝里,耳边雷声不断,一声接着一声,炸开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回忆。
无边的黑暗中,骇人的画面与雷声、风声一道在脑海中翻涌。
她依稀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形销骨立、面目狰狞的人。
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亮白的电光划过,照亮那人苍白而愤怒的脸,以及那双瞪得滚圆的血红眼睛。
她一时不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回忆,亦或是她的幻觉。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朝她伸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然后死死地抓住她的衣领,要将她拽进那万劫不复的泥沼里去。
她想尖叫、想挣扎、想逃,可她整个人都被恐惧牢牢控制住。
窗外的狂风穿过她空荡荡的胸口,雷声似乎就在她身旁爆裂,冰凉的刀刃划破皮肤,尖锐的痛感袭上心头,温热的血溅上她的双眼,一时间满目鲜红。
又一道雷声传来,她猛地一惊,却听身旁有震动声传来。
她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睁开眼睛,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刚刚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一团淡白的模糊光影。
她眨了眨眼,骤然清晰的视线里,一条短信横在屏幕上,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忻棠,醒了吗?】
那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颤着声急急地说道:“郁教授,我怕……”
带着浓重鼻音的虚弱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郁韫林心头一凛,当即安慰道:“别怕,我在。”
他的嗓音微哑低沉,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坚定,在黑暗狭小的被窝里听来,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那您……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
她声音又细又弱,尾音还透着轻颤,郁韫林心头一抽,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可以。”
惶然乱跳的心顷刻间安定下来,忻棠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谢谢您。”
她并不是一个软弱胆小的人。
可少年时代的阴影实在太浓重了,每每碰到这种深夜时分的雷暴天气,她总会想起那些可怕的经历。
幸好江州的这种天气少之又少,九年来,也就寥寥数次而已。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半夜被雷震醒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但她知道,一定是独自熬过去的。
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把自己的脆弱袒露在人前。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郁韫林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忻棠将手机贴在耳畔,紧闭的双眼睁开些许,在被手机微弱光线照亮的被窝里,她看见自己纤细的手臂抱着双腿,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
外头狂风大作,吹得玻璃窗砰砰作响,就好像有人在疯狂地敲着窗。
忻棠的心脏也跟着怦怦乱跳。
耳边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你有什么喜欢的谚语吗?”
这句话实在太熟悉了。
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里,男孩问鼹鼠的问题。
忻棠早已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一听到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有呀。”
郁韫林又问:“*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和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忻棠的思绪被完全带进书里,对答如流,“*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吃口蛋糕吧。”
说话间,她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这样啊,这句话有用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过电波传来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悦耳的磁性。
忻棠轻轻吸了吸鼻子,回道:“*每次都管用。”
她语气笃定,原先那软弱微颤的语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中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是鼹鼠吃蛋糕的模样。
明明决定“就尝一小口”,可转眼间,蛋糕就全进了它的肚子。
忻棠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又一道雷落下来,她却像完全没听到般,沉浸在鼹鼠的世界里,“*我给你带了一块美味的蛋糕。”
“*真的吗?”郁韫林的语气里透着期待,看来他也把自己融进了书中的角色。
“*嗯。”虽然他看不到,但她还是点了一下头。
“*在哪儿呢?”
她微微一顿,坦诚道:“*被我吃掉了。”
“*好吧。”他听起来有点失落。
风势依然很猛,夹杂着“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那是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雨终于来了,那雷电就该退场了。
忻棠慢慢伸直双腿,接着说道:“*但我给你多带了一块。”
对方又涌起了期望,“*是吗?那它在哪儿呢?”
“*似乎和上一块蛋糕的结局一样。”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弯起唇角。
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了。
无奈的、却又带着点儿宠溺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如同一簇小小的光,笼罩在她的周围,筑成一身无形的盔甲,带给她无穷的勇气。
之前那些如藤蔓般死死缠在她身上的可怕回忆与恐怖幻象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的惊惧和慌张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被子里有些闷,忻棠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伸手按亮了顶灯。
亮白的光线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蓦地记起,九年前,有个善良的少年也曾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旁。
那个少年也曾用《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里面的句子安慰她。
郁韫林和那个少年有太多相似之处。
可郁韫林却不是他。
“*你觉得最浪费时间的事是什么?”电话那头再次传来轻缓的嗓音,打断了忻棠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坐起身,想象着自己就是书中那只贪嘴的鼹鼠,和瘦小的男孩一起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认真探讨这个问题:“*是和别人比较。”
“你说的对,和别人比较是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忻棠以为郁韫林会按书里的内容一直和她聊下去,却听他突然冒出一句自己的话,不由地愣了一下。
远处有闷雷滚动,窗外风雨大作,身上有点凉,她靠上床头,拉起被子盖到胸口。
手机那头的男人沉默片刻,缓声说道:“我最近总是忍不住拿自己和佟律师比较,也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像他那样,可我越思考越发现我做不到.”
忻棠没想到那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困扰。
她十分不解:“您为什么要和琛哥比较?”
【因为……
他总能讨你喜欢,他轻易就能逗你开心。
他和你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你们认识那么久,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而我,总是担心你会被他影响,担心你突然变卦抛下我奔向他……
所以我总是患得患失,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郁韫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琛哥虽然很厉害,却不及您的百分之一。”
一直拿着手机,手臂有点酸,忻棠换了只手,认真地解释道,“如果说琛哥是繁华街市里最绚丽的霓虹灯,那您就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皎皎生辉、可望而不可即。”
郁韫林不太赞同忻棠的这个比喻,但他并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什么?”
“我呀……”忻棠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只萤火虫吧。”
郁韫林以为,她至少会把自己比成一颗星星,却没想到竟然是只小虫子。
一个天一个地,那他们岂不是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郁韫林顿觉怅然,可转念一想,月亮虽然遥不可及,但月光却很近,相比之下,闹市中的霓虹灯却永远不可能和萤火虫产生交集。
“我以后不会再拿自己和佟律师比较,因为——”
郁韫林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嗓音里透出明显的愉悦,“萤火虫在月光下起舞的画面,很美。”
听了他的话,忻棠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久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夜,温柔的月光洒在繁盛的林间,萤火虫在四周欢快飞舞,点点荧光映着繁星,虫鸣阵阵。
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
汹涌的情绪冲上心头,忻棠咬着唇、仰起脸好不容易忍住那差点冲出眼眶的泪意,想说点什么回应电话那头的男人,可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雨越来越大,“哗哗哗”地倾盆而下,雷声却渐渐听不见了。
廊道里的灯只亮了一盏,黯淡的光线落下来,照亮立在忻棠家门前的那道挺拔身影。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男人眼中的光亮也慢慢淡去,心底空得发慌,没有一点着落。
良久,他压下心底迅速膨胀的失落感,出声打破两人间难耐的沉默,“你困了吗?如果想睡了那就……”
可不等他的话说完,女人急急的嗓音就立刻传了过来,“我不困。”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尾音还透着明显的哭腔。
怎么又哭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郁韫林心头一紧,正准备按门铃,又听她说道:“您是不是困了?实在抱歉打扰您这么久……”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您快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我也不困。”手臂悬在半空,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能按下门铃,他缓缓放下手,低声问道,“你能陪我再聊一会儿吗?”
“好啊。”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忻棠曲起双腿,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支在腿上,轻声问道,“您也被雷声吵醒了?”
“嗯。”
他的睡眠向来很好,如果不是特别大的动静,一般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今晚却被雷声惊醒,想她应该也是一样。
于是发了条短信过去。
没想到她立刻就打了电话过来。
听到那声“我怕”的时候,他想也没想,跳下床就大步出了门。
可到了她家门前,又担心太过唐突,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按下门铃。
就这样,在风雨交加的深夜,他站在寂静的楼道里,就着外头的电闪雷鸣,隔着一道门,用自己的声音陪伴着她。
忻棠却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就在自己家门口。
她握着手机,想起这几天他帮过自己的种种,由衷地说了一句,“郁教授,谢谢您。”
“谢谢”两个字轻飘飘的,苍白无力,及不上她心中情感的万分之一,可除了这两个字,她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
“忻棠,我不需要你感谢,但如果你非要感谢的话,那就……”
雷声渐渐被雨声代替,而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再有异样。
郁韫林踌躇片刻,转身回家。
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传来,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出来的太急,竟然忘了穿鞋,就这样光着脚,在她家门口足足站了近二十分钟。
他真是……
魔怔了。
郁韫林扯开唇角,暗自摇了摇头,进门之后补上之前的话,“把我放进你心里。”
和他的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其他的响声,很轻,忻棠并没有在意,因为她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话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他的声线听起来特别温柔,带着一种仿佛被热咖啡浸润过的暖意,从耳畔一直渗进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以为,像郁韫林这种满脑子有且只有数学的人,一定是高冷薄情的。
却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种……带着点儿文艺气息的话。
或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外头风雨交加,又恰好遇上失眠,所以才会变得格外感性吧……
想到这里,忻棠弯起唇角缓慢而清晰地应道:“嗯,我一定会的。”
*——*
忻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全遮光的窗帘挡住窗外的光线,房间里昏暗不明。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习惯性地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摸了个空。
手机呢?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的记忆迅速涌上脑海。
她记得自己一直在和郁韫林聊天,从坐着聊到躺着,后来不知怎么的聊起在他课上睡觉的事,她说他上的那些天书实在太催眠了,于是他就在手机里隔空给她上起了数学课,用的还是英文!
然后,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真是学渣实锤了!
忻棠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见手机倒扣在枕边,随手拿起来,正准备解锁屏幕,却发现还在通话中……
通话时间已经长达十小时,手机电量也即将耗尽。
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课上着上着就睡着了?
已经快十点了,她对着手机话筒试探性地问了声:“喂,郁教授?”
“醒了?”那头传来的声音不像昨晚那般柔和低沉,却也不像平时淡然无波。
那是一种透着些许笑意的干净嗓音,仿佛被太阳晒过,暖暖的,又像被牛奶浸过,听在耳里,有种淡淡的甜意。
但没有一点刚睡醒的困意。
忻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问道:“您早就醒了?”
“已经改完大半篇论文了。”
忻棠:“……”
既然早就醒了,为什么不挂电话?
疑问刚刚冒出来,又立刻被下一个压下去
——他该不会听见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了吧?
手机那头的男人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慢条斯理地说道:“打呼、磨牙、说梦话,你的觉睡得很精彩啊。”
作者有话说:
棠妹:直男你好,直男再见。
____
文中打*的句子摘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
第47章
磨牙、说梦话忻棠是知道的, 之前在大学里,和她同宿舍的佟伊伊偶尔会提起,但打呼……从来没听她说过。
她红着脸, 小声辩解道:“您一定是听错了, 我睡觉从不打呼的……”
“嗯~”郁韫林拖长了尾音,片刻后曼声说道, “那大概是听了我的课, 睡得特别香的缘故吧……”
忻棠:“……”
一大早就来内涵她,学渣不要面子的吗?
该不会就等着奚落她, 才不挂电话的吧?
忻棠朝着手机气呼呼地皱了皱鼻子,不甘示弱地回击道:“那您听着我的呼声改论文, 效率是不是特别高呀?”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中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气音, 透过电波传来, 有如实质般, 撩得她耳朵一阵酥麻。
她将手机换到另一边,抬手摸了摸耳朵, 又听男人说道:“效率的确挺高的……”
说到这里, 他话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语气超级正经,“不过我想,如果肚子不那么饿的话,效率还能更高一些……”
不就想说她睡懒觉耽误了他的早饭嘛!
至于拐弯抹角、装腔作势嘛!
忻棠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嘟着嘴回道:“知道啦, 马上就去做早饭!”
拉开卧室的门, 忽然想起昨天他馋牛肉饼的模样, 她的嘴角忍不住扬起, 问道,“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男人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想吃。”
忻棠:“……”
这一大早的,喝了蜂蜜水吗,嘴巴怎么这么甜?
*——*
担心郁韫林饿太久胃疼,忻棠决定做个简单的三明治当早餐。
在平底锅里煎好蛋包吐司,然后夹上生菜、黄瓜条和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胸肉,中间涂上酸酸甜甜的番茄酱,一份三明治便做好了。
“味道不错。”郁韫林坐在餐桌前,修长的双手握着三明治,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道是不是忙着改论文的缘故,只要出门就必定穿得规规整整的男人今天却罕见地没有换上正装。
他的身上依然套着藏蓝色的细格纹睡衣,领口的扣子松开一个,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和两段平直的锁骨。
忻棠将热好的牛奶倒进他手边的马克杯里,语气中透着愧疚,“不好意思,今天睡过头了,以后我一定注意,尽量不让您饿肚子。”
郁韫林闻言,往嘴里送三明治的动作蓦地顿住。
每次他夸她做的东西好吃,她总是用这种公事化的语气来回应。
还以为经过今天凌晨的那场长谈,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却没想到,她对他的态度,还是和往常一样,透着一种尊敬的疏离。
“你喜欢就好……”、“好吃你就多吃点……”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用回应佟琛那样随意的语气来回应他。
明明知道“和他人比较就是浪费时间”,可他总是下意识地拿自己和佟琛比较。
有句话说的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郁韫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将心尖那股淡淡的酸涩冲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忻棠却不知道郁韫林心中所想。
因为急着做早餐,她的睡衣也没换。
印着卡通小动物的柠檬黄套装,与他身上的深色睡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外头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那悠然惬意的模样,就好像昨晚那场惊雷骤雨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和煦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春末夏初特有的草木清香,也带来楼下孩子们欢乐的嬉笑声。
对面的男人低着头安静地吃着早餐,啾咪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忻棠喝了一口暖暖的牛奶,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岁月静好的安宁感。
她放下杯子,冲着郁韫林笑道:“郁教授,以后我们都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郁韫林的眼睫微微一颤,随即抬起眼帘朝忻棠看去。
只见她单手撑着脸颊,弯着一双笑眼,正满怀期待地瞧着自己。
她长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清澈的眼底想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子,看着又亮又甜。
受到她的感染,郁韫林的眼角也跟着弯起来。
以他的性格,若是放在以前,肯定要问清楚
——这个提议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决定。
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好”。
“嗯,那就这么说定啦。”
望着她眼中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郁韫林的心底漫开一片甜意。
他想自己大约是真的栽了。
她轻轻巧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跌入谷底。
她轻轻浅浅的一个笑,又能把他抛上云端。
活了二十八年,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眼前这个轻易就能操控他情绪的女人曾经坚定地表示“永不入爱河”。
他也知道前方是一片无垠的沼泽,若是踏进去,必将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可他却……
欲罢不能、甘之如饴。
郁韫林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忻棠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当即收起纷乱的思绪,下意识地朝她看去。
她的手机正在充电,她瞧了眼来电显示,便拔下充电器,笑眯眯地接起电话,“喂,惜惜?”
惜惜?
郁韫林有点惊讶。
安静的空间里,小姑娘奶声奶气的童音从手机话筒里清晰地传出来,“姐姐,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的。”
“太好啦,我和爸爸就在你家门口!”
“诶?”忻棠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忻棠一脸惊愕地看向郁韫林。
郁韫林惊讶了一瞬,随即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淡定地说道:“我去开门。”
开门?
要是郁承晏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穿着睡衣坐在一起吃早餐会怎么想?
虽然他们问心无愧,但……
忻棠已经没时间往下想了,她急匆匆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郁韫林身侧,一把抓住他的手。
郁韫林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见她突然靠近,心口微微一缩,随即垂头看去,就见那白皙细嫩的手指紧紧扣在了自己手腕上。
虽然隔了一层睡衣的袖子,但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那纤柔的触感。
忻棠对着手机飞快地说了一句,“惜惜你稍微等一下,姐姐换身衣服就来开门!”
说完也不等惜惜回应就挂了电话,然后拉着郁韫林的手,一边将他往卫生间带,一边火急火燎地说道:“您先进去躲一下。”
郁韫林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第48章
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忻棠急得脸都红了, 她指了指两人身上的衣服,说:“我们这样子被晏哥看到不好。”
晏哥?
她跟郁承晏才见过几次面,就叫人家晏哥?
而对他这个终身合作伙伴, 却还一口一个“郁教授”。
郁韫林眸光微微一闪, 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们不是情侣吗?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什么呀!
“那所谓的情侣只是装给我这边的长辈看的!”忻棠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看了看大门, 又看了看离大门不远的卫生间, 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地方。
她拉着郁韫林一路进了卧室, 见他冷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愧疚。
“对不起, 委屈您了。”她的嗓音软下来, 眸光水润润的, 透出几分恳求的神色,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呆太久, 您忍一忍好不好?”
说完把心一横, 从旁边的衣柜里随手拿了一套衣服,便迅速关上房门,跑去外头的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换上。
然后一边扎头发一边火急火燎地跑去开门,“晏哥、惜惜,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郁承晏牵着惜惜站在门外, 见她微微喘着气, 双颊红扑扑的, 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 几缕细发落在耳边,双手还在整理衬衣的下摆,一看就是特意换了衣服来开门的。
他歉意地笑道:“没事没事,是我们唐突了,假期还上门打扰。”
等郁承晏话音落下,惜惜便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姐姐!”
那软萌萌的童音听起来像牛奶糖一样甜。
忻棠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放大,她弯下腰,对上小姑娘的视线,柔声说道:“惜惜,好久不见呀!”
其实也没多久,每次去春蕾幼儿园上烘焙课,她都会带着小蛋糕去看惜惜。
“快进来吧!”她侧身让开门,惜惜却没有马上进来,而是仰起头看向郁承晏,小声问道:“爸爸,我可以进去玩一会儿吗?”
郁承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最多只能玩五分钟。”
“嗯,谢谢爸爸!”惜惜得了允许,立刻开心地进了门,瞥到蹲在鞋柜旁探头探脑的啾咪,兴奋地喊了一声,“哇,啾咪——”
啾咪被她吓了一跳,登时像离弦的箭般嗖地一下往客厅窜去。
“啾咪,别跑!”惜惜把鞋一脱,撒腿就追上去。
忻棠忍不住喊道:“惜惜,小心哦!”
“嗯!”
啾咪一溜烟钻进茶几底下,惜惜跑过去,趴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一边往茶几底下瞧,一边“啾咪、啾咪”地叫。
啾咪探出小半个毛茸茸的猫猫头,拿一双蓝盈盈的圆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外头的小姑娘。
惜惜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啾咪,我是惜惜呀,快出来和我玩儿。”
“喵——”啾咪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细细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缓缓地从茶几底下钻出来。
“啾咪真乖!”惜惜抱住啾咪,坐在地毯上开心地撸起猫来。
忻棠的目光看似落在看他们,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卧室的门,见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稍稍松了口气。
一回头,见郁承晏还站在门外,连忙说道:“晏哥,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郁承晏摆摆手,“我是顺道过来给韫林送东西的,但他好像不在家。”
提到郁韫林,忻棠有点心虚,她垂下眼,低低地“哦”了一声。
郁承晏又接着说道:“这几天,老爷子给韫林和叶珊珊安排了三场约会,可他一场都没去,可把老爷子气坏了。”
看来郁家老爷子对叶珊珊很满意啊……
忻棠下意识地帮郁韫林找借口,“可能他……嗯,过于沉迷研究抽不出时间……”
“也许吧。”郁承晏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早上我给他打电话一直占线,这会儿敲他门也没人应,我猜应该去学校了……”
他说着从挂在右肩的背包里取出一个质地精良的深蓝色信封递给忻棠,“我要带惜惜出去玩,就不去找他了,这个信封是老爷子让我带给他的,麻烦帮我转交给他。”
“好的。”忻棠接过信封。
却听身后传来惜惜疑惑的声音:“姐姐,你家里还有人呀?”
忻棠心头咯噔一下,慌忙转回头,先是看向卧室的方向,只见白色的房门仍旧关得严严实实,于是纳闷地把视线转到惜惜身上,却见她抱着啾咪站在餐桌旁,目光落在郁韫林吃了一半的早餐上。
啊……她刚刚急着换衣服,竟然忘记处理这么重要的证据!
忻棠走过去,模棱两可地解释道:“姐姐有个朋友,刚刚过来吃早饭……”
惜惜眨了眨眼,说:“这么多东西都没吃完,姐姐的朋友好浪费呀!”
“嗯……他、突然有点急事,来不及吃完就先走了……”
走去卧室也算走吧……
忻棠忍着心虚又瞟了一眼卧室,没发现异样,便又转头朝门外看去。
见郁承晏侧身对着门,手机贴着耳朵,应该正在打电话,她提到半空中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五分钟,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郁教授,请您再坚持一下。
忻棠正默默在心里祈祷,忽然听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传来。
这铃声不是她的,而是……
忻棠心头一跳,循声看去,就见印满数学公式的马克杯旁边,一只亮着屏幕的手机正欢快地唱着歌。
那是——
郁韫林的手机!
忻棠像个救火队员般,飞快地跑过去,正打算把手机调成静音,却见那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承晏。
忻棠:“……”
这个电话是郁承晏打来的!
她心头登时一紧,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正好对上郁承晏的视线。
穿着一身清爽运动装的男人眼里噙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本来想打个电话告诉韫林一声,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第49章
这不是郁韫林第一次进忻棠的卧室。
前两天忻棠脚伤不方便走路, 他好几次抱她进来,但每次都是把她放在床上就走,对她的卧室几乎没什么印象。
直到此时被她关在这里, 才有闲情转头四顾。
她的卧室比他的小了将近一半, 墙面漆成淡淡的杏色,床头挂着两幅卡通画, 与印着卡通小动物的床品相映成趣。
床上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具, 一眼看去,就像儿童房一样, 温馨又充满童趣。
床对面的墙边摆着一高一矮两个斗柜,上面放着一排错落有致的相框。
隔着白色的房门, 忻棠和郁承晏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还有惜惜少见的兴奋嗓门, 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那是惜惜跑进门的声响。
清爽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鼓起半透的白纱窗帘,郁韫林实在无聊, 便走到斗柜前, 拿起一个相框看起来。
那是一张大学毕业照,热闹的操场上,忻棠穿着学士服,和另一个女生挽着手臂亲热地站在一起,她们的身后,是穿着白色T恤的佟琛。
他一左一右揽着她们,冲着镜头笑出一口大白牙。
郁韫林的视线在忻棠被佟琛搭着的肩膀上停留片刻, 又移到她的脸上。
她弯着一双漂亮的月牙眼, 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熟悉的酸涩感爬上心头, 郁韫林将相框放在原位, 转眼看向旁边的照片。
那是不久前忻棠陪惜惜去澜湖公园义卖时拍的。
盛放的樱花树下,被忻棠抱在怀里的惜惜撅着小嘴贴住她的脸颊,她眯起眼睛,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
当时的情景郁韫林还历历在目——那个殷勤的男摄影师帮忻棠拍了许多照片,结果到三人合照时,短短几秒钟就结束了。
郁韫林的视线在斗柜上逡巡一圈,并没有找到那张合照,心里的酸意霎时间又浓了好几度。
说什么“我会把您放在心里”——结果连照片里都不在……
郁韫林正暗自腹诽,忽然听自己的手机铃声从外头传来。
他下意识地想出去接电话,可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止住了念头。
铃声很快就停了,郁承晏的声音再次传来,距离有点远,郁韫林听不清。
他也没在意,目光重新落回斗柜上。
这里总共摆了七张照片,有和外婆、大姨一家的合影,有和朋友在海边的自拍,也有穿着白色厨师服在甜品店里做蛋糕的工作照……
唯独没有童年时期的照片,更没有她父母的身影。
郁韫林不由地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张旧照,那弱不禁风、孤单无助的少女,与眼前这些照片中元气满满、笑靥如花的女人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在那些没有他参与的时光里,她得多努力,才能摆脱那些暗沉的过往,把自己打磨成如此光彩耀人的模样!
郁韫林欣慰的同时,又隐隐感觉遗憾。
开门声就在这时响起,他转头看去,就见忻棠红着脸站在卧室门口,轻声说道:“您出来吧。”
郁韫林以为郁承晏父女俩走了,便径直走了出去。
却见惜惜抱着猫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郁承晏则坐在沙发上。
见到他的那一瞬,小姑娘蓦地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叔叔,你怎么从棠姐姐的房间里出来呀?”
那脆生生的童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特别清晰,忻棠的脸霎时间通红一片。
她不敢去看郁韫林的表情,更不敢看郁承晏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消除惜惜的困惑,同时又能让郁承晏信服
——毕竟,一个男人穿着睡衣从女人的卧室里出来,餐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早餐,实在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忻棠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把郁韫林藏起来了。
现在好了,不仅弄巧成拙,还把郁韫林的脸给丢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是姐姐让他进去的。”
惜惜听得却越发困惑了,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张开嘴“啊”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睛笑起来,“我知道啦,姐姐在跟叔叔玩捉迷藏!”
忻棠:“……”
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冲郁承晏坦诚道:“郁教授最近帮了我很多忙,为了感谢他,就……邀请他过来吃早饭……怕被误会,就让他……嗯,躲起来了,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弱得几乎听不到。
忻棠郁闷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郁韫林却依然淡定。
他落落大方地和郁承晏打了个招呼,便径自坐到餐桌前继续吃起早餐来。
那自然而熟稔的模样,就像平时来惯了似的。
郁承晏扬了扬眉,冲忻棠笑道:“没事没事,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说着看向郁韫林,把自己来的目的三言两语地说了一遍,末了又强调道:“老爷子让我转告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再不去赴约,他就不客气了。”
忻棠把郁承晏带来的蓝色信封递给郁韫林。
郁韫林看也没看就扔进了餐桌旁的纸篓里,“我跟他说过很多遍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叶珊珊结婚。”
郁承晏记得,每每老爷子提起结婚的话题,他总是说——我这辈子都不结婚。
现在却成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叶珊珊结婚。”
多了“叶珊珊”三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其中缘由,不用想也知道。
郁承晏站起身,意有所指地说道:“光说没用,你得让老爷子看到你的行动。”
郁韫林正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送到嘴边,闻言停下动作,侧眼看向郁承晏。
郁承晏冲他抬了抬眉,便扭头看向惜惜,“惜惜,我们该走啦。”
惜惜虽然没玩够,但还是放下啾咪,乖巧地和忻棠道别。
忻棠看出小姑娘的不舍,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柔声说道:“下次有空再来玩,好不好?”
“好。”惜惜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慢吞吞地跟着郁承晏往门口去,快走到玄关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抬起头,对着已经出门的郁承晏说道,“爸爸,我可以邀请棠姐姐一起去露营吗?”
郁承晏浓眉一挑,笑道:“那得看你棠姐姐有没有时间。”
惜惜一听,登时扭身抱住忻棠的胳膊,满眼期望地问道:“姐姐,你有时间吗?我和爸爸去山上露营,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这么巴巴地望过来,小甜嗓奶声奶气的,忻棠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要点头,却听身后传来郁韫林不带起伏的冷淡嗓音:“她不能去。”
惜惜撅起小嘴巴问道:“为什么?”
“她前几天扭伤了脚,不能走远路。”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惜惜顿时垮了脸。
她满眼失望地瞧着忻棠,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出泪来。
忻棠实在不忍,想就这样答应她,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去露营,那郁韫林怎么办?
捕捉到忻棠眼底的犹豫之色,郁承晏开口说道:“车子直达露营地,走不了几步路。”
他看忻棠的走路姿势和正常人无异,大概率是郁韫林舍不得放人。
惜惜一听,脸上又浮起希望来,“姐姐,爸爸说露营可好玩啦,可以放风筝、捉小鱼,还可以看星星、看日出,他还准备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那带着恳求的绵软语调让忻棠心酸不已。
她不了解惜惜的身世,但她知道,惜惜没有妈妈,爸爸又忙于工作,她从小被保姆带大,几乎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只有遭遇过的人才能体会。
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要是答应下来,郁韫林的三餐又该如何解决?
答应给他做一辈子饭,这还没两天又要失信吗?
就在忻棠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郁韫林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
“诶?”忻棠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却已迈着长腿越过自己大步跨出了门。
忻棠连忙叫住他,“您……不会要去露营吧?”
郁韫林侧身回头,“你不想去?”
所以——他是看出她想去,才提出要去的吗?
这样一来,既能陪惜惜玩,又不用担心他吃不上饭,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可是……
“您对花粉过敏……”难道又要像上次去澜湖公园义卖一样,戴上双重帽子和口罩,在外头闷一天吗?
忻棠光是想想,都替他难受。
“我会做好防护。”郁韫林说完就转身走了。
就这样,忻棠和郁韫林加入了父女俩的露营队伍。
*——*
近来露营之风盛起,加上又是小长假,周边的景点、公园里到处搭满五颜六色的帐篷。
也有不想跟人挤的,跑去近郊的山脚下,在杂草或碎石堆里支个帐篷,摆上烤架,铺块野餐垫,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也算过了一把露营的瘾。
而郁承晏找的这片营地却异常清净,周围傍山临湖、风景秀丽,湖边大片的草地如茵茵绿毯,平整而开阔。
有人提早过来搭好了帐篷,帐篷前的长桌也摆上了各种美食,两个穿着制服的厨师正站在烧烤架前娴熟地烤着肉,香气四溢。
保姆和司机把惜惜带来的玩具搬下车,惜惜挑了个风筝便拉着忻棠去放。
忻棠从没放过风筝,但今天的风很大,那风筝竟自己乘着风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忻棠连忙转动线轴,放长风筝的线。
“哇,姐姐好厉害!”惜惜仰着头,望着飘上天空的风筝,开心地拍起手来。
忻棠也很开心。
她顺着那根绷直的风筝线一直看上去,见那只漂亮的蝴蝶风筝张开翅膀在空中欢快地飞扬,她的心仿佛也与那蝴蝶一起高高地飞上了蓝天。
小时候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到了春天,会有那么多小朋友跟着爸爸妈妈去放风筝,现在她终于明白,看着自己手里的风筝像鸟儿般在天上自由飞翔时,那种畅快的感觉真的无与伦比。
可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风突然就小了。
风筝立刻往下落,手里的线也松垮下来。
忻棠赶忙跑起来,可跑了一段路并没有效果,她只好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收线。
可收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风筝下落的速度,她一时间慌了神。
也不知道该继续收线,还是接着跑。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高举过她头顶拽住风筝线,“我帮你。”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低低的,透着从容的淡定,“你接着收线。”
“哦……”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忻棠冷静下来,加快速度转动手中的线轮。
郁韫林则拉着风筝线轻轻抖动。
在两人的配合下,落到半空的风筝慢慢地平稳下来,忻棠松了口气,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向身后的男人道了声谢。
话音还没落,风又大起来。
“放线。”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好。”忻棠立刻反方向转起了线轮。
风筝往高处飘去。
“再放。”
忻棠怕风又突然变小,来不及收线,转了两三圈便停了下来。
“再放。”
“还放吗?万一……”
男人时不时抖一下风筝线,语气分外笃定,“放。”
忻棠犹豫一瞬,决定还是听他的。
线越放越长,线那头的风筝仿佛真的长了翅膀,迎着风往高处飞去。
忻棠把脑袋仰到最大的角度,看着空中那个小到只剩下一个点的风筝,眼中满是欣喜,“郁教授,您的技术……”
她边说边扭头,头顶蹭过男人的下巴,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和郁韫林竟然离得这么近,近到他的胸膛几乎贴住她的后背。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心跳骤然加快,忻棠下意识地想要与他拉开距离,却见他忽地低下头来,低沉的嗓音透过口罩,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我的技术……怎么样?”
第50章
青山连绵, 繁茂的树林在蓝天白云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舒爽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庞。
男人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口罩包住,挺直的鼻梁在薄薄的布料后高高隆起。
在宽大帽檐的遮挡下,镜片后的那双黑眸显得愈发暗沉。
忻棠望进他的眼底, 视线像被小钩子勾住了似的, 一时间竟挪不开。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男人扬起英气的浓眉, 指尖在她挺翘的鼻头上轻轻一点, 漆黑的眸底漾开一丝笑,“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忻棠蓦地回过神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他看到晃了神……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大片。
她急忙转回头去,正想补上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 脑子里忽地蹦出一个念头
——要是夸他技术好, 以他好为人师的性格, 肯定会教她放风筝, 那放完之后,等着她的……
说不定又是一篇千字研究报告!
想到这里, 忻棠当即改口道:“就……还行吧。”
话音刚落, 就听惜惜大声叫道:“姐姐,风筝掉下来了!”
忻棠仰头看去,果然见那风筝晃荡着从高空坠下来。
这放风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分心……
她慌忙转动线轮收线,郁韫林也帮着一起收线。
他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修长的双臂从身后伸过来,斜斜举过她的头顶,那感觉, 就像被他从身后拥进了怀里。
春末夏初的天空纯净而明朗, 郁郁葱葱的青山环抱着碧玉般的湖水, 清爽的风在空旷的草地上自由穿行。
忻棠的视线追随着空中那个越坠越低的风筝, 注意力却放在了身后的男人身上。
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从背后笼罩下来,将她周身都包裹在其中。
那感觉陌生又微妙,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郁韫林并没有察觉到忻棠的异样。
他双手并用,飞快地拉着线,因为他的动作,他衬衣的袖子不时擦过她的脸颊和耳朵,那细微的摩蹭仿佛一小簇星星之火,将她那片皮肤灼得发烫。
大概因为她的心不在焉,风筝最后还是没能救起来,软趴趴地落在了两三米之外的草地上。
身后的男人似是不服输,拽着线将风筝拉回来,“我们重新放。”
忻棠哪里还有心思和他重新放?
她只怕自己红成关公的脸被他发现,于是侧过身低垂着脑袋把线轮往他手上一塞,“你自己放吧,我带惜惜去湖边看看。”
说完就牵上惜惜的手急匆匆地走了。
这是嫌弃他技术不好,不想再跟他放了?
郁韫林拿着线轮站在原地,望着女人迅速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随后捡起风筝,兀自把它放上了天。
等忻棠和惜惜从湖边玩回来,郁韫林还在那儿放风筝。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骄阳当空,忻棠穿着短袖都嫌热,那男人却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站在太阳底下
——不难受吗?
她坐在遮阳天幕下,一边喝着鲜榨果汁,一边看着不远处那个专注地放着风筝的男人,想给他送点喝的,又怕打扰到他。
坐在一旁吃酸奶水果捞的惜惜也注意到了郁韫林,她看向身侧的郁承晏,纳闷地问道:“爸爸,叔叔为什么一直在那里放风筝呀?你不是说他只喜欢做数学题吗?”
郁承晏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刷手机,闻言抬起视线,望向天空中小成一个点的风筝,若有所思地回道:“叔叔大概想告诉我们,他除了做数学题做得好,风筝也放得很好吧。”
说着把含笑的目光投向忻棠,意有所指地问道,“忻棠,你说是吧?”
忻棠单手托着腮,正呆呆地望着草地上那道颀长的身影,闻言收回目光,顿了一瞬之后,道出心底的猜测:“我觉得……郁教授应该在研究和放风筝相关的数学问题。”
郁承晏抬了抬眉,不解地问道:“放风筝还能扯上数学问题?”
忻棠笃定地点点头,“对郁教授来说,万事万物都能扯上数学问题。”
说着便摆出证据,“有一次我们甜品店搞促销活动,他为了证明那个活动不好,给我写了篇数学论文……”
郁承晏笑道:“这的确符合他的风格。”
他边说边坐起身,拿过手边小茶几上的咖啡,刚刚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又听忻棠补充道,
“那论文足足有十来页,他让我看完后交一篇一千字的研究报告……”
“噗——”郁承晏一口咖啡直接喷了出来。
*——*
午饭是丰盛的烧烤大餐,忻棠和惜惜吃饱喝足,便带上网兜去湖边捞小鱼。
遮阳天幕的东侧,是一片秀丽的杉树林。
一张吊床绑在两棵参天大树之间,郁承晏悠哉悠哉地躺在上面,听着银铃般的嬉笑声不时从湖边传来,忍不住感叹道:
“忻棠真是我的福星,有她在,我是彻底解放了……”
说完之后又长叹一声,“要是她能常常陪着惜惜就好了……”
惜惜身世特殊,从小就没体会过母爱,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父亲又极其不称职,小姑娘孤零零地长大,他一边担心她将来会成为女版郁韫林,一边又苦于无法改变现状。
郁韫林坐在天幕下的长桌前,正对着电脑看学生论文,闻言抬起帽檐朝郁承晏看去。
两人处在一个斜对角的位置,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从郁承晏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郁韫林的眼睛。
那两道透过镜片射过来的目光乌沉沉的,看起来不太友好。
郁承晏很快意识到什么,求生欲满满地保证道:“你放心,你是我亲弟,忻棠她再好,我也不会横刀夺爱的!”
“你就是想夺也夺不了……”郁韫林收回视线看向电脑屏幕,一边敲着修改意见,一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她是独身主义者,奉行‘智者不入爱河’。”
郁承晏不以为意地笑,“那都是拒绝追求者的借口罢了!”
郁韫林停下敲键盘的手,重新把视线投向郁承晏。
“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什么主义都得靠边站!”郁承晏说着冲郁韫林抬了抬眉,意有所指地问道,“你说是吧?”
他说的没错。
在遇到忻棠之前,郁韫林也认为自己是独身主义者。
可谁能想到,后来他竟会厚着脸皮让忻棠答应自己“分手就结婚”呢?
郁韫林自嘲地笑了笑,放眼远眺,视线落在湖边那道纤瘦的身影上。
却听郁承晏说道:“韫林啊,这追女人,跟研究数学是一个道理,也讲究方法和技巧……”
郁承晏跳下吊床,端出老司机的姿态,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语重心长地“指点”道,
“要是跟个愣头青似的,遇到问题不知道想办法解决,等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郁韫林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可当那句“跟别的男人跑了”传入耳朵时,他眸光一闪,脑海里蓦地跳出佟琛的脸来。
他的目光追随着郁承晏渐渐走近的身影,眼底露出明显的求知欲,“什么方法?”
郁承晏没想到智商过人的学术大牛也会有向自己请教的一天,忍不住卖起了关子,“这方法可太多了……”
他走到长桌前,单手撑着桌沿,从果盘里拣了颗樱桃放进嘴里,“唔,好甜——”
说着就端起果盘送到郁韫林面前,问道,“你要不要?”
郁韫林正想拒绝,又担心他吃起来没完,便把整个果盘都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边,然后默不作声地盯着郁承晏,用眼神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郁承晏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郁韫林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陷进去了……
郁承晏弯起唇角笑起来,又在郁韫林无声的注视下,收起笑,继续往下说道:“这方法虽然多,但对你这种母胎solo来说,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强调道,“一定、要投其所好。”
郁韫林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深精妙的言论来,结果只是如此浅显的道理,兴致顿时大减。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即唤醒息屏的电脑,继续看起论文来。
郁承晏接着说道:“这追女朋友跟养孩子没什么区别,就拿惜惜来说,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吃些不喜欢吃的、做些不喜欢做的,那样她会喜欢你才怪!”
郁韫林听着听着,滑动触摸板的手指忽然顿住,眼前紧接着浮现出之前让忻棠写研究报告时的情景。
每次她都苦着一张脸,愁眉不展地说自己最怕数学、写不来研究报告,可他总是不当一回事,还严格要求她必须按时完成……
想到这里,郁韫林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
午后,日头渐盛。
忻棠和惜惜在湖边玩了小半个钟头,一旁的小水桶里已经装了不少小鱼小虾。
惜惜的小脸也被晒得通红,满头都是汗。
忻棠拿手帕替她擦了汗,见她有些困乏,便抱她回去午睡。
结果在半道上,小姑娘就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郁承晏早就让人在杉树林的空地上搭好了帐篷。
忻棠径直抱着惜惜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帐篷里,又替她盖好小被子,正打算离开,却听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小姑娘闭着眼睛,看着像在说梦话,可小手却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不放。
忻棠的心霎时间软成了一滩水。
不忍心就这样离她而去,忻棠侧身躺下,打算等她睡得安稳些再走,结果等着等着,自己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傍晚了。
惜惜还在睡。
忻棠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外头静悄悄的,除了那个坐在米白色遮阳天幕下的男人,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依然戴着帽子和口罩,腰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神情十分专注。
望着男人的侧影,忻棠的心底莫名有些不忍。
她犹豫片刻,抬脚走过去,轻唤一声:“郁教授。”
男人侧头看向她,“睡醒了?”
大概长时间没有出声,他的嗓音有点哑。
“嗯。”忻棠坐到他右侧的椅子上。
太阳已经西斜,微醺的风从身侧飘过,吹乱脸畔的发丝。
忻棠抬手将发丝绕到耳后。
郁韫林拿过保温水壶,给忻棠倒了杯温水。
“谢谢。”
“不客气。”
郁韫林摘下口罩,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滑过喉咙,凉凉的苦味让他皱了眉。
他放下杯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头,却听忻棠问道:“您戴了一天口罩是不是很难受?要不……
还是回去吧?”
回去?
郁承晏是打算带着惜惜在这里过夜的,她和惜惜玩得这么好,肯定会留下来,让他一个人回去,他不乐意。
郁韫林眸光一暗,淡声回道:“还好。”
忻棠担忧道:“可要是一直这么戴下去,您脸上说不定会闷出湿疹来……”
“不会的。”郁韫林重新戴好口罩。
他的脸没那么娇气,再说,今天的风挺大的,戴着口罩也不算太闷。
只是这边草木太过茂盛,过敏的可能性倒是提高了不少。
他的鼻头老是发痒,戴着口罩又不方便揉,忍得有点辛苦。
想到这里,他隔着口罩又揉了一下鼻子,说道:“晚上花粉浓度会降低,不戴口罩也没事。”
“可晚上还是吃烧烤。”
中午的烧烤大餐,丰盛又美味,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他,吃了几串素菜和一点水果就不要了。
要是晚上再这么吃,他的胃能受得了吗?
忻棠想着便说:“趁现在还早,回家之后我还能给您做晚饭。”
郁韫林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她打算跟他一起回去。
霎时间,心底有星星点点的甜意像渗出来,他的眼底也跟着漫开笑意,下一秒,又想到什么,他抿了抿唇,问道:“那惜惜怎么办?要是醒来找不到你,说不定会哭……”
“吃午饭之前我就跟惜惜商量好了,她知道叔叔对花粉过敏,不能在户外呆太久……”
想起惜惜乖巧的模样,忻棠心底一片绵软,嗓音也跟着放柔了,“她真的很懂事。”
郁韫林点点头,沉吟片刻,说:“要不还是留下来吧,晚上我们可以陪她看星星,明天一早还能去山上看日出……”
忻棠有一瞬的心动。
可想到郁韫林的晚饭难题,还是按下念头,坚定地说道:“下次吧,反正机会多得很……”
正说到这里,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大姨打来的。
忻棠和郁韫林说了一声,起身走到一旁接电话。
大姨兴奋的嗓音很快从手机里传出来,“棠棠啊,还有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你家了!”
忻棠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你们……从京市回来了?”
“对呀,明天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怕路上堵,我们就提早回来了,顺道过来看看你。”大姨解释完,又交代道,“你不要下来接啊,在家等着开门就行,也不用准备吃的,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可是……我现在不在家……”
“不在家?去哪儿了?”大姨的声音忽地绷紧了,担心地问道,“医院吗?”
忻棠很快回道:“不是……我去外面露营了。”
大姨吃惊地问道:“露营?你的脚不是伤了吗?”
“已经好了。”
大姨一听她的脚没事了,顿时放下心来,随即又问:“那你跟谁去露营了?”
“郁教授。”
“你跟小郁去露营了?”大姨没想到郁韫林工作那么忙竟然还抽时间带忻棠出去露营,顿时满意地直点头,“挺好挺好,那你们在外面好好玩,我们先回去了!”
大姨说完,又高声冲周围的人说的:“棠棠跟男朋友出去露营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立刻就有大片的说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除了大姨夫、表姐、表姐夫和表弟,忻棠还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她心头一喜,问道:“大姨,外婆也回来了?”
“是啊,她想见见你男朋友,就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大姨的话音落下之后,外婆带笑的嗓音紧接着传来,“棠棠,正好明天还有假期,你带上小郁回来吃个饭。”
忻棠:“……”
挂了电话,忻棠忧心忡忡地回到遮阳天幕下。
郁韫林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外婆让我明天带你回老家吃饭……”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临到头上,她还是有点慌。
郁韫林倒是淡定,他点了点头,正打算问问她家里人的情况,又听她说道:“不过您不去也没事的,您这么忙,嗯……”
她眼睛一转,很快就给他找了个理由,“就说明天要跟学生讨论课题,走不开……”
说着又给自己找借口,“再说了,外婆也是临时起意,您抽不出时间来很正常嘛,对不对?”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底的忧虑散去,唇角绽开一丝浅笑。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明天不忙,能抽出时间。”
忻棠:“……”
就说他实诚吧……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顿,表情霎时间僵住。
她抿了抿唇,试着说服他:“您就装作很忙好不好?”
郁韫林靠上椅背,直视着忻棠的眼睛,淡声说道:“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她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这么早就去外婆面前冒险,她实在没底气呀.
郁韫林见忻棠愁得两条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不解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自曝啊!
要是在一众亲戚面前露了馅……
那场面,光是想想忻棠就觉得可怕……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怕您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郁韫林挑眉,“我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忻棠纠正道:“是您太靠谱了……”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比起大姨,外婆可精明多了……”
外婆年轻时是小有名气的女强人,舅舅名下的那家口腔医院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一大半都归功于她,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才回老家安享晚年。
想到这里,忻棠提议道:“要不,我们再熟悉熟悉?”
“怎么熟悉?”郁韫林支起手肘,饶有兴致地问道。
忻棠被问住了。
要说熟悉,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也算得上很熟悉了。
可他的脾性,实在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如果是佟琛……那就完全不用担心,别说是外婆,就是上测谎仪,她也不带怕的……
忻棠正想到这里,忽然听郁韫林问道:“难道,要像真情侣那样‘熟悉’?”
忻棠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情侣们牵手拥抱的画面,她脸颊一红,身体跟着往后一仰,连连摆手道:“当然不是啦。”
面前的男人忽然笑起来。
他大半张脸被口罩挡住,她只看到镜片后头那双修长的眼睛缓缓弯起弧度,点点笑意像春天的细雨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在他眼底,也在忻棠心上荡开圈圈涟漪。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转眼移开视线。
傍晚的阳光洒落在青山绿林间,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色,而她眼底,依然残留着那双带笑的狭长眼眸。
大概……他平常不爱笑,偶尔笑一次,才会让人觉得惊艳吧……
忻棠刚刚为自己的异样心情找到了理由,就听郁韫林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再特意‘熟悉’了。
这就好比一场考试,你越复习越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还不如早点上考场,说不定考得更好。”
考试做错了题能改,到了外婆面前,说错了话可就收不回了。
忻棠迟疑着说道:“要不,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您适应了‘男朋友’的身份我们再……”
郁韫林坐直身子,正色道:“我早就适应了,倒是你……”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口一个‘您’的,是怕你外婆听不出我们的真实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快支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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