砉然枪声肆虐了近十分钟。


    所有空调口,近三百个枪眼齐齐对准了荀觉后背,黑雨瀑布一般,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没人敢睁眼。


    反应快的连忙钻到椅子底下,用小桌板当掩护。


    其余的人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仰面倒在位子上,上半身千疮百孔,碎肉和骨头搅作一团。


    子弹在狭小的机舱里碰撞,相互弹射,扑簌的火花和硝烟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声枪响落地,所有空调口不堪重负,魂归九泉似地坍塌下来。


    “老大!”阿翔一边咳一边流泪,手足并用地从椅子上爬过来,一把揪起荀觉——整个人已经没气了,脸色灰白,一动不动。


    阿翔再没发出一个声音,但薛小梅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蹭地跳起来,白净的脸庞在硝烟里逐渐失去血色。


    其他队员也陆续站起。


    谁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巨大的伤痛笼住了他们,群龙无首的恐惧和对现状的绝望让他们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也没注意到章铭的手臂被子弹贯穿,正痛苦地惨叫着。


    阿翔第一个回神,迅速察看秦晷的伤势:“邵医生没事吧?”


    秦晷说:“我没……”


    他撑着手肘准备站起来,忽然脚下一晃,又摔了回去。


    飞机剧烈地震颤起来。


    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完全消失了,飞机穿行在滚滚雷云之中,墨汁似的水雾一眼望不到头,不时有一两条蛇形闪电蜿蜒爬行在忽远忽近的地方。


    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出刚才那条广播:飞机穿过雷暴区域,被击落的概率为70%。


    “阿翔……”薛小梅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双目黯然无光,只下意识地寻找阿翔的方向。


    荀觉死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办?还能活吗?


    飞机忽上忽下,云霄飞车似地在云层里翻滚,陆续有人被甩出座位,有时是一具尸体,有时是还活着的人。


    可是“活着”的定义如此狭窄,或许仅用“分钟”就能概括。


    一道闪电劈中左侧机翼,青烟在白光中窜起,机身急速向另一侧坠-落,不少人抱头尖叫。


    阿翔迅速把荀觉捆在安全带里,用手死死撑着扶手:“都别慌,迅速找最近的空位,系好安全带!”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烈的颤动,一股巨大的风从云层里卷了起来,将飞机推向高处,飞机打着旋,毫无落脚处,如同陀螺般垂死旋转。


    章铭“哇”地呕吐出来,再次晕死过去。


    偏偏这时,阴阳怪气的广播又开口了。


    【下面开始第三次投票。】


    “投你-妈个b!”阿翔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现在还喘气的只剩二十几人,剩下的都是尸体,倘若真的超重,把尸体抛下去就完了,这傻-逼飞机明显是要逼死所有人。


    可是,不投的话,能怎么办呢?


    有人抽泣着说:“百分之七十的击落概率,是不是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活着?我们要一直投票,投到只剩百分之三十的人?”


    “放屁!”阿翔没好气道,“百分之三十基数是多少,你看看现在死了多少个百分之三十了!再说,这是三万英尺的高空,一旦飞机被击中,死亡率就是百分之百,咱们谁也别想活!”


    “那、那怎么办?”


    “投票是死,不投票也是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像吸音棉丢进沸腾的水里,所有声音消失殆尽,机舱里静得只听见机器运转的轰鸣。


    硝烟尚未散尽,不少人无声地流下泪来,绝望如同窗外的黑暗,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许久之后,阿翔才哑声问:“邵医生怎么说?”


    如今荀觉不在了,他们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不近人情的“邵医生”了。


    出乎意料地,“邵医生”并没有像对待荀觉那样对待他,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嘴唇,说:“投吧。”


    【倒计时十分钟。】


    【倒计时开始。滴!】


    时针走动的踢踏声轻轻响起,像拽着众人的咽喉,往死亡的入口拖行。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投票,谁也不知道投票结束之前,飞机会不会再次被雷电击中。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5d震颤带来前所未有的濒死体验,脑浆都快被晃出来了,手也不听使唤,机舱里惊呼不断,小电视迟迟不见动静。


    一个生硬的声音突然道:“怎么投,还是像上次那样,投最该死的?”


    “你他-妈——!!”阿翔几乎要暴跳起来,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居然还没死,脑袋破了个洞,一条胳膊也被子弹击中,但生命力顽强,他用随身的尼绒绳勉强止住了血。


    刚才就是他几句话害死了荀觉,阿翔恨不得把他脖子拧断。


    然而还没付诸行动,“邵医生”冷冷地笑起来:“投最该死的?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死去的这些人,哪一个该死,我看最该死的是你吧,子弹没一枪爆你的头,真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杀手气得眼眶通红。


    秦晷道:“蠢货,还听不懂吗,现在不是选最该死的,而是应该想想,谁最应该留下来。”


    杀手一怔:“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所有人死亡的概率是一样的,问题是,谁应该最后才死。”秦晷无奈,语气像对着一只不开窍的猪,“都来说说吧,如果只能活一个,你有什么理由活到最后。”


    他顿了顿,朝杀手的方向一点:“你话多,就从你开始吧。”


    “我?”杀手猝不及防,“我为什么活下来?我他-妈家里十几口人,等着我挣钱救命呢!我要是死了,他们也活不了,我他-妈……”


    “行了,”不等他说完,秦晷打断他,指向他旁边的老头,“你呢,说说吧。”


    老头下意识抻直上身,局促地道:“我……我是一家国际五百强企业的工厂厂长,每月能为公司创造上百亿美元的财富,我手下有两万名工人,他们在我的带领下……”


    “行,下一个。”秦晷打断他。


    老头不甘心,拉推着椅背飞快地喊:“他们养活了周边数十万的人口许多周边企业应运而生一个小镇……这个小镇每年的gdp是……”


    “下一个。”秦晷依然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指向了一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


    老头垂头丧气地跌回椅子里,一缕白发耷拉下来,随着他忐忑的呼吸晃动着。


    被点名的大学生一脸茫然,绝望地轻轻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这样无缘无故地死去。”


    她将脸埋进手心,轻轻地抽泣起来。


    悲伤的情绪感染了大家,机舱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然而秦晷不为所动,随即又指向下一名乘客:“你呢?”


    他指的正好是过道那边的小姑娘,方雨萌。


    阿翔的心都揪了起来,说:“她好像有自闭症,问也是白问。”


    小姑娘比常人大一圈的黑瞳直勾勾地盯着秦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下意识抱紧了“晴天娃娃”玩-偶。那玩-偶的一只眼睛在刚才的冲击中掉了,只有线头还留着,乍看之下,和小姑娘表情差不多,十分瘆人。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的唇却缓慢地蠕动起来:“你问我为什么活着?我说我有成千上万条理由,你信吗?但最重要也最有意义的,是我学习很好,我如果现在参加高考,至少能拿680分。”


    “卧槽!”短暂的寂静,阿翔发出了学渣羡慕的叫喊。


    这孩子才五岁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难怪一直自闭不肯说话了,原来是不屑与我等凡人为伍。


    小姑娘轻轻勾起嘴角,“你问我为什么活着?因为我将来要造这世上最轻盈的飞机,永不坠-落。我要造最坚固的汽车,杜绝车祸。我甚至……能改造人,让你们的基因变得强大,即使遇上今天这样的横祸,你们……也不必死。”


    “卧槽!”阿翔又是一声惊呼,感觉贫乏的素养限制了自己的表达能力。


    这小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震撼。她比成年人更镇定,声音抑扬顿挫,像演讲似的令人信服。


    就连听惯了嫌疑人吹牛皮的阿翔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迫切地希望这小孩能活下去,毕竟,她是未来的花朵,是人类生存的一线希望。


    然而“邵医生”大概是魔鬼吧,咄咄逼人地问:“那你现在能做到吗?”


    方雨萌:“……”


    她圆圆的脸蛋扭曲起来,阿翔感觉她快哭了。


    秦晷:“做不到就是空谈,下一个。”


    “那你呢?”方雨萌突然噘起嘴,不甘示弱地道,“你一直像个领导似地对大家发号施令,想必也有过人之处。问别人之前,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我么?”秦晷眯起狭长的眼睛,黑茶色眼瞳闪烁着狡黠的光,“我现在就能救你们所有人。因为,我会开飞机。”


    “卧槽!”阿翔再一次惊叫,给大佬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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