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突然变得很静,硝烟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里无声蔓延。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荀觉慢慢把鲁立新翻过来。


    鲁立新的手并没有按在扣环上,差了几公分。


    荀觉松了口气,招手叫来薛小梅,把事情一样样地吩咐下去。


    大厅很快疏散,吓疯了的病人和护士都被挪去指定地点安抚。拆弹专家匆匆赶来,封锁现场,拆除鲁立新身上的c4。


    所有人都退出了医院大楼,聚集在远处的十字路口。


    以医院为中心,方圆两公里的车辆和人群被紧急撤离,街道空空荡荡,只有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着灼目的光芒。


    夕阳越沉越低,几乎要被深蓝的天幕吞没。几只麻雀立在行道树的枝头,说不出的凄凉。


    荀觉望着寂静的医院大楼来回踱步,医院的医护人员正在他身后柔声安抚病人。


    薛小梅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老大,你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看?”


    荀觉低头瞧着手背的血渍,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说:“没事,血不是我的。”


    他就着薛小梅的矿泉水把手背清理干净,环顾四周问:“邵医生呢?”


    “在那。”薛小梅朝人群里呶呶嘴。


    荀觉看过去,顿时心情复杂。


    别人都是站着,或者坐在地上,神情凝重,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遭遇创伤的后怕。


    而这位“邵医生”呢?


    他鹤立鸡群,自备了便携小马扎。


    细瘦的小身板端端正正坐在那,任由人群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他脸色平静,既没有喜悦也不后怕。


    他还在喝提神饮料,小细吸管滋溜滋溜响。


    荀觉看了他一会,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走过去,递了支棒棒糖给他。


    “吃吗?”


    秦晷咬着吸管,掀起眼帘睨他一眼,很快挪开了目光,望着医院大楼出神。


    夏箕奇挥挥手,赶苍蝇似地赶他:“我哥不吃糖,你以为他还小?”


    “是挺大的。”荀觉随手剥了糖纸塞自己嘴里,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怎么回事?”


    夏箕奇皱眉,语气十分嫌弃:“什么怎么回事?”


    荀觉:“跟那个邵蕴容。怎么还把记者叫来了呢,不知道加重我们的工作量啊?”


    夏箕奇毫不掩饰地翻了他一个白眼:“特警都出动了,记者还有不来的道理?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哥身子虚,以此为条件换张凳子不犯法吧?”


    荀觉居高临下,盯着他上下鼓动的双唇看了一会,然后又瞥了秦晷一眼,调侃说:“你们哥俩,是不是一个叫‘不吭声’,另一个叫‘连珠炮’?”


    夏·连珠炮·箕奇:“……”


    荀觉转向秦晷,顶了顶嘴里的棒棒糖:“这位不吭声先生,你没什么想说的?”


    秦晷慢吞吞把咬得不成形的吸管吐出来,挥着饮料瓶说:“再来一瓶。”


    荀觉活生生给他气笑了。


    夏箕奇从背包里又翻出一瓶,插好吸管递给秦晷,然后怒气冲冲地挤开荀觉,连人带板凳拖着他哥走了。


    秦晷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鞋底把地面磨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他目光如淡色的黑茶,一动不动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荀觉,但什么也没说,两边腮帮子突然凹下去。


    滋溜。


    饮料瓶见底了。


    人群一阵骚动。


    拆弹专家摘下头盔,提着防爆箱从医院大楼里走出来。


    “虚惊一场。炸弹做得不专业,就算拉环拉下去也不会全爆,顶多只能把自己炸死。小梅枪法不错,再偏一点估计炸药会引爆,还好没出事。”


    “那当然,老大亲自教的。”薛小梅甩着马尾说。


    荀觉问:“鲁立新怎么样?”


    “有一位叫崔跃的助理医师给他做了简单处理,暂时性命没有大碍,现在医院正把他挪去手术室——对了,谁是邵医生?我出来的时候,邵院长让我传话,需要他辅助做手术。”


    秦晷闻言站起来,把饮料瓶精准投进垃圾桶,迈开长腿走向大楼。


    夏箕奇立刻扛起小马扎:“哥,我也去!”


    秦晷睨他一眼,没说什么。


    夏箕奇抡着小短腿狂奔,嘴里碎碎念:“你说邵蕴容什么意思?她会好心救鲁立新?她还叫上你,她不知道你的人设是不学无术、只知道玩吗!”


    “做好你自己。”秦晷说。


    夏箕奇一拍脑袋:“我知道了!她肯定是想借你的手除掉鲁立新!你说她会不会就是穿书者?哥?哥!”


    说话间,他哥已经迈上台阶,推开了通往手术室的门。


    两人快速洗手、消毒,一名助理医师神色黯然地从他们身后走过。


    他的大褂染了血,胸口工作证写着“助理医师:崔跃”的字样。


    夏箕奇好奇地打量他:“崔跃,你怎么出来了?”


    按照常规,崔跃是最早给鲁立新做处理的医生,哪怕只是一个“助理医师”,也没人比他更熟悉鲁立新的情况。


    此时他应该呆在手术室里,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


    崔跃苦笑一下,说:“你们快点,邵院长催了好几次了。”


    “你呢?”


    “邵院长说有你们就够了。”他换下脏大褂,简单处理了下就离开了。


    夏箕奇看着他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秦晷,悄声问:“他这意思,是不是暗指邵蕴容打算让鲁立新死在手术台上了?”


    秦晷斜眼睨他。


    他说:“你看啊,按照外人的理解,我今天才来实习,经验几乎为零;你呢,常年游手好闲,负责的病患虽说都是vip吧,但谁不知道vip怎么回事,不就是出来躲绯闻的高官名人么。整个手术室,我加你,再加一个麻醉师,顶什么用?还不都是邵蕴容说了算么。她要是真做点什么——”


    “我能做什么?”邵蕴容倚在门边,不客气地突然出声。


    夏箕奇吓了一跳,忙摆着双手辩解:“你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


    邵蕴容轻哼一声,不耐烦地催促:“快点,鲁立新撑不住了!”


    夏箕奇朝秦晷吐了吐舌头,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抓起橡胶手套跟上去。


    鲁立新静静地趴在手术台上,背部裸露着,无影灯将狰狞的伤口暴露无遗。


    墙上的电子屏幕放大了他的ct照片,邵蕴容边指挥夏箕奇递手术刀,边飞快地介绍鲁立新的情况:


    “他失血过多出现休克,刚才紧急输了800cco型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子弹穿过肋骨,距离血脏很近。这一片有大量血管以及动脉,手术时需要特别小心。我主刀取子弹,你做吸引——我在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秦晷目光盯着仪器上鲁立新微弱变化的心跳,突然问:“你想让他死吗?”


    邵蕴容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


    仪器上鲁立新的心跳持续低弱下去。


    秦晷说:“你先照照镜子。”


    邵蕴容微怔,随后大怒:“是,我三天没洗澡,妆早就花了,黑眼圈显老,眼角细纹也长出来了!可那又怎么样,我是代理院长,知道自己的责任。我现在站在这里,哪怕是鲁立新,我也会拼尽全力救活他!”


    她握紧手术刀,把鲁立新伤口外围的烂肉割下来,“扑哧”两声,黑血如泉涌。


    秦晷操纵吸引管把污血吸干。


    邵蕴容突然有些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有仇,所以就要置他于死地?”


    “不然呢?”


    邵蕴容道:“他老婆是死在我的手术台上,但救不活就是救不活。他可以骂我医术不精,但不能医闹,这对医院的名誉是很严重的伤害。你做为爸爸指定的继承人,应该要明白这点。”


    “我的意思是,”不同于她的咄咄逼人,秦晷显得相当平静,“你现在属于疲劳过度,需要休息。”


    “什么?”邵蕴容猛然抬头,直直瞪着秦晷,冷笑一声,“没有我你能干什么?虽然爸爸关起门来搞研究,但我还是代理院长呢,你这么早想着夺权是不是不太好?”


    “你是这么想的?”


    “对。你联合外人让我当众出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秦晷默默看了她一会,没再说什么,移开了目光。


    夏箕奇小声插嘴:“我哥不是这个意思吧……”


    “你哥你哥,你就知道你哥!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算哪门子邵家人,有你什么事!”


    邵蕴容气得额头细汗直冒,下手愈发狠戾。


    就听“噗”一声,一柱血泉直冲她手术眼镜。


    鲁立新血管破裂,心跳断层式急降。


    78。


    50。


    35。


    刺耳的警报声充斥着手术室。


    邵蕴容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鲁立新的血糊住了镜片,映入眼帘的是不断蔓延的赤红。


    秦晷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环车祸那天,你是不是也这样易怒、偏执、精神难以集中,以至于错看了鲁太太的标记手环?”


    “我没有,你胡说!”邵蕴容喉咙颤抖着,脸色死灰一片。


    滴——


    仪器发出一声漫长的悲鸣。


    鲁立新心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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