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冲破乌云,才发现是晴夜。
夜班飞机,总是格外安静。疲惫的旅人眯着眼打盹,醒来就是另一个城市。
客舱灯光调暗,夏之恒拉起遮光板,向窗外望。
熟悉了昏暗光线,他瞧见漫天繁星。
他把额头轻轻抵在窗上,久久凝视星空。
星河灿烂,遥遥不可触。
透过星光,他仿佛又瞧见了那个撑红伞的小少女。
用“小时候真漂亮”这样的话去形容小章橘颂,实在是谦虚了。
十二岁的时候,她曾客串过一部古装电影,十分钟不到的出境时长,却令人难以忘怀。以至于数年之后,一个视频网站点击量过百万的惊艳时光的少女混剪视频里,仍有那个镜头。
小小的少女一身布衣,抱着膝哭泣,听到有人喊她,懵懵懂懂抬起头,稚嫩脸庞犹带泪珠,却缓缓绽放一个笑。
那应该是很多人心目里,章橘颂最美的一个瞬间。在夏之恒这里,这也可以排作关于她的第三个瞬间。
不过那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实际是因为副导演拿了个冰淇淋站在摄影师后头。小章橘颂偷偷告诉他这个秘密的时候,乐不可支。
隔了那么久,他还记得——关于她的事总是很难忘的,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穿过,小章橘颂坐在一片金黄里,小皮鞋一踢一踢的,裙摆也跟着荡漾。
“那个冰淇淋很好吃,是橘子味的。下次我请你吃。”
他正打算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屋外有女孩子们齐声喊她。
“小橘子,出来玩呀。”
小章橘颂从窗台上跳下来,摸一摸他的头发,笑眯眯地说:“同学来找我了,拜拜。”
笑声里,女孩子们簇拥着她离开,徒留给小夏之恒一个背影。
总是这样,记忆里最多的是她的背影。
漂亮只是她诸多优点中的一个,章橘颂简直是教科书版的“别人家的孩子”,年年三好学生,国旗下发言的常客。
可惜他小她两级,小学的时候她升初中,他初中了她升高中。两个人如同在银河的彼端,遥遥不可及。
其实夏之恒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她到底抱着何种感情。太小了,分不清。说是很喜欢,其实也没有,因为他不会像爱情小说里那样时时刻刻想起她。
只有遇见极其晴朗的夜,在下晚自习回去的路上,他抬头望见头顶的一颗星,会偶尔想起她。
关于章橘颂的消息,大多是从旁人的口中听来的。在校园里,她算风云人物,有人议论不意外。
起初多是好消息,但渐渐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有些无聊的男生,喜欢给学校里的女孩子排个高低,逐个议论点评。夏之恒通常看都不看这群人一眼,但那次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见了“章橘颂”这三个字。
“那个章橘颂,越长越残了,难怪去年我们的校花就换人了。”
“不仅长得越来越丑,成绩听说也差了,以前是第一来着,听说老师还想着她能争一争省状元,结果不晓得怎么回事,差点连a大的分数线都没达到。”
“哼,就是花期短。以前那么傲,现在求我睡我都不睡。”
男生们交换一个隐晦的眼神,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然而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夏之恒的拳头带着风,结结实实砸在刚才拿章橘颂调笑的人脸上。
挨打的人和他的朋友都愣了一瞬,因为这一拳来自年级里标准的好学生。
等反应过来,成了一场混战。
那是夏之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学校里打架。
一对三,没挣到什么便宜,但也没让那几个人好过。
闹到老师面前,掀起轩然大波。
嘴欠的人自然是不愿意道出原委,只是一口咬定自己闲聊两句,是夏之恒发疯。
老师问夏之恒:“你怎么会先动手打人呢?不应该啊。”
夏之恒面无表情地站着,一言不发。
闹到最后,差点背了个警告处分。幸亏竞赛成绩及时出炉,老师和年级主任一力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后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是夏之恒的日程添了一项内容,去武馆学武术。
上课、考试、写卷子,一晃又是两个夏天。
憧憬许久了的,重逢的夏天。
连小学课文都说:夏天是迷人的,一切都在夏天里走向成熟。[1]
再相见,奇怪,她静静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就足够令他欢欣雀跃。
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忽然成了真,像是淡黄的含笑花遇见了日光。
那一刻,原本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全然失效,他不可抑制的奔向她。
可是,她略有些惊恐的目光让他脚步一停。
夏之恒有种预感,倘若自己再敢靠近一步,章橘颂怕不是要翻身骑车,一溜烟跑了。
别急,慢慢来,他告诫自己。
她长大了,有很多变化,就像他一样。
但是当章橘颂掷地有声的说出“我不惹事,也不怕事。道歉!”,夏之恒明白,有些事没变。
真好,在流转的时光里,还能存在一些不变的东西。
欣喜之余,是心疼。
夏之恒把手指贴在飞机窗上,描摹星河的轮廓,轻轻一声叹。
他的那颗星,好像不相信自己会发光了。
***
入夏,雨水多。
章橘颂从网上新买了一把伞,很明媚的红。
都是大学生了,走在雨中,她还是忍不住轻轻转动伞柄,看雨滴从伞尖尖滑落。
安静而隐秘的快乐。
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高兴的情绪压过焦虑。毕竟两小时之后,就是暑假。上午最后一门考试,回家的高铁票订在下午的最后一班,如无意外,会在深夜抵达家乡。
进考室前,章橘颂把伞靠着墙放。
下雨天,湿哒哒的雨伞需要单独安置,通常大家会不约而同地堆在墙边,横七竖八几排伞。这一门考试是公共科目,人很多,征用了最大的阶梯教室做考场。人多,伞也多,热热闹闹挤在一处,组成一支雨伞大军。
终考铃响,监考老师收卷,清点试卷份数无误,点头放人。
同学一窝蜂出去。
章橘颂不喜欢人群拥挤的感觉,索性不懂,坐在位置上慢慢收东西。等到人散的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踱步出去。
外头的雨伞大军已经七零八落、所剩无语。她扫了一眼,脸色沉下来。
剩下的雨伞,没有一把是红色的。
她把伞提起,仔仔细细寻觅一遍,还是没瞧见她的红伞。
好像被谁拿走了。
天阴沉沉的,雨滴滴答答落个没完。
章橘颂站在教学楼屋檐下,望着雨幕生气。
像她这样独自在外求学,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打扰他人的学生,包里得时时刻刻揣把伞才有安全感。因为一旦天落雨,是没人会来送伞的,要么等雨停,要么淋雨回去。
气归气,但不能气太久,毕竟高铁不等人。
望着没有丝毫停歇下来意思的雨,章橘颂抿了抿唇,把书包抱在怀里,冲进雨幕之中。
闷头跑,视线低垂,只顾看路。
鞋尖掠过积水的路面,带起一串很小的水珠。
风声雨声之间,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听错了吗?
她纳罕着停下脚步,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大伞稳稳遮在头顶,刹那间,隔绝了雨势。
视线下移,她看清了撑伞的人。
竟然是夏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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