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为什么,章橘颂很不喜欢这样的画面。
迟疑了一秒,思绪还没理清楚,她已从藏身的树干后走出,喊夏之恒的名字。
“夏之恒,我在这儿。”
伴着夏日的暖风,她小声的呼唤被对方所听见。
夏之恒抬起头,往这边看,视线找到了焦点,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缓缓扬起笑容。
方才的落寞仿佛只是蝴蝶停留在花朵上的一瞬,无影无踪。
他长腿一迈,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夏之恒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一停:“啊——你再等一下,我上去拿东西。”
话音未落,夏之恒已经转身,又匆匆跑了回去。
这个人,跑过来又跑过去的,也不嫌累。
章橘颂轻笑着摇摇头。
没多久,夏之恒再度从昏暗的楼梯间冲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玻璃罐子。
“喏,我做的——紫苏桃子姜——”
“是用你送的硬桃做的,味道还不错。”
跑得太急,夏之恒额头的呆毛有一小撮翘了起来。章橘颂瞧见了,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痒痒的,想上手把呆毛按下去。
但是不可以,她暗自告诫自己,眼前这位可不是屈灵,不能随便乱揉头发。
章橘颂轻咳一下,接过那罐紫苏桃子姜。
日光下,玻璃罐里的桃瓣与紫苏的色泽格外漂亮,光是看着就让人联想到清爽与沁甜的味道。
章橘颂把玻璃罐旋转着看,小小惊叹道:“你还会做这个啊,真厉害。”
“你喜欢就好。”
夏之恒一笑,小虎牙又出来晒太阳。
滴——手机铃声响起,是经典的手机自带铃声。
章橘颂听见这铃声就条件反射性的有点紧张,旋即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的铃声,因为她的手机一直静音。
夏之恒从兜里掏出手机,竟然还是视频电话,按下接听键——
“夏之恒,恭喜你啊,这次考得是真不错。”
“谢谢张老师,也是张老师教得好。”
张老师?哪个张老师。听见这个有些熟悉的女声,章橘颂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手机,等看清了张老师面容,她立刻往左退了一步,可是还是迟了。
“夏之恒,你身边的是章橘颂吗?”
糟糕。
章橘颂闭眼、睁眼,以一种上课开小差被抓包的神情,和张老师打招呼。
“张老师好。”
这是她从前的班主任。
张老师的大嗓门嚷嚷道:“章橘颂,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上大学之后就没回来看过我!怎么,老师哪里得罪你啦?”
“没有没有,”章橘颂连忙解释,“就是平时学习比较忙,所以一直没找到功夫……”
“开玩笑的啦。”张老师笑起来,“你怎么和夏之恒在一起。”
夏之恒自然而然地接话:
“哦,学姐不是在a大吗?我向她取取经,问问填志愿的事。”
“确实要多问问。”
张老师继续说道:“夏之恒,至善中学百年校庆就要到了,学校的意思,是希望你代表毕业生在校庆典礼上做个发言,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还有,章橘颂!”张老师话锋一转,点名道,“这次校庆,你可得回来看看我,不然就看不到了。”
章橘颂把身子向手机屏幕贴近,很担忧的问:“怎么了?老师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今年退休啦!”
说到这里,张老师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一提到退休我就很高兴。夏之恒他们这一届,是我带的最后一届了。所以啊,想趁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再见你一回。”
她故意板着脸:“你要是不来,以后就都别来了。”
章橘颂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张老师又和夏之恒说了两句:“你好好想想填志愿的事,另一方面,也想想采访的时候该说什么。按照我的经验,这几天或者等一会儿就有记者来采访,记得帮我们至善打广告哦。行,就这样,拜拜。”
电话挂断,章橘颂依然皱着眉头,她把玻璃罐抱得更紧了一些。
至善中学百周年校庆,她早有耳闻。作为c省赫赫有名的高中,a大里至善中学的毕业生并不少,每一届都有十几二十个。
开启免打扰的至善的校友群里,更是早早地就有人约着一起去参加校庆。
可是章橘颂一直视而不见。
她下意识地回避这些,一厢情愿地切断和至善或者以前的人和事之间的连接。
倒不是说她对至善中学或者对张老师本人有什么意见。恰恰相反,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章橘颂最喜欢的一段时光。从至善中学的初中部到高中部,她一直是学生中的佼佼者,也是同届学生里张老师最偏爱的学生。
不想回去至善参加校庆的理由,她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下意识地抗拒着。
“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会向张老师解释的。”
温柔的少年音传入耳,章橘颂抬起头,对上夏之恒的目光。
“可是……刚刚张老师亲自邀请了,感觉很重要。”
夏之恒微微偏了偏脑袋,说:“你开心与否最重要。”
他的语气格外笃定。
章橘颂愣了一愣,低下头盯着玻璃罐里的紫苏桃子姜。
“嗯,我好好想想,到时候再说吧。”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夏之恒接听之后,朝章橘颂做了个口型:“记者”。
哇,记者采访来得这么快的么?章橘颂急急忙忙向他告别。
怕打扰了他,所以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用气声说:“我走了。”
回到家里,还是辗转反侧,心里想着校庆的事。
一百周年的校庆,隆重是不必说的。
还在至善中学念书的时候,章橘颂就曾想过,等到至善百周年校庆,她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回去。到那个时候,她应该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吧?彼时的章橘颂甚至连回母校要发表怎样的感言都打好了腹稿。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平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章橘颂望着天花板发呆。
至善有那么多毕业生,最后能受邀站在台上发言的,也只有寥寥几个。
她不属于台上的精英人杰,她只是台下的芸芸众生。
当未来一步步变为今天之后,那些白日梦的肥皂泡甚至不用戳,自顾自地就消散了。
章橘颂叹了口气,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棕红色小皮箱。
拿走最上面的录取通知书、高考证、章橘颂翻出她的那枚校牌。放得久了,空气潮湿,校牌背后的铁质别针已然沾染上红褐色的铁锈。连正面印着的照片都变得有些模糊。
她将那枚校牌置于掌心,久久凝视。
像注视着一个昨日的梦。
可惜,这个梦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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