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酒店的大床上。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嘴唇有一点疼,动物的习性让他光着脚就跑下了床,来到衣柜前开始找寻南渡给自己搭配的衣服。
不对劲。
黎泽重新合上柜门,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次打开。
这这这这……这不是他的衣柜?
黎泽的记忆力很好,他一眼就认出了那身红色西装是南渡在颁奖典礼上穿过的,那人笑意灼灼,从万千人群中,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样子……
黎泽略微走神了一瞬,随即发现了一个更大的事实——
他在南渡的房间里!
酒店的布局基本上都差不多,以至于黎泽刚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发现,他来不及欣赏客厅里六位数一套的玻璃杯和巨大的压花墙,立刻就跑出了门。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泽只记得自己着急去救南渡,跟狙如打了一架,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黎泽在外面到处寻找着南渡的身影,还没找到就被人往身边一拉:“你怎么啊在这儿小黎?”
“刚刚去你房间都没找到人,快快快,今天要拍第一场戏,南导已经在布景了,你感觉去化妆换衣服啊!”
黎泽不明所以地被人往屋里一推,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来,在他的身上到处忙活,黎泽感觉自己可能变成了一块画板,被人东涂一下西抹一下,不过黎泽本身底子就足够,只是在上面略略修成了偏古装的扮相,又穿了一身叮叮当当的异妖服饰。
“哇!好可爱啊救命!”化妆师在他耳边嚷嚷,“不愧是南导亲自设计的,南导的审美就是好啊,就冲这一眼,我也愿意在这里挨他的骂!!!!”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黎泽被吵得头痛,抿起唇,往头上摸了摸——
他的头顶……正戴着一对耳朵。
雪白柔软蓬松,和他的本人化形的时候一模一样。
眼睛被化妆师刻意修成了圆圆的弧度,原本锋利的下颌线改得柔和了许多,为了效果逼真,还被逼着戴上了两只美瞳。
一红一蓝,他瞳孔的颜色。
黎泽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这也……太逼真了。
南渡到底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黎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送到了片场,南渡坐在监视器前,巨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嘴唇看起来红红的,还有一点肿,见到他的时候将墨镜放下一扔,自上而下,冷冷地扫了一眼。
黎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炽热,几乎要烫破他的皮肤,南渡的唇角带着一点细微的伤口,红色随着他的吐息张合:“知道自己要拍什么吗?”
“知道,”黎泽点头,“陈哥告诉我了。”
“好,现在站到那堆花中央。”
原本已经枯死的花被南渡废物利用做了布景,用来
衬托黎泽所饰演的主角发现自己家园被毁,被众人所弃时的压抑悲愤。
黎泽的身后全是灰败的花朵,脸上被特效师做了伤痕妆,他的衣衫被刀剑划破,侧脸带着一条细长的伤口,像是万花中里绝望的精灵。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宴无双,你的族人被人所杀,你的师门背弃了你,人人都说你是妖怪,是背负罪恶的火种,你没有家,有的只是无尽的痛恨与不甘。”
“明白了吗?”
南渡说完戏,抬手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第一场第一幕,a!”
黎泽试图按照南渡所描述地向下倒去,摄像机来自四面八方的通红信号灯令他感到不安,眼里的美瞳很不舒服,黎泽心里被一张陌生的床压着,想不通南渡的态度,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
“卡!”
南渡将剧本往桌上一摔:“你怎么回事!”
“让你绝望不是委屈,是人生走到绝处的无助,不是受气的小媳妇儿!”南渡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你是被谁非礼了吗?”
“今天你被骂了吗?”群聊立刻开始活跃。
生活制片:“南导又开始骂人了?”
灯光:“是啊,我还以为心头肉不会挨骂呢?”
摄像:“怎么可能,叶影帝江影帝哪个没被骂过。”
美指:“这么看起来这位小师弟也没什么特殊的啊,不会拍完戏就被南导甩了吧。”
灯光:“很有可能。”
美指:“那现在小师弟怎么样了?”
灯光:“别提了,小眼神一眨一眨的,看着都快哭了,估计是没见过这阵仗吧。”
副导:“好了别聊了,南导在讲戏呢!都听着点!”
南渡迈步走到黎泽面前:“眼泪憋回去。”
黎泽立刻仰起头:“我没哭!”
是这个美瞳不舒服。
“过来,”不得不说,黎泽这身懵懂异妖的装饰加上全身的伤痕妆,再配上头顶的耳朵,很有那种白玉破碎的美感,南渡终究服从于自己本能感官,没有继续骂他,只是微微抚上黎泽的肩,“你要把自己代入角色。”
“现在,你就是他。”
黎泽微微一愣。
“你的人生中难道就没有这样的时刻吗?”
“你并肩作战的朋友,一眨眼就变成一句冰冷的尸体,他被人出卖,肢体破碎在你的面前,鲜血溅在你的脸上,有雨水滑过你的肌肤,阴暗的气息像是墓园里长出的青苔。”
南渡握紧了黎泽的肩,指骨用力到让他感觉到疼痛,或者那疼其实是来自他自己。
黎泽也是有过好朋友的。
那么小的一只狐狸,在深宫中与他做伴,连化形都没有,甚至渡不过一场雷劫,黎泽抱着它去找人,求他们救救它,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人理他。
从来就没有人理他。
“你发现没有人可以帮你,没有真正的爱你,你没有父母,所
谓的家庭不过是虚伪的假象,你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黎泽仿佛又闻到了宫中的腐败味道,他被关在那里,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黑暗,白昼只能透过一点点光亮。
眼看着黎泽的情绪开始崩塌,354跳出来:【宿主,你的任务是治愈主角,不是让他坠入往事的深渊的!】
【我治愈他?】南渡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自己的手臂,虽然伤口已经好了,但流脓的烂疮依然长在他的心上,他轻嗤了声,【那谁来救救我呢?】
【如果燃尽一个人的生命才够另一个人的成长的话,你们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不会这么做,特别……是对眼前的那个人。
南渡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道:“他们说你是怪物,是异类,说你不配得到爱,也从来不会去爱一个人,你是应该被清除的对象,是整个世界的敌人,你怨恨你不甘,但你终究……只能靠你自己。”
“因为你很清楚,他们说得对,你本就是个怪物。”
怪物……
黎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位殿下怎么只有一只眼睛啊?看起好可怕。”
“谁知道呢,他一出生就克死母妃,青丘三年大灾,就是个灾星,若非是长公主求情,王上早就杀了他了。”
“灾星……走走走,快走远点。”
“父王,父王,阿泽的另一只眼睛终于睁开了,您就去看他一眼吧!”
“回禀王上,小殿下……是天生异瞳,灾厄之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父王——不要!!!”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黎泽的脑海里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分明……没有这些的,父王母妃早早沉眠,他分明是和姐姐住在一起。
对了,姐姐。
姐姐……
女子的手腕上全是鲜血,顺着木板流到他的脚下,黎筱死死地抓住他的手:“阿泽……”
“不要爱上一个人。”
“不要相信你一个人。”
“没有人会永远爱你。”
从来……就没有人爱你。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亲人都会离开他,他们都想杀了他。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那么乖巧,听话的小孩子不是应该得到奖励吗?
黎泽睁大眼睛,看着从自己胸口穿过的长剑。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眼中的迷茫空洞被怨恨所取代,黎泽甚至都不知道南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单膝跪在泥土里,全身都在颤抖,牙关紧咬,像在深水里闭气,却又在窒息的前一秒,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大笑来。
眼泪顺着他的眼尾滑下,慢慢地落到弯起的唇角上。
“卡!”
随着南渡的叫停,众人在终于从这感同身受的溺亡里拔出来,所
有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副导回过神,试图扭头问身边的南渡:“南导……你刚刚跟小黎讲的,剧本里好像没这段啊?”
但是南渡已经不在监视器旁了。
副导一抬眼,发现他正蹲在黎泽的身边,眼眸专注而认真,就在副导以为他即将伸手给人擦眼泪的时候,南渡突然抬手举起手机——
咔嚓。
对着黎泽现在的样子拍了张照。
副导和灯光对视一眼,同时给南渡闭了个大拇指。
似乎是欣赏够了,抬头发现黎泽还没动静,南渡这才合上手机,皱眉注视着他:“黎泽?”
黎泽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漆黑的宫殿里,鲜红的血液从他的眼角落下,缠住了整张脸,黎泽怎么擦也擦不净,他用力地去够,可是手指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那点光。
鲜血几乎要快落满整个宫殿,黎泽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黎泽。”
“黎泽?”
声音很温柔,很着急的样子,那扇门被打开,露出南渡的脸。
他端在一束光下,仰头看着自己,分明是为他带来光明的人,却仿佛他才是那位神明,南渡灼热的眼神照进他的心脏,手指轻轻地抚上黎泽的眼尾,轻而易举地将擦不掉的鲜血抹去了:“还哭呢?”
“沉浸式表演是好,不过太耗费情绪了,给你放半天假,剩下那场下午再拍。”修长的指尖滑过他的侧脸,又将衣领替他整了一下,“这身衣服先别换,等会儿让摄像给你拍几个路透,微博都建了,总要营业一下吧。”
黎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燃烧,好像从刚刚沉溺的情绪里陷入了另一种怪圈,南渡见他没有动,皱眉想了一下:“哦,今天表现是不错,很乖。”
南渡动了动,身子微微前倾,抬头咬上他的嘴唇:“那,奖励一下?”
心里的阴霾彻底散去了,黎泽睁大眼睛——
南渡在吻他!
柔软又热烈,像吸食人精气的妖精,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甜蜜,黎泽的瞳孔微微张大,脸颊发烫——耳朵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还好他今天的装束本就戴着耳朵,其他人都去忙下一场戏,没人注意到他将其偷偷换成了自己的。
热气从唇齿蔓延到全身,黎泽不想驱散它,本能地要靠近,一只手拖住南渡的后颈,让他更紧地靠着自己,像品尝一块可口的食物,鼻尖碰到他的鼻尖,狐牙轻轻地摩擦他的嘴唇,似乎是碰到了唇边的伤口,南渡小小地呜咽了一声,黎泽沸腾的身体被这点声响点燃,聚集到眼尾的红顺便蔓延开来。
记忆在电光石火间复苏,黎泽的一只手按住南渡的腰,带着他往下倒,将人彻底压在满地的繁花里。
“南导,”紫藤花在坠在南渡的耳边,黎泽的嘴角又带上了那抹清浅戏谑的笑,他摩挲着他的后颈,饶有兴致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