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大理寺众人便等来了结果。
众人进了正殿之中,便见梁东山与徐东彦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那一摞试卷摆放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
想必那就是未来正卿即将坐的位子了……
林梓行优哉游哉地坐着,看起来丝毫不担忧的样子,一旁的吴良看似稳重,实则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
林梓行轻笑一声,吴良闻声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口型说了句“你完蛋了”。
林梓行就装作没看见,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吴良气得咬牙,却无计可施。
此时只听得梁东山轻咳一声,道:“诸位的试题,新任正卿已经看过了,不瞒诸位说,新正卿是有些失望的。”
“这么简单的验尸、查案和刑律题,诸位竟还答得一塌糊涂,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你们头上这乌纱帽有些危险了。”
梁东山微微顿了顿,观赏了一下大理寺众人忧心害怕又羞愧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让新正卿欣慰的是,诸位之中,还是有个别同僚的答案,颇得新正卿心意。”
吴良此时挺直了脊背,将短短的脖子用力往上伸直,旁边不少人投来了艳羡和敬佩的目光,吴良的虚荣心又得到了大大的满足,还耀武扬威地瞥了林梓行一眼。
可林梓行根本没看他,还在那里扒拉毛笔玩儿!
吴良暗自咬牙,等自己得到提拔之后,一定要和徐少卿联手,好好整治一下这个林梓行!
“比如说,寺丞林梓行,便是精通验尸、查案和刑律,新正卿看了他的试卷,对他是赞不绝口,诸位还是应当以他为楷模,多多学习。”
众人疑惑又灼热的目光刷地一下射向林梓行,而林梓行更是一脸懵。
这怎么可能呢!她都是一阵狂草,一通乱答的!
吴良惊得险些歪倒,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梓行,而杜雄和周霄云都扭头看她,用口型问她道“怎么回事?”
林梓行皱着脸摇头,用口型答了句“我不知道”。
梁东山装作没看见,只一脸喜气洋洋地宣布,让大家热烈欢迎新正卿,平远王方笠舟!
林梓行身子一颤,惊得瞪大了双目,在众人都急忙起身行礼的同时,她用力好几次都双腿发软到没起得来,不过还好她个矮又藏在后面,估计没被发现。
“下官恭迎方正卿。”
大理寺众人这一行礼,一身绛紫官服的方笠舟缓缓从屏风外踱步而来,琥珀色的眸子万分锐利,目光掠过众人,似是在寻找什么,手指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鱼符,只淡淡一笑,坐在了上首中央的位置,便缓缓道:“诸位免礼,落座吧。”
林梓行坐下后悄悄瞥了一眼,果真是那个狠狠压榨她的方笠舟,一身绛紫官服穿在他身上虽然很英俊潇洒,但于她而言,一点都不顺眼……
怪不得她乱写一通还能得到夸赞,方笠舟一看她的试卷,再结合她之前查案时候的表现,肯定就知道她是在糊弄藏拙,定然明白她心里那点小九九。
后悔,就是非常后悔。
林梓行虽然现在低垂着头,但总感觉头顶发热,应当是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看向她,散发着火气,感觉要把她的幞头并头发一并燃着了……
方笠舟看着林梓行乖巧如鹌鹑的模样,轻笑了一声,道:“本官才疏学浅,蒙圣人厚爱,担任大理寺正卿一职,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本官会将大家当做兄弟来相处的,还望大家都莫要客气。”
方笠舟这么客气,殿中众人脸色却好看不起来。
这可是飞鹰卫的头头,来大理寺做正卿,在众人眼中,就是圣人对大理寺不满,找他来监视他们,并设法拿他们的错处的……
毕竟飞鹰卫的手段,他们就算没亲眼见过,也是听说过的……
不仅是林梓行,就连众人也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方笠舟琥珀眸子微动,又叹息了一声,道:“不过,诸位既在大理寺任职,还是应当一心公务,为圣人分忧才是,鉴于今日考核的结果,本官决定每月会安排一次考核进行排名,年末汇总结果,前三甲涨俸禄,后十名扣俸禄。”
方笠舟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一张张脸痛苦到扭曲,偏偏一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具体扣多少俸禄……”方笠舟装作没看见下面那些如丧考妣的脸,轻抿唇角,道,“林寺丞,劳烦你替本官拟出一份细则来,今晚之前给本官。”
林梓行一听这话,猛然抬头,十分惊讶地望着他,一双小鹿眼瞪得老大,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工作“咣当”一声往头上砸?
“啊!”方笠舟纤长的手指捻了捻,似是才刚想起来什么,道,“忘了跟诸位说,本官初来乍到对大理寺中诸事不算太了解,所幸本官与林寺丞甚是投缘,日后林寺丞便来做本官的副手,诸位有什么事,若是寻不到本官,可以寻林寺丞,请他向本官转达也可。”
这方笠舟三言两语,就把林梓行架在火上烤了,林梓行感觉头顶已经着火了,她的同僚们估计都要把对方笠舟的不满与怒火,投射到自己身上了。
林梓行决定不能这样逆来顺受,轻咳两声,手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苦状,颤颤巍巍起身行礼,道:“下官与方正卿并无交集,却蒙方正卿信任感激不尽,下官就算病倒在桌案上,也会拼死拼活将细则整理出来呈给方正卿过目的。”
方笠舟看林梓行表演,忍不住心里冷笑,但面上不显,仍一脸担忧道:“本官没想到林寺丞的病这般严重,林寺丞放心,本官这便差人去请个郎中,给林寺丞瞧瞧。”
“养好了身子,才好忙公务。”
林梓行:?
合着把她当驴使呢……
林梓行一脸绝望地坐下了,方笠舟轻抿一口茶,十分好心地放大家回去了,只是末了又补了一句:
“本官会着人将本朝所有律法放在诸位的书房之中,劳烦诸位自学着,下月的今日,本官会出三道律法题。”
众人唉声叹气地走出了正殿,只是林梓行走到门口,刚想要投入杜雄和周霄云的怀抱与他们抱头痛哭,谁知却被清风拦下了。
清风还是冷着脸,道:“林寺丞,方正卿有请。”
林梓行叹息了一声,给好兄弟们留下一个依依不舍的珍重的眼神,跟随着清风去了。
这一大早给她冲昏了头脑,她还有跟案子有关的事跟方笠舟商量呢……
这些事她一点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管,可她就是放心不下,果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活该受苦受累!
不过,她倒是挺害怕方笠舟这是找她来给她秋后算账的,毕竟她在试题中乱答一通,在方笠舟看来,就是她愚弄了他一顿,不知道方笠舟打算怎么整治她呢……
直到林梓行走进方笠舟书房时,还唉声叹气的。
这里曾经是前一任正卿苏沐之的书房,短短几日就已经易主了,如今里面有些杂乱,应当是正在整理着的,方笠舟身边的护卫都在搬运东西,见方笠舟进来了,都十分识趣地退出去了。
方笠舟坐在桌案后,看着林梓行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唇角轻轻勾了勾,并未多说什么,只亲手斟了茶,道:“林寺丞,请坐吧。”
林梓行在方笠舟面前跪坐在软垫上,看着眼前清澈的一碗茶,一点想喝的欲望都没有,只定定地望着方笠舟,只见方笠舟昂着下巴,轻勾着唇角望着她,也是一语不发。
林梓行小脸皱成了包子,强顶着方笠舟眼神中的煞气,垂着头道:“下官知错了……”
方笠舟眉眼轻抬,笑着道:“林寺丞何错之有?本官可还指望着林寺丞替本官处理些公务呢……”
林梓行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苦着脸道:“下官真真是错了,不该体谅大理寺同僚们而不好好回答的。”
“体谅大理寺同僚?”方笠舟身子往后一倚,抱起来手臂,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林梓行,道,“有意思,林寺丞倒是说说,在试卷上乱写一通,是怎么体现出体谅同僚的?”
林梓行叹息了一声,睁大一双小鹿眼一眨一眨的,小声道:“方正卿觉得,除了下官外,下官的同僚中,可有哪位试题答得极好的?”
方笠舟回忆了一下那一沓试卷,当真是矮子里拔将军都困难……
林梓行微微抬眸望了方笠舟的神情一眼,继续道:“下官琢磨着,若是下官答得太好,岂不是将诸位同僚们都比下去了,这样岂非太过显摆出挑……”
“苏正卿虽然治下不严,但从来要求大理寺众人将大理寺上下视为一家人,下官不能太过自私只想着露头冒尖,还是应当体谅一下诸位同僚家人的,这才一不小心,犯下错误……”
林梓行双手摆在膝盖上,垂着头乖巧如鹌鹑,只听得方笠舟语气减缓,柔和了些,道:“本官知晓了,你去忙吧。”
胡诌了一通,这道坎总算是迈过去了
林梓行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她刚要起身离开,又想起来自己来此的目的,又抬头看向方笠舟,十分郑重道:“下官尚有两件事不明,还请方正卿赐教。”
要她干活可以,有些事,她得问明白了。
方笠舟似是并不意外,只是笑笑,道:“林寺丞请说便是。”
林梓行轻咳两声,咬了咬唇角,脸色有些发红,总觉得难以启齿。
可这神情落在方笠舟眼中,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长安城中的朝廷命官,都这般女气吗?
林梓行咬了咬牙,决定豁出面子,小声道:“下官才疏学浅,当不得方正卿的副手,不知方正卿可否允准下官拒绝?”
“不可。”方笠舟十分干脆地拒绝,道,“本官初来大理寺,需要帮手。”
林梓行得到这个答案也毫不意外,眼珠一转,道:“方正卿说下官是帮手的意思是,是让下官以私人身份帮助您熟悉大理寺的公务?”
方笠舟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林梓行,却见林梓行眸光闪烁着真诚,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方笠舟沉吟片刻,便应了一声,道:“算是吧。”
“方正卿能信任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只是……”林梓行咬了咬唇,叹息了一声,道,“下官也就是外表瞧着光鲜,实际上俸禄低微日子过得拮据,家中祖父年迈还需要下官赡养,腾出时间来相助方正卿,只怕是有些困难。”
方笠舟从这话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可也说不上哪不对劲来……
只是这林梓行一提起自己的祖父,眼眶就有些发红,看起来对祖父十分心疼不舍的样子。
方笠舟眉头微蹙,道:“林寺丞放心便是,像前夜那样忙公务到深夜的事,不会发生了,本官会尽力让大理寺众人,按时点卯上下衙,若当真无法按时下衙,也不会让林寺丞饿着肚子离开大理寺,这样可好?”
林梓行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看起来对方笠舟感恩戴德的模样。
不得不说,还是卖惨有用……
讲好条件,就该谈正事了。
林梓行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没想到清爽中透着一股微甜,甚是好喝,便一口闷了进去,道:“第二件事,便是苏正卿之案,如今进展如何?”
如今虽然新正卿已经走马上任,但对于苏沐之与凶手的处置结果,圣人并未下旨做个决断,林梓行也是两眼一抹黑。
若逼死苏沐之的孙蒙是真凶,那夜他被方笠舟审问了一晚上,如何能做到去城外庄子杀人?
此案绝不会那么简单,那证据可是被方笠舟给抢走了,而且林梓行怀中还揣着明月的画像呢……
方笠舟沉默了片刻,只道:“此案已经结了。”
“结了?”林梓行瞪大了双眸,道,“孙蒙是用苏正卿家人逼迫他交出贪墨银钱并逼他自尽的真凶,那夜已经被方正卿给捉拿归案了,可给苏正卿家人下毒的人,又是谁呢?”
方笠舟言简意赅,只双眸轻眨,道:“是那苏家厨子。”
“方正卿已经查探过那□□来源了?”林梓行有些惊讶,毕竟这才过了一天,继续道,“是苏家厨子买的?”
方笠舟将他写在案情奏报之中的内容跟林梓行复述了一遍,可是林梓行却不信。
与她在梦中看到的,可差得远呢!
林梓行微微蹙眉,疑惑道:“□□若是孙蒙给的,那方正卿可查过,他是在哪家药铺买的□□?”
方笠舟垂眸,默了一瞬,道:“没有查的必要了。”
林梓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孙蒙何在,下官想审他一审。”
方笠舟缓缓抬眸,望着林梓行,道:“孙蒙已经自尽而亡了……”
林梓行愣了一瞬,睁大了双目,道:“自尽而亡了?何时的事?”
方笠舟双臂交叠抱在身前,缓缓道:“在京郊庄子里查探现场那日,孙蒙还未指出藏银钱的地方,便自尽身亡了。”
“确定是自尽吗?”林梓行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日的情景,想起来祯王李徊和纪明远俱在,很难说是不是他们动手,道,“尸体何在,能否允准下官查验一番?”
“本官眼睁睁看着他吃了毒药自尽的。”方笠舟沉吟了片刻,道,“尸体已经埋了,案情已经奏报给圣人了,此案已经了结了。”
“此案怎能了结呢?”林梓行急得站了起来。
在她看来,这案子离结案还差得远呢!
“苏正卿是孙蒙逼死的不错,可是孙蒙将苏正卿贪污的银钱运出皇城,下落如何,难道不重要吗?”林梓行急得跺了跺脚,道,“还有那孙蒙的动机,当真只是为了求财吗?”
“一个金吾卫中押送夜香车的护卫,连品级都没有,就敢威胁朝廷三品命官,下官可不信!”林梓行扭头看向方笠舟,又跪坐在他面前,道,“方正卿难道就相信这个说法吗?”
林梓行受不了这样把案子糊弄过去的感觉。
她虽然咸鱼,但是绝不会糊弄人命!
方笠舟沉默了半晌,眉头微微挑起,定定地望着林梓行,道:“本官相不相信无所谓,圣人认定了,就是这个说法。”
“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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