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以南,苏息死壤边界。
“……少宗主,这最后一个‘陨兽茧’不大,诞生的是一只独目枭,起初是一阶,破茧后已经飞速晋升到四阶了。它遁速奇快,我们的人追之不及,只怕要飞到了苏息狱海的地界。”
羽挽情甩去她‘折翎’上淡金色的血迹,道:“这片地域形成的陨兽茧虽不少,但好在火陨天灾形成缓慢,三日之内记得除恶务尽,此地交你善后,我去追。”
“啊这……少宗主何必涉险?即便陨兽召来了天灾,那也是在苏息狱海的地界,和我们……”
羽挽情道:“你想说‘勿管他人瓦上霜’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的话可以闭嘴了。”羽挽情顿了顿,还是解释道,“陨兽死后体内会留下‘燬铁’,只要有此物,无论是当今已至‘灭虚’的三位尊主,还是弑神杀魔皆不在话下,这些年御龙京为了与我们相争此物,明争暗斗不知多少,但凡有一分一厘遗落在外,都是对宗主的威胁。”
燬铁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既无法入药也无法铸剑,因为没有任何胚体能承担燬铁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威胁敌对势力的大修士,有传闻说,这东西在天外杀过“神”。
想到此,那弟子愤愤不平:“我们都知道燬铁得来不易,可宗主却拿这么宝贵的东西给那李忘情铸本命剑,实在是……”
“行了。”羽挽情打断了他,“谁都知道炼出来的是把废剑,不许再提。”
此时,一道人影仓皇飞来,捂着受伤的臂膀神色惊惶。
“少宗主,大事不妙!我等好不容易布下剑阵困住陨兽,却被一个苏息狱海的不速之客闯入,还打伤了成师弟!”
“带路。”
羽挽情着即加快了御剑,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林木荒芜之地。
这是一处分界之地,土黄的泥壤逐渐变深,然后化作了漆黑的沙漠。
放眼望去,这毫无生机的沙漠远方浓云阵阵,邪气冲天,连天上的日光也难以照亮。
这个地方,再往前就是被称作“死壤”的苏息狱海,洪炉界罪者流放之地。
而就在两界之交,稍微靠近黑沙漠“死壤”的地方,一株枯树上盘坐着一个少年人。
他看起来骨龄不大,右耳上扎着女孩的耳铛,戴着一圈繁复的银链,不同于被他用藤蔓捆在地上的行云宗子弟那边将头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他那有些蓬乱的脑袋只在发尾斜斜扎起一小揪,配合上他脸上恶劣的笑,还未说上话就透露出难搞的样子。
少年见了羽挽情一行前来,视线从左至右扫过众人,不屑地扬起眉梢,踢了一脚地上行云宗的成于思。
“这就是你说的出头鸟?也就中间那个大姐有点意思,其他的也不怎么样嘛,和你一样都是废物。”
“你——”成于思被捆得像山猪一样,闻言扭头朝着羽挽情大声道,“羽师姐!这小子的藤蔓诡异,会吸取灵力,千万当心!”
他说完,嘴上又结结实实地缠了一圈藤蔓。
“嘘……”少年晃着腿道,“那话叫什么来着,观什么不语什么君子,别人在玩的时候乱说话,你很他令堂的不讲礼貌。”
羽挽情的目光先是看了地上被捆住的同门弟子,又看了看另一边同样被藤蔓捆死的陨兽。
那头独目枭陨兽在昨夜的围剿中杀伤数十人,早已在剑阵下伤痕累累,此刻正在弥留之际,很快就会化作飞灰,露出里面的燬铁。
燬铁一出,其奇特的天地火炎之气马上就会惊动附近的强者,必须马上弄到手。
“小子。”羽挽情落在地上,道,“为何对我宗弟子出手?”
“老子本来是个礼貌人,有追杀逃犯的任务在身也不想动手,是这帮人先叫我滚的,我就只能打一架了。”少年勾勾手,藤蔓收紧,旁边的陨兽发出一声濒死的嘶鸣,“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大牲口应该是什么‘产灰铁的晕瘦’?听大祭司说抵得上一千个人头呢。”
说话间,陨兽独目枭浑身的毛发已经无风自燃了起来,四周弥漫开了呛人的陨火灰烬味道。
好在两界之地没有凡人,不然这些陨火的灰烬马上就会造出一大片染上陨火疮的病患。
羽挽情不想同他废话,简单说道:“把你脚底下的人,还有陨□□出来。”
少年嗤笑一声,五指一合,当即残暴地捏断了成于思的腿。
惨嚎声里,他眼里弥漫开了杀机:“这位大姐,我承认你好像是强了一点,但你和这群废物都是切金境,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让开。”羽挽情沉声说罢,身后行云宗弟子对视一眼,纷纷御剑退出一里开外。
她缓缓抽出折翎剑,周身白羽漫飞,殊美异常。
“我现在就可以教你,即便都能切金,但剑器是精钢还是废铁,尤在天渊之别。”
……
在行云宗混了这么多年,李忘情兜里的法宝其实不少,其中千羽弦就是她师姐用折翎剑进阶切金时的“卸羽”炼制的。
行云宗再冰清玉洁的仙女起初都得抡锤子当铁匠,这算是她师姐练习之作,炼完就扔给她了。
因为意外地上手,算是她除了锈剑外最常用的法宝。
“藤蔓……”
千羽弦的丝线将仆妇身上的藤蔓刮干净之后,她们便失去了意识,李忘情没从她们身上找到别的线索,收好乾坤囊,把人扔进衣柜里之后便出了院门。
一出门,她就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门外贴了两张“静音符”。
顾名思义,就是隔绝外面杂音的符箓。
“难怪听不到什么动静。”
李忘情一边谨慎给自己身上贴了几个防御符箓,穿过无人的院落,好一会儿才发现出这郡公府的诡异之处。
府里没有人了。
“还以为有一仗狠的等着打,怎么没人?”
直到李忘情推开郡公府的大门,看到街上有来往的郡中百姓时,便更加摸不到头脑。
她截下一个抱着香烛的路人。
“这位老叟,请问你可有见过郡公府的人?”
老叟似乎听力不佳:“蕈菇煮人?人可不能煮啊丫头!”
李忘情:“……”
李忘情五指拢在嘴边:“您是本地人吧,这儿昨天还都在,今天怎么人都没了,连门口狗都走了。”
老叟震撼:“你就好这口?”
“……算了。”
李忘情抽出锈剑,直接御剑起来打算上天兜一圈找找人。
“大爷,多有麻烦,没事了。”
“你要拿我码饭,还美食?”
老叟呆呆地看着李忘情平地起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巴越张越大。
后面有路人过来问:“许大爷,郡公不是叫咱们去城郊新立的月老庙祈愿吗,你在这儿干嘛呢?”
老叟:“我不去了!我遇到吃人的妖怪了,她要去月老庙吃人,我要回家!”
“?”
……
李忘情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此时花云郡的街道上人烟寥寥,但也有不少拿着香烛的人往郡公府后面的郊外缓缓走去。
她找了个角落落下来跟在人群后,大约是郡公老爷平日里就好巧立名目折腾郡民,大多数人一脸麻木。
“都带齐了吗?”
“嗯,刚才还见郡公府的人挨家挨户地催呢,香烛、福祉帖子都带了,按郡公老爷的吩咐,每家出一个人去给世子的婚事祈福。”
“可我怎么听说那世子死了,接的是阴亲?”
“这话可不能乱说,得罪了郡公老爷,没咱们好果子吃,早点祈完早点回家收粮食。”
天色已黑,往郡公府以北的郊外,一处树林口,几十个壮汉拿着火把守在一处路口,倒也没有人核验身份,只有一个人拿着名录数人头。
“第九百八十二个……快够数了,后面的快着点!耽误了郡公老爷的大事,当心吃板子!”
天色昏暗,李忘情也没有多作掩饰,过关卡的时候招了一阵风迷了守卫的眼算是混了过去。
不多时,她便看见火光重重的地方,有一座庙。
她眯起眼睛细看,一时觉得眼熟。
稍加回忆,李忘情便想起来,这座月老庙和童子石秋在城里开的那家一模一样。
除了对联有所区别,这座月老庙的对联听着就不祥。
上联是:恨海无边名花难主。
下联是:情天留憾两情相负。
中间的横批并不是四个字的,而是:……人…月老庙。
因为藤蔓横生,枯枝败叶压住了其中三个字,也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什么。
李忘情看了一会儿,心想按这个环境,应该叫:成人之美月老庙。
转念一想也不对,对联就不祥,应该是,催人泪下月老庙。
……总不会是趁人之危月老庙吧。
想起这一路来的遭遇,李忘情联想起临行前沈春眠给她的卦,不禁叹道:“沈师叔,你给我算的红鸾卦真的准吗……”
不过郡里的百姓大多不识字,四周树影婆娑扰了视线,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幅对联,基本上都径直走了进去。
李忘情跟着人流踏入庙中,只见前院到正堂已经排起了长队,前面几百号人一一上前,堂内有个郡公府的护卫拿着葫芦瓢,正从一只大鼎中舀出一瓢瓢热酒分发给排队的百姓。
“排好队,一人一勺不许多喝,这可是好东西。”
有个排到的妇人犹豫道:“官爷,小妇人前几个月刚生产,还在奶孩子,身体虚寒吃不得热酒。”
护卫一下子沉下脸来,一瓢酒直接灌进妇人嘴里:“让你喝酒喝,少废话!”
李忘情皱了一下眉头,但下一刻,那原本面色青白的妇人忽然浑身一颤,紧接着脸上红润有光起来。
“官爷、这,这是什么神酒,我觉得浑身松快了许多。”
“这是当然,为了世子的事郡公可是将仙家妙酒拿出来犒劳你们这些贱民,没来的后悔去吧!”
四周一阵“哎呦”的声音,花云郡的郡公家祖上出过御龙京的修士,在抵御陨兽时陨落了,御龙京为安抚这些修士的家族一直以来都予以庇护,多少是有几分祖上的积累。
“唉早知道就让我娘来了,她老寒腿这么多年,没准喝了这神酒就能痊愈了。”有人扼腕道。
“快点了,下一个!马上大典就要开始了,别耽搁了吉时!”
空气中煮沸的酒香顺风掠过鼻端,李忘情鼻尖微动,酒香中除了几味常见的枸杞地黄之物,别有一股澎湃的陌生灵气。
不待她分辨出那是什么,就感到自己乾坤囊里的宗门玉牌有了回应。
“行云宗内门弟子郑奇、白霞,应召而来。”
李忘情不动声色地用玉牌回复二人:“二位同门,长话短说,此花云郡有一自称‘灵月老’的修士盘踞在此,疑似苏息狱海逃犯,修为不明,恐怕非我三人所能应付。此地已有百姓为其蛊惑,万勿再靠近,请就近通告御龙京派修为高强者相助。”
宗门玉牌能传讯的距离有限,最近之处唯有郑奇、白霞二人,只能如烽火台般一截一截地经由同门将此中危情传送出去。
然而片刻后,李忘情突然心里一沉。
按玉牌上的感应,那两个同门非但没有远离,反而十分亢奋,加快速度向她这里而来,估计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就会杀到。
“少宗主多虑了,苏息狱海罪者皆受死壤母藤所束缚,但凡私逃者无不修为大减,正是我等开刃修士绝佳的磨剑之敌,少宗主只需跟紧对方,此獠交我二人便是!”
坏了。
任凭李忘情再怎么劝阻玉牌那边已经没了回音。
这月老庙里的敌人修为几何、布这奇怪的阵势要做什么还是一团迷雾,这般冒失闯入,只怕会落入陷阱。
“到你了,上前来。”
李忘情神情微沉,一步跨入正堂,正前方的供桌后立着一尊破破烂烂的“月老”,下面十几个郡公府的护卫抱着兵器立在周围。
大鼎里翻腾着浓郁的酒香味,白色的气雾如水一样从鼎内满溢出来。
酒味异常浓烈,凡人喝不出来,但李忘情踏入这堂中就马上判断出来酒味里面有一丝古怪邪异之气。
这仙家妙酒有问题。
护卫递来一瓢热酒,敲了敲鼎沿,不耐烦道:“愣着做什么,快喝了!”
李忘情身后的其他郡民也在催促:“快点啊,慢吞吞的耽误功夫,我还等着治病呢。”
李忘情接下那一瓢酒,正要假装喝一口,不料她发间的锈剑接触到大鼎里沸腾的酒气后,突然尖锐地嗡鸣了起来。
“嘶——哪儿来的怪声?!”
若是拿人来做比,就好似一个人喊破了喉咙的尖叫一样,离得近的几个凡人马上耳朵剧痛,捂着头蹲了下去。
陨兽?不对,如果是陨兽,百里范围之内都会有所感应,正在往这里赶的同门一定会停住。
玉牌显示他们还在往这里飞,说明不是陨兽。
……麻烦了,锈剑又失灵乱叫。
就在此时,月老庙的供桌下面钻出一个人影,他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拉起李忘情就往后堂跑。
“快、从后面走,正门已经出不去了!”
堂内众凡人无不被剑鸣刺激得抱头蹲下,二人趁机从后面逃了出去。
李忘情十分诧异,“你没死?”
石秋转过头,他此刻遍体鳞伤,脸上还残留着一个巴掌印,神情惊惶。
“来不及多说了,我师父要出关了,他很厉害的,你快跑!”
话音一落,不待李忘情反应过来,一道沉重的威压从上方压下,整个月老庙一阵不祥的地震中,李忘情和石秋面前,后堂的大门左右开裂,一个面容枯槁、拄着拐杖的黄衣老者神色阴沉地站在他们面前。
“石秋,为师救你一命,你便是这样报答为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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