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到底是谁,邪月老召出的妖魔,花云郡的世子,还是山里刚成精的狍子?
或者三者兼有,就是邪月老弄出来的缝合怪。
李忘情心里一片茫然,察觉到他好像还很好奇地想捏捏自己的脸,反手捉住他的手腕按下去,口吻严厉道:“你捉我有何目的?”
这人没有回答。
李忘情又问了一遍,他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声音也不再木讷。
他慢悠悠地说道:“我,看你眼熟。”
李忘情:“……我见过你?”
黑暗狭小的棺内相对无言了一瞬,他说道“你捅过我一剑。”
李忘情:?
李忘情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她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罚圣山川,燃角风原只跟师门来过两次,从未在花云郡停留过,遑论捅过这世子一剑。
“我几时捅过你?”
“听外面那个人类说,你误打误撞打了头刚成精的鹿,被乡民进贡给给这府中的世子。”
李忘情:“你莫非就是那个世子死不瞑目后的……”
他说:“我是那头鹿。”
李忘情:“……”
哦,她明白了。
原来小树林里那头鹿,其成精后刚睁开眼想看看这花花世界,就被她捅死了,未消散的元灵还被邪月老抓起来当做炼尸的灵材。
邪月老将鹿一分为二,与世子的遗骸头身互换,如是一来,两具骸骨互相之间天然有所联系,控制住一具就能操纵另一具。
“难怪他人称‘月老’,能将不相干的东西强行结下契约,这等术法修为是真的厉害……”
李忘情这一刻也想通了,尤其在摸到了掉在棺材里的锈剑,刻意将锈剑贴在眼前这“世子”颈侧时,才确认了是她误会了。
本命剑最初感应到陨兽时会剑鸣数十息之久,数十息后剑器为迎战陨兽会自行冷静下来形成备战之势。
杀陨兽是洪炉界所有剑器的原初本能,靠的这么近,即便蠢钝如她的锈剑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这人……不是,这狍子精莫非不是陨兽?
洪炉界中正经兽类成精不易,刚成精就学会说话的、有文化的狍子精以后前程远大,是极有希望化形成为人的。
算起来,若不是她当初那一剑,邪月老未必找得到这么合适的灵兽。
李忘情略感歉疚:“抱歉,我以为你是陨兽。”
“陨兽是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
李忘情只是在心里一想,没打算解释,就忽然感到他按住自己的额头,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盖头轻轻一抵。
她脑海里空白了一瞬,电光火石间,她仿佛感到有一双眼睛正俯视着她的意识。
她猛然推开他。
“你做什么?”
“……陨兽,招引天灾,只有修炼剑器的修真人能察觉。”狍子精不等她有所反应,又躺了回去,“有点意思。”
李忘情微微失色:“你刚才是在读我的心?!”
“不是。”狍子精挪开李忘情抵在他喉间的锈剑,道,“我有一段这个‘人壳’十几年的记忆,不是很能消化,需要一点印证。”
李忘情的目光有些警惕,拿捏不定他到底是正是邪。
“还有一个疑问。”狍子精好似又从刚才的行为里窥探出了不能理解的问题,“为什么我这段记忆里会有三个老婆?”
“算了……权当你是继承了这世子记忆的活死人吧,炼尸术需要血肉滋养、元灵蕴化,炼出的人骸才有灵性。”李忘情回想了一下沈春眠教过的那些术修中的邪道杂学,道,“打个通俗的比方,邪月老之所以给你找三个老婆,是因为你这具身体是饿死的,需要找三个老婆耗尽精力救你,然后让你成为活死人为他打架。”
此时,他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
“不是救赎,是献祭。”
“哈?”
“这不重要。”仿佛老婆对他是个挺新鲜的词儿,十分关切道,“那我老婆在哪儿?”
李忘情一噎,只得道:“呃……有两个在外面,一个已经作土,一个生死未卜,眼下你都见不到。”
“哦,她们怎么称呼?”
“我哪晓得,就拜堂的时候扫过一眼,你就叫她们老婆甲、老婆乙吧。”
“老婆甲,老婆乙。”他对前两者反应很平淡,紧接着好奇道,“也就是说你——”
李忘情察觉他的手又在黑暗里试图摸清楚她的五官,忙解释道:“这是个误会!”
然而狍子精已然顿悟,笃定道:
“你是老婆丙。”
李忘情,“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突然兴致勃勃地扯了扯自己脸上盖着的红盖头,道:“老婆丙,我记得我们拜完了堂、磕完了头,还有什么没有干的?”
完了,这狍子精被邪月老缝合了太多东西进去,开始记忆混乱了。
眼下这情况还能干什么,拜天地喝交杯酒进洞房吗?
李忘情突然失去了解释的欲望,应付道:“然后你就该抱着苹果在洞房里蒙着盖头等我。”
“入洞房?”
“早着呢,我还没吃席。”
此时外面似乎爆发了什么极大的变故,整个棺材震动了一下,滚落在地上倒转了过来。
“嘶……”一阵天旋地转,李忘情的脑袋重重磕在了棺材壁上。
自然,刚才身子下面的狍子精此刻也压在了她身上。
从上面垂荡下来的红盖头轻轻刮着脸颊,李忘情感到一股冰凉的吐息落在脸上。
半人半灵,四不像的怪东西离她很近的地方说道:“外面有些吵,这就是‘闹洞房’吗?”
李忘情一滞,挪开脸拉远了一些距离:“啊对对对,外面在吵着吃席。”
她是这么说,但心里并没有对这狍子精做任何指望,毕竟这棺材是邪月老的法器,不是那么轻易打开的。
即便是自爆本命剑,也不一定能出去。
自爆本命剑是剑修的最后手段,一个剑修自爆本命剑时往往是在九死无生之地,带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觉悟去做的,一旦折剑自爆,能发挥出越级全力一击的力量。
一般开刃境对外面的邪月老没有什么用,但李忘情有所不同,她的锈剑是燬铁所铸的废剑,一旦自爆,在燬铁渣迸发之下,便是切金境、也即对应术修的结丹期敌人不死也会重伤。
这是最后的手段,可前提是她得出得去。
思量了片刻,她的锈剑在手上转了转,当成个锥子开始在棺材壁上尝试刻下一些符文。
这时候,狍子精仿佛在这一片黑暗里如看穿了她神情的变化一般,轻声问道:“老婆丙,你在做什么?”
“我在刻符箓,一会儿试试点爆了炸开这棺材。还有别叫我老婆丙,我不是你老婆。”
“那你叫什么?”
“我叫李……”话到嘴边,李忘情出于谨慎又咽了回去,她还未确定这狍子精的来头,不敢把自己的真名交托出去,谁知道他知晓后会不会下个什么邪魔歪咒。
“我是路过的普通仙女,你就叫我李仙子吧。”
“太长,不想记。”
“不都是三个字吗?!有什么不好记的!”
“老婆丙。”狍子精根本不理她,敲了敲棺材壁,听着外面隐约传入的杂音道,“外面还在闹洞房吗?”
李忘情还在抠脑壳想办法,敷衍道:“不知道,可能在吃席。”
说完,她肚子咕噜了一声。
啧,她就是这点有别于其他修士,虽然已经是辟谷之身,不吃不喝也无所谓,但每天不吃点什么,肉身就一定会犯饿,是以嘴总是不能闲着。
狍子精关切道:“你是不是想吃席?”
李忘情苦涩道:“我想吃,但出不去。”
“我可以帮你。”
“你要是能帮我,就不会跟我一起关在这儿等死了。”
李忘情说完,下一刻就感到他的手又搭在她腰上。
虽然是个没有心跳的活死人,她还是感觉到了冒犯:“你再瞎摸,我等下自爆本命剑的时候就不会再考虑你的死活了。”
狍子精点了点她腰上的乾坤囊:“你这里面有个东西,给我,换实现你一个愿望。”
“是何物,灵石?还是丹药?”
他说:“我的血。”
李忘情愣了愣,在这月老庙的诡异事件里,她拿到的奇怪东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邪月老交给石秋让他拿去戕害自己的金色的不明水滴。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东西是邪月老拿来和凡人们定下契约抽取生机的。
按现在的目的来看,李忘情瞬间想明白了这东西的来由——极有可能是陨兽血。
回过神来时,李忘情已经本能地将锈剑从棺材壁上拿回来,重新压在他脖颈上。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
锈剑粗糙的剑锋压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对方却笑了起来。
“老婆丙,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对剑修而言,翦灭陨兽永远是第一位的,我不能拿着方圆百里的人命冒险。”
众所周知,陨兽一旦被杀,其骸骨很快便会自行烧成灰烬,其陨火灰烬中可能会产生燬铁,但绝不会有尸骸残留,更不可能有“血”。
鬼知道邪月老哪里拿来的“血”,倘若陨兽的“血”能召唤陨兽,那这背后的讯息就极为可怕了——任何人只要持陨兽血潜入各大势力腹地制造火陨天灾。
当然,前提是,他得是陨兽。
“所以,你最好说真话,如果你不是陨兽,那你为什么认为邪月老用来召唤陨兽的‘血’是你的?”
狍子精道:“真的是我的。”
李忘情不信:“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
“万一它答应了呢?”
李忘情不屑:“那你求我啊,你叫破喉咙它也不会——”
“过来。”他说道。
这声“过来”并不是对她叫的。
下一刻,李忘情就感到自己乾坤囊里那从石秋身上拿来的水晶瓶“砰”一声自行碎裂了,一滴金色的水滴冲破乾坤囊,如同一簇小小的烛光一样,漂浮到了李忘情眼前。
狭小的棺材里,黑暗被幽微的光驱散,李忘情看到面前的红盖头缓缓被扯落下来,露出半面清逸如天辉出云似的面容。
李忘情不期然地想到了羽挽情教过她的一段诗。
天上一低眉,人间满霜降。
而这轮天上的月光看到她时,蓦然流荡出了些温煦的笑意。
“那,我求你了,和我换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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