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 第 101 章

    ◇

    ◎10/17◎

    一道道闪电劈上阵法, 雪亮的闪电照亮了半边山峰。

    陈居士几人看着威力可怕的阵法,再看看规规矩矩蹲在乐宁脚边的猫。

    人不如猫啊。

    温先生出品,质量有保障, 三道粗壮的闪电劈下来阵法就有破开的痕迹。

    “有门儿!”

    看到破阵的希望,关蒲双眼发亮,“再加把劲儿,就能破阵了!”

    然而就在这关头, 那雪白的猫猫哒哒的跑过去,爪子一抹,直接抹掉了一条阵纹。

    瞬间, 通天彻地的闪电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大手隔空掐断了一样。

    关蒲懵了, “什么情况?不破阵了吗?”

    “是的。”乐宁从阵法上收回视线,“现在恐怕真的不能破阵。”

    温行止的阵法, 虽然走的是暴力破阵的法子, 但实际上也只是想轰开一条小口子,进去看看。

    不比之怨鬼引来榴弹炮作用于整个阵法, 他们这次轰的口子相对于遍布群山的阵法来说,就相当于一扇小得不能再小的门。

    可即便如此, 在阵法快要破的时候,乐宁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膜, 就等着破封而出了。

    乐宁抱着温猫猫, 将这种感觉描述给关蒲几人。

    “那确实不能强行破阵了。”

    关蒲神色沉重的点头, 乐宁的实力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 连乐宁都觉得危险的东西, 谁知道是有多可怕。

    众人沉默着盯了大阵一会儿, 决定还是先下山。

    这么大个阵在这儿是跑不了的,但人一直这么站在山上却是不行的,山风凛冽,他们里面还有两个老人家。

    一行人缓步下山,回到车边,临上车时,乐宁回头看了眼枯败的山峰。

    枯山依旧,雾霭沉沉,银蓝大阵在常人眼里已经彻底隐没了,但修士依旧能看到现世的大阵。

    一路无话,依旧是来时的车队,浩浩荡荡的下山。

    异闻部这边经常招待出外勤的住宿,住的地方还是很多的,这次请来的外援都住在这边。

    乐宁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就一直盘腿坐在落地窗边,脑子里思绪繁杂。

    他仔细翻了自己的记忆,发现真的想不起以前山里的任何事。

    没有过往的记忆,那种感觉像是既没有来路,又没有归途,整个人都空荡荡的。

    正想七想八的,门外忽然传来轻轻几声敲门声,然后门就被推开了。

    似乎那敲门声并不是询问可不可以进来,而仅是提醒他要进来了。

    转头一看,温行止一身黑袍,正把门慢慢合上。

    乐宁又转过头来,冷哼了一声,“这位先生,虽然你很好看,但就这么进我的房间不太好吧?”

    一听就是气还没消。

    温行止默默过去,和他一起盘腿坐下,坐在乐宁身后,轻轻揽着魂不守舍的人靠在自己身上。

    背心抵着暖暖的又实在的胸膛,乐宁板了半天,勉勉强强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上。

    靠上了还哼哼唧唧,“我没有让你抱,是你自己要抱我的,我还在生气。”

    “好,那乐小宁要怎样才能不生气?”温行止好脾气的应着。

    乐宁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扭过头倒着眉瞪他,“至少,你要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失踪吧。”

    对视片刻,温行止想了想,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

    “什么……”乐宁捏了捏,话还没说完已经没有声音了,厚厚的袍子下,他完全没有摸到人原本的硬实肌肉。

    他赶忙掀起袍袖一看,只见原本肌肉紧实的胳膊,竟然只剩玉白的骨头了!

    再看另一条手臂、腿、脊背,一路摸下来,越看他越心凉。

    难怪这一路温先生都要罩兜帽戴手套,这行动间,几乎已经完全是骷髅了。

    “怎,怎么回事。”乐宁嗓子发干,张着手都不敢多碰,都怕自己力气太大把这把行走的骨骼碰散了。

    “问题不大,之前也是这样,只是之前我以灵气构筑了血肉,现在灵气消散,血肉跟着消散,现在就只剩骨了。”

    温行止揉了揉乐宁的头发,“别担心。”

    别担心。

    乐宁又看了那一把骨头,这怎能叫人不担心!

    接下来温行止又解释了一下之所以灵气会消散,是因为本体遗失。

    在得知温先生丢失本体两百年,还依旧这么稳得住的时候,乐宁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瞅了眼让人心惊的骨头,勉强摁住激荡的心情,“那你还有事瞒着我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听到这话,温先生竟然犹犹豫豫的看了眼窗外远处,似乎还真有事儿的样子。

    乐宁简直要气死了,“你是洋葱成精吗这么多马甲!”

    温先生的最后一个马甲,是和枯山上的阵法有关的,就在乐宁接近大阵,群山震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本体的气息。

    而且群山震动的同时,他一直逸散的魂体也跟着稳定了。

    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他的本体就在那片大阵之下。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记得他之前停驻本体的地方应该是一片草木葱郁吉气相随,无石山无断山的好风水,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连片的枯山呢?

    ——

    乐宁这边在层层扒马,关蒲正在联合其他部门安顿□□的云城。

    城里七成的居民都被吸食了血气,年轻人损失点儿血气还没什么,那些命悬一线的重症患者和孱弱的老人和婴儿,缺的就是这一缕血气。

    不过几天天,因损失血气而去世的人就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重症病房、抢救室和产房都是重灾区。

    报告上来的只是数字,但每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即使已经处理过许多重大异常事件,看到报告上来成百上千的数字,关蒲还是有些手抖。

    就在关蒲越处理报告越气怒的时候,关押邪物的监狱里,其中最小但也最严格的一间里,人面木雕被捆在正中间。

    两重附了困锁阵的锁线,四角墙上环绕四个监控摄像头,再加上外面不定期巡视的人,这种环境下,身上还有厚重的封印,别说是邪物,米粒大的蚊子都别想逃出去。

    困锁在木雕中的怨鬼试着冲了过几次,那封印压在身上犹如千重巨山,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他不知道下封印那人,但那可怕的威压绝不是现在的他能抵抗的,甚至别说现在的他,两百年期宗门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够他一手打的。

    那人太恐怖了,那根本不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确认自己冲不破封印,也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希望,怨鬼默了半天,突的冷笑一声。

    他是没希望了,但山里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不是吗?

    就让他给他们加最后一把火吧!

    第102章

    ☪ 第 102 章

    ◇

    ◎10/19◎

    住宿楼二楼, 小客厅里,几人围绕环坐,看着桌上放大版的阵法图。

    “这就是山上那阵法?”覃明远看着阵法图文, 只觉得这玩意儿繁复得令人头晕目眩。

    怨鬼一抓住,被迫演了场苦肉计的他也被放出来了,紧急赶到这边,一起来的还有宋云从。

    谴责了一番队长竟然瞒着他搞苦肉计后, 他才跟着大家聚在一起研究这个庞大连山的阵。

    晕了一阵,覃明远连忙挪开眼,“这真的是人类能画出来的阵吗?”

    几个老人家橘皮似的手摩挲着硕大的阵法, 也是赞叹不已,“世间竟还有如此精美的阵法。”

    几人一边观摩一边研究, 慢慢研究出了一点儿门道。

    “从阵法走向上来说,和我们推断的基本一致, 这是个封印阵法。”

    “是。”乐宁点点头, 早上起来后,根据其他小队和卫星俯拍的气流图, 他复原出了这个阵法。

    其实看到气流图时,就能看出这是个封印阵, 他绘出来更多的是给关蒲几人参考。

    “所以我们想的那法子行得通的吧?”

    这么个大阵立在那里,谁都不知道阵里面封印着什么,就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炸弹, 说不忧心是骗人的。

    论实力, 陈居士几个老人家自觉比不过能阵法招雷的乐宁, 但他们胜在经验更足, 昨天团在一起分析了一下, 还真分析出了个办法。

    强行破封是行不通的, 只能想办法巧开。

    巧开的原理也很简单,找到与阵法相近且有联系的东西,让阵法以为这东西与它是一体的,这样他们就能穿过阵法了。

    说是巧开,或者也可以说是偷渡。

    别的阵法,相关联的东西或许不好找,但这个阵法一定好找,那就是乐宁本身。

    当时群山震动,把所有人都扔下来了,唯独他和温行止两个不动如山,说没联系都没人信。

    所以今天一开会,陈居士几个就提出了这一点。

    “逻辑上是可行的。”乐宁点点头。

    封印阵和其他阵法不同,更多倾向于困和封,力量是向内的,进入没那么难,要是换了其他防守之类的阵法,「偷渡」还真没戏。

    乐宁思考了一阵,“我可以画个类似的封印阵,融入那个大阵,趁融入的间隙进去,但这连山的阵法太大了,我一个人肯定不行,至少要五个人同时压阵才行。”

    关蒲总结到,“也就是说,除乐宁你之外,至少还需要四个人?”

    “是。”乐宁点头,“还得同样是和这阵有关联的人。”

    不然阵一动,直接就被扔下来了,还谈什么压阵。

    “这……”

    关蒲几个面面相觑,这阵法现世才没两天,他们知道的唯一一个和阵法有关联的就是乐宁了,找一个都难,更何况找五个。

    静默坐在旁边的温行止想了想,“宋榕可以。”

    “嗯?”乐宁偏头疑惑的看他。

    他可以压阵是因为他是从山上下来的,宋榕为什么可以?

    察觉到乐宁的疑惑,但这里这么多人,温行止也不好解释,只点了另外几个人。

    “水明蓉也可以,池子里那条鱼也可以。”

    乐宁:??

    这几个人多长的竿子都打不着啊,哪有相同的东西?

    等等。

    脑海中划过几个人的脸,乐宁突然感觉自己隐约抓住了点儿什么。

    “那这样说,顾栩桐也可以?”

    温行止摇摇头,“她不可以,当时因果作用在字灵上,和他有因果的是字灵。”

    见两人这个可以那个不可以的打哑谜,覃明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头雾水,“乐小宁,你们说什么呢?”

    感受到温行止未尽的话语,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乐宁决定一会儿回去再问,现在只和关蒲点头。

    “说我这边,已经找到三个人,如果他们都答应过来,我们只需要再找一个就行了。”

    陈居士思忖片刻,“之前我们布阵捕捉怨鬼时,它将炮火转移到山上大阵去,是不是说明它和那大阵也有些关联?”

    “对啊!”关蒲巴掌一拍,“它也可以算一个啊!”

    这两天收到那么多伤亡报告,关蒲恨不得立马把怨鬼给度化了,直接或者间接造成了那么多人死亡,怨鬼多活一刻钟都是对所有逝去的人的不公平!

    一听怨鬼现在有用处,他们立马就要去提它。

    商量议定,大家便各自散了。

    乐宁和温行止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发消息问宋榕和水明蓉,池子里的蛟龙没手机,便让宋榕帮忙转达。

    经过走廊时,不经意间看到外面露台蹲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宋柏。

    夜深露重,宋柏就那么蹲在台阶上,弯着脊背,看起来竟有些落寞。

    想到先前宋柏千里迢迢来报信,乐宁转头让温行止先回去。

    温行止看了眼外面的人,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乐宁绕过走廊穿到露台,走近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宋柏转头看了眼,又转头回去,“你们开会开完了?”

    “对,你不去听听?”

    乐宁顺口问了一句,毕竟以往宋柏对这种灵异事件最积极的,别说这种没有人员限制的会,就算是半机密的也要想尽办法蹭过去听听。

    “不想听了。”

    听到这话,乐宁转头看了他一眼,宋柏和他年纪相仿,以前昂着脑袋看人的时候,不谙世事的模样甚至比他看起来还要小一点。

    这时候宋柏抬头望天,天上黑麻麻的,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却神色淡淡的看得认真,仿佛忽然间长了许多岁。

    突然的成长,有时候并什么好事。

    乐宁和他一起蹲到台阶上,“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宋柏静了半天才开口,“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从小到大一无所长,交往的都是狐朋狗友,没有人需要用到他的时候,连亲爸都觉得他最好什么都不会的好。

    唯一需要他的这次,也被告知只是一个苦肉计而已,根本不需要他跑上跑下。

    “怎么这么说?”

    宋柏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的又说:“我小时候很崇拜我爸,他仿佛知道全世界的事情,我的玩具我的宠物,所有东西不见了,他只要测个字就能找到。”

    “甚至连我偷偷逃课他都知道,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说谎,他真的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但最厉害的爸爸并不以他为傲,甚至不教他任何东西。

    听着宋柏慢慢说完,乐宁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次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很感谢你这次来告知我,顶着怨鬼和异闻部的压力舍命来救,除你之外,再没有人了。”

    “我不会知道宋老先生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你身上负有大功德,网上不是有句话说,这辈子投胎在首富家里的都是上辈子拯救地球的吗?”

    “或许你就是上辈子很厉害,救过很多人呢,上辈子做了大好事,这辈子肆意洒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自在点儿,不过分吧?”

    听到最后,宋柏忍不住笑了,“乐小宁你是真敢说啊,还拯救整个地球,你怎么不说拯救整个银河系?”

    见宋柏脸上的沉郁消散,乐宁也跟着笑了,“那也不是不行,你转投天文,说不定下一个拯救银河系的就是你。”

    说着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带把宋柏提了起来。

    “好了,别想七想八的了,回去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开心的你了。”

    两人从冰凉的台阶上起来,转身往回走。

    乐宁刚拉开玻璃门,正要进去,耳边突然莫名砰的一声炸响。

    这一声仿佛就响在脑子里,炸得他眼前一白,耳朵嗡嗡的响。

    “小宁!”温行止正靠在走廊墙边垂首等人,听到乐宁回来的声音,一转过头就见人突的吐血,他瞳孔锐缩,赶忙扶住人。

    乐宁连咳了几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吐血了,只觉得喉咙里很堵,五感都被剥夺了。

    “那个怨鬼自爆了!”

    关蒲匆匆而来,正要通知大家出事了,老远就看到满地的血。

    只见乐宁双耳双眼、嘴角全都是血,整个人靠在温行止身上,几乎快没反应了。

    “这怎么回事!”关蒲看旁边手足无措的宋柏。

    “不,不知道。”宋柏一脸茫然,明明刚刚还说着话呢!

    喧闹的动静很大,宋云从和陈居士几人赶忙出来,看着满地的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部长!出事了!”就在几人一头乱麻时,一个异闻部的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部长!那个在破!怨气!好多怨气!”

    话刚落音,温行止倏的转头,视线锐利的射向远处群山。

    手掌轻轻按在乐宁脊背上,隔着衬衫和毛衣马甲,明显感觉到脊骨一鼓鼓的在跳,要不是之前的镇符镇着,这会儿只怕早就离体而出了。

    他快速看了眼双目紧闭的乐宁,一咬牙,当机立断将人塞给宋云从。

    “好好照顾他。”嘱咐完他便往后退了一步,在所有人都没注意时,消失在空气中。

    宋云从扶着半晕厥的乐宁,朝温行止离开的方向躬了躬身。

    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关蒲那里。

    “什么!!”关蒲听到下属的喊声,心都紧了,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监控屏。

    现世灵气消融,异闻部研发了不少仪器协助出外勤,监控屏就是其中一项。

    此时在监控屏上,天地都是普通的灰白,唯独连山那一片,一圈红色在鼓荡。

    那是阵法,阵法正在被血气侵蚀。

    关蒲死死攥着监控屏。

    艹!他就说!人面木雕吸食了整个云城的血气,怎么没什么毁天灭地的战斗力!

    竟然应在这儿!全用来破阵了!

    红色的阵法时不时消散一块,每消散一块,漆黑如墨的黑色便汹涌的喷出一片。

    看到那些黑色,一向刚毅的关蒲都面无人色了,怨气,连片环山的怨气,足以淹没整个云城!

    那么重的怨气,沾上一丝都要变成活鬼!

    “转移!赶紧转移!叫上所有能动的人,转移云城所有人!”

    关蒲嗓子都快喊破音了,他一边喊着,一边联系所有人,云城异闻部,甚至不单是云城,周边几个市,连带帝都,所有人的电话都响起来了。

    关蒲一边飞快的安排,一边赶着去调度人,临走时他看了眼乐宁那边,只见乐宁脸色刷白的被宋云从扶着,那位一直默然跟着乐宁的大佬却不知所踪。

    ——

    全城亮灯,无数喇叭,扩音器,人声叫喊,充斥了沉睡的云城。

    黎柔是一个普通公司的小职员,熬夜玩手机到一点才睡,刚睡下没多久,外面突然闹出震天的人声。

    她一把被子盖过头,心里骂着谁这么没公德心,正要转身再睡过去,大门突然被拍得砰砰直响。

    谁啊!

    黎柔顶着一头的起床气,豁的拉开门,正要骂人,就被外面笔挺整齐的公职女性镇住了。

    “现在病毒扩散,所有人撤离云城!快!”

    本着对公职人员的信任,黎柔拿了手机就出门了。

    一路跑下楼,整个小区的人都被喊出来了,有配合的,自然也有不那么配合被强制带下来的。

    一个一身精英打扮的人正在指责将他强制带下来的人。

    “你们这是违法的!”

    “你们这是强闯民宅!”

    他一边被吼着一边被塞进车里,大巴车完全不讲究超载了,这会儿是能多塞一个就多塞一个。

    黎柔被挤得脸都贴到车窗玻璃上了,听着整个车的人都在骂,心里也有些烦躁。

    什么病毒这么厉害,是能吃人吗?

    她正想着,外面不知怎么的,几个路灯突的闪了一下,灯光肉眼可见的弱了几分,像是被什么灰雾遮盖了似的。

    黎柔还没看清楚那灰雾是什么,就见地下还在挣扎的人突然不挣扎了,转而双眼血红,邪邪冷笑起来。

    邪邪笑了几声,几个被灰雾笼罩的人顿生漆黑五爪,头一扭,直朝塞满了的大巴车看来。

    原本还在骂的一车人瞬间噤声。

    灰雾荡漾,已经生出尖爪的人更是扑的抓了过来。

    那速度,绝不是人能有的力量!

    漆黑爪尖一爪抓在车玻璃上,玻璃瞬间炸开。

    黑漆漆的尖爪几乎是擦着黎柔的鼻尖挠过。

    “开车!!”对上那双邪肆的红眼,黎柔感觉自己声音都劈了。

    “我天!”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之前还闹着要下车的人非但不下车了,反而拼了命的往车里挤,一边挤一边涕泗横流着喊开车。

    城里居民还有大巴车接送,在城外边缘的异闻部却连开车都来不及了。

    异闻部绝大多数人都被派了出去,宋云从的护卫正一边安排车,一边要带着几人撤退。

    然而他们甚至还没走出露台,漆黑浓重的怨气就涌了过来。

    乌黑的怨气铺天盖地,几乎淹没整个异闻部的上空。

    陈居士几人各施手段,然而无论是道法还是拂尘,都跟泥牛入海似的,根本拦不住那些深重的怨气。

    看着扑来的怨气,众人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刻之际,宋云从拐杖突的一拄。

    龙头拐杖敲在地砖上,敲出咚的一声闷响,龙头拐杖顶上突的爆出融融暖光。

    柔和的明黄色光芒,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形成灯罩般屏障,将一行人笼在身后。

    陈居士和老道士几人都被这光芒摄住了。

    这光温暖又明亮,仿佛从人的生处而来,带着本源般的亲切。

    “走!”就在几个术士沉溺于这光芒时,宋云从咬牙喊了一声,“我撑不了太久!”

    一般的怨气也就罢了,但这怨气真的太多了,也太强了,就算他用供奉之物对上,也坚持不了太久。

    几个护卫一手抓起宋柏,一手背起半晕厥过去的乐宁,一行人顶着拐杖的光,飞奔着往楼下而去。

    刚跑出分部大楼,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浓重怨气突然压来,犹如泰山压顶般,宋云从当即就被压得一个踉跄。

    这些怨气一部分飞蛾扑火般的往拐杖上扑,追逐那明亮的灯火,然而更多的却是扑向乐宁!

    “嘻嘻!”

    “乐宁。”

    “他在这儿!”

    “哈,阵快破了,他要死了!”

    “快来啊!”

    浓重的怨气里涌现无数黑影,发出嘶嘶如蛇的絮语,宋柏不知道自己怎么明白的,但他就是听清楚了。

    “爸,他们的目标是乐宁!”

    “它敢!”宋云从大喝一声,犹如金石震动,龙头拐杖光芒更胜三分。

    灿亮的明黄光芒照耀下,宋云从擎着龙头拐杖,锐利得犹如一尊杀神。

    宋柏和护卫兵一边扶着乐宁,一边仰头看去,漆黑的瞳孔中尽是宋云从锋利锐意的高大模样。

    他从没见过他爸这样,他爸向来是乐呵呵的佛爷模样,除了测字算命,他爸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一行人飞奔似的往直升机上赶,就在即将登上直升机的时候,乐宁突的又吐了一口血。

    那一瞬间,宋云从本能觉得不好。

    转过一看,果然,原本已经黑沉得滴水的怨气更深沉了几分,仿佛沸水般翻涌,团团将他们环绕其中,一波奔马似的冲来。

    嚓。

    龙头拐杖已经撑不住了,嚓的炸开裂缝。

    “快!”宋云从浑浊的眼死死翻涌煞气中的鬼影,手上紧紧攥着拐杖。

    嚓!

    又一波鬼影冲来,龙头拐杖裂痕遍布,明亮的光芒也跟着闪烁。

    宋云从一咬牙,擎着拐杖挡在乐宁面前,将拐杖往直升机上一敲。

    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拐杖彻底炸开,但那些碎片竟没有四散裂开,反而仿佛有意识般的聚到直升机上。

    光芒炸碎,护住直升机,没有拐杖支撑,乌黑的怨气朝头发花白的老人狂涌而来。

    “爸!!”

    “宋老!”

    焦心至极的喊声炸在耳边,乐宁倏的惊醒。

    视野中一片血糊,一片半圆形的弧片带着金光掉落,格外显眼。

    乐宁想都没想的抓住那片圆片,原本已经渐渐熄灭的圆片突的光芒大做。

    与此同时,照亮半边天的金光一起亮起。

    金色屏障以乐宁为中心,横跨半个广场,坚定的将漆黑的怨鬼隔绝开来。

    所有人都被这不知哪儿来的屏障惊呆了,只有乐宁没管那么多,一把抓住宋云从带上直升机,“起飞!”

    众人恍然惊醒,早就准备好的护卫豁的开动,直升机迅速抬升。

    乐宁将力竭的宋云从安放到旁边,吐了口嘴里的血沫,从窗户往下看去。

    地面在飞速远去,但更快的是奔马般的往远处疾驰的金色屏障。

    金色屏障横穿半个云城,挡在疾驰的大巴车后,犹如钢铁铸就的长城,狠狠截住翻涌的怨气。

    他抹了把嘴边的血,顺着金色屏障的源头看去,群山周围,银蓝阵法摇摇欲坠,但在金色屏障的支撑下,好歹稳住了。

    而金色屏障上方,正立着一道黑金色的身影。

    第103章

    ☪ 第 103 章

    ◇

    ◎10/21◎

    榕城, 卖手工刺绣制品的小店,身形姣好的旗袍姑娘拉上店门。

    旁边奶茶店主探出头,看着漂亮的姑娘, “小蓉,天还早,怎么这时候关店?”

    水明蓉浅笑,简单解释, “要出趟远门。”

    “噢噢。”奶茶老板很喜欢水明蓉,一手优雅的刺绣,脾气又好, 几乎从不和人生气,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她不禁多嘱咐了一句。

    “早点儿回来啊。”

    水明蓉给门挂上锁,浅浅一笑, “好。”

    青石巷, 宋榕根须慢慢抚过瓷片,感受了瓷片半凝聚的神魂, 才从如冠的树枝下跳下来,站到流水潺潺的池子边儿。

    荷叶田田的池子里, 一条细小的白龙飞跃而出,尾巴尖儿甩出清亮的水花。

    一龙一树一鬼汇聚到铺子里,一起望向西南方。

    西南方, 云城, 临时搭建的基地里, 乐宁坐在简陋的椅子上, 皱着眉望着天边, 那边金色屏障正支撑着大山的封印阵法。

    云城居民迁移了一夜, 还在陆续迁移中,但他们一行并没有走,也不能走。

    大阵摇摇欲坠,迁移居民只能解燃眉之急,这种庞大的封印阵不是随随便便缝补的衣服,破了修好就行,它是一个脆弱的鸡蛋壳,一旦裂口,只会溃散,无法修补。

    温行止支起的屏障最多只能支撑三天,之前他们进入大阵只是想探查,但现在,他们必须进去,冒着吃人般的怨气进去,找到怨气源头,度化所有怨气,不然等大阵彻底崩溃,别说云城,半个华夏都会被这磅礴的怨气侵蚀。

    乐宁神思不定的摩挲着手里的圆弧片,这是昨晚宋云从拐杖崩碎,从里里掉下来的。

    拿着弧片,他心思却没在这边,而是飘到了山里。

    大阵破碎在即,里面怨气深重,那山里的老头子还好吗?

    越想越心神不定,他干脆拿出卦盘推演了一卦。

    不同于推算功德运,这种简单的卜卦,很快就出了结果,然而看到结果,乐宁却不禁手一抖。

    卦盘哐的掉地上,在安静的房间里砸出惊心的回响。

    卦盘叮叮当当旋转,上面的卦象无论如何解,都只能解出两个字。

    已亡。

    听到卦盘落地的声音,站在窗边的温行止转头看来,见乐宁脸色惨白,不禁面露忧色的过来。

    “又不舒服了吗……”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地上的卦象。

    他盖住哗哗转动的卦盘,手上握住乐宁冰凉的手,“算了谁?”

    乐宁眼神颤动,“我师父……”

    温行止俯身圈住人,“我们很快回去。”

    “嗯。”乐宁往温行止怀里蹭了蹭,汲取着融融的暖意,心里却直发凉。

    山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

    乐宁不敢深想。

    恰好这时,关蒲在外面喊着,“乐宁,有三个人来这边,说是找你的。”

    听到喊声,乐宁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脸色,和温行止一起走出简陋的帐篷。

    外面水明蓉,宋榕,蛟龙,还有宋云从都到齐了,身后各自站着三到五个修士,有异闻部的,也有请来的民间修士。

    乐宁看向水明蓉三人,请他们来之前,他已经说了所有有可能的危险,但三人还是来了。

    他视线又扫过后头一众人,尤其是头发花白的宋云从和陈居士几个。

    “这次真的很危险。”

    宋云从依旧是一贯的平和模样,“修士修心。”

    陈居士几人也是笑呵呵的点头,“我一个人换十几万人,这么划算的卖买不做,岂不是亏大了。”

    老道士也是点头,“这种力气活,还是我们几个力气大的老家伙来吧。”

    听着一道道坚定的声音,乐宁攥紧拳头,“好,那就出发!”

    时间不等人,已经做了决定,一行人片刻不耽搁,行动迅速的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离地而起,临时搭建的基地,

    覃明远站在下方,仰望目送直升机远去,忙了一夜他满脸憔悴,看着远去的直升机眼睛发红。

    一定要都平安回来啊。

    从天空飞到阵法正上方,乐宁将鳞片分出去,一共六张鳞,宋云从、水明蓉、蛟龙、宋榕各一片,乐宁自己多留一张,剩下一张分给宋柏。

    按理说这种时候,丝毫不会术法的宋柏不应该来的,但压阵的其他三人都不是人且力量强大,唯有宋云从是一个普通人,除了算命的本事,几乎没有战斗力。

    这种情况下压阵很容易出事,所以大家商量之后,一致决定让一脉相承,和鳞片也有因果的宋柏一起跟上,和宋云从一同压阵。

    而且其他四人都会和各自的小队进去,只有宋柏不会,到时候他们进阵后,他拿着鳞片,也好从群鬼环绕的山脚出来。

    宋柏和乐宁对视一眼,伸手接过,摸着鳞片光滑的平面,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以前前求万求求不到,现在他都放弃了,机会反而来了。

    温行止看着一众视线坚定的大家。

    人类就是这样,尽管每个人很弱小,却总能闪现出耀眼的光芒,就是这样微小却耀眼的光,点亮整个部族前进的路。

    他想了想,慢慢揭下兜帽。

    温和深邃的面庞露出,半边下颌已经尽是骷髅,跟着宋云从的关蒲直接呆了。

    只要上过植物铺子教学课的,没人不知道铺子里的温先生,比起乐宁教学的跳脱灵活,温先生的教学更深入浅出,直指本质。

    他虽然没去上过课,也听说过温行止的名字。

    谁能想到他们异闻部的供奉神明,一人布下连片群山屏障的大佬,竟然会在小小的铺子里教基础的术法入门!

    这种顶级水平的教学,那些抢到课的人前世倒地修了多大的功德啊!

    想到这里,关蒲都忍不住有些嫉妒了。

    在这里的基本上整个华夏的修士精英了,多多少少上过温行止的课,回忆起这位大佬干的大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谁能想到一个普通小城的代课老师,竟然是横扫整个术法界的大佬!

    温行止顶着一众或震惊或崇拜的眼神,手背反扣,一一扫过大家手上的鳞片。

    他手抚过之处,鳞片跟被点燃了似的,闪现出淡淡的金光。

    直升机到了地方,缓缓下降,直到金色屏障上方才停住,然后放下绳梯。

    乐宁握着亮出光芒的鳞片,环视众人,“诸位,此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一众人攥着鳞片,看看温行止,又看看乐宁,“万无一失!”

    誓师完,众人顶着山风,依次从绳梯上迅速往下爬。

    刚进入屏障便是阴风呼啸,黑雾涌动,群鬼絮语。

    一众人谨守之前约定好的,不听不看不闻,一门心思往下爬。

    很快,大家再次来到之前见过的小片断崖。

    宋云从四人各自拿着早就画好的阵法,各自按照方位站好,以一个不被扔下去的距离尽量靠近阵法。

    三五两人各自跟着压阵的人,只等大阵一开,和压阵的人同时进去。

    鳞片散发着小团光晕,在遍布浓黑怨气中的断崖下仿佛海上的零星灯火,笼罩着三五个人。

    见所有人站定,乐宁看了眼旁边守着温行止,随即目光坚定。

    温先生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剩下的只能看他的了。

    乐宁并指如刀,一道割开手心,鲜红的血滴在早就画好的阵法上,同色的银蓝阵法瞬间点亮,与此同时,其他四人手中的阵法也跟着亮起,一同汇聚出银蓝光芒,缓缓涌向封印大阵。

    瞬间,原本就风云涌动的怨气更汹涌澎湃,跟疯了似的往五团金光上涌。

    最先受到冲击的是水明蓉,她本身就是怨鬼,更容易被影响,怨气潮刚撞上一波,她就身形晃动,差点儿被撞离压阵方位。

    旁边小白蛟龙身形一抖,突的化为两丈长,尾巴一甩,带着金光按住水明蓉。

    “谢…谢谢。”

    水明蓉稳定身形,朝蛟龙感激一笑,怨气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她连魂体都在跟着晃动。

    “小事,站稳!”蛟龙声音低沉,口吐人言。

    怨气越汹涌,四人站得越稳当,银蓝光芒坚定推进,一路挡来的怨鬼都被穿透度化,无可阻挡的朝大阵靠去,

    十米。

    八米。

    三米。

    乐宁眼看着他们新画的阵法速度越来越快,马上两道银蓝光芒快接上了。

    就在这时,汹涌的怨鬼中一团巨大的黑影突然闪现,随着这团黑影的出现,情势陡变,原本盘旋围绕在阵法和四人周围的怨气突的收敛集聚,猛的化为一支尖锥。

    乐宁本能觉得不太好,手上反转,给阵法加持灵力,原本三米的距离瞬间缩短一半。

    但藏在怨气中的这个怨鬼当真锐利至极,它集中方圆十丈内的怨气,攻击的却不是最不稳的水明蓉,而是看着坚定如山,实则刚受过伤的宋云从。

    锋锐的尖锥只冲了一波,鳞片金光便被冲开裂痕,宋云从被这么一冲,当即从站定方位上错开一步,银光瞬间闪烁,差点儿断裂。

    怨鬼咆哮,根本不给远处的乐宁任何反应时间,紧接着冲上第二波。

    怨鬼狰狞的面目几乎映在宋云从浑浊的眼中,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哼一声,眼中突的精光闪烁,显出属于他原本年纪的刚强锐利。

    他一脚踏回原地,恢复阵法,同时将鳞片往胸膛一按。

    “来!”

    他今天就算是死,也不会挪一步!

    鬼气呼啸,宋柏站在后面,焦急的看了眼快要接上大阵的光芒,又死盯着以身作盾的宋云从和蜂涌冲来的怨气。

    来不及了!

    思索只在片刻,眼看着离老爸越来越近的可怖黑锥,他突的一咬牙,神色一凛,啪的一张符咒拍到宋云从背上。

    电光火石间,移形换影。

    怨鬼穿来,直透透的穿破金光,从□□穿体而过。

    宋云从都做好了以身殉阵的准备,然而怨气过后,身体却并没有痛感。

    他诧异的睁眼看去,只见宋柏呆呆的站在他身前。

    青年整片胸膛都被浓重的怨气萦绕,青黑从瞳孔逸出,瞬间爬满惨白的脸颊和脖子。

    头发花白的老人瞳孔骤缩,“小柏!!”

    宋云从心神巨震,反倒是宋柏,脑海中闪过无数挣扎求学术法的片段,和他爸算无遗策的模样。

    这就是拯救世界的感觉吗?

    拯救银河系他是做不到了,救半城人他大概可以。

    好痛,好空。

    他空洞无神的盯着远方,突的笑了。

    “爸…这是我唯一学会的符,是……是不是……很厉害?”

    话音渐散,宋柏的身体跟着砰的一声,化成了碎末般的黑尘……

    今年,宋柏二十五岁……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除了宋云从两人,连站得最近的宋榕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震惊的望着漫天的黑尘,看着宋云从肝胆俱裂,本能的去拢那些黑尘。

    “小柏!我教你!我什么都教你!你回来……”

    第104章

    ☪ 第 104 章

    ◇

    ◎10/22◎

    砰!

    两道银蓝阵法相接, 吸力顿起,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被吸了进去。

    视野天旋地转,一片亮白。

    乐宁一站定便豁的转身想找宋云从, 谁知转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漫天怨气,哪里还有什么崩毁的宋柏。

    天地一片光明亮白,前方是次第向上的三百阶雪白石阶。

    “小师弟你怎么站在这儿?你母亲怎么样了?”

    乐宁转头, 发现两个穿着道袍的道士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正想说谁是小师弟,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身体却先一步的摇摇头, 叹了口气,“不太好。”

    ——

    怎么回事?

    乐宁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也跟那两人一样,穿着深蓝色的道袍。

    ——

    搞鬼哦。

    这种感觉十分诡异, 仿佛思想和身体已经分开, 身体按照某种既定的流程走,思想是自己的, 却困在身体中,像被迫穿了件厚重的衣服。

    还没等他闹明白这什么情况, 天地再次变换。

    这次他出现在了一处暗沉的室内,屋内暗沉沉的不见天光,也不见人影, 只听到声音。

    “小元啊, 听说你母亲病得十分厉害。”

    乐宁’穿着‘的身体点点头, 压抑的悲伤涌上心头。  “我这里有个阵法, 可以延年益寿, 你且去画吧。”

    乐宁低头, 手上出现一张薄薄的纸,白纸黑墨,绘着一个繁复得眼花缭乱的阵法。

    一个阵法换母亲的命,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小元都没带犹豫的便应下了。

    离开时,身后传来遥遥的叮嘱,“记住,这阵法,心诚才能灵。”

    为了这句心诚,为了救病危的母亲,小元趴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一个阵法画了无数遍,从早画到晚,从日出画到月落。

    乐宁看着’身体‘画阵,刚开始还好,越画到后面,脑子越眩晕,仿佛被阵法慢慢吸走了精气神。

    慢慢的他不单脑子眩晕,耳边也渐渐出现絮语,萦绕盘桓的母亲一点点拉长、变调。

    母……母亲……母……老……老头子……

    乐宁心头忽的升起一种强烈的欲望。

    画下阵法,只要画下阵法。

    父母、儿女,至爱、伴侣、挚友,一切逝去的所爱都可以挽回,

    权利、名望、钱财、健康、长寿,一切想要的都能得到。

    只是一个阵法而已……

    一直让自己忙碌,不愿去想的事浮上心头,这一刻全都冒了出来。

    卦象从无错漏,老头子……或许真的死了。

    但只要画下这个阵法,老头子说不定就能活了……

    无比强烈的欲望涌动,驱使着他手往下去。

    就在乐宁手快要触到阵法时,背心忽然一热。

    乐宁猛然回神,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深蓝道袍变成了衬衫马甲,那个「小元」的身体已经悄无声息的变成了他自己的。

    他收回即将触到阵法的手指,慢慢站起来,这会儿周围模模糊糊的人影和镜像已经一扫而空了,只剩下一片灰茫茫的雾,和笼罩其中的血红鲜艳的阵法。

    是怨瘴,无尽怨恨和不甘凝出来的怨瘴。

    怨瘴灰雾中无数鬼影涌动,絮絮低语。

    “你师父已经死了,我们看到了。”

    “你不想让他回来吗?”

    “只要画这个阵法,他就能回来,你不想要吗?”

    乐宁抬起眸子,眼中尽是冰冷的冷光。

    只要画个阵法就能升官发财,起死回生,别说是个阵,神都不敢这么吹。

    他倒要看看什么阵法这么厉害!

    乐宁抬手朝前一抓,从无尽的怨气和执念中抓出一把半人高的大剑。

    双手执剑,灌入磅礴的灵气,高举过头顶,狠狠往前一劈。

    剑气疾劈而下,所过之处怨气度化一空,无论怨鬼还是怨气都荡然无存。

    剑气锋利如刺,被擦过一点也足以震荡魂体,无数怨鬼尖啸着奔走逃离。

    乐宁提着剑,眯眼看着奔逃的怨鬼。

    “出来骗人之前,没人告诉你我修的杀道吗?”

    怨瘴支离破碎,视线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焦土,无尽的天地中间,竖着一片孤山,三百阶石梯次第往孤山而上,不过这次的台阶再没有如玉般的白润了,有的只是枯干的血色和厚重的积尘,还有两旁堆积如山的白骨。

    乐宁望了眼孤高的山道,很快看到不远处一堆人,宋云从关蒲几个人都在,但找了一圈却没见到温行止。

    乐宁几步过去,看了一圈人。

    真的没有。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

    找人的功夫,众人陆续破瘴,陈居士几个老人家睁开眼,他们已经走过人生的大半,经历世间百态,苦过累过也享受过,执念不重,反而是最先清醒的。

    白蛟龙一心修行,坚信只有自己修行才能真正化龙,一根筋笔直,也醒得很快,这会儿正游走在空中,尾巴一抽一甩,挨个抽醒宋榕和水明蓉。

    接下来是关蒲,没有坚定的心神,也做不了部长,后面几个队员陆续醒来,左右看看,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残留的恍惚。

    “这个怨瘴好厉害。”

    “是啊,我差点儿出不来了。”

    让人意外的是,平常算无遗策,几乎已经看透因果轮回的宋云从反而速度最慢的,许多异闻部队员都醒来了,他还紧紧闭着眼。

    看宋云从双眼紧闭,神色痛苦的模样,众人想到开阵那一幕,心情都跟着沉重起来。

    沉溺怨瘴越久越难摆脱,看到宋云从眉间已经开始笼上灰气,乐宁眉头微皱。

    “不能再等下去了。”说着话,他指尖凝上一道破瘴诀,轻轻点在宋云从眉间。

    白光闪过,宋云从豁的睁开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对上乐宁平静如湖的眼,再看看周围关切看着他的关蒲一众人,慢慢的,他渐渐回神,浑浊的眼中浮上悲色。

    乐宁扶着他,“宋老,您感觉怎么样?”

    宋云从拄着新做的拐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慢慢摇摇头,“没,没事。”

    缓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看向孤山,“怨到浓时结怨瘴,据说,如果摄入的生机够多,结的怨瘴够大,甚至能成一方世界。”

    听到这话,关蒲一惊,“宋老,您的意思是这个怨瘴已自成一方世界?这……不可能吧?这个阵法圈住的可是一系列山脉啊,笼罩这么多山的怨瘴世界,那……”

    “是啊。”宋云从环视天地一片,“摄取多少生机才能成这样一方世界呢。”

    即使见多了诡怪灵异的陈居士几人都忍不住动了动脚,只感觉脚下踩的不是地面,而是累累白骨。

    乐宁抬头看向山道,“总之,得上去看了才知道。”

    宋云从心有挂碍,执念深重,大家商量了一番,决定两队合成一队,白蛟和宋云从一起,两人一个智商在线一个战斗力在线,有什么事互相也有个照应。

    商量议定,众人迈步往山道上走。

    道路两旁尽是白骨,很多手上还拿着破碎的法器。

    众人一边往上走一边看,发现倒在这里的各门各派的都有,几乎囊括绝大部分术法流派,

    看着一堆堆的白骨,陈居士目露痛惜之色,“原来这就是两百年前传承断绝的原因。”

    痛惜之余,大家也不禁心里发寒。

    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么前赴后继,难道山上封印着能颠覆世界的大邪祟吗?

    如果真的是邪祟,那两百年前这么多人拼了命才将他封印,现在就他们几个,这么点儿人,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远远不及,能应付得了吗?

    心神只动摇了一瞬,灰蒙蒙的怨气便张牙舞爪的涌了过来,众人一见这样,赶忙各自稳住心神。

    终于,石阶到顶,入目是的是一面高大的白玉牌楼,和站在旁边的温行止。

    “温先生你怎么在这儿!”终于见到人,乐宁小跑着跑上去,一把抱住人。

    温行止现在实力不比全盛的时候,进入怨瘴世界又不见了,他这一路都是提着心的。

    温行止稳稳抱住扑来的人,眉眼沉和,“我也不知,进来就到这边了,可能和这里有些渊源吧。”

    听到这话,乐宁抬头上望,只见牌楼正中间三个灿金大字:明华宗。

    张扬狂放,尽显盛势。

    一众人也都看着牌楼,“原来当年的第一大宗门在这里,可惜了。”

    这一战,不单术士界传承断绝,威严赫赫的第一大宗门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牌楼下萦绕着层层叠叠的灰雾,怨气弥漫,导致他们明明都站到了牌楼前,一米之隔,还是看不到对面的景象。

    乐宁从温行止怀里出来,却没放开牵着的手,免得下次人又不见了。

    他看了看灰雾,转头招呼众人,“大家小心些。”

    说完和温行止对视一眼,随手从白骨堆中捡了把大剑,提着剑一步一进,先一步慢慢往灰雾里走。

    半边身体进入灰雾时,还能听到身后宋榕担忧的喊声,等完全进入后,却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呼吸声、人声、连呼啸的山风都没有了。

    一片空寂中,不知道为什么,乐宁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不由握了握抓着的手,感受到那边回握过来的力量才安定下心。

    感受到乐宁的不安,温行止想了想,手指探了探,大掌将乐宁整个手包裹在内,牵着他慢慢往前走。

    迷雾渐渐消散,乐宁本以为里面会怨气浓得滴水,然而出乎意料的,里面却是一片安静,虽然依旧是灰茫茫的世界,但至少没有外面那种无处不在的絮语和引诱了。

    他正有些奇怪,就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道长缓缓走来。

    这人长衫雪白,一路直行,看着端正,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行走是漫无目的的,而且下半身飘忽着,根本没落到实处。

    随着他行走飘忽,地上影影绰绰的迷雾缓缓散开,那些遍布地面的法阵终于显露清晰的阵纹。

    乐宁忍不住上前一步,“是祭祀阵……”

    “嗯。”温行止也是点头,“祭祀杀阵。”

    乐宁抬头,看着一身白衫边角沾满了杀阵纹的人,回想起最开始见到大阵时,陈居士他们议论间说起的一个人。

    据说明华宗有个绝世天才,短短三十年便差点儿修成半仙之体。

    可惜差点儿终究是差点儿,也还不是半仙,而且就算是半仙,也未必挡得住这些杀阵。

    用无数血肉神魂和入骨的执念为祭,铸出来的杀阵,别说普通人了,天地人神都无不可杀。

    年轻道长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径直穿过,乐宁跟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他飘出去没几步,忽的又停下了。

    只见那人垂眸,看着堆叠如山的尸体。

    尸体上方,一个不到腿高的幼瞳正呆呆的站着。

    幼童矮墩墩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非要说特别的话,只有那双眼睛特别圆,像鹿一样清澈纯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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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 第 105 章

    ◇

    ◎10/24◎

    再仔细看去, 乐宁发现那个小孩其实不是站着而是飘着,和这个年轻道长一样的飘着。

    人死了,魂魄离体, 所以脚不沾地,只是飘着。

    年轻道长和幼童对视片刻,继续往前,谁知呆呆的幼童竟然跟上了他, 年轻道长往哪儿飘他就往哪儿飘,隔着三步远坠着,像追着蝴蝶的乖巧小狗。

    年轻道长转身看眼幼童, 然后微微抬眸,看向堆积的尸山, 倒在那里的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并没有参与祭祀杀阵, 但术法界之争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年轻道长安静半晌, 又飘回去,在尸山周围转了转, 他找到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长期辛苦劳作的女人,脸上带着深刻的风霜皱纹, 两手紧紧的攥在胸前。

    道长掰开她的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平安锁,银色小平安锁, 下面坠着五个铃铛, 每一个都沾着女人的血。

    寄了情的长命锁, 牵扯幼童一缕魂魄不散。

    乐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该注意年轻道长, 可小平安锁一出来, 视线就总忍不住往那上面飘。

    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小平安锁,忍不住问温行止,“温先生,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小锁有点奇怪?”

    温行止看了看平安锁,回首垂眸看着乐宁,默了片刻,只是点头,“是有些不同。”

    年轻道长拎着小锁,依旧四处飘着,只是以往只有一个人,这次却多了一条小尾巴。

    而且这条小尾巴还有点儿烦,下雨了要伞,年轻道长只得随手揪一片大蒲叶给他。

    饿了要吃饭,年轻道长不知道从哪儿摸来几个石头,乱塞给他啃。

    天黑了会说要回家,年轻道长被逼无奈在山腰上建了座茅草屋。

    明华宗的宗门山峰高冷仙气,不远处就是重檐叠瓦的辉煌大殿,这边却建了个摇摇晃晃的茅草屋。

    怨瘴自成一体,时间拉得飞快,乐宁和温行止站在时间线外,被迫看了一堆胡乱养崽日常。

    乐宁看得连连摇头,“这道长真惨,人都死了还要养崽。”

    感慨了一番,他又忍不住添了一句,“不过有一说一,这崽养得也太糙了,果然是男人带崽,活着就行。”

    温行止一直牵着乐宁,闻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怨瘴里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夏季,年轻道长以前天天飘荡着养崽,到了后来慢慢地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小矮墩每天都蹲在门框边上等人回来。

    这天天气很热,小矮墩两只小胖手撑着脑袋,小小一团孤寂的坐在门槛上,呆呆的望着门的方向。

    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脑子灵光一闪,跑到茅屋边上,抱了一堆干树枝回来。

    那树枝是道长用来搭茅草屋的,比小矮墩都高,小小的幼崽又拖又拽,蜗牛背壳似的,好容易才把柴火拖到灶房。

    他搭了条板凳,抱着脑袋大的瓢爬上爬下,一身衣裳都打湿了才装了满满一锅水,然后生火烧水。

    以前家里人出去干活,娘亲就会在家里烧一锅水提前晾凉,干了一天活回来的人喝一大碗凉白开,别提多舒服了。

    他也烧一锅。

    干柴又多又足,很快烧起了旺旺的火。

    幼崽一边添柴一边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会儿听到沙沙的声音跑出来看看。

    一会儿听到风吹的声音,又跑出来看看。

    都没回来。

    一大锅水,小胖墩烧了好久才烧开,烧好了水,又费力的把水盛进大陶缸子里,忽然有听到声音,踏踏的特别像脚步声。

    他连忙扔了瓢跑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左看到右,依旧没有人影,只有树叶被风卷裹着滚过地面的声音。

    幼崽不解的眨了眨眼,揉了揉脸,炭灰在白净的脸上留下一堆灰痕。

    为什么还不回来呢,水都晾凉了。

    直等到夜深人静,一身白衫的道长才步伐缓慢的回来。

    明华宗作为当世第一大宗门,除了这样的天才,自然也还有其他强大修士。

    他们魂体凝练,意志坚定,若是死得有怨,比普通人更容易结出怨瘴,也比普通人更容易成怨鬼。

    这座山上不知道死了多少这样的人,无数不甘的怨气集聚,只需稍加运用,成群的怨鬼就足够把道长的魂体撕成碎片了。

    道长踉跄的回来时小胖子已经睡着了,他活着的时候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崽,死了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只一根筋的认定人要吃饭喝水,天黑了要睡觉。

    年轻道长看着一脸乌黑,趴在凳子上睡得沉沉的孩子,又默然看向粗糙桌上陶罐装的凉水。

    这一天过后,道长对崽更糙了,不但胡乱养着,还胡乱教术法,东一个杀阵右一个驱邪阵,还时不时捉几个怨鬼回来给小胖子练手。

    是很辛苦,但小胖崽再不会空空的等人了。

    乐宁能看出来,这个年轻道长自己修的是度化善道,但教给小胖子的却是度化杀道。

    不过想想道长的经历,其实也能理解,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天才道士为什么会被人围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善良是没用的,只能提刀。

    年轻道长教小胖子术法不可谓不尽心,但怨瘴世界里的怨鬼是不会绝的,且时日越长,执念越重,结出来的怨鬼也越厉害。

    终于有一天,小胖子被一个大的厉鬼抓透了半边身体。

    怨瘴世界中,所有的事情都源于执念,因此抓小胖子的怨鬼模样并不清晰,但小胖子魂体逐渐崩溃的样子却格外清晰,乐宁作为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道长的痛苦。

    小胖子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自己没有执念,是因为平安锁魂体才凝聚不散,一旦崩坏几乎不可能再凝聚。

    道长把逐渐溃散的魂体小鬼放在床上,然后摸出小平安锁,小平安锁半氧化的银色,他轻轻抚了抚小平安锁,坚定的转身出门。

    乐宁跟着他,本以为他是出去复仇,结果他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把锄。

    年轻道长站在屋外的院子,一手提着锄头一手提着平安锁,五个小铃铛坠着,发出叮叮的清脆铃响。

    道长挽好平安锁,挥着锄头嚓嚓挖土,没几下,便挖出了下面埋着的东西。

    乐宁有些好奇他搁这儿挖啥,伸头一看。

    好家伙。

    竟然是一具尸体!

    道长自己的尸体!

    竟然就把自己的尸体埋在院子里!

    乐宁一边感慨这个天才道长是真不忌讳,一边奇异,这么长时间过去尸体竟然没腐坏,只是一身血糊,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

    就是不知道这位天才道长平白无故的挖自己的尸体做什么。

    他正好奇着,只见道长弯下腰,从尸体手上捞出来一物,一个长条棍状的物品。

    乐宁看了看,偏头和温行止说,“似乎是个法器?”

    温先生更沉默了,只点了点头。

    道长将小平安锁捆到法器上,然后撕了自己一段魂体。

    生撕魂体,即使已经是鬼了,也痛得道长浑身抖颤。

    缓了好一阵,他才呼了一口气,将撕下来的魂体融入朱砂,用朱砂绘制附灵的阵纹。

    这个符文乐宁是见过的,是知名的禁术符咒,传说是一位草木成灵的大妖创立,死物生灵艰辛,但如果用人的魂灵画这种附灵阵法,要不了多久就能聚灵成妖。

    像平安锁这种自己勾连魂体融为一体的,更是直接可以化妖再生。

    这种一个阵法就可以免去千百年修行的阵,可想而知有多受追捧,也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被抽去魂体来画阵。

    乐宁没想到这个修善道的年轻道长竟然还会这种阵法,看着道长慢慢绘制阵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附灵阵法有伤天和,因果轮回容不得,即使怨瘴世界里也很难画成。

    道长蘸着融了魂体的朱砂,稳稳的画阵,一道阵法绘完,平安锁依旧是平安锁,法器依旧是法器。

    道长默了片刻,蘸着朱砂,慢慢绘制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

    融了魂体的朱砂并没有多少,没了就得重新做。

    屋内小鬼的魂体在溃散,屋外阵法却总也绘不成。

    到后来,道长绘阵的手都是抖的,不知道是割裂魂体太痛,还是太紧张。

    终于,在不知道绘制了多少道阵法后,小平安锁亮起朦朦胧胧的白光,而被它缠绕着的阵法也遮掩消散,缓缓露出本相。

    那是一段小小的金色骨头,明亮灿烂的金色,带着希望般的柔和,萦绕着层层叠叠的福缘和灵气。

    平安锁银色的光芒慢慢笼罩金骨,缓缓的凝出一个人形。

    渐渐的,骨头、经脉、血肉、发肤,一点点的长起来。

    怨瘴世界中,多了一个活人。

    重筑的血肉筋骨,已然是个少年,不再胖墩,只有脸边婴儿肥还留着一点点。

    少年睁眼醒来,眼中似乎还残留着金银流光,显得格外的清隽灵秀。

    他戳了戳自己血肉暖暖的手掌,惊奇又意外,“道长,你好厉害!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道长身形佝偻了许多,割裂太多魂体,即使怨鬼也承受不住,损失本源,外在表现便是缓慢老去。

    道长轻轻笑了笑,“不了,我这一脉的传承都死绝了,不吉利,我也不收徒了,就叫我老头子吧。”

    轻缓苍老的声音,和乐宁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灰雾般的迷障缓缓消散,少年的面容逐渐清晰,和他一模一样……

    看着自己的脸,乐宁眨了眨眼,喉咙堵塞,过了好久才艰难开口,

    “老头子……”

    第106章

    ☪ 第 106 章

    ◇

    ◎10/25◎

    乐宁慢慢摸上自己背心的脊骨, 闭了闭眼,“温先生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吗?”

    温行止沉默片刻,揽住乐宁, 轻轻抱住了他。

    是的,早在玫瑰海岸时他就发现了,以他的骨为体,平安锁寄情, 身被福运压顶的乐宁,其实是以人魂成就的半妖。

    乐宁难过的埋在温行止肩颈处,感受到脊骨的热意滚烫, 突然想起之前卜的卦象,当时看不分明, 现在回忆去反而清晰了。

    那卦象非但是亡故,且还已经亡故很久了。

    怨瘴被看透, 迷雾缓缓消散, 封印着的记忆也跟着复苏,最早想起来的是他那天, 老头子突然说他要离开一阵,让他也别在山里守着了, 下山去看看。

    他问老头子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老头子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不因为他很长时间不回来而难过的时候, 他就回来了。

    自从术法学成, 两百年来他都在山里镇压怨鬼度化煞气, 悟性真的一般, 不懂老头子话里的未尽之意, 刨根问底的问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老头子就不回他了。

    迷雾渐渐散尽,山间恢复了一片焦土,到处都是白骨,其中一处茅草屋前,一道淡得几乎透明的人影缓缓飘着。

    那已经不能算是魂体了,只是魂体消散后留下的一丝残念。

    白影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他仿佛知道乐宁会回来,嘴角和眼角都带着笑意,“小乐宁回来啦。”

    乐宁从温行止怀里出来,抓着温行止的手,整个人都是抖的,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明知道残念无形,还是跟个傻子似的去触碰。

    五只指头穿过半透明的魂体,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再没有记忆中那枯老但温暖干燥的力量了。

    “老头子……”

    “小乐宁回来啦。”

    残念飘飘当当,依旧是四平八稳的声音,仿佛他从未下山过,仿佛他只是出去度化了几个狡猾难缠的怨鬼。

    乐宁愣愣看着飘荡的残念,喉咙干涩,眼眶发红,不敢相信自己只是下了趟山,回来就一切变了。

    不再有会等他回家的人,不再有温暖充满人气的小茅草屋。

    “为什么……”

    虽然这么问着,但封印的记忆里回来,结合前因,一切都有了解释。

    两百年了,封印阵法一如既往,但怨气每时每刻都在酝酿,时刻都有破封而出的可能,只他们两人,镇压起来已经很艰难了。

    到了这种绝境,要么苦守,最后两人都被怨鬼撕碎,要么拼死送一人出阵,去外面搏得一线生机。

    临下山的那天,老头子还似是无意的提起,说山下生机勃勃,花一定开得很不错的,让他下山后,顺便看看山下的花儿开得怎么样了……

    温行止缓缓拍了拍乐宁的背,这一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乐宁这边怨瘴消散,关蒲那边也有几个出来了。

    乐宁两人进的是白衣道长,也就是明至的怨瘴,但关蒲几人进的却是当年立下祭祀杀阵,以千万人为祭的明华宗众人的怨瘴。

    两相碰头,终于对明华宗当年的事有了全面的了解。

    以明华宗众人的视角看去,明至简直就是不驯的祖宗,天生的反骨,该献祭的时候不献祭,该贡献的时候不贡献。

    这段两百年前的覆灭,起因很简单,当时出了一个强大的邪祟,明华宗是当世第一宗门,自然身负除邪之责。

    但一路战下来,他们发现邪祟是强,但更强的却是他手中的棍型法器,两相叠加之下,明华宗几个老派的最强战斗力都打不过。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不行,主要是他们想除掉邪祟,但又想要那个强大的法器。

    什么?你说已经是当时第一宗门了,不那么强也没事?

    那怎么行,弱者想强,强者当然想更强啦。

    于是一众宗门顶层想了个法子,献祭,献祭出杀阵,只杀邪祟,留法器。

    那问题又来了,让谁去献祭呢?

    一群老家伙都是活了近百年的老妖怪,人活百年也成人精了,更何况修士。

    他们个个实力巅峰,都不舍得放弃大把力量,再者他们地位尊崇,派他们去也不合适。

    选来选去,还是一身满溢灵气实力强大,但地位只是看起来高,实际上只是普通人出身的明至最合适。

    明至修的是善道,不是光辉圣母道,自然不同意。

    但同意有同意的办法,不同意时,明华宗也有不同意的办法,一边以大义相压,一边用亲人朋友逼迫。

    明至能怎么办,什么都办不了,他只能同意。

    然后他趁着被血祭的当口,把半被镇压的邪祟给放出来了!

    当时镇压邪祟,已经耗损了明华宗很多人,这次邪祟重新出世,明华宗一干大佬是真的差点儿死绝才了结它。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盯着的法器还没拿到手,反而被明至浑水摸鱼给带走了!

    死了这么多人,东西却没拿到,可想而知明华宗气得有多吐血,明至的师父大骂明至是叛逆邪祟,干脆不念最后那点儿稀碎的师徒之情了。

    师父要对付徒弟,尤其还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是很简单的事。

    很快,明至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大邪祟,明至的师父召集天下宗门除邪。

    明华宗低下高贵的头颅主动相请,自然天下皆应,来的还是实力最强的那一批。

    来了之后,固然有人对这件事本身的正当性提出异议,但大部分异议,都在得知明至手中那个法器有成神之能,足以心想事成而没了。

    剩下小部分有异议的,自然被明华宗仙气飘飘的清理了。

    拯救术法界的伟大光辉不一定会杀人,但这种伟大和贪欲结合在一起,一定可以。

    那一战很难,明至拿着法器,从打小修炼的宗门山上杀到山下,只感觉所有人都想要自己的命,天地间无一处自己的容身之地。

    既然大家都想要他的命,那就一起沉沦好了。

    他身死,但却以法器为基,留下了封印明华宗连片群山的封印大阵。

    所有参与这场大战的人都别想投胎,都别想轮回转世,永世不得超生!

    关蒲一众人被关在怨瘴里,一路被迫看明华宗的阴间操作,直看得差点儿没脑溢血发作。

    乐宁听得也是沉默,胸中气息奔腾,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

    “温先生,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这段时间一直很忙,又很赶,只是知道温先生本体有非凡的力量,但乐宁却从没深入问过。

    乐宁问的轻声,温行止回的也很自然,“是龙。”

    “果然。”即使先前有一点猜测,现在真的被证实,乐宁依旧有些震撼。

    龙,即使在灵气没有断绝的上古时候,也是众神之首了。

    乐宁转头看着人,“那温先生你的力量会很强吗?能度化整个怨瘴世界吗?”

    温行止轻轻一笑,那是独属于神的笑容,是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

    ——

    云城边界,异闻部几乎是连轴转了三天,日夜不停的遣散人。

    深夜时分,再一天熬夜处理公务的覃明远没有片刻轻松,他看了眼满屏幕几乎可以把自己淹没的事务汇报,长长的叹了口气。

    部长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代部长也不是,所有事都非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能拿捏好。

    让他一个体修来干这玩意儿,这不是逼张飞绣花吗。

    覃明远一身气血被耗空的模样走出帐篷,看着远方黑气罩顶的群山。

    云城居民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现在异闻部驻扎在这边的办事处,反而是离群山最近的。

    他们对怨气还有些抵抗力,站在最前面,有动静也能最快看个清楚,如果大阵真的崩溃,他们也算是第一道警戒线。

    三天。

    最多三天。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最后几个小时了。

    很难想象要是乐宁他们没成功会多可怕,冲天的怨气会跟开了闸的水一样奔涌出来,到时候别说云城,周围几个城都会寸草不生,整片西南估计都会人兽绝迹。

    就在覃明远越想越心凉的时候,无尽怨气中,那隐隐透出来的银蓝光芒突的一闪。

    这一闪简直闪在他心上,搞得他心脏都差点儿不跳了。

    怎,怎么回事!

    覃明远觉得自己多半看错了,这么重要的大阵怎么能闪呢!

    然而很快,下属的汇报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真的有,真的在闪!

    无论是无人机摄像还是肉眼观测,都表明大阵在摇晃。

    不过很快就不用别人汇报了,因为覃明远再次看到了大阵在闪。

    而且是越闪越快,光芒越来越淡,直到某一刻,戛然而灭!

    “快!准备撤离!向总部通报进度!”

    覃明远几乎是吼着喊出来的,他一边抱起重要文件准备撤,一边死死盯着山上。

    滚滚的怨气就像翻滚的怒浪,从阵法中间喷涌而出,一层多过一层,每每在覃明远觉得已经够可怕的了,下次又来更多。

    数架直升机同时轰鸣,一众异闻部的人几乎拿出了战斗奔袭的速度,飞快钻进直升机里。

    然而就在直升机快要起飞的时候,覃明远突然扒住窗户。

    “等一下!”

    只见群山深处,怨气最深最重的地方,一道苍青色的光芒灼灼而起。

    明亮,耀眼,却不刺目,仿佛本源般的温暖。

    “那是什么……”

    “好亲切的光……”

    本来在紧急撤退的异闻部众人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视线只本能的追逐那道光芒。

    只见那道青芒以破碎的大阵为中心,次第亮起,顺着绵延山脉,无穷无尽。

    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到底是什么……”

    怎么会那么强,遍布十万群山。

    就是在这种震撼中,众人听到了一声长啸。

    很难说清那是什么声音,像虎一样的威震山林,像鲸一样的空灵幽远,是一种从未听过,却根植本能的声音。

    群山周围,无论人还是兽,都被这道声音吸引,无法自拔的看着那苍青色的光。

    然后所有人都见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会回想的场景。

    只见无尽黑沉的怨气中,一头通体苍青的神龙冲天而起,直飞天际。

    鹿角、驼首、蟒身,青鳞金骨,磅礴的体长几乎覆盖连片山脉。

    它冲天而起,昂首再次长啸一声,仿佛吼出压抑百十年的郁气。

    艳极反素,傲极反和。

    温文尔雅,是而为神。

    属于世间最后一位神明的威重气息荡在天地间。

    众人只觉得热泪盈眶,全副心神都感受到了那来自本源的力量。

    龙,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还不待众人从看到龙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见那头巨大的苍青长龙突的扭头,垂眸而下。

    只见群山之上,怨气翻涌,如潮水一般的往异闻部奔涌而来,贴面而来,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冲天煞气的邪肆。

    “快走!”覃明远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吼着让开直升机,那怨气是真会吃人的!

    一众人也跟着反应过来了,那比云城怨气更浓重百倍的怨气,他们要是被扑中了,好的骨头都找不到一块!

    “快走!”

    “快!”

    一众人兵荒马乱,头皮都快炸了。

    然而就在这如潮的怨气快要扑到顶时,远方的青龙忽的呼啸一声,口吐龙焰。

    艳红的火焰以比怨气更快的速度奔涌而下,以无可阻挡的势头覆盖所有怨气。

    汹涌澎湃的怨气被这么一盖,像被水冲垮了的沙一样,迅速消融。

    火焰以怨气为燃料,从怨气最浓处炸开,简直就是怨气的天生克星,眨眼的功夫,漫天的盖顶怨气就被灼灼的火焰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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