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三四六章
颜姑娘白得一爵位,徐妃私下受了荣晟帝一通训斥,也老实了许多。
至于给徐妃出主意的李嬷嬷,给主子惹了麻烦,自有一番痛哭流涕的忏悔赔罪,因有与徐妃的旧日情分,徐妃嗔怪几句,觉着李嬷嬷不似以往中用,倒也没怎么着。
反是愈发觉着荣烺不贴心,竟故意将此事闹大,惹来陛下与皇后的训斥。
徐妃愁的不轻,与进宫来的徐老夫人抱怨,“哪个闺女不是贴娘的心呢?偏我这个例外。”
徐老夫人也觉荣烺性情古怪,不好说话,只能劝闺女,“这事儿你办的也急躁了些。你是一宫主位,皇子公主的生母,召娘家侄女到宫里住些日子也没什么。与陛下皇后说一声就是,何必要去公主身边的人呢?”
“我不是想让阿环有个名正言顺的位子么?原本阿环就该是阿烺的伴读,要不是家里出事,孩子早进宫来了。”徐妃叹,“现下也别提这个了,冷冷再说吧。”
“这不急。只要娘娘安稳,家里就安稳。”
徐老夫人将闺女安抚住,让闺女在宫里修身养性的过日子,可别再动荣烺伴读了。即便颜相下台,颜家可没倒。真把颜家惹毛,不白结仇么。
徐妃并不似母亲这般小心谨慎,且她身为皇子生母,并不将颜家放眼里,“这怕什么?如今万寿宫改佛堂了,有陛下在,咱们也该活动活动手脚,过几天舒坦日子了。”
“娘娘,俗话说,好汉也需众人帮。就是陛下,也需忠臣辅佐。”徐老夫人握着闺女的手,压低声音,“娘娘才只是妃位,怎么能懈怠呢?”
徐老夫人徐妃母女说着体已话,荣烺也在含章殿等来齐师傅上课,总算能跟齐师傅谈一谈了。
因前几天忙春闱的事,齐师傅还跟史师傅换了一节课,今天一并补上,直接上半天。
荣烺还怪关心齐师傅的,令人给齐师傅沏了参茶,“赶紧补一补吧,我瞧着齐师傅你都瘦了。”
“春闱大比,天子选才,臣职责所在,必得用心方不负天恩。”齐尚书端茶喝两口,谢过荣烺的茶。
荣烺想齐师傅是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一说话就口称“天恩”的,她问,“眼下就算忙完了吧?”荣烺问。
“还有殿试哪。不过殿试简单,无非就是准备些桌椅笔墨供贡生殿试使用。”齐尚书喝过茶,翻天书卷,“咱们这就开始上课吧。”
前几次上课也是这样,闲聊明显减少,来了就是讲课。
荣烺点头,翻开书,“行啊。”
荣烺读书,每半个时辰就要歇一刻钟的,待中间休息,她提到朝中事,都被齐师傅巧妙绕过去了。
待上完第二节课,荣烺给颜姑娘几人使个眼色,颜姑娘便说,“院儿里杏花快开了,咱们瞧瞧去。”
几人带着宫人出去,留下荣烺与齐尚书单独说话。
齐尚书欲起身,“我也去瞧瞧杏花。”
“你给我老实坐着吧!我有话问你。”
齐师傅是先生,他的讲案在荣烺书案的左下首,荣烺一抬脚就到他跟前了,她也不说话,俯身凑近了,盯着齐师傅看。
齐师傅倒不怕人看,不过他觉着自己应该避嫌,提醒荣烺,“公主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虽说齐师傅我虽生的英姿不凡、眉目俊逸,公主您也不能总盯着臣瞧个没完哪。”
荣烺笑,“你少逗我笑。你都一把年纪了,虽说你瞧着跟父皇差不多的样子,可你年纪比父皇还老哪。”
齐尚书当朝俊才,他登尚书位时年轻的吓人,就是现下在内阁他仍是最年轻的阁臣,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听人说他老,登时被打击的不轻。
不过,看荣烺眉眼含笑、青春娇俏的模样……
好吧,跟公主比的确是有点老的。
齐尚书有点伤心,无精打采,“说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说说话啊。”
“您这特意把人打发出去,一看就有事。要没事我真去看杏花了。”
“有事有事。”荣烺不再说笑,眼神恢复平静,正色问,“齐师傅你为何不再跟我说朝中的事了?”
“这事啊。本来朝务就事涉机密,原就不该跟您说的。”齐尚书也平静答道。
“可你以前都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齐尚书很坦率的解释给荣烺听,“以前是太后娘娘默许,现下我看陛下没这意思,自然就不同您说了。”
如果是旁人对她势利眼、两样对待,荣烺根本不放心上,可齐师傅说这样的话,荣烺是真的有些难过。
窗外的暖风拂进来,吹不散荣烺的惆怅,她才不信齐师傅是这样的人,“咱们可不是寻常关系。难道祖母不在了,齐师傅你就对我不好了?”
“这是两码事。”齐尚书单手托腮,看向荣烺,“我对许多人都很好,难道个个都跟他们说朝政。”
“我希望齐师傅跟我说,我需要您将朝中的事告诉我。”对于自己想做的事,荣烺没有丝毫掩饰。
齐尚书眼睛微微眯起,显的愈发细长,他有些锋锐的薄唇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这种笑容让他看起来有些若有似无的攻击力,“以什么名义呢?”
“师生。”
“这是梦话么?”齐尚书嗤,“我虽然只有公主一个弟子,但备不准哪天再收人入门墙,弟子可没这个资格。”
既然弟子不行,荣烺没放弃,问,“那公主呢?”
“长公主、大长公主一样是公主,今儿听公主的,明儿是不是就要听皇后的了?您把我堂堂礼部尚书当什么人了?”
如果公主都不行,荣烺有些无计可施。但看齐师傅一直看着她的眼神,并不似完全拒绝的样子,反是透着些期待。
荣烺恳切的说,“可既是公主又是弟子的,就我一个吧?齐师傅你还能再找一个我这样的?就算你能再找一个,难道能有你我的交情?”
“那估计是没有的。”
“那如今既是公主又是弟子的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忍心拒绝么?”
齐尚书不急不徐,悠然问道,“这是请求么?”
“是。”
“那我拒绝。”
“为什么?”荣烺瞪大眼睛,惊讶至极。
齐尚书理所当然答道,“既然是请求,答不答应在我。我当然可以拒绝了。”
荣烺一时语塞,“那如果是命令呢?”
齐尚书继续摇头,“臣官居从一品,任正二品礼部尚书,当朝阁臣,应该可以拒绝公主不合适的命令吧。”
又被拒绝了!
这估计是荣烺出生以来被拒绝次数最多的一天了。
荣烺并未气馁,她盯着齐尚书认真思量,这次的“命令”比起上次的“请求”,拒绝明显要委婉一些。
荣烺心下灵犀一动,她望着齐尚书的眼睛,正色道,“效忠。如果是效忠呢?”
齐尚书总是有些懒散随意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又似深若渊海,俊逸的脸庞忽然绽放出一抹满意的笑意。他撑案起身,微微低头望向荣烺,像是一位父亲望向自己的孩子,也像一位重臣望向自己的君王。齐尚书终于道,“如果这是殿下的决定,如果殿下需要臣效忠,臣可以答应,愿意效劳。”
那种扑面而来的爱护之意令荣烺心中情不自禁的泛起酸楚,眼眶发热,这一刹那间,她已完全明白为何齐师傅这些天从未向她讲起过朝政。
或者齐师傅是一直在等待她今日决断吧。
从此以后,朝政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情报。
从此以后,您要有自己真正的决断了。
心中那样酸楚,百味陈杂。
齐尚书宽阔的手掌握住荣烺有些单薄的肩头,“殿下可要珍惜臣的效忠啊。这可是您的祖母都未曾得过的东西。”
得到齐师傅亲口说出的效忠,荣烺并没有想像中开心。她心中的酸涩之意反是更盛,这样的保证让她从心底感到悲痛。
她脑中闪过祖母过逝后发生的一切,万寿宫的改建、她回到后宫生活、那些无数变了又没变的人……
而她,要变成什么样的呢?
荣烺眼眶微微泛湿,她看着齐师傅,却是笑了,“我也许需要很多人对我效忠,但我不需要齐师傅你向我效忠。你在我心里,不只是师傅,也不只是臣子。”
帝都圣安元年的春风中,齐康听到荣烺说,“你是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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