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伯府,得知要搬回白芍院,崔黛对着母亲身边的嬷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你胡说!我在这住了十几年,母亲才不会让我搬回去!”
嬷嬷很为难:“三姑娘,这确是夫人吩咐的,奴,奴哪来的胆子骗您?”
“谅你也不敢骗我。”崔黛生了会闷气,到底顾念嬷嬷是母亲信重的人,面色狐疑:“母亲单说要我搬回去白芍院,没说旁的了?”
说是说了,嬷嬷欲言又止。
“你直说无妨。”
“这……”她艰难道:“南院那位要出嫁,嫁的是宰相嫡子、今科状元,依着夫人的意思是不方便再住在破旧的小院,这不,夫人发话,三姑娘前脚搬走,那位就得住进来。”
“我不同意!”
“不同意有什么法子?”西宁伯夫人在奴仆簇拥下走来。
“阿娘?”
见到她,崔黛好似见到救星,三步两步凑上来,一手挽着母亲胳膊:“阿娘,这院子不是说好给我住么?我才住了多久,怎么她要出嫁,就得女儿先搬家?”
西宁伯府那么大,有得是住处,崔缇一个瞎子,住哪里不行?
“还真不行,她如今不仅是你长姐,还是未来的状元娘子,宰相家的儿媳,府里最好的院子得给她住,否则相爷知道了,要不满的。”
“相爷不满就要女儿挪地,这是哪门子道理?”
西宁伯夫人看着养得骄纵的女儿,无奈叹道:“相爷若不满,不仅你要挪地,崔家都得跟着挪地。”
崔黛傻了眼:“这么严重?”
“你乖,好好的别任性。”
她一句话镇住娇蛮成性的小女儿,住在北院的下人们眼看三姑娘不搬不行,低头耷脑地开始忙碌。
崔黛坐在秋千架,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她知道崔缇这一嫁是高嫁,未曾想能高到这地步,她攥着手帕:“阿娘,是不是以后咱们都得捧着她?”
西宁伯夫人不言语。
嫁人前的女儿尚且是女儿,嫁人后,便是裴家正儿八经的少夫人,状元郎锦绣光明的前途堪堪开了个头,谁知道他能走多远?
当爹的是一国宰相,儿子再差能差到哪儿?
“不会罢,那就是我这一辈子都矮她一头了?我不应!阿娘,我不应嘛!”
她缠着母亲撒娇。
“好了,好了,她嫁她的,你嫁你的,过日子又不是夫家门第愈高愈好。”
崔黛闹得人心烦,西宁伯夫人自个心情也乱着呢,没空安慰她,收拾好院子带小女儿回到白芍院,确定两拨人不会闹起来,来不及歇息,足尖一转,继续操持崔缇的婚事。
“姑娘,沉香院到了。”
儿时的记忆早消磨在时光中,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崔缇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归是一处伤心地,再美、再大,她都是看不见的。
白鸽扶她进门:“姑娘,小心台阶。”
雅致大气的沉香院,崔黛死活不愿挪窝,崔缇来了这也不爱住她住过的屋子,西宁伯夫人为照顾她的情绪,特意将一应家具物什换新,起码白鸽看不到这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算是当母亲的为女儿做了一件好事。
彼时还没出三月,从南院的破瓦房搬进来,她要做的,只是安心住在沉香院待嫁。
崔缇不耐烦应付上门奉承的,跑去书房发呆。
书房开了一扇窗,春光照进来,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两旁的丫鬟冷眼看着,却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
春花、碧月是西宁伯夫人为长女挑选好的陪嫁丫鬟,崔缇前世没少受这两人的气。
白鸽不止一次和她们吵起来,吵得最凶的那回竟然惊动晚归的裴宣,裴宣二话不说将人发落到裴家闲置的别庄,任她们自生自灭。
去了别庄,大抵是活不长的。
崔缇不打算再带二人入府。
这是上天赐予她和裴宣求得圆满的良机,她不希望有丝毫的不完美被带进她和裴宣的新家。
“姑娘,关上窗子,鸟飞进来了。”
羽毛漂亮的鸟儿落在崔缇肩膀,崔缇笑了:“陪嫁的丫鬟我带白白一人就够了,你们去找母亲,另谋他就罢。”
春花、碧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敛裙下跪,眼睛通红:“姑娘,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冲我哭我也看不见,还是别哭了。”
“姑娘,饶命啊姑娘!”
崔缇心道:她此举正是在救两人的命,在西宁伯府当丫鬟尚且能苟活,跟去裴家,心就大了。
她是瞎子,瞎子看不见,但靠心眼能感知到的也不少,起码这两人想爬裴宣的床,她是清楚的。
裴宣一次次看在她的面子容忍她的丫鬟放肆,直到忍无可忍才顺水推舟要了她们性命。
这一回,她不想裴宣再为她受半点委屈。
“我不要你们,你们不走,我去和母亲说。”
她拄着竹杖摸索着出门,春花急红眼,一手攥着她手腕,凶神恶煞:“你不能去!”
她这一扯用的力气之大,崔缇差点栽倒,白鸽刚好回来看见这幅画面,急得心火蹭蹭往上冒:“大胆!敢对姑娘不敬,你有几个脑袋?!”
春花慌了神,碧月白了脸:“姑、姑娘,别赶我们走……”
崔缇手腕映出一圈红指印,白鸽上前检查一番,气得一脚朝春花踹去:“我家姑娘是状元娘子,状元郎都不曾慢待她,你们竟敢奴大欺主?
“我看是容不得了,我这才走多一会,眨眼的功夫不见,你就想用蛮力掼倒主子,这还是我看见的,我看不见的呢?”
白鸽活了十几年头回干干脆脆逞威风,崔缇没拦着。
前世春花用花瓶砸破白鸽的头,白鸽踹她一脚,这还轻了。
半日还没到,西宁伯夫人看着被退还的两名丫鬟,太阳穴突突跳,她忍着暴躁,问崔缇:“这是又怎么了?”
崔缇抬高手给她看,看到一圈还没消退下去的红痕,西宁伯夫人脸色微变:“这是谁弄的?”
春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诸多事情用不着白鸽多嘴多舌,西宁伯夫人靠着丰富的想象还原始末,神色僵硬,气不打一处来:“来人!”
才破格提拔为一等婢的丫鬟几个时辰内降为府里最低贱的浣洗婢,这事一出,阖府上下的仆妇再不敢在门缝里看人。
今时不同往日,那个瞎子,真的发达了。
西宁伯夫人还想给崔缇身边塞人,被崔缇温温柔柔挡回去。
与其带不相干的人进府裹乱,不如只带白鸽。
比起令她感到冷漠、陌生的西宁伯府,崔缇更适合在裴府的生活。
她不懂得见好就好,膈应得亲娘直接给她甩脸子。
甩脸子归甩脸子,对旁人没准管用,对崔缇而言是丝毫用处都没,冷脸、笑脸、皮笑肉不笑脸,让一个瞎子来说,差别不大。
眼不见为净。
白芍院,得知母亲为崔缇发落了下人,崔黛一巴掌拍在桌子:“看把她猖狂的!”
她还打算收买那两个丫鬟给崔缇找不痛快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的流程,来到纳征这一环节,所谓纳征,便是男方向女方下聘,也称“过大礼”。
宰相嫡子成婚,聘礼成车成车地往西宁伯府送,给了西宁伯夫妇莫大的压力。
裴家如此看重这门婚,害得西宁伯夫人这几日一直在掉头发,最后夫妻俩商议一番,将原本为崔黛准备的几家铺子划分到崔缇名下。
时人嫁女讲究高嫁,但高嫁到相府,新娘子嫁妆带少了便是授人话柄,宰相不会满意。
不止宰相不满意,状元女婿也会心存芥蒂。
嫁妆添了一成又一成,更因西宁伯夫妇心虚,是以这嫁妆单子的长度从起初的一尺变为二尺三寸,长到西宁伯夫人看上一眼心都在滴血的程度。
西宁伯笑她妇人之见,得相府一门姻亲,还有什么不满的?西京不知多少人在羡慕他。
纳征之后是请期,请期是请算命先生择定好良辰吉日,再派人告知女家。
这一关被宰相一句话废去。
裴如风为‘儿子’提亲当日不甚讲究地定下五月五的婚期,一国宰相开口,他定哪个日子,哪个日子就是真正的吉日。
一套流程走下来,三月已尽,四月海棠花开。
裴宣爱惜捧着女方一家派人送来的玉如意,喜上眉梢:“母亲,你看这如意,是不是成色极好?”
裴夫人递给她一道幽怨的眼神:“有了媳妇忘了娘,你都捧多久了,这不见得是阿崔送来的。”
宰相嫡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她还是拿着这柄玉如意爱不释手:“孩儿知道。崔家不敢敷衍我,这玉如意是母亲上次送阿崔的谢礼,纳吉的时候她还了回来,母亲,你说她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这‘儿子’没救了。
裴夫人懒得看她犯傻,眼睛一闭。
找不着人分享即将成婚的喜悦,又不好带着玉如意去找宋子真、郑无羁喝酒,裴宣索性回房好好把玩。
“也不知我送她的手链她有没有戴在手上,她生得白,戴在手腕肯定好看。”
……
沉香院,白鸽瞥了眼她沉静貌美的主子,酸得牙要倒了。
“姑娘,这红豆串子要被你盘出花了,您还是放过它罢。”
“……”
崔缇脸微红,衣袖遮去戴在腕间的颗颗红豆,装模作样:“我就是看看它结不结实。”
“结实,肯定结实。”
才四月天,白鸽吃饱了撑的不知给哪搜罗来一把蒲扇,煞有介事地扇着风,看她惬意的眉眼很容易就懂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真谛。
她惯爱贫嘴,崔缇一开始不想理会,想了想指腹拂过粒粒饱满圆润的红豆,不确定道:“真的盘花了?”
这可是裴宣送她的。
到时她送的玉如意好好的,红豆串子先花了,多难为情。
白鸽挥着蒲扇一愣,哈哈大笑:“我说姑娘呀,婚期在五月,您的心呀,早不在这沉香院了。”
“又胡说。”崔缇俏脸红红,下意识去摸腕间一溜红的相思豆。
才摸了两下,急忙按住闲不下来的手。
不能再摸了。
摸花了,被裴宣误会怎生是好?
崔缇捏着衣袖,脸颊发烫:她也没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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