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下,陆江站在高高的校场上,看向人群中雀跃的苏溪。
他穿着黑色的窄袖锦服、脚踩黑色流云靴,手里拿着一把蓝色的宝剑。
他生得俊朗、气质矜贵,整个人就像浸透过天山的寒雪,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
可偏偏这样一张孤傲冷峻的脸,望着苏溪笑的时候,眸底有细碎的星光。
原本喧闹的众人立即安静了,不由自主地看向陆江。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的,到哪都自带光环,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静静地站在那,也能吸引万千人的目光。
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走近陆江,他是主持这次剑法比试的商户老板。
“公子,您要参赛吗?我们参赛有个原则,您得成婚了或者有倾慕的对象。”
商户老板介绍,他们主营女子用品,今日恰逢新店开张,为答谢顾主,特举行此次比试,前三名有礼品赠送。
在校场的最边上,金色的托盘里依次摆放着奖品:金钗、胭脂水粉和荷包,虽算不上贵重,却是时下年轻女子钟爱的款式。
苏溪恍然大悟,原来这场比试比的不是剑法,而是男人们对自家女人的情谊。
难怪这么多看热闹的少妇和大婶,谁不盼着自家夫君能上去显摆显摆呀?能否拿到奖品是次要的,关键是能上场、敢上场!
苏溪有些迟疑了。
她和陆江并非夫妻或者情侣,若是陆江不愿意......
所有人都在等陆江的答案。
陆江抬手一指,指向人群中的苏溪:“我为了她而来。”
人们顺着陆江的视线看向苏溪,没一会儿,安静的人群爆发出断断续续的嬉笑声。苏溪挺直了腰杆,尽量笑得甜美动人。
看吧看吧,尽管看!
她长得不磕碜,还算配得上他!
苏溪隔着遥远的人群,双手举过头顶,向校场上的陆江比了个大大的“心”。
假扮情侣嘛,她会!
人群中捂着嘴偷笑的人更多了。
商户老板了然一笑:“公子请!”
这场比试本就是男人们为了哄自家女人开心,故而都是点到即止。
输了的下场、下一个又上来,不伤和气、玩得开心,几番过后,校场上仅剩下陆江和另外两个一胖一瘦的男子。
一位大婶凑近苏溪:“小娘子,你家夫君长得可真俊,看那样就是个知冷暖的。”
“他不是我夫君,”苏溪的眼睛直盯着陆江,舍不得挪开半分,“他是我养的外室。”
大婶被苏溪的话吓得一震,想说这么好的男子你也舍得让人家做外室?可看看苏溪的打扮和举止,觉得这姑娘也不是没有养外室的本事。
“那,”大婶顿了顿,言语间尽是羡慕,“你这外室......得花不少钱吧?”
“可不是?贵着呢!”苏溪侧头,冲着大婶笑,“不过,他值当!”
说话间,前三名已经出来了。
陆江毫无悬念的得了第一名,胖子是第二名、瘦子是第三名。
按照比试规则,奖品得由获奖的男子颁给自家的女人。
胖子的婆娘迫不及待地跑上去。
她生得高大、体形肥硕,脚踩在木质梯阶上,比试的台子被震得“踏踏”作响。
她一把揽过她男人的肩膀,在他脸上“啵”了一大口。
“好样的!今晚给你煮肉吃!”
瘦子的娘子也娇滴滴地冲上前,一头扎进她夫君的怀里,环住他的腰身,扭得跟麻花似的。
苏溪傻眼了,不是说江南的女子多羞涩么?怎地一个个比她还热情?
这下好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就等着看她如何“奖励”陆江了。
照说当着外人的面假扮亲热,该是苏溪的强项,然......她要是向陆江求抱抱,估计陆江会用剑柄将她推开;她要是敢亲他......算了,她怕人头没了。
不过,苏溪自有她的法子。
她提着裙摆,婀娜地走向校场,在踩木梯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
“哎呀!”
苏溪花容失色,身子歪向一边,眼看就要从高高的台子上摔下去,一抹黑色的身影飞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是陆江。
待到两人都站到了台子的正中间,陆江立即松开她,她赶紧缠上他的颈项,将小脸贴在他白净的脖子上,软糯道。
“疼......脚疼......”
她蹙紧了秀眉,斜倚着陆江,缩起了左脚,软绵绵的,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
陆江的身子很明显一僵,握着宝剑的左手紧了紧,有些痒。
隔了一会儿,
那已经松开她的右手,再次揽住她的纤腰;左手从她的腿弯下穿过,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
“天啊!他俩也太会了吧!好撩我!”
“切,那女人明显就是装的!”
“管她的呢!有本事你也跌一个,看看你夫君会抱你不?”
在场的多是过来人,看着甜腻的小两口恩爱,又是郎才女貌的,气氛活跃了许多。领完奖品,陆江抱着苏溪信步走下台。
刚出街角,苏溪就说:“行啦,放我下来吧!”
陆江不听,抱着她继续往前走。苏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他完美的侧颜和凸i起的喉结。
直到苏溪看见“医馆”两个字,才意识到陆江认真了。
她翘起左脚,象征性地扭了扭脚脖子。
“陆公子,我的脚好像好了哦!你先放我下来吧,我走走看。”
陆江不仅不理,抱着苏溪的手力道更大了。
苏溪徒劳地挣扎了一番,泄气了,沮丧道:“你知道我是装的,对不?”
陆江适才停下,垂首,问她:“还演吗?”
苏溪嘟着红唇,侧头晃了晃头上的金钗。那吊着白色珍珠的金钗,嵌着颜色各异的宝石,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你送了礼物给我,我就不能抱抱你么?”
“别的夫妻那么亲热,我总不能当场伤了你的面子。”
“你向来清高,肯定不喜欢我主动亲近你......”
苏溪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她也不知怎么了,鼻头竟有些酸。
陆江的视线停在她湿润的眼睫毛上。
他叹一口气,轻柔地将她放下。
俯身,他蹲下来,握住她的左脚,揉了揉脚踝。
“真不疼了?”
“......不疼。”
确定她无恙后,陆江站起身,望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你想抱就抱,无需顾及我的情绪。”
“真的呀?”
苏溪抬起头,笑得比蜜还甜,先前的那点不快瞬间没了。
她颤颤巍巍地环住他的腰身,见陆江没有闪躲,苏溪很高兴,抱得更紧了;后来,她又学着其他娘子的模样,在他怀里扭了扭,还使劲地蹭了蹭。
熟悉的剑柄抵住了她的额头。
再后来,陆江与她时刻保持着一把宝剑的距离。
切,她就知道,他是哄她的。
*
苏溪和陆江到达尾巷的时候,十几个衣裳破旧的孩子正在巷口玩小石子。看见苏溪,孩子们欢快地围过来。
“苏姐姐,我们好想你!”
“我们很爱干净哦!你看,我们蹲着玩的,没把衣服弄脏!”
“我们还互相监督写字了!苏姐姐快看,我的字好不好?”
......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述说对苏溪的思念。
苏姐姐交代过,无论衣服上有多少个补丁,都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要学会认字、写字、算账,才能帮助家里腿跛的奶奶上街买东西。
苏溪考完孩子们,又挨个询问了他们家里的情况,将提前准备好的生活物资发给孩子们。
杨奶奶有眼疾,苏溪给她准备了近十日的药材;
晚娘家揭不开锅了,苏溪介绍她去了西头的集市打杂,还给她家提了些救急的米面;
胖大婶忙着给富贵人家做针线活,无暇顾及孩子,苏溪给孩子带来了几本绘本......
每个孩子都领到了自己的东西,满足地抱回家。
有些孩子刚四五岁,太小,没力气,拧不动,苏溪也不帮忙,告诉他们,要学会想办法。
于是,大点的孩子帮小的,小的将物品分成好几堆,分批次拿。
巷角有棵杏花树,白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现在已是四月初,杏花开始凋零,土褐色的枝干上剩下的杏花不多。
苏溪站在杏花树下,望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许久没有说话。
“你不跟进去看看?”陆江问。
“不了,看了心疼。”
苏溪极少去到这些人的家里。
不是嫌脏,而是那些人会因为得到了一个馒头而跪下来磕头感恩。
在她们眼里,苏溪是活菩萨。
可苏溪知道,她不是,她没有菩萨的能耐,不能普度众生、更不能让孩子们顿顿不饿肚子。
陆江很少看到苏溪有如此伤感的时候,与平日里欢快活泼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忽然笑道:“杏花都要谢了。”
“嗯,还有三十六朵。”
陆江的笑渐渐沉了。
他数过杏花,知道一个人在数杏花时,是多么的落寞。
陆江站到苏溪的身旁,安慰她:“你做得很好了。””
“那又如何?”苏溪笑了,“如果朝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穷苦的百姓会更多。”
陆江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会的,他会。”
苏溪侧头看向陆江,有些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正好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上,苏溪赶紧将她抱起来,仔细地检查小女孩有没有受伤。
巷尾的房子并不高,却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苏溪刚好落在阴影里。
杏花飘摇,在风中打着转,落在苏溪的头上。阴影中的她,仿若罩着一层金光,衬得旁边泥巴色的土墙都明亮了。
陆江笑了。
原来,不是地狱里没有阳光,而是那束光被挡在了厚墙铁壁外,挡在了他的窗外。
苏溪,就是那束光。
*
从尾巷出来,已近黄昏,苏溪和陆江往回走。
不知是不是苏溪的错觉,苏溪总觉得陆江好似有话要对她讲。
在河畔的一棵杨柳树下,陆江终于开口了。
“苏姑娘,你从未问过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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