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裴茵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窗花撕烂成两半。
她与凌王之间的约定,两人一直默契遵守,眼下这般平衡状态,在裴茵看来,自是极好的,可若是老夫人来了……
那就不好说了。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便是凌王殿下那般冷淡疏离的性子,怕也不会乐意吧。
安嬷嬷将裴茵脸上的为难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在为殿下不愿与她圆房一事而伤心,毕竟一个多月来,王妃对殿下的关心和照顾,安嬷嬷都看得清楚。只怪殿下性子冷淡,王妃这么好一个姑娘,日日知冷知热地照顾着他,可殿下便像是一块冷玉般,让人怎么都捂都捂不热。
可安嬷嬷不敢同凌王言说此事,如此,便只能试着与王妃说上一说了。
“王妃不必担心,殿下外表看着虽冷淡了些,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王妃这般天仙美貌,只稍主动些,殿下自是招架不住的。”安嬷嬷苦口婆心道。
裴茵闻言小脸倏地红了,她担心的哪是这些,可偏又无从解释,她知道安嬷嬷说这些话是一片好意,但与她却是无用。
“嬷嬷别说了,”裴茵将头埋低,窗花也贴不下去了,只将手中之物往安嬷嬷手上一塞,“我还有事,先回清风院去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嬷嬷看着姑娘家娇羞的神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今年这年节,凌王府可是有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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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腊月二十六这日。
因着先前安嬷嬷所言,裴茵今日起了个大早,想着若是老夫人来了,千万不可失礼。然左等右等,裴茵皆未等到有人前来传话。
午后,原本明媚的天色忽暗,天边刮起簌簌的北风,瞧着天色,似要下雪一般。
昨夜送药之时,裴茵原想试探询问一番,然看着凌王那张冷肃面庞,原本想问的话根本不敢问出口来。
罢了,凌王殿下才是这王府的主人,有些事情,即便她不介意,他也是介意的。
裴茵手捧暖炉,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北疆与上京间,相隔千里,中间若是有事耽搁个一两日,也是有的。能躲一日,便是一日吧,裴茵如此想着,又烘着炭盆,便昏昏睡了过去。
暮色降临,天边余下一抹灰白,游廊上灯火渐明,王府上下似乎皆忙碌起来了。
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裴茵坐在窗柩边细细观赏。对于上京冬日的严寒,她自是畏惧,但对于白雪皑皑的景致,她却是喜欢的。如同此时这般,静静坐在房中,一边烘着炭盆,一边赏着雪景,便是再好不过的。
“王妃,”丹竹从院中着急忙慌地跑来,说话还有些气喘吁吁,“禀,禀告王妃,老夫人的马车到府门之外了。”
裴茵闻言一下站起身来,王府下人对她这位王妃向来只当摆设一般,府中大小事宜从不来报,想来今日安嬷嬷也忙得抽不出时间过来递话,幸而她一早吩咐丹竹留意着外头动静,眼下出去迎人,也算来得及。
妆发、衣裙皆是今早精心打扮过的,外头刚下起小雪,丹竹替主子披上件烟霞色海棠纹披风,这件披风胜在精细好看,却并不保暖,这般场面,丹竹自是从美观出发来替主子挑选衣衫,无人料到今日会忽然落雪,眼下也来不及重新挑选了,裴茵系上锦带,接过手炉后,便快步出了房中。
没想刚出院门,却见着贺云年迎面而来的身影。
裴茵脚下步子一顿,赶忙福身行礼,接着柔柔唤了声:“殿下。”
贺云年低低应了一声,似乎未料想到她能如此迅速地出来应对,先前他原想将此事告知于她,怎料前几日事忙,一时将此抛诸脑后,然此时瞧着小姑娘薄妆淡雅,柔婉端丽的样子,便知她应是已经知晓了祖母前来一事。
从清风院到府门之间,尚有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未有多言。
今日王府各处皆掌着灯,幽静无声的石径两旁灯火透亮,天边飘落的雪花映着昏黄烛火,另有一番美感。
风雪渐大,瑟瑟北风混着细碎的雪花扑在肩头和发梢,寒风透过锦衣和披风,直往人怀里钻。即便怀里捧着手炉,裴茵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刚才出来的匆忙,未记得带伞,此时再叫丹竹回去取伞,一来一回怕是也耽误了。
耐不住瑟瑟寒风,裴茵未有多想,只伸手拉了拉披风,将兜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头上。
贺云年在前默默走着,知道身后之人可能跟不上他的速度,故而刻意放缓了步子。眼看风雪渐大,他忽然想起那日与裴茵外出时,她坐在马车内冷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贺云年驻足,回头,入眼的便是一张头戴兜帽的娇俏面庞,莹白如雪的脸蛋四周被一圈毛绒绒包裹着,只露出一对灼灼清亮的眸子,和冻得发红的鼻尖。
“今日之事本王该提前告知你才是。”贺云年淡淡道了这么一句。
裴茵脑中正想着安嬷嬷先前所言的同寝之事,忽然被对方这么一打断,裴茵思绪全乱,只冲着对方愣愣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应些什么好。
凌王向来惜字如金,且说话多是冰冰冷冷的语气,如今日这般温和之言,裴茵还是头一次听到。
“无妨的,安嬷嬷先前已将祖母来府一事告知于我了。”裴茵柔声说道,至于安嬷嬷出言提醒她的其他事情……裴茵不知如何开口,只将事情暂压在心底。
一路无话,两人很快行至府门。裴茵抬手将兜帽取下,又理了理鬓发,端正立于贺云年身侧。
府门外,车马刚至,整整齐齐地停着几辆马车,为首的那辆楠木金顶,想来当是老夫人所乘。裴茵视线落在车帘之外,静待着车中之人。
车帘撩起,车上一人踩着脚踏缓缓落了车,却未是预料中的老夫人,而是个妙龄少女。裴茵心中不解,却也不好多问,总之是老夫人的亲近之人。
片刻后,待女子落了马车之后,才见她撩起车帘,扶着一人,步履蹒跚地缓缓下了马车。
裴茵原想迎上前去,不过看见贺云年伫立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不知该不该上前。
未及裴茵多想,方才先下车的妙龄少女已搀着老夫人缓步走了过来。
“给祖母请安。”贺云年语气仍如往常般平淡,但周身却难得的添了几分温情。
“小女裴茵,给祖母请安。”裴茵上前几步,福身行礼,脸上挂着柔婉的笑,嘴角两个梨涡浅浅荡开,如同冬日的一抹暖阳,照亮今日这个风雪夜。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看了眼裴茵,“无需多礼,这大冷的天,大家都进屋说话吧。”
小姑娘长着张讨人喜欢的脸,眉眼清丽,黛眉淡远,说话声音也如她的长相一般甜润柔婉,让人很难不心生喜欢。老夫人此番前来,就是想看看这位孙媳妇是何样貌品行,虽说对裴茵的初印象不错,但品性这事,日久才能见人心,故而老夫人脸色仍是淡漠。
裴茵对老夫人的态度并不意外,先前她也曾设想过与老夫人见面时的种种场景,以她的尴尬身份,想来轻则受些冷言冷语,重则即便是嘲讽辱骂,她也得受着。裴茵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如今面对老夫人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她而言,已算是好了。
反观站在老夫人身侧的少女却是满脸喜色,一双眼睛始终落在贺云年身上,未曾移开:“表哥,好久不见。”
裴茵方才不知女子身份,此时听着称呼,便也猜得出来。
然贺云年对此却是置若罔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安嬷嬷倒是习惯了如此场面,赶忙上前道:“老奴早命人将东面的墨韵斋收拾出来供老夫人休憩,老夫人和表小姐舟车劳顿,是想先回墨韵斋休息,还是先用晚膳?”
“先回院休息吧,晚膳也在墨韵斋内用便是,”老夫人眼神在贺云年与裴茵间来回逡巡,而后继续道,“也让小辈们早些休息才是,明早再来请安,不迟。”
老夫人不是讲求排场的人,此番来京带的行李和人不多,说完话后,便径直朝墨韵斋去了。安嬷嬷上前,替了表小姐的位置,一路搀扶老夫人往墨韵斋方向而去,只是临行前还不忘回首看裴茵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裴茵自是读懂了安嬷嬷眼中的深意,思及前几日嬷嬷对自己说地话,裴茵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鎏金手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前院的热闹散去,裴茵一颗悬着的心却未落下。
夜色渐沉,风雪愈发大了起来。裴茵目送老夫人离开之后,并未回清风院,而是径直去了后厨拿药。
雪势渐大,青石板路上覆了白白一层,踩上去吱吱作响,裴茵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然面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安嬷嬷先前对她的提点还有方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裴茵自都领悟到了。不过权衡利弊之下,裴茵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即便老夫人在王府地位崇高,然凌王府能做主之人仍是凌王殿下,能给她和离书之人也唯有凌王一人,殿下对她的态度,裴茵心里清楚,此时她断不可做些出格之事,惹恼了他。
同房之事切不可提,老夫人那边……若真要苛责于她,她忍着受着便是,左右不过再留两个多月,届时拿了和离书,便什么都好办了。
丹竹在旁替裴茵打着伞,瞧着主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以为她是因为方才老夫人的冷言冷语而担忧。丹竹嘴笨,不懂宽慰人,送药的事情,她也帮不上忙,王妃一贯不许旁人插手送药,每回她与王妃去肃清居送药,王妃都只许自己站在外头等候,不许入内,即便丹竹心疼主子,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前面的可是表嫂?”身后一道女声传来,裴茵驻足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庞,正是今日搀扶了老夫人一路的那位表小姐。
“我叫林月莹,”女子说着脸上露出傲娇的神情,“自小和表哥一起长大玩耍。”
裴茵眸色微动,跟着柔声道了句:“月莹表妹。”
这位表小姐方才在外院中的表现,便足以让人看透她的心思,一双眼睛未离开过凌王半寸,此时辅一开口,便又提及了“表哥”二字,让人想不知道她的心思都难。
“表嫂可是去肃清居给表哥送汤的?”林月莹看了眼裴茵手里的瓷盅。
“正是。”贺云年交代过毒发之事不得外传,故而裴茵未敢告知瓷盅内装的是解毒汤药,只顺着林月莹的话,说是汤。
“那可巧了,我正要去肃清居寻表哥呢,”林月莹说着脸上露出个浅薄的笑容,“我和表嫂同行便是。”
对方如此直言不讳,裴茵也不好出言拒绝,林月莹的打算裴茵清楚,不过与她这样心思喜怒全写在脸上的人打交道,反倒还容易些。偌大一个王府,凌王的内宅,她自认无权也无心思去过问,这位表妹若真有那意思,她断不会有所阻拦。
通往肃清居的石子小径不宽,两人刚好并肩而行,裴茵脚步渐缓,生怕脚下一滑,将汤药弄洒了。
“我与表哥许久未见,这次来上京,我特从北疆带了表哥最喜欢的松曲酒,一会儿该与表哥浅酌几杯才是。”林月莹举了举手中之物道。
裴茵闻言眉头轻蹙了下,酒与汤药性向冲,二者自是不可同时服用:“月莹表妹,殿下近来怕是不宜饮酒。”
“为何不宜?”林月莹脸上一下没了笑容,满脸不悦地看向裴茵,“难不成是因为表嫂怕我带来的酒,会抢了你手中汤的风头?”
裴茵没想她反应如此之大,凌王中毒之事不可对她言明,裴茵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温声道了句:“表妹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月莹咄咄逼人。
“……”
“你就是怕我会抢了你的风头。”裴茵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在林月莹看来便是默认。
“表哥自是会更喜欢我带来的松曲酒,而非你的那碗什么汤。”两人本是并肩而行,林月莹言语激动,忽地侧行一步,肩头堪堪撞在裴茵肩上。
裴茵未料到她会有如此过激反应,忽然被人这么一撞,脚底打滑,身形不稳,手中的白瓷药盅差点跌落在地,幸而裴茵一直留意着手中之物,这才没把药盅打翻落地。
“王妃没事吧。”丹竹赶忙上前去扶。
“没事。”裴茵摇了摇头,本还想再对林月莹解释几句,可看着她已大步走远,便也懒得再同她多费口舌。
林月莹对贺云年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想来早已记恨上她了,两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她便藏不住了。此番她来府的目的,恐怕也不止送酒和叙旧那么简单。裴茵轻笑,凌王的后宅她可不想管,她只庆幸手中药盅并未打翻,否则失了这盅汤药,今晚还不知再上哪去寻呢。
“丹竹,你先替我端着汤药。”
丹竹上前接过药盅,正奇怪今日王妃怎会让她端药,便看见王妃弯下身子,右手撑在右脚脚踝处,神色痛苦。
“王妃可是伤着了?”
裴茵咬了咬嘴唇,而后轻点了点头。
“这表小姐当真失礼,奴婢就没见过这般蛮不讲理的人。”丹竹愤愤道。
裴茵轻揉了几下脚踝,大致知道是扭着了,而后直起身来:“丹竹,你且先替我端着汤药,待一会儿到肃清居外再给我。”
裴茵试着走了几步,还好伤得不重,走得慢些并无没问题,只咬了咬牙,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肃清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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