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在医馆里借宿的三人一大早就听到郭平在院子里哼小曲。
周耿耿推开窗,不悦地斥责:“干完活了吗?你就哼哼!”
“干完了。”郭平高兴地回答。
傅希言从周耿耿肩膀上探头:“什么结果?”
郭平说:“菜里没毒。”
“哦。”傅希言转身打算睡个回笼觉。
郭平接着说:“茶里有毒。”
……
傅希言带着忠心、耿耿从医馆出来,走在僻静的小巷里。
三人脚步声啪嗒啪嗒啪,依旧有些寂寥,也依旧是私下谈话的好地方。
周耿耿忍不住说:“可恶!要不是伙计看到,小公子多半已经喝下那杯茶水了,那现在就……”
傅希言打断他:“不要做这么恶毒的揣测。”
周耿耿沉默了一瞬,继续愤怒:“不用问了,肯定是张大山干的。这牲口手段下作,不弄死不行。”
周忠心很冷静:“先别做声。晚上去他房间把人宰了,再弄个谋财害命的假象。”
傅希言不赞成:“张大山只是把刀,杀了他,主谋会派更厉害的杀手。而且,动静太大,我们经不起调查。”
他还是现代人思维,怕触犯法律,更怕犯法被查。法证之父艾德蒙·罗卡说过,凡走过必留痕迹。他不觉得靠他们仨能干下一起完美犯罪。
周耿耿嘀咕道:“调查又怎样?他先下毒手,我们以牙还牙,天经地义。”
傅希言说:“你们觉得张大山是谁的人?”
周耿耿疑惑:“不是楚光的人吗?”
傅希言想了想,也觉得应该不是三皇子。毕竟自己和三皇子非亲非故非敌非友的,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弄死自己,那剩下的只有楚光了?
可楚光的杀人动机也牵强。
说为了和傅轩竞争上岗吧,楚光已经赢了,何必赶尽杀绝?
说为了自己和楚少阳的那场比斗吧,楚少阳消遣了自己好几日,气球也该出够气了,何必赶尽杀绝?
说为了傅楚之争吧,渺小如自己,活着没增益,死了还给傅家加个仇恨buff,何必赶尽杀绝?
……所以,还有什么非要他命的理由?
傅希言觉得里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周忠心向周耿耿使眼色:“小公子顾虑的是,一杯茶不足以证明是张大山下的手,我们正该从长计议。”
周耿耿不服气:“难道就这么算了?”
傅希言想了想:“走,去骂他。”
周耿耿呆住。他习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别人要我命,而我就用语言让他羞愧这么浪费武力的事。
周忠心又朝周耿耿使了个眼色,周耿耿总算反应过来:“那,去之前我们先吃饱,才有力气。”
这倒是,傅希言从善如流,决定先去撸一顿烧烤上上火。
撸串途中,忠心、耿耿一前一后去茅厕碰头,共商大计。
周耿耿捋袖子:“你给我十串五花肉。我现在去把人结果了,回来正好吃个热乎!”
周忠心拉住他:“慢着。小公子说过,杀一个张大山不能解决问题。”
“但解气!”周耿耿一想到若不是店伙计火眼金睛看到鸽子下毒,他们两个就要黑发人送黑发人,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周忠心说:“解气可以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保障小公子的安全。”
“那你说怎么办?”
……
周忠心先一步回来,要了十串五花肉,周耿耿回来时,刚刚烤好。
吕家客栈的掌柜惊恐地望着三张“凶神恶煞”的脸,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周遭寻求帮助。然而这三人架势太足,而且诉求也算合理,于是包括伙计在内的其他人都远观之。
掌柜心中暗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您刚刚说什么?我岁数大了,没听清。”
周耿耿抓着算盘,比划掌柜的脑袋,狞笑:“你们客栈里住着个养鸽人,他的鸽子屎掉到了我们家公子的茶杯里,这事儿必须让他跟我们说清楚!”
周忠心在旁边捧哏:“说!清!楚!”
掌柜想:这是什么得天独厚的鸟运。
掌柜还想挣扎一下,毕竟是店里的客人,就这么轻易交出去,显得他们对客人安全不太负责,正组织着语句,就看到算盘……被捏碎了,珠子一颗一颗,一颗一颗,落下来。
就在他与周耿耿之间。
像一场雨。
掌柜不知怎的,脑海掠过一句:好一场杀人的雨。
他嘴巴自动张合:“天字二号房。”
傅希言说:“带路。”
二号房门敞开着。
张大山见忠心、耿耿进来没什么表情,看到傅希言时才微微一怔,冷声道:“你们不是说要装不认识吗?现在不怕被我牵连了?”
周耿耿和周忠心将门用力关上,隔绝了其他人窥探的视线。
傅希言学着老爹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这几天你窝在客栈里干什么?找到公主下落的线索了吗?”
张大山:“……”到底谁是上官?!
他没好气地说:“还没有!”
傅希言说:“我们却有大收获。”
张大山目光一闪:“什么收获?”
傅希言勾勾手指,等张大山探头过来,他才压低声音,森然道:“有奸人要害我!”
因为声音太轻,张大山也没听清他说的到底是“奸人”还是“贱人”。
傅希言继续道:“昨天中午,有鸽子在我的饭菜里投毒。”
说到鸽子,诸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房间角落的鸽笼。鸽笼蒙着一块黑布,里面悄无声息,看不出有没有鸟,张大山不自觉地解释:“不是我。我这几天都没放鸽子。”
“哦?”
“是吗?”
“真的吗?”
阴阳怪气的三连问后,傅希言不等他回答,就自言自语道:“有人害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回营,亲自向指挥使禀报此事!”
张大山断然回绝:“公主下落未明,不可擅离职守!你被下毒的事,我自会处置。”
傅希言想:你想处置的不是事,是我吧?
傅希言不听,自顾自地说自己的命有多重要,一定要回去,忠心、耿耿也在旁边帮腔,张大山不胜其扰,怒道:“我已答应保护你,你还待如何?”
傅希言突然收声,从怀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张纸,小的那张递给他:“既然如此,我且信你。投毒的事我已经写下来了,你让鸽子送回军营,请楚指挥使和三皇子过目。”
为免张大山或楚光阳奉阴违,难为小小一张纸还硬挤着“三殿下共楚使垂鉴”几个字。
张大山看着这预先准备好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好。”
傅希言将另一张大纸递过去:“请小旗大人在这里签字按印。”
张大山皱眉:“这是……”
“就是你答应寄信的回执啊。”傅希言笑得天真又无辜。上面不仅写着寄信的事,连信上的内容也十分详尽,若三皇子到时候没收到信,这就是张大山阳奉阴违、毁灭证据的罪证了。
张大山勃然大怒:“你不信我?”
傅希言微笑:“大人是上官,应当知道明确权责的重要性。还是,大人一开始就做好了出事就拿下官顶包的打算呢?”
“休得胡言!”张大山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傅希言,盯得周耿耿都紧张地想打出老拳了,才扯开嘴角:“呵,我签就是了。”
张大山一边写,一边问:“你那边可有进展?”
傅希言自然也没有,叹气道:“或许公主根本没往我们这处来,留着也是无用功。”
张大山见他还想着离开,眸光一凝:“你可找过柳木庄?”
“找庄子干什么,公主认识庄里人?”
“柳木庄唐恭急公好义,素有‘孟尝再世’的美誉,有受伤的弱女子求助,他不会置之不理。或许公主如今就藏身庄内。”
傅希言想:他上次听到急公好义,形容的还是宋江呢。
他知道张大山怕他跑了,故意用柳木庄吊住他。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走,毕竟,比起大街小巷都走了个遍的裴介镇,外面更不安全,便顺着话应承下来:“多谢张小旗提点。”
出了客栈,三人在市集逛了一圈,忠心、耿耿兴致勃勃,一脸大获全胜的喜悦,唯有傅希言兴致缺缺。
傍晚回客栈,房门一关,傅希言叹着气,将张大山签名的纸条喂了蜡烛。
周耿耿大惊,想要熄火挽救,奈何火势太旺,一下子就将纸条烧了个干干净净。
傅希言将灰烬倒入恭桶,回头就看到两张被震惊定格的脸,不由解释:“鸽子投毒,张大山难脱嫌疑。他不签回执,我还有几分侥幸,他敢签,就说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我走出裴介镇了。”
周耿耿说:“那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
傅希言说:“敌暗我明,要做最坏的打算。假设他的背后真是楚光,就不会只放一个人出来。别忘了,楚少阳还在附近。”
忠心、耿耿面色一凛。
“这张纸条是张大山的罪状,他一定想拿回去。与其东藏西藏,防不胜防,倒不如让他永远也找不到。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救我们一次。”毕竟,对方绝想不到他们会自毁长城,把证据给烧了。
周耿耿还在苦思,周忠心已露出了然之色:“小公子高明。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向外发消息了。”傅希言艰难地背过肥肥的两只手,露出了莫测高深的表情,“老鼠不动一动,怎么知道外面围了多少只猫呢。”手背得实在艰难,他忍不住发出了吃力的“嗯”声。
忠心、耿耿以为他在表达愤怒,忙单膝下跪,声音洪亮:“小公子放心,我们一定舍命护卫您的安全!”
傅希言被吓得不自觉松开了手,舒畅地吐了口气:“好,好。起来说话。”
忠心、耿耿对视一眼。公子这么相信他们,他们绝对不能让公子失望!
周忠心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傅希言点头:“我也觉得有件事很奇怪。楚光为什么要派张大山来呢?”真的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吗?搞刺杀竟派一个养鸽的通讯兵?
仿佛得到了有力的佐证一般,周忠心语气变得坚定了:“或许因为……他的流派很特别。”
“嗯?有多特别?”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照着周忠心的脸明明灭灭,营造出了十足的诡异气氛,才听他缓缓道:“傀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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